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不住面前的人一直推销,段瑶买了一本漫不经心翻看。大概是见他似乎很好做生意,立刻又有其余货郎围上来,推销头绳胭脂匕首无字天书,甚至还有个不知从何处跑来的胖和尚,慈眉善目非要算一卦。

段瑶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要爆炸。

胖和尚道:“小公子可要算上一算?”

段瑶道:“我不算。”

胖和尚很坚持:“不收银子,给家中人算亦可。”

段瑶道:“那给我哥算一卦姻缘。”

胖和尚掐着手指按了半天,道:“令兄若想要好姻缘,便是要从我这买瓶药。”

段瑶问:“什么药?”

胖和尚神秘无比:“壮阳药。”

段瑶当胸一拳,干脆利落将人打飞。

胖和尚泪流满面,一边咳嗽一边道:“小施主为何如此残暴,我这药当真是好药,琼花谷叶谷主配的,那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神医,服下后可金枪不倒,沈盟主用了都说好。”

段瑶拳头捏得嘎巴响。

胖和尚落荒而逃。

段瑶拎起桌上替二嫂买的点心,转身回了西南府,却被金婶婶告知,说花棠一早就出了门,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一直就未回来。

第68章 闭关 西南府的书信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花棠方才回来。

“瑶儿刚刚还在问。”金婶婶道,“现在被叫去了后院,该是在王爷房中。”

“大哥身体如何?”花棠问。

“看着精神尚好,南师父却说拖不得,要尽快前往冰室闭关。”金婶婶道,“往后这西南府的事务,会分交给几位大人,待到小玙回来后,怕也要多担些事情。毕竟王爷一闭关就是三年,瑶儿年纪又小,虽说这两年西南边陲安稳,却也总要有人镇守这西南府,否则王爷怕也不能安心疗伤。”

“小五本就是西南府的人,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花棠道,“况且追影宫有宫主与公子在,西南蜀中相距亦是不远,若实在有事,我们再快马加鞭回去便是,婶婶不必担忧。”

“委屈你了。”金婶婶拍拍她的手,又问,“白日里去哪儿了,一整天也没回来。”

“原本是打算去买些药,却在街上看到了锦娘。”花棠道。

锦娘便是当日赵五从虎口中救出的妇人,这次再回到西南府,是做好了长住的打算,金婶婶便安排她在府中的染布坊搭手做活,周围都是欢声笑语的豆蔻少女,锦娘脸上渐渐也多了笑容,与大家关系都不错。

“她有什么事?”金婶婶问。

“锦娘像是在躲一个人。”花棠道,“甚至连篮子都丢在了小摊上,匆匆躲到巷子里,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出来,遮着脸急急忙忙回了西南府。”

金婶婶皱眉:“躲谁?”

花棠道:“一个胖和尚,应当不是本地人。方才我顺路打听了一下,百姓都说是个江湖骗子,前几日刚进城,靠着一张嘴皮子卖假药混饭吃。”

“看锦娘孤身流浪,也知道是个有故事的人。”金婶婶道,“或许是昔日仇家,可要去问问看?”

花棠摇头:“若的确是伤心往事,提起了反而是往伤处撒盐,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那便先不问了。”金婶婶道,“就算仅仅是为了年幼的儿子,要是以后当真遇到麻烦,锦娘应当也会主动求助,如今她既然没说,你我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先去看看王爷与瑶儿。”花棠道。

金婶婶点头,转身去了厨房熬药。

卧房里头,段瑶问:“菩提心经到底是个什么功夫?”

段白月答:“师父自创的功夫。”

段瑶道:“说了等于没说。”

段白月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我只练了三招,如何能说得清楚。这么想知道,为何不去问问师父?”

段瑶道:“问了,师父不肯说。”

段白月道:“练完之后,便可独步天下。”

“骗人。”段瑶不信,“若当真这么好,师父早就该欢天喜地吹上天才是,又怎会像今日这般凄凄?”

段白月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却道:“三年之后,你十九岁,再往虚算一算,说二十也不为过,该娶媳妇了。”

段瑶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怎么了?”段白月失笑。

段瑶犹豫道:“不吉利。”总觉得像是在…交代后事。

段白月摇头:“想多了,我不会死。”

段瑶道:“嗯。”

“只是换个身份活下去罢了。”段白月继续道。

段瑶皱眉:“什么叫换个身份?”

段白月道:“西南王怕是做不了了,想来小玙也不会愿意一辈子待在此处,至于你,也是被惯坏了的子。不过照目前的局势,边陲至少还能有十年安稳,倒也不用担心。”

“为什么不能再做西南王?”段瑶着急。

段白月道:“练完菩提心经,便会连血里都带着毒,容貌尽毁,半人半鬼。”

段瑶五雷轰顶:“我不信!”

“不信也要信。”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别总是小孩子脾气,该长大了。”

“非练不可吗?”段瑶急急问,“师父怎么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二哥都去找天辰砂了,就不能等他回来?”

段白月摇头:“来不及。”

“那嫂子怎么办?”段瑶继续道。

段白月神情一僵。

“在我回西南的时候,嫂子还说要每月写封书信,告知他你的近况,还说等朝中的事情清闲一些,便来西南看你。”段瑶道,“那时该怎么办?”

段白月道:“躲着不见便是。”

段瑶瞪大眼睛。

躲着不见?

“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段白月微微闭上眼睛,“三年五年或许会生气,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谁还能气一辈子,是不是?”

段瑶很想抱着他大哭,这是什么见鬼的打算啊 。

“往好处想,总还有口气在,比死了要强。”段白月道,“戴个面具,至少能在街上走。”

段瑶“腾”一下站起来:“我去找师父!”

“不必找了。”南摩邪推门进来,“莫说是找你师父,就算是找天王老子也没用,除非有天辰砂,否则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段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好了,出去吧。”南摩邪拍拍他的脑袋,叹气道,“若你二哥能找到天辰砂,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但目前当真只能如此。”

晚些时候等花棠过来,段瑶依旧蹲在老榕树下,正看着树根发呆。

“大哥歇息了?”花棠问。

“还没,师父在替哥哥扎针。”段瑶站起来,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花棠道:“天寒地冻的蹲在这,也不怕着凉。”

“过几日哥哥就要去练菩提心经了。”段瑶道,“冰室更冷。”

花棠拉着他坐在回廊下:“都知道了?”

“嗯。”段瑶擦鼻涕,拼命哽咽,越想越伤心,“师父就知道教些破功夫给哥哥!”

“小五还在海上漂,说不定当真能带回天辰砂。”花棠替他擦擦眼泪,“王爷也只是暂时闭关,事情总要往好的一面想,是不是?”

“嗯。”段瑶答应。

“好了,回去歇着。”花棠道,“王爷有伤未愈,你可别再着凉了。”

“二嫂也回房吧,哥哥这头还要一阵子,估摸要到半夜去。”段瑶道,“不然大宝和小宝该闹了。”

花棠点头,又回头看了眼卧房,见里头灯火昏暗一片安静,不像是需要人帮忙,方才与他一道出了小院。

三日之后,段白月将西南府内的大小事务都做好部署,又写了封书信,派人暗中送往王城,方才与南摩邪一道去了冰室中。

石门轰然关闭,即便是站在外头,也能感受到刺骨寒气。

一想到哥哥要在这鬼地方待三年,出来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段瑶终于再也憋不住,抱着金婶婶嚎啕大哭。

怎么这么倒霉呢,运气好一点成不成。

西南府内的下人也在说,王爷这回要闭关足足三年,出来之后便可独步江湖,说不定连武林盟主也不是对手。

边陲众部族的首领问说此事后,则是纷纷目瞪口呆。原本摊上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王爷,日子就已经是提心吊胆,现在居然还要闭关练神功,千万莫说当真想做什么天下第一,我们安稳日子过了没几年,还想着要建屋屯田做地主,并不想追随北上去篡位。

冰室之中,段白月双目微闭坐在雪石上,任凭体温一点一点离开,几乎连血液也被冻结凝固。

千里之外的王城,这日楚渊处理完朝中政务,刚回到御书房,四喜公公就乐呵呵迎上前,低声说南边又送来了书信,看火漆的颜色,这回可不是段小王爷,该是西南王亲手所写。

楚渊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

“是啊是啊。”四喜公公笑容满面。

楚渊拍拍他的大肚子,哭笑不得:“你高兴个什么劲?快些拿来。”

“是。”四喜公公双手呈上信函,识趣退下掩上门。

楚渊坐在龙椅上,轻轻挑开火漆,出薄薄一张信纸。

的确是熟悉的笔迹,却只有寥寥数语,说自己要去冰室闭关练功,西南府的事务已交代妥当,万事皆好,勿念。

楚渊皱眉,重新拿起信封,倒过来抖了抖。

当真只有这一张纸。

片刻之后。

哼!

“皇上。”见着他出门,四喜公公满脸堆笑,“可要用膳?”

楚渊面无表情:“去,将那棵树挖了。”

四喜公公笑容僵住:“又挖啊?”

楚渊问:“不可?”

四喜公公面色为难:“可那树现在还在冷宫呐。”上回刨出去之后,一直就没请回来,自己去看过一回,长得倒好,悄不吭气开了一院子花。

楚渊:“…”

四喜公公赶忙转移话题:“徐大人方才有事想要奏请皇上,这天寒地冻的,老奴便请大人先去了偏殿喝茶。”

“宣。”楚渊转身回房,“再通传下去,今日朕一整天都会在御书房,有事尽管来奏,无事也来听闹。”

四喜公公试探:“那早膳?”

楚渊道:“不吃。”

四喜公公又道:“那便让御膳房早些替皇上准备午膳。”

楚渊怒气冲冲:“也不吃!”

四喜公公笑着哄:“晚上总该——”

楚渊一拍桌子:“宣徐然!”

四喜公公:“…”

“公公啊。”徐大人一边走一边问,“皇上今日心情如何?我要奏的这件事,有些棘手。”

“若是棘手,又不是非得赶着今天上奏,大人还是莫说了。”四喜公公压低声音,“今日怕是自开春以来,皇上心情最差的一天。”

徐大人踉跄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其余大人也奉旨进宫,有事说事,无事凑趣,御书房里满是人,闹闹哄哄直到深夜才散。回到寝宫后,楚草草洗漱完,就上床一声不吭睡觉,甚至还用被子捂住了头。

四喜公公哭笑不得,上回见皇上如此闹脾气,还是在十几年前,那阵才六岁——仔细想想,理由倒是一样,都是因为西南王。

天空大雪飘飘,落满梅树枝头,虽说寒天彻地,花倒是开得愈发密密匝匝,在清冷的空气里,静谧幽香。

再往后,西南府的书信依旧按时送达,不过却又回到了段瑶的字迹,说哥哥在闭关练功,一切安好。

楚渊折好信函,全部放在了暗格中。

一切安好,便比任何事都好。

第69章 除夕 一年倒也不算难熬

追影宫与日月山庄也陆续来了书信。由于赵五临走之前叮嘱过,秦少宇自然不会碎嘴到四处乱说,只是回了楚渊先前信函中提到的要求,答应会派染霜岛上的弟子前往南洋,监视那头的动静。至于叶瑾,则是万分不解,为何他哥会如此在意天辰砂与金蚕线,又死活不肯说是谁中了蛊。

日月山庄内,沈千枫道:“皇上不肯说,又何必非要问。”

“我没问啊。”叶瑾灌下一杯凉茶,觉得很是胸闷。先前他对天辰砂丝毫兴趣也没有,但架不住隔三差五就收一封信,日子久了难免好奇,有时半夜想起来,简直就是抓心挠肝。

“若实在想知道,不如我带你去王城?”沈千枫道,“见面一问便知。”

“你当皇上是谁,街头的二傻子吗?”叶瑾拍拍他的胸口,“在信里不肯说,见了面就更不会说,问急了随口胡诌一个人,你我也不认识。”

沈千枫安慰道:“若当真事态紧急,皇上怕是不问也会说,也不急于这一时。”

“天辰砂。”叶瑾撑着腮帮子自言自语,“不如什么时候,我亲自去趟南洋。”

沈千枫道:“好。”

“好?”叶瑾回神,“我就随口一说,海路迢迢的,怕是一年来往都不够。”沈家长子,又是公认的武林盟主,哪有如此多的闲时间。

沈千枫笑笑:“一年便一年了,南洋而已,你想去,我自然陪着你。”

叶瑾眨眨眼睛,觉得此人昏庸起来,眉眼也是极为英的。

好看,且好看。

日月山庄的回信一如既往,说不知天辰砂是何物,也没听过这世间能有一门功夫,可制住金蚕线。不过却又补充,江湖之大,奇事之多,也不能讲话说满。

楚渊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信函全部收了起来。

西南府的书信在刚开始时,依旧一个月来一封,到后头却慢慢减少,变成了两个月一封,再拖一些,三个月也有。拆开之后,内容千篇一律,说哥哥一切都好,楚渊甚至觉得是段瑶一次写好了一摞,然后每月出一封送来王城。

春去夏来秋雨密,下起来淅淅沥沥也极为恼人。在处理完政事后,楚渊撑着先前那把伞,一个人便装出了宫。夜色深沉,街道上很是安静,百姓都早早回家歇下,只有客栈门口的红灯笼,与远处歌坊传来的隐约歌声,给这微冷的长街添了些许烟火气息。

拐角处的巷子里,一对老夫妻刚刚支好小摊,正在准备吃食。楚渊驻足,问:“是老张家的馄饨吗?”

“是啊公子。”老头笑呵呵道,“我便是张泉,这王城里最好吃的馄饨,都是从我这小摊上偷的师。”

“麻烦老人家替我煮一碗。”楚渊合了伞,坐在屋檐下往手心哈了些气。

“公子先喝杯茶。”老妇人道,“是用粮食炒出来的,有麦香气。”

“多谢老婆婆。”楚渊四下看看,道,“这么冷的夜里,生意好吗?”

“不大好,可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哪天若不出摊,夜晚赶路的人连个充饥的点心都吃不着,也不好。”老头将一大碗虾皮馄饨放在他面前,“公子慢用,不够还有。”

“嗯。”楚渊笑笑,拿勺子喝了口汤。

很鲜。

“生病了,自然会没胃口。”先前发烧,有人便是端了一大碗干拌馄钝进宫,“吃这个,王城里最好的老张馄钝。”

“三更半夜,吃馄饨?”楚渊问。

“晚上才该吃夜食,长肉。”段白月将他扶起来,“这家馄钝脾气大着呢,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摊,就在云梦街的拐角处。”

楚渊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一个。

段白月问:“如何?”

楚渊道:“没味儿,还苦。”

段白月顿了顿,道:“因为你受了风寒。”

楚渊好笑,倒是听话将一大碗馄饨都吃完,然后道:“就是没味儿。”

“等这回病好了,带你溜出去吃。”段白月道,“汤馄饨更好吃,又鲜又甜。”

楚渊靠回床头:“好。”

只是虽说嘴里答应,但后头事务繁杂,两人也没谁惦记着非要吃这碗馄饨,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昏暗的油灯下,老婆婆与老公公一个煮汤,一个切面,笑呵呵在聊家长里短之事,又说要空歇几天,去紫崖城看小孙子。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楚渊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回了宫。

“皇上。”四喜公公正急得团团转,见他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还当皇上是去了…西南。

楚渊将披风解下,道:“可有谁来找朕?”

“没有,安静着呐。”四喜公公传了水,“这黑天半夜的,皇上以后可莫要再一个人出宫了。”

楚渊道:“温爱卿那头可有回话?”

“有。”四喜公公道,“书信在御书房,皇上可要现在看?”

楚渊点头。

四喜公公一路小跑取了来,又将灯火挑亮了一些。

温柳年在云岚城的日子极为滋润,虽说未能说服追秦少宇做将军,却也与追影宫混成了一片。不仅有官场中的路子,还有江湖中的朋友。此回楚渊问他南洋异事,回信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大摞,与西南府的安好勿念比起来,可谓是天上地下。

大楚第一才子,看的书自然不会少。从南洋岛国的地理分布,各国以何为生,历任领主脾气秉如何,百姓有何风俗,都写了个清清楚楚——与大楚藏书库的正统勘查记录比起来,自然说不上十成十准确,却也有好处,那就是消息来源够杂够快,内容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还包括白象国领主的风流情史。只是从头翻到尾,关于翡缅国的记录也寥寥可数,只说那片海域惊涛骇浪,船只几乎无法靠近。每隔一阵子,便会有一艘黑色大船缓缓从中驶出,给过往商船贩卖一些巫药草叶。上头的人统一身着黑袍,全身满是刺青,倒是与传闻并无二致。由于海上行船吃不到新鲜瓜菜,有不少人水手商人容易生病,因此巫药的生意极好,就算价格高昂,也依旧是供不应求。

黑船黑袍。楚渊放下信函,却想起了那些潮崖人对入侵者的描述,也是如此。

当真是翡缅国?楚渊微微皱眉,想了片刻,提笔给温柳年写了回函,令人快马加鞭送往云岚城。

又过了一月,先前派往东海的影卫也回来,说潮崖岛周围遍布白雾,闯不进去,像是有人故意布下迷阵。而且来往商船已经将那里当成了不祥之地,宁可多绕一个月的路途,也不愿靠近潮崖,说是海底有吃人猛兽,会将船只拖下海。

“地方官员可有何举措?”楚渊问。

影卫道:“没有。”

楚渊心里摇头。潮崖一族本就不归大楚管辖,周围海域出了事,百姓绕道走也能行,官吏们懒得管闲事,不算意外。

驻守东海的人算是楚氏外戚,绰号海龙王,由于战功卓著,被先皇赐了楚姓,按辈分来讲,楚渊还要叫他一声舅舅。

只是这个舅舅,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舅舅。

楚渊微微叹气,按照目前朝中各方局势,想要等到真正的盛世清明百姓安稳,怕是还要个几年。

眼瞅着再过一月又是除夕,过了除夕,便算是翻了年。

时间倒也不算太难熬,楚渊心想,至少比自己先前想的要好过许多。

西南府内,段瑶煮了饺子,拎着前往后山冰室。

南摩邪打开石门,见着后恍然道:“原来今天过年啊。”

“嗯,过年。”段瑶道,“除夕夜,城里闹着呢。”

南摩邪呵呵笑:“闹就好,闹了才说明大家日子好。”

段瑶道:“我能进去看看哥哥吗?”

南摩邪摇头:“不能。”

段瑶沮丧:“嗯。”

“练功之时,切忌有人打扰。”南摩邪拍拍他的脑袋,“没事的,放心吧。”

“那我先回去了。”段瑶道,“明日再来,金婶婶在做花糕。”

南摩邪叮嘱:“多加些蜂蜜。”

段瑶脸上总算有了笑容,转身跑下了山。

南摩邪拎着食盒走进山洞,段白月依旧闭着眼睛,正在调理内息。

“今日过年呐。”南摩邪坐在他对面,“你我也是在这冰室内待了太久,居然忘了此事。”

段白月道:“是吗?”

“来,尝尝看。”南摩邪将筷子递给他,“想来大理城中今晚又该是闹喧天。”

段白月接过筷子,手背上有隐隐青色纹路泛出,侧脸隐没在黑暗里:“王城更闹。”

“是啊,要不怎么能叫王城。”南摩邪假装没听懂,大口大口吞饺子,埋怨,“又是猪肉韭菜馅,年年也不变着些。”

段白月笑笑:“师父今晚该回府才是,至少与大家一道过个年。”

“我回去作甚,回去一堆小鬼头,吵得头疼,瑶儿还要压岁虫。”南摩邪道,“这里好,这里安静。”

段白月夹了个饺子送入口中,意料之中,尝不出有任何味道。

南摩邪关切:“慢慢吃。”吃慢些,或许便能有盐味。

段白月道:“若是吃慢些,看师父这般狼吞虎咽,只怕这一盘子也剩不下几个。”

南摩邪:“…”

段白月继续道:“这一年过得倒也快。”

照此来看,下一年,再一年,应当也不至于太难熬。

第70章 南下 皇上为何要去西南

王城里的大街上,人群几乎挤到走不动。气腾腾的小吃摊冒出香味,小娃娃们围在糖葫芦小贩的身侧,踮起脚尖捏着铜板,都想要最大最红的那一串。

比起来,皇宫里头却反而有些冷清。今年楚渊并未像往年一样设宴请群臣,而是一早就都赐了赏,说不必再进宫请安,好好陪家人一道吃个团圆饭。

一个小暖桌,几道菜一壶酒,楚渊坐在殿中,看着外头纷扬的雪花出神。

四喜提醒:“皇上,菜要凉了。”

楚渊问:“酒还有吗?”

四喜道:“别的酒还有,只是绯霞…这是最后一坛,喝完便没了。”

楚渊仰头又饮下一杯酒,也未再说话,眼神却有些飘忽。

四喜公公在心里叹气,怎么今年连九王爷也不见来,若是宫里多个人,还能稍微再闹些。

大年初一要祭天,连大醉一场都不可。回到寝宫后,楚渊靠在床头,想千里之外的西南府,此时会不会也正在下雪,若是下了雪,冰室里会不会更冷,如此这般,一想便是大半夜。

东海沿岸外戚霸权,南海局势扑朔未明,甚至连东北雪原也不安稳,这当口若是皇上离宫,众臣怕是会翻天。

楚渊笑笑,下巴抵在膝盖上,眼底却有些孤寂。

翻过年后,西南府来的的书信比起先前,又更少了些。楚渊照旧一封一封全部放进暗格,再落上锁,转身继续等下个月。开春吃过槐花饭,转眼夏天的蜜桃便水灵灵摆满大街,再往后,秋日粮食丰收,百姓载歌载舞,迎来一场北风吹大雪,预兆着下一个丰收之年。

人人都在说,自打皇上登基,可当真是五谷丰登雨顺风调,日子一日赛一日的舒坦。

“今年可真是冷啊,还没入冬,便下了这么大的雪。”四喜公公道,“据说长街上的青石板都被埋了个严实,今日一大早官府便在铲雪,有不少百姓马匹都跌了跤。”

楚渊道:“吩咐宫飞,多加派些人手,莫要让百姓因此受伤。

“是。”四喜公公连连答应,又道,“皇上忙了一天,该回寝宫歇着了。”

楚渊道:“时间还早,再过一阵子吧。”

四喜公公还想说什么,话还没到嘴边就被楚渊抬手制止,于是识趣噤声退到一边,心里却忍不住叹气。已经四个月了,西南府报平安的书信还迟迟没有送来,若说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贵州府的折子却也没被阻隔,照旧一封接着一封往王城里递,一天都没延误过。

可千万莫是出了什么事啊。

朝中的臣子也犯嘀咕,这都快一个月了,皇上看着始终是心事重重,却没人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按理来说最近天下太平,该没什么烦心事才对。况且皇上也不是愁闷的子,这回得是遇到了多大的麻烦,才会如此愁眉不展。

“老陶,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啊。”刘大炯忧心忡忡,“得想个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陶仁德也叹气,“连皇上为何如此都不知道,若是贸然开口,只怕还不如不问。”

“这阵就知道,还是要有后妃才好。”刘大炯道,“琢磨不清皇上的意思,还有旁人可以问一问。”哪里会像现在,一丝门缝都找不着。

“可惜沈将军回了江南。”陶仁德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这晌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商议,那头却又有人来报,说皇上宣诸位大人即刻进宫。

“得。”刘大炯一边走一边道,“皇上若是发火,你可得多挡着些。”

陶仁德被他吵得心烦。进宫一看,御书房旁的偏殿内已经侯了不少大人,都说是刚刚才得的通传,皇上有要事相商。

“该不是又要打仗了吧?”刘大炯小声问。

陶仁德反问:“打何处?”

刘大炯被他噎了一下,心里暗说一句老狐狸,转身溜达去了桌边,找其余大人一道喝茶。

众人心里都没底,直到被宣召进御书房,才得知今日为何要来此。

“皇上要去西南?”陶仁德受惊。

楚渊淡淡道:“是。”

陶仁德问:“何时?”

楚渊道:“三天后。”

陶仁德道:“为了西南王?”

楚渊道:“是。”

陶仁德又道:“可是西南府那头不消停?”

“其余爱卿还有什么话要说?”楚渊并未回答他,而是看向众人。

“皇上。”有人壮着胆子提议,“若皇上想问话,不如将西南王宣召进宫,也是一样。”

楚渊与他对视,目色冰冷。

下头愈发安静,说话那人识趣低头退下,连陶仁德也未再出声。

“很好。”楚渊道,“三日之内,朕会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若无其它事要上奏,便退下吧。“这当口,傻子也知不该多言。众人纷纷领旨谢恩,躬身出了御书房,方才齐齐了一口气。

“这…”刘大炯满头雾水,好端端的,跑去西南府做什么。

“你莫问我,问了我也不知道。”陶仁德脑袋嗡嗡响,在他开口之前便出言打断。

“这时候去西南,明显不该啊,连为了什么事都不说,况且那大理也不是个消停的地方。”刘大炯道,“平日里见你谏天谏地,怎么今日一句话都没有。”

“皇上今日明显动了怒,我不怕掉脑袋,却怕白白掉脑袋。”陶仁德道,“至少先弄清楚缘由再说。”

“西南王啊西南王。”刘大炯连连叹气,可当真是皇上的克星。

楚渊却没心情多解释,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有。在交待完朝中事务后,在三日后的傍晚便启程,只随行带了数十名影卫,一路踏碎雪光星光,向着西南疾驰而去。

陶仁德到底不放心,亲笔写了封书信,差人快马加鞭送去日月山庄——若说这世间还能有谁能管管皇上,除了不要命的自己,便只剩下了九王爷,让他知道此事,危险也能少一些。

王城距离西南府又岂是千里之遥,楚渊一路几乎是不眠不休,为了多赶半天路,就算露宿林中也无妨。围着篝火看枝头积雪融化,不知不觉便又是一个天明。

大理城内,段瑶在院内帮着金婶婶分拣草药,两人看起来说说笑笑,却谁都当真高兴不起来。

小五前几日带人风尘仆仆回了家,此行莫说是天辰砂,就连翡缅国的方位也未能顺利找到。费尽千辛万苦穿过茫茫白雾,却只有一片荒芜的海岛,惊涛拍打黑色巨石,泛起数丈高的白浪。

鬼才能住在岛上。

对于这个结果,段白月倒是不觉意外,事实上他也根本就没抱希望。

菩提心经已成,金蚕线已死,已然算是不错的结果。人活一世,总不能太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