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南摩邪道,“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段白月道:“此番辛苦师父了。”

“熬过去便好。”南摩邪拍拍他的手,“出关吧。”

段白月站起来,伸手拿起桌上面具。

石门轰然打开,外头阳光倾泻而入,虽说洞内有夜明珠,双眼却依旧稍稍有些不适应,闭了许久才睁开。

段瑶,小五,花棠,金婶婶,还有几位婆婆,该来的人像是一个都没少,却也像是少了最重要的一个。

“哥!”段瑶欢欢喜喜跑过来。

“长大了。”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

段瑶笑嘻嘻看着他,与三年前比起来,眉宇间少了稚气,多了几分少年的英气,隐隐约约有了段家人的影子。

“大哥。”小五也上前,“恭喜。”

段白月道:“这三年辛苦你了。”

“冰天雪地,站在这里作甚。”金婶婶上前拉住他,“走走,回家再说。”

段白月微微点头,将自己的手轻轻了回来。

“怎么,还怕会毒了我不成。”金婶婶埋怨。

段白月笑笑:“小心些总没错。”

金婶婶将他的手重新拉过来,带着一道下了山。

卧房里一切如旧,段瑶拿干柚子叶扫了一遍去霉运,方才道:“回家了,将面具摘了吧。”

段白月道:“既然要戴一辈子,还是早些适应才好。”

“戴什么一辈子,在自家哪有这么多的事。”段瑶道,“拿掉。”

段白月伸手:“给我。”

“给什么?”段瑶不解。

段白月道:“书信。”

段瑶:“…”

“别说你都丢了。”段白月无奈。

“自然没丢。”段瑶心里嘀咕,知道是你的命根子。回房后打开暗格,抱出来一个红木盒子:“喏,这三年的书信,都在此处了。”

段白月道:“多谢。”

段瑶坐在他身边:“这几年里,我按照你说的,书信越写越少,可皇上那头的回函却一个月也未断过。我说了师父有命,所有信函都不准给你,皇上却说无妨,攒着三年后一起看也一样。”

段白月笑笑:“知道了,回去吧,我躺一会。”

段瑶答应:“嗯。”

看着他出了门,段白月摘下面具,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左手压在木箱上,微微有些颤抖,却迟迟也未打开箱盖。

屋外,段瑶抱着刀蹲在门口,紧张兮兮偷听,好能随时冲进去。

第71章 不见 谁先死,算谁赢

许久之后,段白月将手收回来,把盒子原封不动放到柜中,并未打开。

段瑶趴在门缝紧张兮兮偷看,直到确定哥哥上床的确是在睡觉,而不是在暗自垂泪或者嚎啕大哭,方才轻手轻脚溜出了小院。

虽说闭关三年,回家后却也没设团圆宴。只有金婶婶亲手做了几道平日里他喜欢的菜色,端着送到了小饭厅中。

南摩邪拎着一坛酒推开门。

段白月放下筷子。

南摩邪道:“怎么,连师父也不愿见?”

“在那暗无天日的山洞中待了三年,出来倒真有些不适应。”段白月苦笑。

“过上十天半个月,慢慢也就习惯了。”南摩邪坐在他对面,“三年前的云光,方才从酒窖中拿出来,这是最后一坛。”

“绯霞呢?”段白月问。

“两年前一次都送去了王城。”南摩邪道,“喝完了,也就再无念想。”

段白月点头:“多谢师父。”

南摩邪替他倒了一碗酒:“那小皇帝当真是厉害,三年来励精图治修律减税,百姓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大楚便会像史书中写的那样,盛世江山,万邦来贺。”

段白月哑然失笑:“师父还能看得懂史书?”

南摩邪:“…”

这是个什么徒弟啊。

“他早已不必时时处于我的保护下,先前一直不放手,只是舍不得罢了。”段白月道,“此番倒是正好。”

南摩邪提醒:“翻过年,便是三年之期约满,你若迟迟不肯回王城,他必然会亲自南下,可有想好要如何应对?”

段白月道:“避而不见便是。”

南摩邪叹气,果然。

“毕竟是一国之君,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总不可能在西南住一辈子。”段白月道,“况且按照他的心思,这三年来信函越来越少,该是早就猜到了一些事情。”待到离别之日,也不会太过突然。

南摩邪安慰:“若天辰砂——”

“师父。”段白月打断他,低声道,“不必说了。”

“也罢。”南摩邪叹气,与他碰了一下碗,“今日为师便陪你醉一场。”

段白月仰头一饮而尽,心底一片彻骨冰凉。

五色腊八粥吃完,也就到了除夕夜。比起以往,西南府今年要闹许多,红灯笼挂得到处都是,除晦气。连紫蟾蜍也被缠了一条红绸带,在院中呱呱蹦跶,看上去煞是喜庆。

府中下人前两年已被遣散不少,留下的都是老伙计。锦娘也依旧住在府中,儿子已经三四岁,会跑会跳,大人们都喜欢抢着抱。而对于王爷出关之后为何变得深居简出,又为何时时都要戴着面具,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问,只说王爷回来了,那便比什么都好。

段白月在花园中坐了一阵子,起身刚想回房,段瑶却远远跑过来,后头还跟着赵五与花棠,以及南摩邪,呼啦啦一大群。

“哥,哥。”段瑶气喘吁吁。

“怎么了?”段白月皱眉。

所有人都没说话。

段瑶看了看他的眼睛,方才小心翼翼道:“皇上来了。”

段白月脑中轰然一响。

段瑶又结结巴巴问:“怎,怎么办啊?”还当至少要等过完年才会动身,路上再花几月,怎么着也要春末夏初才会到。却没想到会在年前就来,这…

段白月问:“人在何处?”

段瑶赶紧答:“城门口,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便会到王府,没有其他官员,只带了十几个影卫,段念像是也没回来。”

“大哥。”小五试探着问:“可要…去见见皇上?”

段白月摇头。

段瑶还想说话,却被南摩邪在背上掐了一把,于是蔫蔫闭嘴。

“我先去后山。”段白月道,“按照先前说的做便是。”

段瑶举手:“那个,我也要去后山。”过阵子会发生什么事,想都不能想,还是躲远些好。

看着段白月与段瑶离开,花棠微微皱眉,与赵五对视了一眼。

“你们也暂避片刻吧。”南摩邪摆摆手,“毕竟有两层身份,不好牵连追影宫。”

“不远千里从王城来此,皇上怕是想着要接大哥出关。”花棠道,“可此番…”

“否则还能如何。”南摩邪摇摇头,“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就算会流血,也好过一刀一刀慢慢割。”

花棠语塞。

道理是如此,却着实有些残忍。

赵五单手揽过她的肩膀,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新年里头,街上总是闹的。楚渊翻身下马,看着前头气势宏大的西南府,一时间却连登上台阶的勇气也没有。

“这位公子,可要买个姻缘牌?”一个小货郎笑呵呵推销,“是上好的青玉,送给心上人讨个好彩头,来年便能喜结连理。”

楚渊笑笑,随手递给他一锭碎银。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货郎高高兴兴,从箩筐中翻出最好看的一个送过来,“公子是西南王的朋友吧?我见您一直站在这。”

楚渊点头:“嗯。”

“那快些进去吧,外头冷,我也要回家吃团圆饭了。”小货郎很是情,“公子听口音是外乡人,来这大理城可要好好玩几天,虽说地方小,却有别处见不着的景致。”

楚渊点头:“多谢。”

小货郎挑着担子,哼着山歌一路回了家。楚渊看看手中的姻缘牌,上前轻轻叩响铜环。

开门的人是南摩邪。

“前辈。”楚渊与他对视,“好久不见。”

“皇上。”南摩邪笑呵呵,“刚想着要出城迎接,却没想到这阵就到了。”

“南师父说笑了。”楚渊进门,“依照西南府在这城中布下的眼线,只怕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

南摩邪咳嗽两声,转身关上门。

楚渊开门见山问:“他人呢?”

南摩邪道:“还在后山练功。”

楚渊道:“何时出关?”

南摩邪极为冷静:“五年后。”

楚渊道:“五年?”

“是啊。”南摩邪对答如流,“练功的时候,不小心练岔了,所以多了五年,或者六年,甚至更久。”一听就非常倒霉。

“朕此番前来,只是想知道整件事。”楚渊并没有生气,甚至还勉强笑了笑,却始终难掩眉间失落苦涩,“三年了,总该说了,是不是?”

南摩邪诚恳道:“的确还要五年。”

“前辈想好了。”楚渊抬眼看他,“若还要五年,那朕就回去再等五年,五年之后再出意外,便再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若要一辈子待在冰室,朕就在王城等他一辈子,可当真一定要如此?”

南摩邪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啊。”

“打扰了。”楚渊道,“五年也好,不长,朕继续等便是。”

南摩邪:“…”

“告辞。”楚渊语调波澜不惊,转身往外走。

这…南摩邪在心里狠狠咬牙,然后将人叫住:“皇上还是忘了吧。”

“前辈终于肯说了?”楚渊并未回头,肩膀却微微有些颤抖。

“天辰砂没用,解不了金蚕线。”南摩邪道,“孤注一掷用菩提心经保命,此生便不能再见天日,七情六欲儿女情长,只能舍弃。”

楚渊握着拳头,像是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何?”

南摩邪道:“菩提心经乃西南邪功,练成就是容貌尽毁,半人半鬼。”

“毁了脸又如何?”楚渊转身,眼眶通红,“半人半鬼又如何?重要吗?”

“血里都带着毒,才能除去金蚕线。”南摩邪道,“西南府是百毒窝就罢了,可一般人若是碰到,日子久了怕也活不长,他又怎么会舍得害你。”

楚渊嗓音沙哑:“朕只想见他一面。”

“见了面又能如何。”南摩邪叹气,“命数皆由上天定,谁都改不了,皇上还是早些回王城吧,莫要再等,忘了干净。忘了他,或许我哪傻徒弟的心头还能好受些。”

“忘?”楚渊很想当面同那人说,这一千多个日夜,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将两人先前相处的情形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会遗漏半分。

早已刻进骨骼血肉,要怎么忘,该如何忘?

“皇上。”南摩邪道,“请回吧。”

“烦请前辈转告。”楚渊眼底布满血丝,“三年朕能等,三十年也一样能等,他若想躲一辈子,朕便等他一辈子,谁先死,算谁赢。”

南摩邪瞠目结舌:“皇上这又是何必。”

“来西南府的路上,遇到了一队刺客。”楚渊声音里有不易觉察的颤抖,“不知道是何人所派,功夫不算低,大内影卫节节败退,最后是段念出手,才将其击退,他自己却受了伤,至今还在月光城休养。”

南摩邪没说话。

“这么多年,朕一直仗着有他保护,才能在做事之时少些顾虑,甚至算是随心所欲。”楚渊道,“如今事情反过来,他却不肯仗着有朕喜欢,宁可避而不见。”

南摩邪问:“见面又能如何?”

“至少能亲口告诉他,有些事情,当真没多重要。”楚渊笑笑,“身上有毒我便离他远一些,吃饭一人一张桌子总该行。容貌尽毁,我喜欢便成,与旁人何干。先前说了再过二十年,便要将这天下拱手让出,一道回大理看花看海,如今几位王叔的子嗣都已经进了宫,这西南府却不要我了,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皇上。”南摩邪听得心疼。

“刚出关,会想不开,朕知道。”楚渊情绪看似平静如常,“无妨,方才就说了,至少还有二十年,也没什么,继续等便是。”

南摩邪张嘴,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打扰了。”楚渊裹紧披风,脸色苍白,“告辞。”

南摩邪眼睁睁看着人离开,却觉得他走路姿势有些不对,像是腿受了伤。

想起方才所说遇刺之事,南摩邪狠狠拍了下脑袋,急匆匆去了后山。

第72章 返程 看谁能气死谁

后山冰室内,段瑶正拿着夜明珠,看认真石壁上的内功心法:“这就是菩提心经?”

段白月道:“是。”

段瑶道:“怪不得师父要给你玄冥寒铁。”同样是至阴至毒,两两加在一起,自然是事半功倍。自己先前一直不解,为何一块铁疙瘩也能被称之为天下无敌,还想着或许有朝一日会脱胎换骨变个样子。却直到现在才明白,玄冥寒铁本就该是这斑驳模样,至于是破铁还是妖剑,全看拿它的人是谁。

段白月道:“冷吗?”

“还好。”段瑶道,“小时候我总想来这冰室,师父却总是不让。”

段白月笑笑,靠在石壁上出神。

“当真不出去看看吗?”段瑶问。

段白月摇头。

段瑶看着他,还想说话,石门却被轰然打开。

段白月的心瞬间一空,扭头向外望去。

进来的却只有师父一人。

段白月表情微僵,眼底光华转瞬即逝。

段瑶问:“皇上要拆了西南府啊?”

南摩邪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皇上已经走了,回王城。”

段白月微微闭上眼睛,嗓音沙哑:“多谢师父。”

“他在来时遇到了刺客。”南摩邪继续道,“不知对方来历,据说功夫极好,影卫都受了伤,连段念也中了招,此番之所以没一道回西南府,就是因为仍在月光城中疗伤。”

“刺客?”段白月猛然睁开眼睛。

“而且看走路体态,似乎连皇上也受了伤。”南摩邪道,“月光城距离西南府尚有二十余日的路途,这段日子,他怕是一直带着伤在赶路。”

“影卫受伤,段念又不在,回去的路要怎么办?”段瑶问。

话音刚落,段白月便已经出了冰室。

南摩邪拍拍段瑶的肩膀,示意他跟过去。

黑色骏马一路狂奔穿过街,集市上的百姓纷纷四散逃开,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抱怨,这是哪里来的野莽汉,如此不懂礼仪。只是等他离开后,还没等重新摆好摊,却又有一人策马扬鞭疾驰而来,于是大家伙不得不抱着簸箕又躲了一回,不过这次倒是看清了,原来马背上的人是段瑶。

群众立刻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这骑马的姿势好!

毕竟人人都爱小王爷,小时候水嫩,长大了英气,看着便心生欢喜,很想将女儿嫁出去。

闹市骑马也无妨,因为必然是有大事。

日头渐渐落下山,楚渊将马匹拴在树上,自己寻了片林中空地,捡干柴生了堆火,坐在旁边出神,也没吃东西。

段瑶在他身后道:“皇上。”

楚渊依旧拿着手里的木棍拨火堆,并未回头。

“皇上。”段瑶坐在旁边,扭头看他,心里有些忐忑。

“长大了。”楚渊替他掸去肩上的水雾,“三年时间,当真是快。”

“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便会到一个小村子。”段瑶道,“不如今晚去那里歇息。”虽说也是贫穷之地,却总有瓦片遮身,好过在这里餐风宿露。

“林子里要畅快些。”楚渊道,“今晚星光也好,想来不会落雪。”

段瑶又道:“那我去打几只雪鸡,这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吃。”

“不必。”楚渊道,“你能来见朕一面,已经很好了。”

“西南府已经调了军队,会一路护送皇上,此时正在林子外守着。”段瑶道,“还有大夫,听师父说,皇上像是受了伤,可要让他进来?”

“无妨的,刀剑伤而已。”楚渊道,“军队朕暂且收下了。至于你,若没其他事,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不必待在此处。”

段瑶道:“我天亮再走。”

“也好。”楚渊笑笑,继续守着火堆出神,也没再说话。

林中一片寂静,几乎能听到枯叶沙沙。

当真一句哥哥都不提了吗?段瑶手里拿着一根枯草,又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酸想哭。

后半夜的时候,楚渊换了个姿势,靠着树沉沉睡着。

段瑶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将人裹住,又将火堆生旺了些,一直陪着直到东方露出白,方才转身离开。

耳边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渊睁开眼睛,一直看着天空,脸上分不清是何情绪。

段瑶一路出了树林,而后道:“走吧,回府,皇上没事。”

“现在没事,不代表这一路不会出事。”段白月道,“我送他回王城。”

“就知道,一点都不意外。”段瑶叹气,“那我先回去了,你一路小心。”

段白月点头,大步进了密林。

一夜未眠,楚渊头脑有些昏沉,寻了条冰凉的小溪洗了把脸,精神才稍微回来一些。回头就见西南军已整齐排成两列,随行还有一架马车,单膝跪地俯首道:“参见皇上。”

“平身吧。”楚渊小声咳嗽,弯腰进了马车。里头有锦被暖炉,还有点心茶,几卷书册,想来是怕路途会无聊。

“驾!”车夫长鞭一甩,驶着马车一路向北而去。

崇阳,绿萼,祈水,天岷…沿途路过一座又一座的城镇,离西南府也越来越远。夜色深沉,红沐城的客栈里头,楚渊仰头饮下一杯浊酒,入口辛辣,呛出满眼泪光。

过了锰祁河,便是大楚国境。既然跟了一路,却为何连露面也不肯。

段白月,段白月。

手中酒杯落在地上,顷刻摔得粉碎。楚渊闭上眼睛,心如刀绞,脸颊一片冰凉。

红沐城曾经也算是西南重镇,后头却因为河流改道,所以渐渐失了要塞地位。再加上土壤贫瘠,也种不出瓜果粮食,因此前些年百姓纷纷搬家迁移,这城里也就空下了不少宅子,有些甚至连门锁都已腐烂。

烛火微微跳动,照出四周灰蒙蒙的桌椅,以及十几张凶狞的面孔。桌上放着长刀与夜行服,一看便知今晚估摸要出事。众人正在低声交谈,说的却是异国之语,再看长相,个个浓眉黑肤高颧骨,像是来自南洋一带。

其中一个鹰钩鼻的男子,看着该是领头人,举起酒碗一口气喝完后,便拍桌拿起刀,带头向外冲去,只是门还没出,却又猛然刹住脚步。

段白月持剑站在院中,正在冷冷看着众人。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出寒冷光华,眼神如同嗜血猛虎。

对方显然也不会想到,这院中平白无故竟会多了个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拔刀相向。

段白月道:“不自量力。”

鹰钩鼻怪叫一声,纵身持刀凌空劈下,招式诡异至极,细看不像人,倒像是僵尸。身后十余人亦是从不同方向攻上,试图将人包围斩杀。

段白月闪身躲过,手中寒光一闪,玄冥寒铁在清冷空气中发出嗡嗡铮鸣,又在接触到鲜血的一刹那,剑身泛出诡异的花。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瞬间喷溅满墙。众人在地上翻滚扭曲,惊恐与剧痛几乎淹没神智——一招落败,而且是惨败,如此大的落差,甚至已经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神是鬼,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快的身手?

段白月收剑回鞘,挥手叫过随行影卫,低声嘱咐几句。

“是。”影卫点头,将那些人带走之后,又一把火烧了荒宅。

由于四周都没人住,因此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有巡街衙役发现失了火,于是赶忙张罗着报官,又庆幸亏的是没人住,否则怕是要出人命。

这日直到中午时分,还没见楚渊出门。随行的西南军统领壮着胆子敲开门,小心道:“皇上,今天还赶路吗?”

楚渊摇头:“多歇两天吧,累了。”

统领赶忙领命,替他重新掩上屋门。

段白月抱剑坐在屋顶,远远看着红沐客栈。窗户并未被掩上,能看到模糊人影,吃饭,看书,或者发呆出神。

楚渊将小腿上的绷带拆下,伤口不再像先前那般深可见骨,却依旧有些渗血。等咬着牙换好药,后背已经满是冷汗。楚渊将药瓶丢在一边,脸色苍白,如释重负出了口气。

天下第一的神医,也能配出如此要人命的伤药。

“阿嚏!”叶瑾打喷嚏。

“着凉了?”沈千枫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早知道昨晚便多赶些路了,就算只找个破庙,也不至于在林中睡一宿。”

“驾!”叶瑾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狠狠一甩缰绳,将人远远抛在身后。

沈盟主很是头疼,挥手命暗卫跟紧自己,一路烟尘滚滚追上去。

叶瑾心里窝火,为什么有人做了皇帝,还能天南地北到处乱窜!谁都知道西南府是百虫窝,好端端的自己过去,中邪了吗!

晚些时候,楚渊打开门,叫了酒菜进来。穷乡僻壤,好酒也没几坛,只有江南来的绍兴酒,算是能叫出名字。

“皇上。”影卫劝慰,“有伤在身,怕是不宜饮酒。”

“一两杯罢了。”楚渊道,“无妨。”

影卫退下后,楚渊打开窗户,拎着酒坛气壮山河站在窗边。

段白月瞪大眼睛。

楚渊揭开封口,哗哗倒了一大碗,仰头一饮而尽,呛得脸通红。

段白月:“…”

第二碗。

第三碗。

第四碗。

段白月觉得,自己似乎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第73章 儿时 白象国的刺客

一坛酒,转眼便空了大半。

胃里灼如同有火在烧,楚渊哗哗又倒了一碗,咬牙一饮而尽,却向前踉跄几步,手撑住了窗台,眼神漫无目的看着前头。

段白月招手叫过身边亲信,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楚渊又想起了六岁那年,两人第一次见面。西南王带着小世子来了王城,父皇要在第二天设宴款待,这原本不算什么稀奇事,自己也未将其放在心上。依旧早起习武,后又去向老师学功课,直到日头西坠,四喜在外头小声提醒,抬头才惊觉已到了掌灯时分。

送走陶仁德后,四喜公公赶忙叫来内侍传膳,回头却不见了小皇子,登时被吓了一跳。

御花园里,楚渊一边漫无目的地溜达,一边想白日里的事情。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林地深处,四周黑漆漆的,莫说是宫女太监,连个灯笼也没有,于是皱皱眉头,转身想要回去,旁边林中却传来说话声。

“太子殿下,该回东宫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楚渊拍拍脑门,觉得有些晦气。刚想着要不要换条道,耳边却已经有人调笑:“啧啧,这不是我的二弟吗,怎么会独自一人来此?”

楚渊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太子楚洵手中握着一根狼牙棒,身后跟了四五个身材魁梧的蒙古武士,满脸挑衅。

对于这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哥哥,楚渊向来一丝好感都没有,于是草草行礼之后,便转身想出密林,却被楚洵挡在了前头。

“你要做什么?”楚渊问。

“比武。”楚洵回答。

“改日吧,我该回去了。”楚渊扫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狼牙棒,疾步向外走去。

“给我回来!”楚洵呵斥。

楚渊只当没听到。

“拦住他!”楚洵下令。

“是!”那几名蒙古武士大步追上前,将楚渊围在了中间。

“跑什么。”楚洵慢悠悠上前,“父皇都夸你功夫好,大哥想讨教两招,何必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楚渊握紧双手,警惕地看着他。

楚洵捏起他的下巴,一脸嚣张。

朝中大臣彼时都在嘀咕,太子残暴顽劣,二皇子却天资聪慧,圣上已不止一次流露出想要改立的心思,甚至连皇后娘娘也更喜爱次子,只怕东宫易主就在这两年。

爹不疼娘不爱,再加上耳边又不断有流言蜚语传出,楚洵自然对这个弟弟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见着他身边无人保护,心中难免起了别的心思。

楚渊左手握牢腰间的小匕首。

楚洵嗤笑出声,挑衅地推了他一把。

“世子爷,回去吧。”林地那一头,一个白衣少年正在小声劝,“是楚国的皇子们在比武,这次来之前王爷就说了,不可惹事。”

“看闹算什么惹事。”段白月蹲在地上,撑着腮帮子道,“哪个是太子?”

少年道:“人多的那个。”

“草包。”段白月撇撇嘴。

少年苦了脸:“这话不好乱说的。”

“你想和我比武?”楚渊继续问。他自知肯定对付不了这一群蒙古武士,只能尽量多拖延时间,以求四喜能尽快带人赶来此处。

“我和你比甚,我又打不过你。”楚洵后退两步,道,“他们和你打。”

段白月嘴角:“你确定他是太子?”

少年道:“啊,确定。”

段白月又问:“楚皇也不怕亡国?”

少年惊了一惊,然后哭道:“世子爷,能不能求你闭嘴?”毕竟大家今年都不满十岁,应当还有好多年能活,被砍头不划算。

虽说楚皇经常称赞楚渊武艺高强,但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再高强也不会是成年人的对手,更何况是以彪悍著称的蒙古武士。于是等段白月再次看过去时,楚渊已经被推倒在地。

白衣少年第十八回苦口婆心道:“回去吧。”

楚渊站起来,问:“我可以走了吗?”

楚洵啪啪拍了拍他的脸:“平日里嚣张得很,怎么,怕了?”

那几个蒙古武士将楚渊的手扭在背后,又绊住脚,将人拎着送往楚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