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步出店门,迎头那阳光就落了下来,照在她身上暖暖的。没走出几步,就瞧那对面有卖白糖糕的,她嘴里泛馋,上前买了一袋在路上吃着。

从这个小城里出去,往东走便是神匠山庄,盘算着中秋快到了,干脆就往那里落脚,蹭几顿饭吃好了。如是所想,她不由就加快了脚步。

怎料还没走到城门口,前面的街中间就围聚了一大群人,把整条路道堵得水泄不通。

大早上的,那卖艺的都还没出来摆摊子呢,这又是作甚么?

忽听得那人群之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大少爷,就是这个小子,昨儿个把小的打成重伤,今天咱们得好生教训他才是!”

是昨天那个小个子?

继而又有个甚是儒雅的声音回答道:“关曲承,我们是来讨要银两的,又不是来打架的。怎的如个畜生一般鲁莽呢?”

“是是是……”听那关曲承忙低声下气地回复。

常歌拨开前面的人站到那圈子最里,眼见得地上摔倒的那老汉果真是昨日被打的那个,立在他身前挡着的人,一身粗布麻衣,长剑背后,面容上微有愠怒。

又踮脚看了看他对面,除开昨天生事的那个小个子一帮人之外,却还有个年轻公子,着着苏绣月华锦衣,头上一枚玉骨簪子,腰横琥珀腰带,手把折扇轻摇,不语含笑,俊美若画。

她身侧有几个指指点点地小声嘀咕道:“这不是顾家的人吗?以往一帮狗奴才出来横行霸道不说,这会子连自家大少爷都出来了……我看那小兄弟可惨了。”

“可不是么?听闻这城里头大半产业都是他顾家的,连官府都得卖几分薄面呢!”

“啧啧啧,我看啊,也就是个肠肥脑满,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顾家?

常歌往那人身上又扫了一眼,似乎听爹爹提起过。在江南一带好像很有势力。

眼见得那年轻公子往前面小小迈了一步,非墨立即警惕起来,拔剑横在胸前挡着。

“你想怎样?”

“诶……”年轻公子摇了摇扇,微笑道,“这位兄台紧张作甚么,在下又没有说要同兄台动手……不过,这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这位张老汉欠了在下银两,在下不过是来讨钱的,难道还有过错么?”

思虑片刻,也觉得他这话在理,非墨将剑放下,盯着他:“还钱是没错……但是你们也不能打人啊。这位老伯说了会还钱,那肯定是会还的,何必这么逼他?横竖你也不差这么些钱,宽限几日又何妨?”

“兄台说得极是。”不料他居然笑吟吟地点头赞同,而后又道,“不过兄台伤了在下的家仆……在下若是就这般空手而回,恐怕难以服众啊。”

非墨听出他话语之外的意思,皱眉道:“你待如何?”

“这个倒也简单。”那人收了扇子,踱步到小个子关曲承身边,挑眉道,“我家仆就是想同兄台再比试一场,想来不过分吧?”

“这是自然。”非墨想也没想就点头应下。

倒是关曲承先怕起来,连忙对着他打眼色:“大大、大少爷,小的打不过他啊,我……”

“诶。”他收了笑容,只低低对他道,“你只管打就是,万事有我。”

看他这般有把握,关曲承瞬间明白,赶紧傻笑点头:“好好好,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他走到非墨面前,拱手道:“这位大侠,请吧。”

非墨自不知道他搞的什么名堂,虽有些心里不明,还是点头道:“请。”

两人均不动用武器,那关曲承听他话道完就迫不及待飞足往前踢去,这一脚来得极快,看样子是练了一夜,还有所准备,非墨避之不及,两手交叉挡住。关曲承力气不如,自然先发制人不成功。

呸了一口唾沫,他转手重来,这回使得是朱雀帮拿手的“偷龙转凤”,不需较大手劲,扣住敌人双腕便可拧断他双手。

非墨看得清楚,提前扬手连环拍在他胸口,关曲承连反应都来不及,直直呕血。

正待这时,旁边的年轻公子忽然冷冷勾唇,折扇挡住的两指之间似夹了什么,指尖一动,作势要弹出去。

常歌瞧在眼里,心下生怒,随手拿了自己怀里的白糖糕就朝他掷去,那人只觉手腕疼痛,连扇子也拿不稳,更别说投掷暗器。

他仰头喝道:“什么人。”

空中只听得有人冷笑。

“还问我什么人?放冷箭,投暗器,便是赢了你也不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非墨是很可爱的一娃的……话说,时候开篇又有点凌乱了有木有。囧囧囧希望不要看昏了才好……小顾第一次出场,撒花一把~~我滚下去爬格子……

☆、初入江湖【一】

顾沉衣仰头望去,正见对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长长青丝用一条红绸绑着,散在脖颈间,明眸皓齿,清秀可爱,眼前不觉一亮,遂彬彬有礼地拱手抱拳:“这位姑娘好俊的身手,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师从何处?”

“混账。”常歌瞧着他就不顺眼,“这么卑鄙一个人,还不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顾沉衣扬眉展扇一笑:“姑娘此话何解?在下似乎并未招惹姑娘罢?”

“笑话。你当本姑娘是瞎的?”常歌挡在非墨面前,顺便一脚把那碍手碍脚的关曲承踹到一边,冷笑道,“你适才两指夹的三头骨钉,是淬了毒的吧?”

“哦?姑娘好眼神。”不想他也不反驳,倒是慢吞吞从袖下又摸出几枚来,于手中把玩,一面还对她笑道,“我这里尚存几个,姑娘要不要玩玩?”

“这劳什子毒东西,谁稀罕了!”常歌往地上啐了一口,“见过脸皮厚的,厚成你这样的,还是头一遭遇到。”看他这人模狗样的,果真是个纨绔弟子,就是不晓得身手如何。自己虽是替人出头,却也不想半途闹了笑话。

常歌朝包袱里掏了一小锭银子抛给他,不屑道:“他欠你多少?这银子够了罢?”

顾沉衣单手接住那锭银子,看也没看,便笑道:“既是姑娘开口,要不要银子又何妨。”

“哦?这样。”常歌回身就拽着非墨,“那我们走吧。”

“诶,姑娘留步——”

“又怎么了?”常歌不耐烦地转头看他,耸了耸肩,“你不是说‘要不要银子又何妨’么?我可是给了银子的,你还想怎样?”

顾沉衣略一拱手,笑容不改:“不知姑娘芳名可否方便告知在下?”

常歌挑了挑眉,笑吟吟道:“想知道我名字?”说话间,她已暗暗从背后寻了一粒“催魂丹”飞快往地上一扔,那弹丸刚一触地,顿然生了一股浓烟来。常歌趁机抓着非墨往侧面偏僻的巷子冲去。

身后的大街上尤闻得喧闹吵杂之声,她嘴角弯起来,颇为得意。叫那衣冠禽兽得瑟,这下看他笑不笑得出来。

旁边的非墨被她拽着一路狂奔,还没喘过气来,嘴上倒不忘了问:“你方才扔的是什么?”

她笑道:“辣椒末,放心,死不了人的。”

一直跑到城中颇为寂静的一处,常歌才停下脚来,回头频频一望,确定当真无人追来,这才吩咐非墨:“你把老伯放下来,我看看他的伤。”

“哦。”后者很听话地把人放在地上平躺开,常歌先是把了把他的脉,脉象虚滑无力,俨然是累了些天又没吃上东西所致。再瞧了瞧他面色,脸上蜡黄,很是消瘦,应当是疲劳过度,又受了点惊吓,想来休息几天便会没事。

她拍拍手站起来,“我一会儿开个方子,你去药铺里面抓些药回来。”

“哦。”非墨点点头,忽然有些不解地问她,“对了,我们为什么要跑啊?你不是都还钱给他了么?”

常歌踮起脚来往他头上拍了一下,气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看那个人,凶神恶煞的,像是几个钱能打发的人吗?”

非墨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我瞧他,对你挺好的啊……”

“你……”常歌气得发笑,“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抓药去吧。”

“哦。”

等非墨回来的时候,老汉已然转醒过来,常歌将他身上的些许伤口处理了一下,抹了金疮药,复拿了非墨手里的草药塞给他:

“老伯,这药一日四服,先用沸水熬制,喝完后的药渣再用温水冲着服下,三日之后就可痊愈。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你拿去吃些东西。”

“这……这怎么好……”老汉受宠若惊。

“不妨事,收下吧。”常歌不由分说往他兜里一塞。“做点小生意,也不用老出门要饭,你要饭能讨几个钱?不是过几日你家闺女就回来了么?若是被她见得你现在这模样,你岂不是更难堪?”

老汉微微一震,竟不知她是从何得知此事的,但因得所言也对理,只好收下,感激不尽。

非墨自回头看了一眼,仍觉得不妥:“倘若哪些人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这个好说。”常歌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来,递给他,“若是他们再来找麻烦,你就把这个给那姓顾的看,他看了自然不会为难你。”

非墨接过来,继而又咬了咬下唇望着她:“可我一会儿就要走……”

常歌愣了一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你真傻啊你?你要走还逞什么能?倘若是住在这儿的,你替他打抱不平,那还好说。你又不常住,往人家地盘上闹事,闹了就跑,吃亏的还不是人家老伯?你是帮人还是害人呢?”

“我……没想到那么多。”

不用他说,她也猜得出他肯定没想那么多。故而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你傻啊。仗义助人是好事,可你也得看看方式,这么鲁莽……一看就是初入江湖的,是吧?”

非墨低低垂下头,很勉强地点了点。

“诶,罢了罢了。随你便,闹成这个时候,那么晚了,再不出城我看就得露宿山野了。”常歌没功夫再管他,拾起地上的包袱,转身就准备走人。

“常姑娘!”

她微有不耐地回头:“又怎么了?”

非墨站在离她不远处,抱剑施礼道:“这几次多谢姑娘相助,在下不甚感激。若往后姑娘有什么麻烦,在下必定倾力相助。”

倾力相助?

常歌停住脚,转过身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回。这个人傻头傻脑,还缺心眼,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昨天听他说找三师父,要是寻仇的,看着也不像……

她不觉往前面走了几步,在他跟前站着,摸了摸下巴,好奇道:“你当真是去找石青的?”

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常歌笑了笑:“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他,你呢……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当真?”他双目神色闪了闪,欣喜若狂,但随即又警惕起来,“帮什么忙?”说完,瞬间意识到什么,牢牢护住手里的剑,“……我不卖剑的!”

“谁要买你的破剑了……”常歌伸手就往他头上戳了一下,“要帮什么忙,我也没想到。不过不会伤天害理就是了,总之,你要找石青的话,跟着我总没错。”

“哦……”也不知道他听懂没听懂,只见得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小声向她解释,“这把剑不是破剑……”

“好好好,不是破剑。”常歌又背好包袱,转手过去拉他,“你要找石青动作得快一点,待会天色黑了找不到地方落脚,我看你怎么办。”

天空渐暗,明月初挂,山色有无中,青黛墨绿一片。

正是八月秋时,地上的草隐隐泛黄,傍晚几只归鸟从头顶簌簌掠过,扑腾下翎毛来。

常歌狠狠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实在是心头恼火,不觉回头看了看背后跟着的人,气道:

“眼下好了?说不得说不得,真要睡外面了。”

非墨倒不怎么在意,随她慢慢往前面走,“没关系啊,我也不是头一遭露宿山林,其实这头顶是天身下是地的感觉,也蛮好的……”

“去。”常歌不客气弹了他一脑门,“这个季候若是睡出毛病来怎么办?你以为人人同你一样,壮得跟头牛似的?”

非墨一边揉着头,一边委屈地看着她:“你有钱……怎么不买马?”

“我……我本来是想到下一个镇子上买的。”她叹了口气,瞥了瞥他,“我哪知道你不会轻功的,脚步慢成这样……当真难以想象你怎么随你师父一路从大辽走到这边来的。”

“师父路上有买马的。”他老老实实地解释,“而且……师父也没教过我轻功,我都不知道轻功是什么模样。”

常歌双手抱臂立在他面前,“真奇怪,你一身功夫那么好,师父却不教你轻功?轻功可是很寻常的入门武功,他怎么想的?”

非墨继续摇头:“我也不知道。”

“诶,算了……先在这里将就一晚吧。”常歌往前面的树下一坐,放好东西,“我看你啊,就是一问三不知,亏得你还跟着你师父那么久呢。问他什么你都不知道。”

非墨朝她笑了一笑,并不说什么,只往旁边寻了些干草干木,取了火折子点上火。火焰暖暖的,热气扑在脸上倒是舒服得紧,常歌打了个呵欠,赶了这一天的路,又累又饿,方自包袱里掏出几个硬馒头和包子来在火上烤。

火烧得柴哔哔啵啵作响,淡淡的香气顺着青烟缭绕而上,夜色已浓郁,月光暗淡,繁星满天。

她取下馒头来,看这样子是烤的差不多了,刚要张口去咬,不想对面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饶得是再有食欲,也被这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常歌只得递了一个给他,“你尝尝?”

非墨赶紧接过来,三两下吃完,险些没呛到,常歌看得目瞪口呆,忙拍了拍他的背顺气。

“你……你吃慢点……没人和你抢的,够不够?这里还有。”

后者点点头,顺带将剩下的几个包子馒头皆吃了干净,方才觉得稍稍舒坦了一些。常歌一面嚼着嘴里的食物,一面皱眉看着他:

“你师父教你吃饭都这样用抢的?”

“不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我小时候抢惯了,一时……都没改过来。”

“你小时候干什么要抢?”她好奇道。

非墨抱着怀里的剑讪讪笑道:“因为没东西吃啊,有人要是施舍一点,就得费力去抢,抢得慢了就吃不到……”

常歌听罢,微微一怔:“你是孤儿?”

“不是啊。我还有师父。”他笑道,“虽然师父过世了,不过他说我不是孤儿,说我爹娘尚在人世。”

如此说来,既然他师父这么同他解释了,那必定是要他前来寻亲……找三师父,难不成,是三师父的私生子?!

常歌瞬间被自己这个想法噎住了,三师父清心寡欲,修道多年都没动过情,当真想不出他是怎样破了清规戒律的……

但是看他这么描述,也觉得此人颇为可怜,无论生父是不是三师父,但是被人遗弃在街上,多年来不闻不问,那日子必定过得艰难。倘若是三师父的错,也得替人家讨个公道不是?

常歌笑着拍拍他的肩:“呐,你听着。往后跟着我,吃饭不用那么急的,我保管你天天都吃得饱,可知道?”

“哦。”他颔首点头,然后对着那火光发笑,“常姑娘人真好……”

她才吞下一口馒头,顿时被哽得差点背过气,忙别过脸一阵猛咳,非墨甚是好心的过来帮她顺气,她扬手挥开,好容易缓过来。

“咳咳……”

隔着一团火,倒也不容易看出她脸上的异样,常歌取竹筒灌了一口水,觉得这个称呼难免会有些不便,方道:“往后在外面都别唤我‘常姑娘’,我不喜有人来问我名字。”

他也没问太深,就只顺从的应下,“那我该叫什么?”

“呃……”常歌想了想,“叫‘小伍’吧,认识我的人都那么叫。”

“哦。”

“对了。”常歌把竹筒放回去,忽站起身来,“你走路那么慢,以后总不能一直骑马吧?我教你轻功,你看怎么样?”

“轻功?”他扬眉好奇道,“是什么样?”

“你看了就知道。”常歌得意地挽起袖子,“这可是我四师父的绝技,保准你看一眼就想学。”

作者有话要说:邪恶的男三出场方式告诉了偶们,他不炮灰谁炮灰?这一把狗血一把天雷的,撒得偶好胃疼。囧囧的。说了要江湖气息浓厚哇……神马拐卖良家妇男借口走江湖玩玩都是【浮云】!【发展剧情】才是硬道理……奸笑中。此文可以说是《桃花》的前传,不过不影响阅读。话说,开坑都忘了……上一部的主题是夙愿,于是,斟酌之下,这部的主题……就叫无邪吧?(想到吴邪的都一边画圈圈去= =偶继续爬格子……囧rz

☆、初入江湖【二】

常歌抬眼望了望四周,瞅着附近一棵甚是粗壮高大的榕树,她闭目沉气,继而纵身而起,径直踏了面前一块石头飞身而出,于空中两脚相踏借力蹭起,身轻如燕,飞鸟一般跃上近处一棵矮树,脚在树干上轻轻一蹬,左手负于背后,右手在空中一划,整个人腾空又起。

非墨在树下看得双目发直,一动不动。

夜空中,对面树梢顶端上常歌单脚立着,风吹衣袂飘飘,墨发飞扬,红绸带子颜色暗淡诡异。江湖上的轻功步伐各色各样,门派不同所学轻功也不同。但独独盘云山六位道长所创的轻功最为精妙,出步时变化莫测,不仅可日行千里,且据说练到那第一境界的,还能似鸟雀一般在天空飞翔。

虽没近深秋,不过高空里的风吹得还是挺冷,常歌搓了搓手臂,想他方才应该看了个大概了,于是几个翻身,踩一地的草丛横飞过去,在他跟前稳稳当当的落下脚。

眼见地上起了一圈轻尘,非墨已然站了起来,常歌方喜滋滋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意道:“怎么样?这一招可是咱们盘云山的绝学,唤作绝行仙人步,旁的人想学也学不成的。”

非墨愣愣地在回想她方才的功夫,心里暗自叹服,因想着若是真学会了,往后连马匹都用不上了,能省点钱财岂不是更好。如此自是猛力点头:“很厉害,真的厉害。”

“厉害吧?”常歌挑了挑眉,望着他笑,“那你要不要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