事情已经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虽她知晓,动崇北侯是一项大工程,不仅是他,还有他背后的党羽,自他年少登基以来,一直是心腹大患,故真要着手连根拔起,到了最后的时刻,即便是身为皇帝,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这一走,定然不能在短时间内返还。

但是他方才的话,还是很可怕。

她听得出,男人并非随口一说,他是真的,要在她的肩膀黥上他的名字。

那种浓烈暗沉的占有欲,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极茫然恐惧。

她不晓得,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才让本来应当是相敬如冰的两人,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但她也不敢再多想。

郁暖一个人蜷着紧张了半天,直到天色很晚,才觉得好受了些。

可能是她有些饿了,所以精神才过度紧张。

之前不是也想过了,不论他做甚么,她只需要闭着眼睛随着剧情走便好。反正也没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事了,她到底为什么一次次被他吓得发颤?

确实有些没出息。

她一边盘着腿偷偷用点心,掉了满手的点心渣,才一边安慰自己,她毕竟还算个正常人,遇见这种反社会人格的神经病当然会害怕,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不过他有好些日子不能回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或许她在他心里,又算不得甚么了。

郁暖可是记得,这趟剿杀崇北侯的大事件,参与者还有秦婉卿这位崇北侯府的娇娇女。

秦婉卿抛弃自己过往一切的出身地位连同家人,只忠于他一人,而且胸大腰细,腿长艳丽,是他偏好的类型。

她自己的身材,比秦小姐根本不够看,又不忠诚。

故而,有了秦小姐这种女人,陛下定然会极满意,那也就不会再在意她了。

况且,这段时间,仿佛即便在原著里,也应当没有郁大小姐的戏份才是,所以她算是放假了?

忍不住有点小激动,不管之前发生了甚么,这都不影响她要放假的喜悦感。

开心。

然而,到了第二日,郁暖的脸立即肿了。

她去郑氏那儿请安的时候,却听郑氏同几个媳妇含笑道:“再过两日,便是太后娘娘的五十大寿,咱们临安侯府有两个席位,我便想着,阿暖虽将将嫁进来,见识的场面却也最多,不若我便带着阿暖一道去罢,也好叫她提前熟悉熟悉各位勋贵夫人。”

临安侯府的儿媳妇们,当然没什么意见。

其实,她们之中也不乏有不喜欢郁暖的,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

郑氏是临安侯府拿主意的人,在府内后宅的地位甚至高于周茂先。

她决定的事,亦没人敢反驳,故而也只是知会她们一声罢了。

郁暖真的不想去。

但碍于人设,她也无法拒绝,于是便默然应承了。

仿佛原著中也有个甚么,太后生辰的事体,只是仿佛和郁大小姐没关系。

只是姜太后当众给了秦婉卿脸子看,叫她吃了好几个软钉子,但由于这段时间,恰巧是她与男主感情单方面()升温的时候。

秦小姐又发了誓,会背叛自己的父亲,做他的女人,永远忠诚于他。

故而男主倒是,命人送了个特别的物什,单指给秦婉卿,明面上给她撑腰,大大涨了秦小姐的面子不说,全长安的名流贵族还皆私下猜测,陛下约莫要迎娶秦氏为后。

自然这是不可能的,乾宁帝一辈子都没立后。

但秦婉卿的忠诚与风光,却始终无人能及,故而她也最得宠。

所以,难道这场戏还需要她跑龙套的吗?

她去作甚?

围观大佬和秦小姐恩恩爱爱,蜜里调油。

而秦婉卿风光体面,自己灰头土脸,再接着给她比下去么?

郁暖想了想,立即接受了这个事实。

打脸衬托对比什么的,都可以的,没关系,她不是很在意的。

所以被打完脸之后,她应该能放假了吧?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捉虫)

对于要去赴太后寿宴这件事, 郁暖表现得十分淡定, 郑氏甚至还夸她心境甚是平缓, 是个能担大任的。

的确, 即便临安侯府已然算是百年世家,然而这都是过去时了, 故而这一家子的媳妇们交际圈都有限。

不必说是太后这种坐在云端难以企及的大贵人,即便是从前的郁大小姐,也不是她们能接近并交际的。

并不是说见不到,只是以郁大小姐眼高于顶的性子,若非有权有势, 她是懒得交谈的,这也就是为何媳妇们,都对郁暖印象不太好的原因所在。

不过有件事, 叫郁暖也十分诧异。

她从来都不晓得, 郑氏和姜太后竟然是表姐妹。

只郑氏的母亲,是姜家的庶女, 故而或许才导致,她与姜太后之间, 几乎无甚联系。

郁暖想想也是,看郑氏的表情就知道, 太后就是太后,丝毫没有旁的情绪, 而她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郑氏甚至都不曾提起过。

要问郁暖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旁人告诉她的。

周家大公子的夫人,也便是临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在昨儿个散去后,便照着郑氏的意思,把郁暖带下去挑选一套合适的衣裳,并且打扮得喜气雍容些。

郁暖自己的衣裳,大多是淡色,故而也没法在当中挑出些甚么喜气,却不张扬的襦裙来,再者她常年不戴首饰,若由着她自个儿挑选,也不知会挑成个甚么样儿来。

故而郑氏想了想,还是叫周大奶奶于氏,给她从头到脚安排好,才能放心。

周大爷是郑氏的亲生儿子,原著中十分阴险跋扈,仅仅几趟见面,郁暖对那位大爷谈不上有甚印象。

然而他妻子其实还好,除了嘴巴闲不住,有点缺心眼,总爱唠唠叨叨以外,倒没什么太大的缺点。

她怕郁暖紧张,甚至还悄悄,把郑氏的身世抖落出来给她听。

只告诉她,太后娘娘即便念在娘家的情谊上,也不会苛待她的,故而不必太过着紧,见太后这种事应当是荣幸,不该是为之担忧的事体。

郁暖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和太后见过几次面了,但她也没有一点丝毫紧张的样子,被于氏反反复复小心哄着,难免有些茫然。

郑氏的身世,郁暖听的不多,只知道她与原先被抄家的姜氏一族,沾亲带故,但更明确的关系,却不得而知。

按理说出嫁前,她也应当把各家关系背熟了,只她一味表现的抗拒,成日流泪绝食,家人拿她也没法子,况且事关从前的姜家,多数人都讳莫如深。

因着于氏的盛情择衣,郁暖也不好推拒,更何况进宫也不好穿的太素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口舌之争。

......

太后寿宴那日,是个艳阳天。

天光洒落肩头,郁暖一身藕色牡丹暗纹高腰襦裙,手中挽了海棠红刺金流苏半臂,缓缓随着郑氏登车。

她回头冲着于氏礼貌一点,露出极淡的笑意。

她的发髻以金丝和珍珠支撑串联,尾端垂落下赤金刻成的细密流苏,稍稍一动作,金色的流苏便微晃起来,楚楚靡靡,煞是动人。

瞧得于氏有些呆怔,一颗心砰砰跳,只叹三弟有福气。

郁暖生得一副柔弱似水的样子,平日里穿着皆是淡然清高的模样,愈发显羸弱苍白。

只今儿个难得,满头珠翠身着华服,一时荣光熠熠。

年轻的少妇的背影极有韵味,雪白纤细的脖颈,似有蒙蒙微光,连着领口掩藏的优雅单薄的肩胛,能叫人瞧得迷怔了去。

给郑氏瞧了,惊艳叹息之余,只觉大约唯一的缺点,便是小姑娘胸口不丰。

…其实,也没有很平,只有一点点弧度的那种,穿上高腰襦裙便不似旁人那般丰满艳丽,不过也别有一番清滟的柔弱之美。

郁暖又何尝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穿着。

因为,这才是她自己最原始的模样,而清汤寡水的穿戴非是她所爱。

但她仍觉得有些过于高调了。

虽珠宝首饰和衣裳,皆算不得最独特,但穿在自个儿身上,便似是在黑夜里绑了满身的夜明珠,恁地显眼。

不过想想也是,有句话叫先上者输,做菜是这个道理(),打脸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郁暖便没感觉了。

她坐在马车里,对着郑氏倒不若对着自己夫君一般,紧张不已。

故而,倒还与郑氏聊起些家务事,虽都不是甚么重要的事体,但聊着聊着,气氛便不那么僵硬了,甚至还有些和缓。

郑氏又微笑道:“年纪轻轻的,就该是这般打扮,等你夫君归来,不晓得怎么欢喜呢。”

郁暖垂眸,微微颔首,又面色淡然,轻声问道:“您知不知晓…夫君去了哪儿?他走时,都不曾与媳妇说呢。”

郑氏顿了顿,才淡淡道:“约莫又跟着沈大儒云游去了,倒也潇洒,只他的兄弟几个,个个刻苦着,就他心放得宽些。”言语中不无嫌弃。

郁暖看着郑氏,才慢慢道:“云游是好事儿,只我一向疑惑,为何他不与我说,只是,自成婚以来,我们向来生疏…是我的错。”

郑氏看了她一眼,才安慰道:“或许是怕你觉得,他不学无术,没个正经儿,便不曾与你讲。往后你不逼着他,你们慢慢交心,那便是了。”

郁暖嗯一声,缓缓垂下眸子,眼尾点上的细小金珠微微发闪。

她一时猜不出,郑氏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段日子,她多少能感觉出,郑氏的态度与原著中可谓天差地远。她虽不用心对待,那疑惑却一直留存于心。

原著中,郑氏提起周涵,永远都带着嫌恶和憎恨,恨不能使劲浑身解数,给他添绊子才好,这种厌恶的来源没人知道,只作者隐晦提起,是因为周涵的母亲。

可现下,郑氏与她说话时,却没那么厌恶周涵,至少远远不似原著中那般憎恶,甚至隐有撮合之意。

若是周涵的改变,是因为她没有做到完全模仿,那郑氏的改变又是因为什么?

只单单看原著,郑氏从头到尾就是个极其纸片单一的形象,完全没有深度可言,但现下看来,她的身上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她才管不着郑氏到底是何许人。

郁暖发觉,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有些入戏太深了,比起刚刚来那段时间,仿佛不那么像个局外人。

这样不好,要控制住记己啊。

郁暖想着,又放松了眉眼,把这些全都扫出去,用眼睛盯着面前的一盘糕点出神。

郑氏瞧她的样子,露出了一点笑容,却并没有说甚么。

马车无法直接到达太后所在的慈寿宫,于是她与郑氏到了西侧门前,便下了马车,欲要步行至慈寿宫。

从这里到慈寿宫,其实并不算特别远,但也只是对于宫人们而言。

于郁暖这种四体不勤,走两步喘口气,走五步心绞痛的娇弱少妇(),实在有些太远了。

然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体,宫中规矩森严残酷,身为蚁民,她再是身子羸弱,再难以承受,还是得默默走,不敢有丝毫怨言。

毕竟这是皇宫,可不像是在忠国公府里,是她柔弱垂泪,撒撒娇抽噎几声,便能得特殊待遇的地方。

再怎么难受,也得忍着。

与郑氏和郁暖一道下马车的,还有一位张夫人,听闻还是郑氏少女时的手帕交,这些年一向来往不断,故而同那位夫人倒是有些话可聊。

只两人也只能小声说话,并不能像往常聊天那般声音。

郁暖心中感叹,这还不曾进到内里呢,规矩便有这么多。

这也实在太压抑了。

想是这般想,她还是默默跟在郑氏后头,不声不响不抱怨,乖顺得很。

到墙另一头的小门时,却有几个高壮的太监早早在那儿候着,领头的见了她们便对着郁暖利索跪下,恭声道:“主子知周三奶奶身子不好,命咱家特来此接您去慈寿宫,三奶奶请。”

郁暖不清楚太监的品阶,但也知道越是品级高,身上的刺绣越是繁复。领头的太监通身深蓝,领口袖口皆有繁复绣纹,袍上更刺有仙鹤。而周围的宫人,见此人,皆作出恭敬顺从的模样,垂首整齐立于一旁。

郁暖觉得,这应该是太后的人,但因着规矩,下位者贸然闻询贵人身份,是不恭敬的,于是她见这大太监不说,便没有问,只当他默认。

她又觑郑氏并无他词,便更放下心。

她与太后见过几面,仿佛她老人家待她印象还算不错,不过此番特意着人来接她,却也有些令她意外。

不过郁暖却没有推辞,她真有些累了,身子本就不好,现下只走了一条宫道,便有些喘气,面色也有些苍白起来。

不论是为身体着想,还是为了太后的口谕,她都是无法推拒的。

不然,她可能是第一个面见太后半途昏倒的。

这也太丢人了,人也好不要做了。

郑氏倒像是不大意外的样子,也只是笑道:“你去罢,等会子咱们在慈寿宫见,你莫要走太远了。”

郁暖垂眸应是。

待郁暖上轿子走了,郑氏身边的夫人才缓缓开口道:“你家三媳妇,从前也是位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女,却不知是识得了哪位贵人,倒是这般为她破格。”

这话当真,即便是十几年前,当今太后的生母要进宫,那都得自己走,没有半分例外。

不然,哪位得宠的主子家的亲眷,蒙诏进宫了,都能乘宽敞的轿子,那这规矩设了还作甚?毕竟不得宠的主子,家眷哪能进宫呢。

郑氏只是笑而不答,缓缓舒了口气道:“那也是她的造化,多少姑娘挤破头想要这份荣幸,只这孩子…罢了,咱们走着罢,莫要迟了点。”

那夫人听到此,便也不多问了。

每个圈子都有规矩,她们这圈子,便不兴穷打听。郑氏明显话里有话,却不说明白,那也不能多问了。

这头,郁暖坐在轿子里,倒是感叹一下,这几个太监训练有素,这么抬着她,她都没感到一点颠簸不适意,还真是很不错。

更不错的是轿子里居然还有点心,太后娘娘可真贴心。

趁着没人,她拿了一小块,小口小口吃着。

啊......红豆馅的…

早知道不吃了。

几个太监脚程快,到慈安宫也不过两盏茶都不到的时间。

宫门口的玉阶上,已然聚集了一些贵女贵妇人们。

只是没有到点,是不能入内的,故而先到的人,也便只能默默垂手等着。

毕竟大多数人还没有那个脸面,能叫太后把人先请进来吃茶。

郁暖一眼便看见,一身水红色长裙的秦婉卿。

秦婉卿生得成熟,凤眼美艳凌厉,头上的赤金点翠簪在阳光下泛着华光,胸口呼之欲出的一团雪白细腻,丝毫不遮掩的袒露着。

能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身材,很是自傲。

多时不见,一丁点都不想念。

郁暖甚至还能看见,秦婉卿女士见她第一眼时,美眸里满满的不屑和厌恶,甚至仿佛还控制不住的,冷笑了一声。

郁暖都被她惊到了。

她有这么讨厌么?

隔了这么远,秦婉卿浑身上下想把她面皮撕烂的不爽,已经浓郁到飘下来,把她熏得有些茫然。

不至于吧…?

秦婉卿在这个时候,应当已然得了戚寒时的垂爱,她算不准时间,但可能已经......不是单纯的暧昧关系了。

她应当像上趟在瑞安庄里一般,似个悠闲婉然的女主人,以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自己才是。

郁暖不禁沉默了。

果然她今天还是,穿的太好看了吗?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捉虫)

郁暖的到来, 仍是引起了一阵哗然。

虽大家皆维持着仪态, 但到底看热闹的心情更甚些。

毕竟,郁暖和秦婉卿,是贵女中的佼佼者, 一个似泠月孤高, 另一个似骄阳美艳热烈,几乎势同水火, 难以相融。

先头郁大小姐当众失了贞洁,那场面一度为人在背后耻笑,但也有人同情不已。

知道一些的人,都晓得那件事和秦婉卿脱不了干系。

虽她到底是如何算计郁暖的, 却是无人能知, 即便知晓也要嚼烂吞进肚里, 不敢提及,但传这话头的人倒是说的有鼻子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