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暖对于郑氏突如其来的热情,也稍稍有些消受不了。

仿佛原著中,郑氏和郁大小姐顶多便是沆瀣一气的一对猪队友,再亲密却也没有了,凑在一起最多便是为了暗戳戳算计男主,让他痛苦让他绝望让他哭泣叫他跪地求饶。

当然,结局都是相同的,她们各自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尴尬。

这可能就是看书,和身处书中的区别罢。

书中的角色,只要非是主角若干人等,其余人物更纸片些,除了些重要的情节,几乎并不出场,所以叫读者看来,或许只能看到性格的一面,更遑论是长得像裹脚布的男频文中前期一个炮灰中年妇女配角了。

待点心上来,郁暖用小瓷勺舀了,抿上一口。

她发觉,周家的糖蒸酥酪,做的极是…清淡。

郁暖不晓得为甚,她嫁来周家只两天,吃的东西便已然清淡到了一种程度。

她甚至怀疑自己进了甚么尼姑庵,油腻的荤腥也少,素食少油少盐,就连甜点都是无糖配方。

不经怀疑人生。

她联想到前些日子周涵断断续续送来忠国公府的点心,也是一个样子,不仔细品尝根本吃不出太多甜味,好在皆很精致,用料也考究,原汁原味的乳香和麦香,她也觉得还成。

吃一次两次还行,吃久了,郁暖就觉得,这不可以。

作为一个嗜甜爱好者,没有半斤砂糖怎么能入口呢?

放那么少糖看不起她咯?

于是她犹豫一下,稍稍冒着危险,柔弱地同郑氏解释道:“母亲,媳妇觉着,这糖蒸酥酪比起娘家的,仿佛不大有甜味。”

说完,她便松了一口气,在人设允许的范围内,仿佛没什么不对的。

郑氏正沉默着酝酿气势,刚想开口教训人,闻言却转脸对她温和一笑,热切道:“没有甜味,是不是更好吃了?这糖蒸酥酪奶味更重些,口味纯然绵厚,我料想你应该喜欢。”

郁暖一顿,默默道:“是,是很喜欢。”

郑氏满意点头,含笑道:“这便好。”

说罢,郑氏立即转头,刷一下变脸,用截然不同的冷漠怨妇神情对着周涵道:“你知道自己做错了甚吗?”

周涵道:“不知。”

郑氏气笑了,把桌子拍得啪啪响道:“你给我想想,到底做错了甚么。”

周涵还是道:“仍不知。”

他甚至有些冷淡。

虽然完全和木讷老实沾不上边,但郁暖认真觉得周家几个兄弟讨厌他很有道理。

这么拽真的好嘛,虽然他很少刷存在感,甚至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他的态度本身就是个大问题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说话的?

嗯?

郑氏气得发抖,狠狠瞪着他道:“新婚第二日,你给我说说,你去哪儿了!留阿暖一人在家,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她好歹是你新婚妻子,你得了便宜竟不知上进,敢丢下她一人独守空房,叫我往后见了南华郡主如何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成日就知道学学学,也没见你学出朵花儿来!”

周涵:“嗯。”

若非顾忌仪态,郁暖觉得郑氏大概白眼要翻进房梁上,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郁暖又舀了一勺糖蒸酥酪放入口中,舌尖软软的,轻轻一抿,满口都是奶香味,带着点微微的酸甜,配着杏仁的酥脆,比起加了糖的糖蒸酥酪,别有一番风味。

然后她便听到郑氏呵呵冷笑:“给我去,今日在屋里好生反省,好生陪着阿暖,不准离她半步!”

郁暖吃着酥酪抬脸,懵逼:“……”

可是她又做错了甚么?

周涵点头,诚恳道:“是,母亲教训的是。”

郁暖顿时觉得郑氏不得了,是要干大事的。

郑氏满意点头,对郁暖道:“叫他好生伺候你,你身子弱,可不要多动弹,今儿个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让他给你端茶递水,捏肩捶腰的,甭害羞,只管吩咐,新婚的小夫妻俩怕什么啊?最怕的就是生疏,旁的倒不是要紧事体。娘是过来人,最晓得你们这种新婚夫妇爱别扭,这可要不得啊!”

郁暖有些食不知味。

她只好垂着苍白的面颊,轻声道:“是,母亲教训的对。”

她又接着努力暗示道:“不过,夫君勤奋刻苦,是阿暖乐见的,何况阿暖既为人妇,便要一心为夫君好,如何能为着自己那点私心,便坏了夫君仕途呢?为了夫君,阿暖是甚么苦头都愿吃的,故而母亲不必勉强。”

她说着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却努力表现出不在乎的贤惠样子来。

她作这幅样子,倒是显出周涵的不是来,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若是郑氏接领子,定然会知道下一步怎样做,才能叫他难堪不已。

然而,郑氏却温柔微笑道:“娘已说过他了,往后叫他改过,不准再让咱们阿暖再独守空房了,好不好呀?”

郑氏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子。

郁暖一噎,她觉得郑氏可能理解能力有问题,难道她暗示得不够明显吗?

奇怪。

但她也只好慢吞吞垂眸,轻声道:“是。”

她微微一抬眼,便见男人只淡淡看她,不置可否。

只一眼,她便有些心惊肉跳的,立即闭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但尽管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可想想原书里那些和他作对之人的下场,便还是有点胆颤。

她是极怕疼的,故而见他那副表情,便有点喘不过气,只怕他惩罚自己。

感受到他的目光挪开,郁暖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怎么觉得,郑氏有点怪怪的?

仿佛原著里,郑氏是支持郁大小姐和离的,理由便是和离能让周涵丟大脸,更能羞辱他,而且能让周涵避免与郁大小姐相处,郑氏便变着法子让他们俩不要独处。

然而,现在郑氏看似在教训周涵,但完全是在把他们俩往一道笼络。

郁暖垂眸沉思,几乎神智无知。

出了郑氏那儿,她只跟在他身后,像是一条小尾巴,磨磨蹭蹭的。

他的个子很高,宽肩窄腰,从背后看莫名有些威严难以亲近,郁暖站在他身后,便有些压力。

周涵的院子,地处周家偏僻地方,故而现下四周极为清净,亦无主院那般人来人往。

郑氏仿佛铁了心,甚至派了个贴身的大丫鬟站在门口把守,叫他们安心独处,非必要不必出门。

郁暖一回屋,便对他淡淡颔首道:“母亲所言,你大可不必挂心,你我做事,分开便好。”

她慢吞吞绕进书房,从众多兵书史书中,艰难地抽出一本封皮颜色古怪的史书,自觉这本应该比起旁的书籍,不那么乏味。

她缓缓脱了鞋,露出玉雪一样软绵绵的双足,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立即机敏地把脚缩进裙子里。

她躺在稍远的绣榻上,侧着身子背对他,腰线纤弱有致,乌黑的发丝散落,露出半截凝白细软的脖颈,瞧着莫名娇气。

然而,她已经半盏茶功夫没有翻页了。

因为她不怎么看得懂。

她发觉,这本史书是用颚语摘抄的,格式都很奇怪,尽管旁边有他的草批,但她仍旧看得费劲。

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字体太草了,虽然很有章法,但她真的…觉得眼睛疼。

然而,作为长安有名的才女兼神女,号称懂几种古文字和颚语的郁大小姐,她怎么会连这种小破书都看不懂呢?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才女人设必须稳。

她刷地翻过一页,装得很认真。

却听男人在她身后,嗓音优雅冷淡:“这几页是总目。”

“......”

郁暖只觉耳边嗡嗡乱响,尴尬到难以自拔。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隔天, 便是郁暖三朝回门的日子。

昨儿个对于郁暖而言,实在太过煎熬,因为她发现自己一旦靠近周涵, 便会不由自主, 行走在崩人设的边缘。

她的后背冷汗直流, 一张脸紧紧崩着,却不敢有分毫偏差。

他话很少, 并不似她想象的一般, 会再与她搭讪几句。

除了一开始简略指点她, 从第几页开始翻, 会有她感兴趣的事物外, 男人几乎不曾与她,有更多的交流。

不过好在,他并不曾就她疑似根本看不懂颚人文字这点,作出任何表态。

气氛安静得吓人。

郁暖没有照着他给的页数翻看, 而是硬着头皮,装模作样一页页慢悠悠翻过去。

颚人的文字她是看不懂,但他在一旁给出的批注, 虽是随性的草书,但其实只要耐心看,还是能看懂大半。

叫她有些难受的是,他批注上写的东西都…非常具有侵略性。

看过原著郁暖也晓得, 乾宁帝在中后期, 几乎把颚人杀得片甲不留, 壮年人死伤过半,剩余老弱举族迁徙往极北深处,并割让了部分富饶的土地,俯首称臣,年年还须进贡全族一半以上的产物,几乎民不聊生,而往后成长起来的青年一代没有充足的资源,已然从根本上绝了再与本朝抗衡的资本。

虽则强者恒强,弱者愈弱,物竞天择,这个道理完全没错,但他这般冷血果断的做法确实,叫她有些害怕。

然而,这本颚语史书里,他给的批注皆丝毫不遮掩,不咸不淡分析了颚人部族各处弊端,并且每处都在居心叵测分析怎么把颚人的弱点利用最大化,又从内而外各个角度,再从历史因果政治制度各方面,简略抨击了颚人茹毛饮血的野蛮愚昧。

她发觉,陛下真的非常毒舌啊,全篇没一个脏字,非常利落客观的分析比较。

但她总觉着,仿佛颚人全族都被嘲讽得体无完肤。

他的批注,可能是个很厉害的地图炮了。

放在现代,他每个批注旁边,少说得打十个括号解释说明,才能避免被喷,类似(并不是说颚人野蛮,只是说,你们皆是茹毛饮血的下等种族)。

…不过听上去还是很冷淡嚣张。

她认真觉得,自己可能实在比较倒霉。

为什么随手抽一本书,都能看到这种与政治中轴相关的批注?

把一本书里,男人所写的批注结合起来,都已经有个笼统的侵略框架了,虽还有很多地方他没提,但那种带着血腥气,杀伐果断的必胜戾气,却足够让她这种,手无寸铁,没经历过战争的姑娘发颤了。

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随手放在架子上?

是觉得她不会看吗?

还是无所谓她看不看?

方才,男人居然还淡淡着同她指点哪一页较有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越是看,越是虚,特别不受控制的想流冷汗。

这种时候,或许由于心虚,她更不太敢把书放回去了,只怕叫他觉得自己反应过度。

若是如此,可能她就要提前领便当了。

然而,他似乎并不把这当回事,甚至直到天色将晚,都不曾多言。

郁暖知道,他一向是较为冷淡寡言的,说话和命令,皆简略明确到极点。

只这段日子,他与她讲的话稍多了些,她会才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还是现在回归自然比较好,这显然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冷却下来了。

她甚感安慰。

叫她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还记得三朝回门的事。

他不仅记得,且还命人准备了些回门礼。

郁暖并没有在意是什么礼儿,因为她料想着,那应当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她仍记得,他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带的东西甚是寒酸,叫忠国公不乐了许久,只道这个女婿并无任何长处,也不甚热络,压根配不上自己女儿。

这趟的回门礼,料想大约也只是不失礼节罢了。就这周家庶子的身份,应当也拿不出甚么好货色。

却不成想,今次准备的东西却极是丰厚。

甚至丰厚的有些过了头。

自家乖女儿乖妹妹要归家了,南华郡主和忠国公,以及郁成朗自然是极喜悦。

自打姑娘出嫁那一日夜里头,他们便掰着手指头算回门的日子,用度日如年来说,都算恰当了。

南华郡主和忠国公,是单纯的担心女儿在周家,吃用的习不习惯,周家的小子有无亏待了她去,亦或是她想不想家,有没有哭鼻子。

郁成朗想的就有点多了。

并不是他不心疼妹妹,但他更担心妹妹会作死,到时惹得陛下不高兴了,也不知是甚么凄惨下场。只妹妹天生便比旁人多愁善感些,他归家这段日子,更是发现她的眼泪,似是怎么也流不完。

到底是机密事体,他不敢多说半句,但有时也会暗暗责怪自己,若偷偷同妹妹一提点,或许结果都不会像想象中那般糟糕。

况且陛下日理万机,三朝回门都未必会陪妹妹一道归来,到时母亲父亲发怒不说,妹妹这脸面都丢尽了,定然会更伤心。

她自小身子又弱,若再哭出个好歹来,那又如何是好?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仿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体了。

郁成朗虽不大有本事能见陛下,却也晓得他老人家做事杀伐果断,不爱拖沓,更不喜为琐碎小事费神。

对于自己那个作天作地的小妹妹,他完全没有任何信心,况且陛下甚么女人没有?

妹妹是长得比旁的姑娘们要美貌些,但陛下也非是只看相貌,不重性情的人。

听闻早些年,有人给陛下送了位色艺双绝的美人,陛下却直接把美人当众赐给了旁的臣子,一根手指都不曾沾。

郁成朗越想,便越觉得要完。

然而,他的猜测并不准确。

隔天,临安侯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忠国公府门口。

他随着早已迫不及待的南华郡主去接人时,便恰巧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他的小妹妹,一身淡色牡丹纹襦裙,发髻高高绾起,满脸淡然高傲,像个不懂事的小公主,扶着车沿探出脑袋,雪白的小脸上,杏眼亮晶晶的。

小公主提着裙摆,纤弱的身子颤颤巍巍,考虑先伸哪只脚。

毕竟马车太高了,她个子娇小每趟下车,都稍稍有点胆怯,却忽然,被车旁的高大男人一把打横抱了下来,茫然间,鼻尖是若有似乎优雅冷淡的熏香味。

小公主似气得满面红晕,却还是努力维持着端庄的表象,一双手暗暗使劲掐了男人的手臂几下。

那可不是打情骂俏,是真用了长长的指甲,使出了十分力道,满含气恼的怒掐。

而他尊贵的陛下,却带着隐约纵容的笑意,任由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最后还捏捏她泛红的小手,低声含笑说了句什么。

他们家小公主便更不乐了,一双大大的杏眼里都冒上了水汽,看样子又要哭了。

只好在仿佛她实在与她夫君过不去,不肯叫他瞧见她哭,始终没叫金豆子掉下来,悄悄抽噎两下,便把泪水摒了回去。

郁成朗内心已然懵了:“……”

他甚至怀疑这是陛下使人假扮的周三公子,并非他老本尊。

毕竟,他觉得陛下便是喜爱,也应当喜欢那种,忠心不二,放得开,胸大腿长,长相艳丽的女人。

这种样子的女人和陛下站在一起,才更般配些,郎才女貌,宛若璧人。

倒不是说郁暖和陛下不般配,但就是,身高差的有点…多。

只看身高,便像是尚未及笄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和高大的青年男人,而且仿佛这脾气也不太合得来,一个比较高冷孤傲,另一个也清冷,两人相对无言,难道不觉尴尬吗?

最主要的是,郁成朗有句话憋在心里谁也不敢说。

他一直觉得,陛下这种,孤高又冷漠,眼高于顶的性格,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和他真心相爱,白头到老的女人。

以一个臣子的角度,他更能想象,陛下会豢养一宫忠心顺从的美貌女人,后宫佳丽三千,片叶不沾身。

而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这种,话本子里头才有的事体,他根本不相信会发生在这位漠然多智的君王身上。

因为即便是最平凡的农夫,都应当晓得,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陛下又怎能允许自家把所有的宠溺纵容,皆用来哄一个小姑娘呢?

然而,貌似,若他不曾眼瘸,这种事情就要发生了。

而且发生在他那位,仿佛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没什么大优点,又柔弱又娇气,而且很懵懂,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妹妹身上。

这就是郁成朗回长安后,对妹妹的感想。

不管她多爱哭,传闻中多么有才情清冷,本质上还是有点…莫名呆呆的,虽也说不出是哪里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