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忠贞营里的饭菜非常难吃。

“呸呸呸!”李来亨将一口饭菜全吐了出来,拿起旁边的汤喝了一大口,又全喷了出来,叫道:“昨天甜死,今天咸死,而且没有一个红烧的菜,真是要了亲命了。”

一旁的李过本来要放进口里的菜到了嘴边顿了顿,又淡定的放回碗里,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还在闷头苦吃的如砚,同情的拍拍他的背。

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江彤月正表情木愣地对着灶台站着,看着锅里的饭菜发呆。

“这个时候休息几天谁都不会怪你的。”李过拿了未动过的菜放到江彤月面前,自灶上拿了干净的筷子递给她。

江彤月回过神,接过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又极快的吐掉了,望着李过。

李过道:“若这是在平常人家中,我可以任着你这样失魂落魄下去,但这是忠贞营,这里的士兵随时要出去打账,让他们吃饱吃好是最基本的。”

“我重做。”江彤月慌忙的拿起锅铲。

“没必要,把事情交给老孙师傅就可以了。”

“我,我可以做的。”是被嫌弃了吗?所以连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也不让做了?

自那天杀了人后,江彤月的情绪始终不稳,虽然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但只是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个瞪大眼,满脸是血的满人,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已经心力憔悴,此时听李过也不要她做事情了,心中顿时有种崩溃的感觉,拿着锅铲蹲下来,眼泪直接滚落。

泪珠“啪嗒啪嗒”往地上掉,李过打仗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此时看到这阵仗顿时有些心烦意乱,他用力抓了抓头,原地踱了几步,终于跟着江彤月蹲下来,看着江彤月哭得楚楚可怜,心说,自己真不该摊这事。

“休息也不是完全休息,你可以帮着做其他事情。”李过抓了根稻草塞进嘴里咬,眼睛看着前方,决定不再看江彤月哭泣的脸。

一听仍有事给她做的,江彤月本来泪水盈满的眼一下子亮起来,抹了把脸道:“什么事?”

“营中隔段时间就会去山中捕猎,补充伙食,你一起去,回来帮着处理猎物,开膛破肚。”

听到“开膛破肚”几个字,一股反胃的感觉猛的涌上来,江彤月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摇头道:“我不去。”

“你不肯我也不勉强,那就乖乖的留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了,忠贞营会把你当作贵客,”李过拍拍手站起来,看到江彤月脸色苍白,别过脸去,继续道,“毕竟你是大小姐,并没有必要非得做这些杂事,忠贞营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江彤月摇头的动作一滞,愣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她做?像以前一样?她猛地站起来看着李过,看李过表情淡漠,连正眼也不瞧她一眼,他是不是也与其他人一样轻视她?认定她是千金大小姐,什么也做不了?而她根本不想回到以前的样子,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怎么可能再过回最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遭这营中的所有人轻视?

“好,我去,”她说道,眼睛瞪着李过,道,“还有,我不是大小姐。”

她把手上的老茧,伤口露出来给李过看,道:“大小姐会有这些伤口吗?大小姐会晒得像我这么黑吗?”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因为愤怒总算又有了些神彩,李过淡笑着,道:“那行,明天打猎,你一起去帮我拎猎物。”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她肆意欢笑的样子,希望这次她能挺过去,重新快乐起来。

营中狩猎并不是一大群人一起出动,毕竟忠贞营是隐蔽之地,动静太大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发现。

几个人一起出去,分散打猎,江彤月跟着李过,看他拿着弓箭去射鸟,便故意咳嗽,将鸟惊散,打野兔时,她故意走得动静极响,野兔机灵,转眼就逃得不见踪影。

几次下来,李过不乐意了,看着江彤月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猎物打回,我拿回来你拎着。”

江彤月撇撇嘴,没精打彩的站在一旁,眼看着李过跑去追野兔了。

此时阳光正烈,正是炎夏,丛林中却凉爽得很,阳光化成无数缕细小的光自树顶照进来,一只不知名的鸟停在灌木丛中对着她叫,江彤月坐在一棵倒一边,已经死掉的树上,看着那鸟儿。

那鸟有着橘色的羽毛,一双乌黑发亮的眼,正侧着头看她,她不由自主的伸手过去,嘴里发出声音逗弄它,那鸟向她靠近了些,不敢往前了,江彤月于是采了旁边的一枚细小红果送过去,鸟儿叫了几声,又蹦前了些。

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心情看周围的风景了,似乎扬州城满眼的血色后,眼前就再也没有任何美好,也没有心思静下心来想事情,只是一味的往前跑,疲于奔命,她依然还记得那只爪上沾血,在窗台上冲她叫的麻雀,当时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死亡。

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却看到鸟儿又靠近了些,她定了定神,将红果递过去,那鸟正要凑上来吃时,猛然一阵破风之声,江彤月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本来朝她靠近的鸟儿转眼跌在一边,一支箭刺穿了它,破开鸟肚子冲出来的箭头上正滴着血。

四周一下子静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江彤月眼中只有那只死去的鸟和滴着血的箭头,她盯着那只鸟,面无人色,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双眼怒瞪满脸是血的满人,她整个人颤起来,蹲下身,抱住头,忽然的大声尖叫,不停的尖叫。

鸟雀被惊的飞起,江彤月缩在一处,这几日压抑着的恐惧似乎一下子被释放出来,让她不停的用尖叫来发泄。有人奔过来,手中拿着一长弓,正是李过。

他在旁边看着江彤月,任着她尖叫,不劝,不理会,直到她叫完,再也叫不动,脱力一般的跌坐在地上时,他才指着那只鸟,道:“去,将那只鸟捡起来。”

江彤月不动,死了一般的看着树顶间细密的阳光。

李过于是在一旁坐下,道:“我等着,等你捡起来。”

林中寂静无声,只有鸟儿的叫声和极细微的风声,他拿了一截树枝,挑了粗的那段,削去了树皮,用刀刻东西。时间就这么慢慢地自他的指缝间流过,树顶间细密的阳光渐渐的淡了,暗了,他真的就这么等着,不劝,不理会,只是安静的将那段树枝雕刻成一朵小小的花儿。

天要黑时总是黑的很快,似乎一下子就暗下来了,风声渐渐大起来,鸟声却静了,李过将第二朵刻好的花放在一旁,再想捡树枝时,旁边的江彤月终于站了起来,无声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走向那只死了许久,已经僵直的鸟儿。箭头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了深褐色,她看了那鸟儿许久,终于颤着手伸过去,捡了起来。

李过看着她的动作,放下手中的树枝,道:“好受些了吗?”

江彤月不说话,半晌道:“我能将它埋了吗?”

李过道:“不行,今晚给我煮汤吃,你来做。”

江彤月咬牙,道:“血没来得及放,肉里全是血了,没什么好吃的。”

李过道:“我就喜欢吃这样的。”

江彤月再没说话,立在一旁。

李过站起身,将刻的两朵花递给她,道:“如果你决定要坚强,那就拿出样子来。”

江彤月接过那两朵花,半晌,低声道:“你第一次杀人时害怕吗?”

李过道:“我第一次杀人时十二岁,吓得都尿裤子了。”

这是句很好笑的话,但江彤月没有笑,因为她正在体会这种恐惧,这种恐惧透入骨髓,寒彻周身,连同屠城时满眼的杀戮,让她心中只有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我要多久才不会害怕?”她又问。

“永远都会害怕,了结一个人的性命,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都不是件好事,只是后来就麻木了,会压抑这股恐惧了,让他成为像踩死一只老鼠那样微不足道的事,”李过道,“忠贞营的人都经历过这些。”

“我也要吗?”

李过转头看她,道:“你可以选择躲在你丈夫的羽翼下,但不保证没有意外,像上次那样,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

江彤月不说话了,丈夫的羽翼下?他说的是如砚吗?可惜,那并不是自己的丈夫,她也没有权利让他保护自己,更何况如李过所说,世上总有意外,若没有忠贞营,没有如砚的保护,这样的意外就是必然。

她已经不是大小姐,变成了可以自给自足的普通女子,此时又要变成可以为了生存随时杀人的人吗?

“我可以跟那些女兵一起训练吗?”她问李过。

那是上次被江彤月救下的那个女人回营后第一次露脸,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众人都唤他为“太后”。

江彤月自如砚口中才知,那是李自成的妻子高氏,李自成称帝,国号“大顺”,这高氏在李自成死后,自然成了太后,上次是带队寻找李自成的其他余部,不想在回程的路上受了清兵伏击。

高氏皮肤黝黑,长相也普通,初看只是个农家妇女,但眼中却带了股少有的从容,举手投足间很是潇洒淡定。

她此时看着江彤月,因为伤还没好,旁边的人想扶她,被她拒绝了。

“真是难得的美人坯,即使混在这么多女兵当中,也是惹眼得很,”高氏说着,手抓着江彤月的手仔细瞧,掌心全是老茧,还有这几日与女兵一起训练留下的新伤,“可惜这双手了,本来应该弹琴绣花的手,觉得苦吗?”

江彤月这几日训练下来,人疲累的很,听高氏这么问,本想点头,但最终还是摇头道:“不苦。”

高氏笑了笑,道:“做我忠贞营的女兵可是要上阵杀敌,你敢不敢?”

江彤月一怔,杀敌?她只是想有能力自保,想与忠贞营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却从未想过上阵杀敌,人不由得迟疑,看看一旁的李过,不知如何回答。

李过却完全没有要答话的意思,显然是并不想替她解围,江彤月于是硬着头皮,道:“不敢。”

“哦?”高氏仍是笑道,“那与我们女兵一起训练是为了什么?”

“自保。”

“自保?”高氏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道,“现在的局势,上阵杀敌便就是自保。”却也不再多说,对上次江彤月救了她的命感谢了几句,便让江彤月出去。

屋里只剩高氏和李过,李过看了看高氏的神情,道:“太后喜欢她?”

高氏一怔,笑道:“你看出来了?”

李过点头,道:“太后只有看到好酒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眼神。”

高氏大笑,道:“这孩子被逼到绝处时有股狠劲,上次杀人,虽然怕得很,但真的动手割那满人的喉时连手都没抖一下,干净利落,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何况是女子,我的副将正好战死了,我想收了她。”

李过不知为何往窗外看了看,江彤月已经走远了,背影比最早看到她时瘦了很多,但确实挺拔了。

“她并不是我们忠贞营的人,算起来也是客人,做副将可能不合适,”太后的副将,没有一个人是做满一年的,一共六任,个个都战死,李过忽然不忍,“太后可以点营中武功最强的女兵,也强过这个手无傅鸡之力的千金小姐。”

高氏脸上云淡风轻,定定地看着李过,不知怎地,忽然转了话题,道:“小锦,你也年纪不小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有一双儿女了,你看营中哪位姑娘合适,我替你作主,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李过推辞,道:“清人不灭无以为家,不急。”

高氏仍是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道:“你是我养大的,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她看着李过神情只微微的变了一下,继续道,“可惜人家有主了,大王死后,你是大顺新的统领,绝不可犯混。”

李过不言语,末了点点道,道:“我记下了。”

29恶梦再遇

高氏于是没有再提让江彤月做副将的事,江彤月本来还沉在杀人的记忆中无法自拔,但李过几次让她跟随打猎后,见惯了血腥,竟也渐渐没那么怕了,她这才知道李过是在帮她摆脱这种恐惧,正如李过说的,越是怕,就越要去做,一直面对的恐惧就不是恐惧了。

她终于又回到了厨房,此外还多了几样事做,就是与女兵一起训练,并且教营中的人识字,好看得懂基本的军事信件。

日子过得更充实,而她差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过了几日营中来了个朝廷的大官,名唤堵胤锡,一身武将打扮,来营中与高氏,李过几人议事,他对高氏极是尊重,举手投足也颇有大将之风,丝毫没有江彤月在扬州城见过的那些官员,懒散而傲慢。

堵胤锡当日便离开,却似与忠贞营达成了什么共识,到第二日才知,忠贞营要拔营攻荆州。

江彤月是不懂打仗的事情的,但见营中人开始更加忙碌,原先还有闲心打猎的李过,也是经常在帐中与高一功彻夜商讨攻城大计。

有过了几日,李过,高一功带忠贞营主力出发,留下高氏手下的女兵与少数士兵留守,江彤月与如砚因为是客,被安排留在了营中。

江彤月看得出如砚想跟去,毕竟这几日一直随忠贞营训练,他有意想成为忠贞营一员,做一名战士,但考虑到江彤月,所以忍住没提。

“你想去就去吧,营中少医,你正好懂医,跟去是最大的帮助,”两人其实算不得主仆,何况现在自己也并不是大小姐,夫妻关系也是假,如砚有他自己的抱负,她根本没立场耽误他,“何况,我是在营中等着,你们打完仗还是要回来的。”

如砚仍有些迟疑,江彤月又劝了几句,他这才同意,虽然答得勉强,但眉宇间因此现出飞扬之色,他身为太监,世人眼中的不男不女,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如今可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上阵杀敌,虽然凶险,却难免豪气万千。

然而忠贞营出发不到半月,自荆州传来消息,忠贞营兵败,高氏急急派兵去援,但仍是不敌,忠贞营不得已退到川鄂交界的大山区修整。

江彤月和高氏及营中的一干老弱妇孺与大部队失散,原来驻扎之地已然不安全,高氏下令往川鄂交界撤离,与大部队会合。

又是长途跋涉,但江彤月已没有来时那么娇弱,再加上队中都是老弱和孩子,行得并不快,江彤月所以也并不觉得多累,高氏给江彤月配了把短刀,若遇上危险至少可以自保,必要时也可以保护别人。

起初几日相安无事,行至第四日时,正好是一处开阔之地,队伍要渡河,远远听到有马蹄声至,高氏下令快速渡河,自己与几个女兵断后。

江彤月见渡河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其他人都与高氏站在一起,自己万没脸面与那些老人孩子抢着渡河,虽然心里直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与高氏几人站在一起,短刀握在手中,心想,自己是没有本事保护别人,若出现的是满人,自保不得,这刀便是用来了结自己的了。

老人小孩还有渡河,马蹄声已至,江彤月能听到身侧几人紧张的呼吸声,看来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几人朝着马蹄声方向站着,渐渐看到人影,统一留着长辨,那装束是满人没错,众人心里不由绝望,他们一共十几骑,个个都是彪悍的男人,长刀在手,一刀扫过便可要了几个人的性命,几个人里面,不由有人发起抖来,还有人挡在了高氏的面前,催高氏快过河。

高氏眼中现出几分凶狠与决绝,沉声道:“忠贞营没有怕死的孬种,宁愿战死,绝不偷生,你们称我‘太后’便如同是我儿女,哪有丢下儿女的娘亲,今天咱们要死一起死。”

她说的豪气,江彤月竟也听得感动,整个人似乎一下有了力量,听到高氏喊到“拼了”,便拿着刀与其他人一起冲上去。

然而毕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一起冲出去的人一个个倒下,江彤月砍伤了一匹马的马腿,却听到后面有风声,知道不好,却已来不及回身,眼看后面砍来的刀就要砍向自己,只听“叮”的一声,那把刀被人挡了回去,江彤月以为是高氏,却见高氏还在不远处对敌,她不由的回头去看,看到其中一满人坐在马上,手执长刀,冷冷地看着自己,等看清那人的脸,她脑中不由“嗡”的一下,顿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愣在那里。

那人却没有愣住,砍倒身旁的一人,策马向她而来,一伸手似要将她拎上马去,江彤月这才反应过来,想也不想的提刀就削过去,那人慌忙一缩,刀锋险险贴着他的手而过,撕裂了他的衣袖。

那人竟然笑了笑,回身又来,江彤月转身就往河的方向跑,见那人追来,她一捏鼻子就要跳下河去,眼睛不经意的扫过岸上,却见本来并肩而战的几人只剩下高氏被几个满人围在中间,转眼就要死于刀下,她立时改了主意,手中的刀对着自己,冲眼前的那个满人叫道:“别杀她。”

那满人回身看了看身后的情况,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江彤月不理会他,刀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又说了一遍:“别杀她。”

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江彤月,下马来,朝江彤月逼近几步,道:“瞧你现在的样子,又黑又瘦,一身这么丑的衣服,根本与村姑无异,还哪有当时倾城模样,若说我当时贪你美色还情有可原,现在你凭什么?”他回过身,冲身后人道,“别给我留活口。”

几人应了一声,眼看将高氏逼到死路,江彤月尖叫一声,竟真的冲自己的脖子刺下去,不想那人早有准备,眉一拧,举手对着江彤月一巴掌拍下去,江彤月被拍倒在地,那把短刀也脱手而出,那人冷冷地看着她,终于伸手让手下人住手。

“她是谁?你舍了命救她?”他指了指高氏,盯着江彤月问。

江彤月看看高氏,见她满身是血,被几个满人按住,正咬着牙挣扎,她知道那人起了怀疑,而她绝不能让人知道她就是李自成的妻子,便道:“忠贞营的每个人都是兄弟姐妹,为了谁都可以舍了自己性命,我们说好了一起生一起死。”

那人冷冷一笑:“好个一起生一起死,那我是要成全你们一起生还是一起死呢?”他有意吓江彤月,却见她脸上并无恐惧之意,仍是狠狠地瞪着他,他不由道:“半年多不见,你倒真是变了。”

说着,捡起江彤月掉在地上的短刀,冲手下道:“带上那个人,走了,”他自己一把将江彤月拎上马,江彤月想挣扎,他大掌在她臀上拍了一下,道,“我的月儿,乖啦。”

江彤月趴在马上,猛然听他唤自己“月儿”,以前必定浑身恶寒,此时竟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如同那声唤是自前世而来,本来以为忘却的记忆潮水般涌出。

心中对那个人的恨意也跟着上了心头,因为是趴着,那人的腿就在身侧,她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那人吃痛,一把将江彤月拎起来,让她坐在马上,单手拥住,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再动我先杀了那个女人。”

江彤月果然不敢再动,狠狠地瞪着那人,咬牙道:“白小玉,你为何还活着?”

江彤月与高氏被带出了丛林,往离得不远的一处小镇落脚,那是清军新占的地方,所驻派的兵马头领竟然就是白小玉,这个镇太小,不过上百骑兵,以白小玉的身份身在此处如同发配,而他事实就是被发配到这里的。

坛子看到白小玉与江彤月同骑而归,张大了嘴,扔了要喂给白叶的大骨头,围着白小玉的马直转圈,口中甚是欢喜,叫着:“是小娘子,小娘子你回来了。”

江彤月被白小玉抱着,挣脱不开,本是一肚子的气,看到坛子心里也是欢喜,却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没有理会他,转开头去。

坛子一下子愣在那里,笑意停在脸上,愣愣地看着白小玉将江彤月交给手下,与另一个女人一并被带走了。

他的脸上现出难过之色,巴巴地走到白小玉面前,委屈地说道:“主人,那是小娘子吗?她为什么不理坛子了?”

白小玉拍拍他的头,没说什么,只道:“去烧水,我想洗个澡。”

坛子“哦”了一声,依然往江彤月被带走的方向看,不情愿的走了。

江彤月与高氏被关在临时搭建的牢中,江彤月还沉在记忆里,人有些恍惚,高氏受了伤,满身的血,难掩疲累之色,看江彤月的眼神却陌生起来,上下打量着,最后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认识这些满人?”

江彤月头靠在墙上,人脱力一般,她知道今天白小玉的态度,还有方才坛子的欢喜,让她起了怀疑,但她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只是张了张嘴,道:“上辈子的事了,不想再提。”

今天白小玉洗澡的时间有些长了。

坛子搓着手在外面等,偶尔的头伸进去看几眼,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主子,不加水吗?水都凉了。”天气正渐渐转凉,虽然不至于冷,但泡在冷水里会舒服吗?

里面依然没有回答,坛子跺跺脚,又不敢进去,只好继续在门口转,又过了半晌,猛然听到里面的人唤他,他慌忙凑上去听。

“给我把你的小娘子带来。”里面的白小玉道。

坛子只觉得他的声音冷冷地,危险的样子,不由得维护起江彤月来,结巴道:“带,带来做什么?”

白小玉轻笑:“搓背。”

“背我可以帮你搓。”

白小玉笑意一凝,瞪着他,坛子全身抖了抖,怕死了他这样的眼神,慌忙跑了出去。

30前世不清

江彤月并不想见白小玉,但坛子怕死了白小玉的眼神,死拉硬拽的将江彤月带来,口中道:“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主子受了多少苦,他杀的可是皇亲国戚,又是个将军,上面的皇帝差点将她正法,问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汉女杀人,他一句话也不说,还好最后有朝中说得上话的求情,主子才只被囚了几个月,但被关着的那段时间苦头没少吃,现在出来了,被派到这个小地方,明摆着就被嫌弃了啊,”他边说边扯着江彤月走,没有发觉他说这些话时,江彤月已经没有方才挣得厉害,他继续道,“我知道主子想你想得紧,所以你见了主子,不要使性子啊,你乖乖地。”

江彤月竟然不自觉的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听他说后面半句话时,不由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想我了?”

坛子一愣,抓着头想了想,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主子上次跟小叶子说话了,我以为只有我喂它骨头时才会唠叨几句,比如说以后不要这么凶啊,再多吃点啊。没想到主子也会跟小叶子说话,他一定心情太不好,才会跟只狼说话,那一点也不像主子啊。”

他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根本没有说在正题上,江彤月无耐的听他说着,心里却想,自己根本连问都不该问的,他想不想她重要吗?屠城的凶手之一,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坛子说不到正题上也好,只当她没问过。

她这样想着,坛子竟然就转到正题上了,道:“主子对着小叶子说,那个女人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还说,有时候我想,我当时该杀了她的,但现在想来,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坛子学着白小玉的口吻,听着有些可笑,但江彤月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听到坛子继续道:“我是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只觉得主子定是病了,烧坏了脑子,才会学我一样跟一只狼说话,所以说给大哥听,大哥说这是想你了,让我不要对别人说起,我谁都没说,但他是想你,说给你听应该是可以的吧。”

他说完看着江彤月,江彤月不说话,半晌,拍了拍坛子的肩道:“坛子,你喜欢小叶子吗?”

坛子摇头道:“不喜欢,我天天喂它吃的,这畜牲还对我呲牙咧嘴的,我白疼它了。”

“如果哪天它不肯吃东西,是因为想你了,你什么想法?”

坛子愣了愣,想了半天,才一脸惊恐的说道:“小叶子有这么聪明吗?一头狼懂什么想不想的?”

江彤月被他一说,怔了怔,是啊,坛子哪会理解这样的比方,脸上不觉有了笑意,道:“是啊,一个畜牲哪懂什么想不想的。”

两人不觉来到白小玉的房前,坛子方才被白小玉瞪了一眼,绝计是不敢进去了,便催着江彤月进去,口中叫道:“主子,小娘子来了。”

江彤月几乎是被坛子强推进去的,人一个没站移,差点跌在地上,而身后,坛子已经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