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常姐姐,你还会施针?”十三两眼极尖,还不等她做些什么来,立马咋咋呼呼地跳到她跟前张望。对此常歌也懒得理会,面色严肃地伸手托起非墨的背脊,抬手点了他腰上几处穴,继而掏出一枚金针。

“你帮我扶好他。”

“哦。”十三依言走过去。

见他两手已把非墨固定住,常歌这才将针尖于焰火上晃了一晃,三指捏着针柄,左手利索地褪了他衣襟,拇指食指把他肩上皮肤撑开,慢慢推针进去。

约摸又刺了两针,听得十三忽喜道:“醒了醒了。”

常歌闻言眉头稍稍松了些,偏头过去看他,试探性地轻声问道:“怎么样?”

不甚明朗的光线照着,他嘴角的血痕已经干了,唇上却裂了些缝,大约失血过多,脸色略有苍白。

非墨倦倦地抬起眼皮,望着她,然后有气无力说道:

“很疼……”

“我知道疼。”常歌柔声宽慰他,“他们下手重,我在给你治内伤,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呢,一会儿我拿些止疼药给你,你吃了就不会这么疼了。”

“唔……”他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看着眼神有些朦胧,过了许久才又补充道,“小伍,我是说你扎的针很疼……”

“……”感觉她手上徒然加重了气力,后者明显倒抽了一口凉气,半句话不敢再多说。

吃过了药,浑身的痛感果然消除不少。

几声叩门声后,小二烧了热水端了盆来放在桌上,常歌取了巾帕,在铜盆中浸湿拧干,随后坐回床边,看他那那么躺着不由摇头:

“起来,你这伤口再不擦药可会化脓的。”

“哦……”

非墨撑着床半坐起身,见她把药膏抹在帕子上,便理所当然地伸手去解衣衫。

常歌看得一愣,忙拦住他:“啊,等一下!”

“怎么?”他微有不解。

“什么……怎么……”常歌往后退了一步,“我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哪有你这样的……”

“啊?”

常歌跺了跺脚,看着他本想气却又气不起来,只得用手戳了一下他额头:“你别只顾着‘啊’行不行啊?”

十三靠着墙捂着肚子憋笑:“常姐姐,你别为难他了……这么深奥的话,萧大哥怎么可能懂?”

“废话!”常歌把帕子往他手里一塞,白了他一眼,“你替他擦,我先出去,一会儿你来叫我便是。”

“不带这么使唤人的呀……”话里虽委屈万分,可语气百转千回,十三挑着眉望她离开,倒觉得这两个人甚是有趣,掂了掂手里这方巾帕,他面上含笑,一步步走到非墨床沿,坐下。

非墨瞧他这笑容,一半是邪一半是阴,心头蓦地警觉起来,下意识往床里边挪了挪。

十三将他这般动作看在眼里,嘴上却仍道:“萧大哥,我来帮你擦药啊……”

“别——”非墨惊愣之下,伸手拦住他,有些尴尬地自他手里夺过巾帕,慢慢道,“我自己来就好。”

“啊呀呀……这话方才怎么不对常姐姐说来呢?”十三兴致大好,往他跟前也移了几步,眉毛扬了扬,瞪大眼睛凑上去对着他瞅,随后发表结论:“我说你如何会不知道男女有别?感情都是装的呀……你装傻骗人家姑娘!?”

“胡说八道。”非墨沉下声来,皱眉看他,“这个事情,我自然是知道的,难道我像是那样会占人便宜的人吗?”

“那你适才……怎么说?”

他微微一愣,犹豫了半晌,才挠挠头道:“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十三瘪了瘪嘴,颇为鄙夷地看他:“看来还是蠢呐……”

“……”

“啊啊啊……我不是要不尊敬长辈的意思,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道歉,我道歉还不成么……”

晚间下了场小雨,气候越发冷起来,北方毕竟不如南方,冬天总是来得太快。

客栈小院子里种了许些芭蕉,入秋,叶片边缘缀了深黄的颜色,但中间仍是翠绿的。雨打芭蕉,就这么隔窗看过去,确是别有番风味。

常歌趴在桌子上,偏头静静盯着外面的酒楼,笼了一层薄纱的楼头透着淡淡的灯笼烛光,瞧得很是诡异可怖。都说江南烟雨,江南的风景当真有这么好吗?她倒是从来没去过,因想着若是这回得了空闲,一定要去看一看才好。

江南一带离蜀中很近,五师父的桃花山涧就在蜀中的,到时候也可以去落脚。

说到江南,她好像还对非墨撒了一个谎。按理说,他要找的石青住的地方应是在北方的苍木居,她现在却带着他一路南下……可是没办法,爹爹如今肯定还在汴梁没有走,倘若和他去苍木居,爹爹必然会知道的。

哎……

到底这个谎还能骗多久呢。

万一被他知道了,会不会翻脸?似乎不太可能吧……

想起他平日里的行为,常歌倒觉得离揭发那一日还很遥远。

好歹她也教了他轻功以示补偿,他自己学不学得会可是他自己的事,横竖她可是仁至义尽了。

说出去,也不会失了面子,更不会给人耻笑。二来……这一路上他的开销都报在她账上的,她该心安理得才是。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雨声渐渐地停了下来,空气清晰干净,沁人心脾。常歌靠着臂弯浅眠,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她皱着眉抬头四望——屋里的蜡烛熄了,看不见别的什么。

她倾身往窗外看去,楼下的院子里竟有一道火光闪烁。心中正奇怪,待得仔细瞧了,方发现火光旁边站着的人居然是萧非墨。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出来烧什么东西?

常歌即便是满腹狐疑,脚却不自觉往楼下走。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到她骨子里,脸颊旁还打了几片黑乎乎的碎屑,她本想取下到手里来瞧,可惜散得太快。

槐树下一块干地上面,非墨孤身跪着,身前燃着一堆纸钱,一碗稀粥,一盘馒头,三炷香稳稳插在石缝间。

火焰映在他眸子里,跳跃明灭,白烟连同灰黑的纸屑都因为雨后的风纷乱飞起来。

常歌看他望着那堆火出神发呆的模样,寻思着自己还是莫要去打扰他为好,便转了方向举步就将回去,不想非墨像是刚发现她一般,突然叫住她。

“小伍?”

常歌回过头,那面的非墨已经站了起来,正侧身盯着她。

看来是没法当做没看见了,常歌搓着肩膀走过去,浅浅笑问道:“在祭拜你师父啊?”

“嗯。”他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回在火焰上,轻轻说道,“今天是师父的忌日。他原说每年只要有三炷香才好,可我想在下面没了银子花,岂不是同我一样要睡大街么……最后还是买了纸钱来烧。”

“你还怕他饿着,所以又添了粥和馒头?”常歌拈着垂在胸前的头发,笑着补充。

“嗯……”非墨老老实实地点头。

“你师父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心里肯定欢喜得很,早便投胎去了。”常歌走到他跟前,想了想,道,“我听我几位师父说,只有对人世尚存牵挂不愿转世的魂魄才会在鬼城里徘徊。你师父要是转了世,你烧了纸钱给他他也用不了了。”

“是吗?”这些话他也是头一遭听说,从前并不晓得地下面的事情会有这么复杂,非墨犯难道,“那我烧的钱会被谁用了?”

“当然鬼差啰……没准儿看你给他们烧得多,还会晚些时候来取你性命呢。”后面这句话完全是开玩笑来说的,常歌也没想他会当真。

“有人用就好。”岂料他反而傻傻笑起来,“不然我这些钱可就浪费了……再说,万一师父还没走呢?”

常歌郁闷地眄视他,“算了,逗你一点都不好玩……”她说罢,自觉没趣的俯□,用袖子扫了扫石阶上的灰,作势便要坐下。

“诶,等等。”

半途非墨就拉住她。

“怎么?”她奇怪。

“夜里石阶上很凉的。”非墨说得严肃且已然将外衫褪了下来,折叠好铺在上面,转头朝她笑道,“若坐出病来可不好,这样就成了……”

常歌看了一眼他摆好的衣服,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后笑着摇头:“我不坐这个,麻烦不麻烦啊。”

“没关系。”他倒是笑得干脆,自己先往石阶上坐了,“我不冷的,不麻烦。”

“……”有时候真是有些受不得他这样的笑,看着又简单又干净,一丝杂质都没有,纯的让她很生不适应。常歌没奈何地耸了耸肩,弯腰把他的衣服拾起来,收在怀里,仍旧那么坐下,嗟叹了口气。

“你也不笨,明知道会挨打,就早些把石头取了赶紧跑啊!”

非墨一瞬不解,然后想起她这是说的白日里的事情,不过只抿唇笑了一下,看似不很在意。

“他们来得快,我没时间……”

常歌垂下眼睑,秀眉轻轻蹙了一下,沉默片刻后颔了颔首,赞同道:“是……你说的不错。到底是我不好,不该绑着你,人也是我惹来的,最后还连累你。”

“没关系,不要紧的!”他飞快地摇头,“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真的。”

“无论如何,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常歌咬牙切齿地握了握拳头,砸在腿上,“我常歌的朋友,岂是任人欺负的?!”

非墨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随即微微笑起来,“我不妨事,不过他们带头的那个是真的厉害,你还是不要去了。”

“带头那个?”常歌冷哼了一声,眼睛微虚,“那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白长老了?没想到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小辈们混在一块儿,那么多人打你一个,这太不公平了!等我叫上我师父,就要他们好看!”

“依我看……”

“诶!你打住!”常歌不悦的皱眉,伸出食指来指着他,“这件事我会帮你出头的,你不许拦着我。”

“可是……”

看他还准备阻拦,常歌索性威胁道:“你再说话,我就用这剩下的一把火把你也烧了!”

效果立竿见影,他立即就侧过头,低低应道:“……哦。”

片刻的安静之后,常歌觉得不妥,又把他头拽过来,严肃说话:

“呐,我可是在帮你,你可不许对人说我是在欺负你。”

非墨笑着点头:“我知道。”

“……谁知道是你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啊。”至少她觉得不靠谱。

非墨突然轻轻开口对她道:“我知道你是在帮我……只是我自己太笨了,都没派上用场……从来都没帮过你什么。”

难得听他有这样的语气,常歌讶然了一瞬,方道:“你先……别高兴太早。我也是有目的的,说好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我这算是……一手钱一手货,两不相欠。”

“我的货……会很贵吗?”他这般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常歌反而被噎住,想了半日没找到回复的话,只得含糊过去。

“总之……总之你到时候得按我说的去做。”

“好。”他认认真真的又点头。

“……你怎么回答那么快?”常歌试探性地望着他,“就不怕我让你做坏事?”

“不会。”非墨朝她笑道,“你不会做坏事的。”

……

正蹲在客栈屋顶的十三闻言就努努嘴,不看好地“啧啧”出声。

“你就晓得不是坏事了?傻子才像你这么好骗呢。”

“这俩人,怎么看都是一路货色,不是傻就是呆。”未来他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他要做大侠,还要做小偷,要做大侠中的小偷,小偷里的大侠。

这样才不负封家世代为盗的美名。

如此一想,觉得有些心满意足。十三把牙签从口中取出来,头枕着双臂躺在瓦片上,仰望一天的星辰,眸子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

“老爹要是在世的话,一定也会跟我一样笑话他们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君表示,即日起恢复更新。日更4K5的小赏打鸡血原地复活,HP瞬间满槽~在寒假这个米好的日子里,一起爽爽的武侠吧……(其实当时要开的坑不是这个的,= =介于那个坑的男主给人一铺天盖地的苦逼感觉,想了想,大过年的,还是换个欢快吧,于是,二逼的非墨的就来了……)PS:其实我到最近几天才知道……非墨原来是某大神画手的名字……囧囧囧rz ,当时真心只是随意取的啊,没想到撞了,现在改名,似乎不太可能了?……希望不要有粉S喷我 囧rz这几章感觉好慢热……= =前面先打一点感情基础好了,因为这篇文估计会很长,厮杀缠绵阴谋虐心虐身神马的……咳咳,你懂的……好吧,看此文的走向好像很冷……我应该能坚持写完的!口号是……= =不烂尾……看我一直写到现在,大冬天手指冰凉冰凉的说……乃们就收了我吧……o(╯□╰)o

☆、世外高人【一】

八月初二,足足在伏雪镇待了四日有余,这天下午时常歌便偕同非墨和十三出镇了。去神匠山庄的路还很远,原计划是打算八月十五到的,不想却因为种种事情耽搁,恐怕不能按时到达。路上还将经过几个城市,路途漫长,思及这般,常歌还是很大方的出钱买了三匹马,三人带好了足够的干粮启程上路。

可幸非墨虽之前受了不小的伤,不过他恢复的速度倒是惊人,寻常人需得在床上躺个四五天,他第二日就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起来练功了。加上他耐力甚好,勤恳之态常歌和十三也是有目共睹,又经过数日练习,那套轻功总算也能搬得上台面。

过了一处竹林,再翻一座山,行了整整一天的路,常歌等人方才在黑鹰城落脚。日子离中秋越发近了,街上自也热闹非凡,这般大城镇比起伏雪镇来当然是气派许多,街道宽敞,视野开阔,楼阁林立,房屋俨然,招牌鲜明,各色吃食一并排开于两旁,小贩扯着嗓子高声叫卖,摊子上热气腾腾,白烟滚滚,仿若仙气缭绕般朦胧。

十三牵着马跟在常歌身后,一双眼睛在四周滴溜滴溜打转,却望着非墨仍旧一副呆呆无所谓的模样,不由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怎么样?这地方看着热闹吧?可听说是除了汴梁之外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好多东西都未曾见过。”

“还好吧……”他只扫了扫周围,似乎兴趣不大,“我看,这些城市都差不多……不过是要比伏雪镇大一些。”

“诶,这岂止是大一些啊!呐……都说‘纵天下也不过黑鹰’,要论武林人士的去处,黑鹰城可是江湖气息最为浓厚的。不仅如此,这城里头的人,城里头的吃的,城里头的东西,那可真真是……”他摇头晃脑正说到激动之处,忽见前面走来一人,腰上的青玉坠子迎着阳光光彩夺目,流光炫彩,定非凡品。十三从容不迫地继续往前走,待那人同他擦肩而过时轻轻自他身侧一握。

“真真是妙不可言啊……”他一边把玉坠收入怀里,脸上笑容灿烂,将后半句话说完。

非墨恰看向别处,没发觉他的这个动作。

“千面客栈。”常歌停了步子,仰头瞧着那店名,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好生嚼了嚼,笑道,“这名字倒是有趣。”她回头问道:“咱们就住这么?”

“好。”非墨无异议。

“谁有钱谁是大爷。”十三耸了耸肩,“咱们仨里头你不是管饭的么,你说什么难不成我们还敢反驳啊?”

“就你废话最多。”常歌瞪他一眼,随即转身,“那就先在这里住一宿吧。”

“小二,来牵马!”

那里头的人听得叫唤,忙不迭跑出来,满脸堆笑的上前:“几位客官这是要住店啊?”

常歌一面掏钱一面往客栈里走,“三间客房,就住一日,若要多住我再来添钱。还有,马匹要仔细照料了,喂上好的草料,肥了瘦了我都要拿你是问。”

小二连连点头捧过她递来的几串钱,笑道:“客官您尽管放心,咱们这儿的草料又新鲜又肥嫩,保准您的马爱吃。啊!对了,小店的饭菜在城里也是颇有名气,客官要不要尝尝看?”

他话音刚落,十三就扯了常歌的衣袖嘟囔道:“常姐姐,我饿。”

思来这一天也都是吃的馒头大饼之类,油米未沾,自己也有些馋了。常歌方应下:“也好,你把你们这儿的较好的酒菜都备好,我们回房放了东西就下来。”

“成成成,没问题。”

小二扭头就喊:“阿财,快来带客人去地字号房空的那三间!”

“好,来了——”

整理好东西走下楼时,左边桌上,十三已经抱着碗大吃起来,黑鹰城这家店的菜色果真是不错,水晶虾饺,翰林鸡,樟茶鸭单单这三样就够花费心思的了。十三还真不同她客气,只是凭着这胃口,要想一顿把她吃穷还是很有能耐的。

非墨实在是看不过眼,伸手推了推他,皱眉道:“别再吃了,小伍还没来,你这样可是不合规矩?”

“嗨,怕什么。”十三拧下一个鸡腿来,自顾啃着,“她那么有钱,哪里在乎这许多,便是再叫一桌来也是小意思。”

非墨轻叹了口气:“有钱也不是乱花的。”

“哎哟,你管那么多,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

常歌抿了抿唇,叉腰立在他背后,刚吸了口气想说话,忽然又憋住,转而笑着道:

“说的是,我可不似某的人,蹬鼻子就上脸了。”

“噗,咳咳……”十三险些没被呛住,捧着碗转过头,正对着常歌那双笑意浓浓的眼,顿时就不敢再吃了。

“……常、常姐姐。”他赶紧把手里的鸡腿献上去,毕竟是衣食父母,不讨好怎么成。他陪笑道:“你吃,你吃……”

“谁吃你这个。”常歌看也不看他,一手把非墨拉起来,挑眉道,“走,我们另叫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