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隐约知道了甚么了不得的秘密,但却不真切,也万万不敢说。

了一会儿,太后的声音终于,缓缓从头上传来:“众位,都平身罢。”

历经许久,她们终于可以起身,有些妇人甚至连起来,都需要被搀扶着,因为实在跪得太久了,整条腿皆酸麻得没知觉了。

南华郡主却一下又跪在地上,给太后磕头道:“太后娘娘,不知我家姑娘,现下如何了。”

就在方才一小会儿,郁暖的身子不再那般易碎脆弱,岌岌可危,于是趁着机会,太后便使唤宫人,把郁暖四平八稳抬去了侧殿,那儿有床褥可以歇息。

而陛下也只是沉默,并不反对。

其实,最重要的是,太后觉得郁暖这个样子,被人瞧去不好。

虽然皇帝没做甚么特别奇怪的事,但老太太瞧着这小姑娘汗湿无助的样子,便觉有种暧昧的娇柔在里头,实在不敢叫人多看了。

太后轻声道:“她没事,你放心,再将养些时日,应当无虞。”

乾宁帝并不欲多留,坐在一旁轻啜口茶,过了半盏茶,却已起身,长身玉立,对太后轻轻颔首,肃淡道:“儿臣尚有政务在身,先行一步。”

他说着,淡淡扫过下头的人,顿了顿,双眸锐利暗沉。

此时此刻,却并没有做什么。

今日有那一遭,太后也没精力了,只点点头,便由着他去了。

眼看着皇帝高大修长的身影,很快就要从殿门口离开,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秦婉卿却猝不及防,忽的跌跌撞撞扶着案几起身,面色呆滞,带着许多不甘。

她一下没站住,软倒在地上,拂倒了桌上的杯盏,发出一地刺耳的碎裂声。

她捂住胸口,拼命喘息起来,整张脸都泛出煞白的颜色,却忍不住露出扭曲的笑容。

这样煞白的脸,竟同方才的郁暖,非常相似。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只是, 皇帝已离开, 连一个轻微的停顿都无。

秦婉卿瞪大眼睛, 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胸口,喉间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一条被打了七寸的蛇, 一张脸呈出青白之色。

她伸着手要去抓什么, 在半空中乱舞, 暗红的丹蔻和手背暴起的青筋相衬,竟是十分阴戾。

这整个寿宴都不太平, 姜太后的样子已然心力交瘁,却还是不得不疲惫的皱眉,吩咐身边的宫人, 让他们再把太医请进来。

看着秦婉卿的样子,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虽不像郁暖方才那样, 一下便人事不省, 但是捂着胸口的样子何其相似。

方才一阵仓促狼藉之下,太后也并未来得及查明郁暖昏倒的缘由,但看秦婉卿如此, 心下却有了些许猜测。

不管是甚么由头,肯定同她脱不开关系。

忽然, 秦婉卿胸口起伏,呕出一大口鲜血, 从下巴粘稠流下。她被扶着平躺下来, 宫人忙给她擦拭, 而太医提着箱子进来为她诊断。

诊完马不停蹄地开了药,又拿温静镇定的药丸给她含在舌下,才来予太后禀报。

“秦大小姐的病,乃是寒毒所致,寻常女子体内,皆少不了些许寒毒,只依着秦姑娘的脉案…却似是刻意大剂量服用的,并添了几味损伤心脉的剧毒,其目色微黄,唇色发紫,眼下青黑,应当是规律服用了多时。”

损伤心脉的剧毒。

太后慢慢闭上眼,掷地有声,冷冷道:“把她关押起来,待后再审。”

姜氏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疯狂恶毒的人和事,早就没了好奇和感叹之心。

可是秦婉卿给自己服剧毒,还是那副边笑边扭曲的模样,实在有些煞人。

她还没见过这样疯狂阴毒的女人。

幸而,郁暖的身子在很早之前,便已慢慢温养起来,不然遇到今日之事,恐怕在劫难逃。

到底她天生便脆弱得很,心脉不必损伤,便已然亏空得厉害,怎么经得住这般毒物?

秦家那位,本来还是健全的身子,如今用了毒,都成了那副样子,更遑论是郁暖了。

实在叫人揪心的很。

秦婉卿闻言,憔悴的眼睛微亮起来,挣扎着推开宫人,弯曲着腹部起身,抽搐了身子一点点撑着案,支起上半身。

她喘息着问道:“那么,陛下,陛下会来审我吗…他会吗?他会来看我吗?”

她问的毫不顾忌,沙哑妩媚的嗓音,极是大胆,一点也不在意殿中女人们的眼神。

那些愚蠢的女人,从来都只知道服从礼教,却不知礼教束缚之外的,才是貌美女人们的宝地。

只要她想争取,即便让自己粉身碎骨,遍体鳞伤,凭着她与生俱来的满身媚意,那个人,一定会看到她的。

她愿意为他,抛去所有,即便把骨头全钉起来,被做成只有眼珠子会动的傀儡,那也无所谓,只要被他看着,她就心满意足。

他不是,喜欢柔弱的,带着心疾的女人吗?

他不是,看着郁暖生病的样子,眼神都会变柔吗?

他不是,看见郁暖心绞痛,甚至会把她一把打横抱在怀里吗?

她秦婉卿也能。

她从来都不比郁暖差什么。

生而健全的话,毁掉那些,毁掉健康的身体,毁掉生机勃勃的心脏,毁掉新鲜的血液,应该,就可以了吧?

至于郁暖,秦婉卿只恨自己加的剂量不够多。

要是能让她一下就死掉该多好,一个将死的女人,苟延残喘活那么久,已然是上天的恩赐了,凭什么,她的哥哥,还有她喜欢的男人,都全心全意怜惜郁暖呢?

她有什么好的?

论恶毒,她们可是不相上下呢,谁又比谁高一等呢?

她相信,那位尊贵男人,与她是相似的。

他们从来都缺乏同情心,没有怜悯的善意,更没有不舍之情,只会疯狂的,把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即便掌骨被刺透,碎裂成段,血肉糜|烂模糊,血液滴在地上,绽成一朵朵红花。

那也是属于他们的东西,由不得旁人置喙。

而像她的那些裙下之臣们,或是郁暖这样,偶尔起了兴趣的玩物。

如果坏掉了,那就,把她的肢体剪烂,碾成破碎的瓷娃娃,化成齑粉,再像一文不名的垃圾一样丢掉,不就好了吗?

需要费神吗?

而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难以寻觅到同类。

所以,秦婉卿相信,若是他们看见了彼此的心,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精神相融的一对,他一定会乐意,纵容宠爱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只有她,才能与他一起,在浓浓的黑暗中相拥,缠绵不已。

现在出的这点丑算什么?

等她真正得到了那个男人,这些女人,包括姜太后,面对她都不得不服帖,而她能变回艳丽多姿的样子,继续蓄势待发。

她的目光带着饥渴,看着太后,苍白的面色有些难言的痴迷,仿佛透过高高在上的椅子,看见了甚么用尽全身骨血,也要为之拼搏的东西。

太后看了她小半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觉得,秦婉卿真的要看看脑子。

太后是一句都不想说了。

她只觉得,回答秦婉卿的问题的话,仿佛她自己的脑子都要坏掉了,还是不要了,这样一问一答下去,她好找块嫩豆腐撞死算了,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宫人把秦氏女待下去。

秦婉卿见太后不答,心中仍有信心,由于服毒的原因,她浑身的肌肉皆时不时抽搐,如今只能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咯咯笑一声,便被宫人扶着下去了。

丝毫没有半点不适意。

一场寿宴,办成这幅样子,也算是前无古人。

不说太后累了,在座的所有人都累了。

这算甚么事儿啊?

皇家宴席,原本是最不会出差错的,样样皆能精细安排,宾客们个个循规蹈矩,太后娘娘虽不热络,却也从来不是个爱来事儿的,出席这一趟约莫甚么事儿都不会有。

然而,这场宴席简直,疯狂到极点,从精神和视觉上双重冲击。

真不是丁点儿吓人,可惜对于爱好八卦的人来说,无疑还是有些失落的。

某些事体,事关皇帝,实在不敢胡乱宣扬出去,那可实在太过愚蠢了些,对于圣上来说,不过是一桩虚无缥缈的风流韵事,可是对于她们而言,无疑却是灭顶之灾。

不过,秦婉卿的事倒是可以出去张张嘴,私下当点心论道论道,又不费事,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更何况,秦婉卿之后,当众问的那句陛下会不会来看我…可真是,惊呆了一众人。

陛下可是一点没管她,径直出了慈寿宫,这算甚么?

不说身为一个女子,要不要矜持,可倒贴也要有个限度。

只怕秦姑娘自己当局者迷了。

太后寿宴的事,暂且如此。

郁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过了两日。

她不晓得自己这两日到底是怎么过的,只觉浑身乏力,筋骨都像是散开了一般,一点儿也使不上力道,没有丁点食欲,更疲惫的厉害。

心口处还隐隐作疼,不过好在,并没有似那日一般,疼得像是被人拿着刀,一下下剜下层层心肉了。

她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抚过心口,中衣的褶皱也被缓缓抚平。

郁暖还是叹了口气。

即便过了那一劫,她的心疾仍似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便回坠落下来。

她不怎么记得那日发生的事了。

仿佛除了自己昏倒之前的剧痛,旁的印象皆是极模糊,耳旁的声音纷纷扰扰,古怪离奇。

似乎,有甚么重要的事发生了,但是一晃神的功夫,怎么用劲也想不起。

只那种痛苦的感觉,太过于强烈辛辣,夺去了她所有的记忆和感官,身体都一直替她记着,想忘也忘不了。

她缓缓从大床上下来,却发现外头还有层层纱帘,随着微风飘动,她却觉有些无力,走不了几步,便觉想喘息,捂着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外间有宫人鱼贯而入对她行礼,又轻柔服侍她洗漱,却并不言语。

没过多久,姜太后便带着宫人来了。

郁暖忙起身相迎,姜太后却止住她道:“快坐下罢,莫要累着自个儿。”

郁暖的嗓音有些哑了,只是轻声道:“先头,臣妇给您添麻烦了,求太后恕罪。”

她一字也没提起秦婉卿的事,太后也没提起。

郁暖便觉得,大约秦婉卿没事,也不曾受到甚么盘查和处罚。

太后不问不提,应该就是,揭过了。

毕竟是秦小姐,原著中不见得做的事儿就比这个和善,很正常了。

其实,太后不提,只是觉得不需要多说。

秦婉卿做出的那些事,自有报应,若郁暖不问,她何必言说。

皇帝虽在寿宴上不曾有应,却只是因为,他并不欲与秦氏女有言语上的瓜葛,有什么惩戒,行刑便是。

她敢做,便要承受十倍于此的惩罚,仅此而已。

崇北侯全府,一个都逃不掉。

而郁家这孩子,看上去懂的很多,长着张聪慧美貌的脸蛋,其实人有点懵懵的。

遇见许多事,她都爱捂着脑袋,只露出一捧毛茸茸的尾巴在外头拖着,就好像沾不到她身上了一般。

照太后的性子,断然不肯叫儿媳这般样。

看皇帝那般,定然会把她捧上皇后之位。

即便她不肯,却也没有用处,再是挣扎,也是徒劳无用,他的偏执和掌控欲只会更浓。

若她甚么事体都躲着,天真散漫又娇气,普通人家也就罢了,他们家有皇位要继承,自不可如此。

然而,她一蒙脑袋,陛下还要给她再盖一层,遮的严严实实,好叫她更清净安逸些,恨不能把她装进塔里,只给他看着便好。

干脆便懵懂的彻底些,对于皇帝来说,都无所谓。

太后就有点想叹气。

更何况,即便现下皇帝,还容她在外散漫天真着,其实,也和在宫中无异了。

再是看似自由,任她想去哪都成,实则也不过是,更广阔的一座奢华富丽的金笼。

所有人都能陪她玩耍,不动声色哄着她开心,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把她照顾的很好。

但却不准伤了她,更不能叫她为难。

那仿佛就是,给郁氏女的另一个游玩之处。

可惜,郁氏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小心垂眸,有些忐忑的,淡声问太后道:“先前,臣妇给您添了许多麻烦事儿,只怕再教您为难的,臣妇今儿个便好多了,已然能回府了......”

太后看出她眼中些微的忐忑,或许还带着点未知的惶恐。

恐怕郁氏也觉察出,皇宫里不适合她,更令她心悸,像是住着什么可怕的凶兽一般,让她心颤。

姜太后怜惜地轻抚郁暖的长发,和软道:“好,哀家等会子便命人,给你备车,你回府后记得好生休养。”

郁暖松了口气。

她真的累了,才不要和男主一起呆在宫里,回去应该就能放假了罢。

可能好几个月见不到他了。

有点开心。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捉虫)

太后做事干脆利落, 当即给郁暖备了车, 送她出宫。

当中并没有丝毫停滞之处。

郁暖便松了口气。

她觉得,事情也不似她自己想象的那样。

男主虽然阴郁变态,但并没有真的把她当回事。

她先前还隐隐觉得,若他对自己有意了, 会不会直接把她困在宫里, 豢养起来,那实在太可怕了, 潜意识里这样的猜想, 就像噩梦一样萦绕着挥之不去。

因为,这仿佛,就是他会做出的事情啊。

他看上的东西,绝对要控制在掌心。

原著中提到过, 儿时, 他豢养的金鱼,被某位得宠骄矜的皇弟喂了, 争相抢食,扑腾出的朵朵水花。

惹得那个皇弟咯咯直笑, 又说太子殿下养的鱼儿蠢笨极了,这么胖,还吃。

戚寒时那时还只有五六岁, 是先朝的太子。

小太子只负手微笑, 面色平淡, 转眼便当着皇弟的面, 把乌黑的剧毒,一滴滴倒进池子里。

一池子的鱼儿皆翻了肚皮。

把那个皇弟吓出了心理阴影,当场便溺了身,牙齿咯吱咯吱发抖。

戚寒时被先帝责问,为何这般残忍时,却只偏着头,无辜微笑道:“吾之物,倘若舐旁人足履,再无可恕。”

郁暖就觉得吧,变态很多都是天生的,这话真没错。

他的掌控欲真的可怕。

先帝也是心大,居然还觉得这个儿子很有些为皇的心性。

现在看来,仿佛是她多虑了。

郁暖有些害臊,觉得男神喜欢上自己这种错觉,实在是个巨大的误会,她应该是膨胀得太厉害了。

郁暖默默在心里添上一个括号(并没有戚寒时是她的男神的意思)。

只是说,毕竟他应该是,很多女人心中梦寐以求的男人。

所以觉得她们的男神陛下会喜欢上自己,就是一种自恋行为,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