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是天上掉馅饼,还是掉石块了。

在陛下稍稍走近些后,郁成朗彻底打消了是旁人代陛下回门的想头。

很不幸,这就是陛下本尊。

陛下还给他们分别准备了回门礼。

自然各色瓜果点心不必说,虽上头没有印上御膳房的梅花印,但包裹得精致细巧,每样上都点了金箔,又是宫中贵人偏爱的拇指大小,故而郁成朗觉得也八九不离十。

这回门礼可以说,非常豪气。

而忠国公得了一副古画。那是前朝大画家李弗所作的《秋山细雨图》,这幅名画失传已久了,由于色彩奇特多样,刻画细致有韵味,就连保存完好,临摹细致的赝品都极是稀奇,那价格甚至炒上了万两,且还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

更遑论是真品了。

自然,刚拿到手的时候,忠国公也是不信的,只以为是仿得极好的赝品,就是这般,他已然有些满意了。

毕竟本来对这个女婿,他是没抱甚么期待,而这趟能做到投他所好,已然算合格了。

于是忠国公捋了美须,颔首满意道:“这赝品,想必你得来也极费工夫了,不错。”正说着,身为一个书画迷,还难得和颜悦色,拍了拍女婿的肩膀。

男人只淡淡一笑:“您喜欢便好。”

只郁成朗看得面色发青,控制不住脚软。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而戚寒时赠南华郡主的, 是一把九节鞭,整条鞭身皆以名贵的金丝玉点缀,鞭柄缀有一圈熊皮, 经过特殊处理浑厚而绵软。

其实这条九节鞭, 并不怎么实用,但南华郡主却仍是极喜欢。

莫瞧她穿金戴银, 一年四季奢华的首饰不重样, 通身的奢靡贵气, 但她并不特别偏爱衣饰。

而在她少女时代, 她最心爱的玩具, 是父王赠的九节鞭与软剑。她几乎每日清晨, 都要带着它们一舞, 撕裂风声,汗水津津, 无比痛快。

她是西南王的女儿,天生便骁勇好战,这是血脉里镌刻的,无法磨灭的天性。

然出嫁时,父王却没让她带走它们。

他说,嫁人了就安心侍候婆家,昔日之物不可留。

南华郡主知道,父王的意思远不止于此, 年轻时她始终不敢细想, 但再不愿多想, 十几年来她也悟透了,一颗心日渐沉寂。

她收到这件礼,一下便认定,那是阿暖告诉的她夫君的。

她从前的偏好,也只偶然提起点滴,更多时候深埋心底,对于娘家讳莫如深。除了最亲密的家人,更无人能知。

于是南华郡主看向女儿女婿的眼神,也慢慢和缓了。

看来阿暖即便嘴上说着那般的话,实则心里还是欢喜的。

郁暖则发现,戚寒时真是,非常懂得投人所好。

只要他想,便无有不可讨得欢心之人。

尽管男人还是寡言少语,比不得旁人嘴甜,但他所赠的东西,皆触在了旁人的心坎上。

加之他又不是甚么对家,只是身份地位配不上郁暖,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立场问题,自然让南华郡主等人对他印象更好了。

只是她有点奇怪,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以周家庶子的身份,定然拿不出如此丰厚的礼儿来,不说周家庶子,便是以临安侯府如今的地位,库房里有几件稀奇的东西都不好说了。

虽说他们是百年大族,但由于枝叶繁茂,交际者颇多,主家人丁却不算旺盛,故而每年送礼收礼的支出就不平衡,加上他们地位远不如前,亦没有什么小贵族再凑上来送厚礼,还得维持明面上的光鲜摆阔,就郁暖的想法,应该只是勉勉强强够贵族日常所需而已。

他拿出这些东西,难道不怕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么?尽管郁暖了解忠国公,即便他知道,也不敢做出分毫事体,或许还会更谨小慎微,但她仍是有些疑惑。

他怎么能这么坦然,没有半点顾虑?

到了这个田地,郁暖不可能甚么感觉都没有。

她自然能感知到,若一个男人想方设法对一个姑娘好,讨好她身边的家人朋友,那大约便是想暗示追求她。

但她仍旧有些犹豫,纠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因为戚寒时并不是一个,会对爱情有什么向往的男人。他高高在上,清贵淡漠,只要一道谕旨,想要的都能握在手中。

而原著中,他对女人们的态度并不算轻视,只温和有礼,像个优雅的绅士,却也疏离冷淡,可以随时抽身,更会报以丰厚的报酬。

这般回想,郁暖身为一个从自己所在的现代世界,穿越而来的外来者,的确觉得他有点渣。

这种既渣又苏的男人,看看小说也就罢了,真真要成为这些女人之中的一个,她可消受不起。

况且,剧情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

所以不论他抱着甚么样的心思,有更深层的目标,还是单单只是对她有好感,这种事情她都只能不为所动和逃避。

全都忽略掉,应该就好了罢。

而等她死了,戚寒时还会有更多的女人,自然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

郁暖想着,面色还是淡淡的,不见任何欢喜,甚至瞧着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整张脸愈发苍白起来。

南华郡主微收了面上满意的神色,拉着女儿的手,蹙眉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快…快随娘进去歇着,好不好啊?”

郁暖神色淡淡,只是略一点头,便垂下眸,丝毫不见新嫁娘的喜色。

然后她就感觉到,男人淡淡的目光略过她的面颊,微微一顿,不带喜怒。

她又觉得后背冒冷汗了。

明明男人甚么都没做,甚至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但她一想到原著,便忍不住有些怯他。

进了屋,南华郡主拉着她的手,面露担忧:“可是周家的小子待你不好,还是…如何了?”

女儿归来时,面色比出嫁的时候还要更好些,虽还是一副苍白柔弱的样子,却已然有些粉润,一双杏眼也更有神采了,于是她也断定,周家定然把她照顾的,尚算不错。

阿暖是她的晚生女,自小身子便柔弱些,看似清雅似仙姝,实则还心高气傲,南华郡主有时只怕,自家姑娘命比纸薄,配不上那满身傲气。

故而,她想久了,便也想通了。

周家没什么不好的,好歹也是传家几代的贵族,虽女婿出身低了些,但待阿暖也好,又仔细将养着她的身子,如此没有纷争,心平气和的,或许将来阿暖这衣服柔弱的身子骨,也能见好。

虽然…女儿的病,现下他们也不曾寻到能医治的法子,但大夫都说,只要心境平缓些,辅以药石,饮食清淡,说不得便也能与寻常人一般,多活几度春秋。

自古红颜多薄命,她始终难以接受,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小女儿身上。

若周家真能把女儿照顾好,叫姑娘安安生生过完这小一辈子,那她又有什么可嫌弃的?

以前亦是她多心狭隘了,却不知除了明面儿上的那些金贵好处,实则内蕴的善处,亦值得她在意。

这头郁暖已然哭上了:“新婚第二日,他便去了郊外,还要拉着我同他那位老师敬茶。我这一大早的起身来,都没能歇息好,夜里身子便不大爽利。”

郁暖先头便绞尽脑汁地想,他到底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毕竟她也不能闭着眼瞎撺掇。

但想了半天,小表妹徐楚楚远嫁了,估计一辈子都回不来,而郑氏态度又温和软绵,新婚之夜…这种事情还是别说了,男主有病这种事,关系到他的真实身份,还是不要多嘴了。

或许便真的无甚可说了。

于是,她便仍把新婚第二日的事体拿出来说事儿。料想南华郡主极在意她的身子,定然会觉得不悦。

其实,她是一点儿也不想和男主作对的。

能安生些便安生些,这般一路直到她的结局,也算是不负重活一回。

不管死后世界如何,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又以什么方式存在,至少她也努力争取了活着的时间。

如此,便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故而,给男主使绊子这种事情,她还是得做,希望他千万不要动气…吧。

然而,南华郡主倒是蹙眉,沉吟半刻还是道:“他的老师,可是你爹爹极为推崇的,那位沈大儒?”

郁暖默默点头道:“是呢,只是沈大儒瞧着,有些不修边幅,又邋里邋遢的,同传闻中风光霁月的疏朗样儿,相去甚远呢。”

她心中默默给老头道个歉,对不起对不起啊。

南华郡主倒是淡淡一笑,捏捏女儿的面孔道:“甚么时候,你同女婿生个乖娃娃,到时想法子叫沈大儒教养,岂不妙哉?”

郁暖沉默了:“……”

她发觉,就是从最近开始,所有人的脑回路都和她完全不一样。她以为南华郡主,至少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下周涵面子这回事。

没想到她居然是在想外孙的早教课吗?

不过很可惜,并不会有什么外孙会存在,真是不好意思啊。

其实南华郡主也不过是说说,女儿年岁小,身子又不好,实在不必冒那个险,但她并不想说出口,只怕惹得姑娘多心,又伤情。

同南华郡主交流完小道消息,郁暖便被满面春风的母亲拉了出去。

众人还要一道用膳呢,尽管忠国公府一共没几号人,但这排场,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大。

几人坐在正厅里头,前前后后环绕的奴仆有几十人,又是端菜又是夹菜,又是侍立,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并邀了伶人唱曲儿,外头咿咿呀呀,里头热热闹闹,富贵声靡靡绕梁。

这个场面,真可谓,非常之宏大。

热闹盛大到,郁成朗有点小担心。

毕竟前阵子,上头还下来旨,道是民生不易,望列位臣公戒奢尚廉,不兴土木,杜绝骄奢淫逸,念民之贫苦,行万众之典范。

然而忠国公就这点爱好,况且女儿回门,至此一趟,难得的喜事,自然要摆的阔绰些,也好叫女婿不得瞧低了女儿去,往后吵架的时候必须记得他女儿可是极有十足底气的,压根不怕他什么!

然而,如果女婿就是皇帝,父亲您是不是该洗洗脖子了?

郁成朗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实在是有些不知怎么办。

前阵子朝廷还查处了数名贪官污吏,都是作风较为张扬的,难道现在就要轮到自家了?

郁暖也是知晓这一节的,前期乾宁帝控制贪污腐败的确很用劲,从政策到吏治方面都有改进,不过她不太记得到底改了哪方面,动了什么人,当时也只是觉得看得很开心,转眼就忘了。

不过她并不是很在意。

小声说,他搞这种事情还不全然是为了公家,一部分理由,也是为了打压某些不和谐的刺头,假公济私好阴险的。

国公府用的是家族积财,又并非是从百姓身上刮下的民脂民膏,故而无须担忧,顶多可能会被弹劾倒是真的,然而忠国公都嚣张惯了,遭弹劾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况且,看他自己都送那么些礼儿,难不成还钓鱼执法吗?

郁暖想着侧脸觑了他一眼,却不防男人似是侧脸长了眼睛,居高临下淡淡看她。

他与小姑娘那双娇润的杏眸对视一瞬,却见她微微睁大眼。男人顿了顿,似是妥协,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她看这个鸡腿很久了。

但碍于人设,郁暖实在不敢碰,只敢用眼神狠狠咬几口,却也做的默默,没想到他居然察觉了。

这点来看,陛下还是很英俊的。

郁暖在南华郡主鼓励的目光下,“免为其难”埋头苦吃。

这阵子真是没吃到甚么好吃的呀,甚么甜的辣的炸的,都没有,她简直比尼姑还尼姑。

鸡肉软嫩多汁,配上国公府秘制的甜辣料子,顿时满口酥香,那感觉简直似久旱逢甘霖,浑身冒着幸福泡泡。

真香。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回门这一日,除了郁暖兄妹俩, 全家都心情甚好。

南华郡主自不必说, 看见女儿气色稍好, 她这心里头比用了甚么仙丹灵药都受用。

而忠国公则是发现, 女婿对于书画的见解颇为犀利卓著, 许多思路看法,皆能与他相应和, 又思及他还是沈大儒的弟子, 心中的成见便放下大半。

郁暖是看着忠国公的脸,从刚开始的阴云密布,到雨后初霁, 至最后阳光明媚春回大地, 笑成一朵喇叭花儿的。

她觉得,忠国公是个很…简单的人,大约在他的心中,深懂诗词书画的男人一定是个好男人吧?

所以他和女婿都应该是好男人。

郁暖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坐着, 脑袋里不知在想甚么,一张脸仍是苍白的,纤长的睫毛轻垂,瞧着还挺乖顺。

她没说过一句话, 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抗拒。

不过可惜, 她的抗拒心情没什么人接收到, 都觉得她可能是身子太柔弱, 或许有些累了,正魂游天外。

于是全家人,除了看着她把药喝完,又吃了两颗蜜饯,便都没怎么管她,衬凭她去。

这一整天下来,周涵轻松地把郁家人对他的态度和印象,又往上提了整整几个档次。

直到黄昏时,忠国公对女婿的印象,已经从沉默寡言出身不好的庸人,变成了一针见血锐利话不多的大才子,简直满面红光,只当自己又添了一个儿子。

郁暖之前疑惑的送礼问题,也被男人轻描淡写带过。

毕竟谁也没伸头进临安侯府的库房里翻看,见他如此坦然直诲,便无人有更多的想头,反倒觉他内敛不张扬,又极重视郁暖。

忠国公豪气干云,回了整整一马车的礼儿,当然,这些是很早便准备好的,不论女儿女婿准备甚么,他的东西绝不能次,只是后头又添了几样难得珍奇些的物件儿,只作回报了。

为了不崩人设,这一整日,郁暖的脸是板得很了,待离开时,都不见丝毫笑意,像是旁人欠了她几万两黄金,瞧人的眼神都是冷冷的,似个小怨妇。

然而,娘家人没一个哄她的。

也不是不疼她,只是觉得罢,女儿到底出嫁了,若是面色一沉,娘家人便凑上去哄,那是要把女婿的脸往哪里搁?

而且,这女婿罢,原先瞧着很是一般,沉默寡言,长得也十分普通,只这一天下来,便叫南华郡主夫妇也看出,他对付郁暖可真是很有一套。

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淡淡一眼,阿暖便乖乖坐着不敢乱作,眼泪水都能抽抽噎噎摒回去

男人给她夹点什么,小姑娘睁大眼看看他,却也只乖顺地埋头吃掉,全然不似从前在闺中那副,挑肥拣瘦动不动便要干呕流泪的模样。

看来,这夫妻姻缘,还是老天安排的好,换个旁人家的公子,还真未必能把她治住。

自然,南华郡主几人怎么想,郁暖是不晓得,但离了家之后,她便也稍稍好受了些。

若她没记错了话,在和郁大小姐成婚之后没多久,戚寒时便要最后着手,处理掉崇北侯了。

这个节骨眼上,大约他也没什么时间与她多折腾,应当会留给她许多喘息的机会。

不说她的结局如何,但至少在去世之前,她还能够有段空闲日子过,不必整日与他相对。

他自少言冷淡,只她却成日心肝儿颤着心惊肉跳的,实在不怎么好受。

这趟郁暖总算不曾料错。

归了临安侯府,他便准备离开,几乎一刻也不曾多歇息,也不曾与她说什么由头,只道近期暂不归家。

其实他大可不必同郁暖说,在她看来,以他们二人现下的关系,实在是有些无话可讲,即便他离开大半年,或许她都没什么感觉,反倒会有些雀跃,这倒是真的。

郁暖也只是从榻上翻个身,冷冷淡淡嗯一声,便没甚么反应了。

男人却把她捉进怀里,任由她扭身蹬腿挣扎,恍若不知,却慢条斯理道:“等为夫归来,便带你去看茶花。”

郁暖略一僵硬,有些懵:……

她的确记得,原著中他亲养了好些茶花,虽日常非是他料理,但有空闲时,也会有些闲情雅致,去赏玩修剪。

大约他对于花草还是挺有兴致的,韬光养晦时,甚至还培养出了罕见的花色品种。

郁暖就觉得,他要是不当皇帝,可能做个花农也能干大事。

然而,茶花在紫宸殿后花园里,而紫宸殿在皇宫里头,更是乾宁帝的寝殿。

不敢细想。

男人感受到她的僵硬,缓缓亲吻了她白皙的脖颈,在她耳后淡淡道:“为何僵住?”

他温热的鼻息在她脖颈上,叫她有些想发抖,她却只是忍住心中的困惑与害怕,冷道:“无事,你可以走了。”

她不知怎么回应,故而只能赶紧把人赶走,得些清净日子也挺好。

他的声音含笑,醇厚而富有磁性,微凉修长的手指,一寸寸触及她后颈小块雪白的肌肤。

男人的动作似是在安抚,却慢慢微笑道:“在这儿,黥上为夫的名字,好不好?嗯?”

“这般,暖宝儿便永远跑不掉了。”

他仿佛是散漫一说,但这种优雅凉淡的语气,却让她觉得,根本就不是开玩笑。

郁暖终于忍不住,转身用力挥开他的大手,直起身,满头乌发披散下来,衬托得她只巴掌大的小脸,极苍白柔弱。

她的眼尾泛了红,压着惧怕,冷冷道:“你走吧,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叫我听得心烦。”

她的声线温软,说出这样的话,实则却没有太多厌恶的情绪,更多的却是隐隐难掩的恐惧。

对上她楚楚含泪的眼睛,男人伸手,由于习武而微砺的手指,在她细嫩的面颊上摩挲,含笑轻哄道:“那你乖一点。”

郁暖一把拍开他的手,蜷着身子躲到角落里去,不肯再说话。

他不以为意,俯下身在她的纤瘦的肩胛上一吻,低柔道:“那么,等我回来。”

等到他离开一段时间,郁暖才敢探出头,微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