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散在脸边的青丝挽到耳后,托腮看着他吃东西,唇边浅浅含笑。

因说午后休息的人甚多,这时倒也安安静静的,不过多时,常歌就觉得困倦,呵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想她本是千金小姐出身,如今从早忙到晚,必定会吃不消,非墨本欲开口叫她回去休息,哪知门口忽有人站在那儿,叉了腰,中气十足地嚷道:

“小伍——非墨!你们两个,又跑这儿偷懒!”

常歌打了个激灵,正瞧得管事的王老头大步流星跨过来,咧嘴就朝着非墨骂道:“小子,叫你打的水呢!劈的柴呢!就只知道在这儿吃!少吃一顿会死哪?!”

非墨只笑道:“都做好了。”

“……”他愣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常歌,“你这丫头也是!方大娘在院子里找得你团团转,你倒好,跑这里来躲清闲!”

常歌不明所以地看他:“下午不是没活儿么?她找我作甚么?”

“啧啧……顾家表少爷来了,晚饭又得多加分量,老爷上头吩咐做好一点,咱这边都还忙不过来,别说伙房那边了,你还不赶紧的过去!”

“知道了,我就去……”没有办法,本还准备同非墨商量一下晚上往顾家小姐闺房一探,看来得推一推。

常歌只得拔腿往厨房方向跑。

约摸吼一嗓子把睡意散了去,王老头此刻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回头瞥见非墨还在原地望着门口发呆,不由又是一阵骂。

“还看什么呢!人都走了……干活儿去!”后者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提起水桶来。

王老头瘪着嘴,笑骂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晚宴准备很丰盛,颇有排场。除了那位远道而来的顾家表少爷,还有几位据说是武功高强的侠士,被顾老爷所邀专程来保护顾家小姐的安危。

常歌自然没有混到去前厅端茶送水那么好,光是厨房里的事就够她忙的了,再加上近日偏偏又因夫人发了一阵脾气辞退了一个厨子,眼下只张厨子一人忙活,还不得不拉了她过来打下手。

“小伍,盐呢?”

“盐……盐来了。”

“小伍,快,能起锅了!”

“好!”

“小伍,再去弄一条鱼来!”

“小伍……”

非墨才将一捆柴在厨房里放下,正起身,常歌没头没脑就撞了上来。

“嘶……怎么是你?”她揉着额头,叫苦不迭,“我都忙死了。”

瞧她一脸的油烟,想也知道是这边人手不够,非墨挽了袖子,把她手里的鱼拿过来,“你先歇会,我来帮你。”

“怎么?你们那儿不用忙么?待会儿王老头又该骂过来了……”她道完,又很生怀疑地看他,“杀鱼,你会么?”

非墨取了菜刀先将鱼拍晕,继而一边麻利的刮鱼鳞,一边对她道:“老伯说叫我把柴送了就能去吃饭了,我想你们这边晚上应该有得忙,所以就顺便来帮你。”

难得有人接活儿,常歌伸手锤了锤肩,累得酸疼,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忽而想起什么来。

“对了,晚上你别睡,咱们往府里探一探,怎么样?”

听她此话,非墨停下手里的刀,不解道:“这几天你不是都逛过了么?没看见有什么异样之处。”

“诶,那是在能逛的地方逛过了。”常歌偏头思索,“若我没猜错,那个采花贼一定还是用老法子,用那个什么蛾的粉,事先沾在顾家小姐身上,等夜里就寻着蛾子找过来。”

“那你如何不先告诉顾老爷他们,也好叫早作准备。”

常歌笑着摇头:“你傻啊,咱们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捉他,若是叫顾家小姐提防身上会不会沾粉,那就不能引那贼人来了。岂不是更捉不了了?横竖是要让他现身,说和不说有什么分别?”

正说着话,外面方大娘火急火燎就冲了进来,一头扎进里屋中,蓦地又退了几步回来,瞧着常歌道:“啊哟,你们两个,正好正好,快把桌上那几盘子菜端到前厅去,那边丫头都去给小姐梳妆了,忙不过来。”

常歌听着就好笑:“又不是相亲,是捉贼,这会子还梳什么妆?就怕那贼人不来是么?”

“就你丫头多嘴!”方大娘骂她道,“还不赶紧去!”

非墨出言解释:“张大叔叫杀鱼呢……”

“杀什么鱼!叫他自个儿杀去,你们收拾收拾就去。”她说罢,瞅着常歌那满脸的灰和衣裳,连连叹气,“我说丫头,你也注意一下自身外表可好?快去洗了脸,换身干净衣服,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丢人呢。”

常歌只好依言往房里去,嘴里不住嘀咕着,不过量也不是什么好话。

同非墨到前厅去的时候,门外正有几个小厮过来接菜,常歌自没法进去,又被招呼着跑了几趟腿方才在厅门外候着等吩咐。

离得不远,她尚能听见厅内说话的声音,觥筹交错,谈笑不断,看来这回赴宴的人还不少,热闹得紧。

常歌踮着脚往里面瞧了瞧,可惜动作不能太大,只能看见几个背影,她遗憾道:

“不知道那个顾家小姐在不在里头……长得什么模样。”

一直听她对这家小姐感兴趣,非墨却是有些不太理解:“你找她作甚么?”

常歌笑道:“我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啊。”

“……很重要么?”

“不算太重要,我就是好奇。”常歌转过头来,打趣他道,“你不好奇么?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

这句话他自然明白,故而抿了抿唇,并不作答。

站在这里吹了半日风,也无甚意思,人家吃着他们看着,这会子看都看不得,还只能听。常歌低头搅着衣带,百无聊赖。

正准备说要不要找个空荡偷溜走,不知从何处竟传来一声大叫,而后就有人喊道:

“有贼啊!抓贼啊——”

常歌和非墨同时对视了一眼,心头皆浮起三个字来:

采花贼?

很快常歌就摇头否定:“不对,那人行事这么谨慎,怎会被人发现?就是发现了,也不该在这般时候……他应当是在夜深人静时,潜进小姐闺房才对……眼下正当晚饭人多热闹,他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那会是谁?”

“不知道……”

厅内吃饭的数人闻得声响很快步出门,常歌抬眼看过去,走在最前的是三个手持长弓长剑的劲衣剑客,想就是这顾老爷请来的人。至于后面一人身着刻丝泥金银锦衣,胡须尚黑,浓眉细眼,年龄四十上下,许就是这顾老爷。

而他身边那个……穿了件苏绣滚金边长袍,青丝垂胸,面容俊逸,一把精钢折扇在手,风度翩翩。正是上回在衡州附近碰上的纨绔公子。

常歌仔细一想,他正好也是姓顾的,真是好巧不巧,冤家路窄。那日投的辣椒末,不知他可否受用……

领头的那个持弓的,仰头四顾,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还不现身!”

四周漆黑,夜色浓重看不真切,那几棵树上黑压压一片,不晓得有没有藏人。忽得听到一阵衣袂翻飞之声,他微微虚眼,弯弓朝树上某一处射过去,闻到一声闷哼,他弯起嘴角得意道:

“哼,采花淫贼,看你还怎么躲!”

旁边两人会意:“大哥,我去拿他!”

话音刚落,那上面一个黑衣人飞身下来,拿弓之人连射数发,不想皆没有中。但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人左臂已中了一箭,必然是强弩之末。众人本以为他会想法子往门口跑去,岂料这人在房顶上落了脚,脚一蹬,竟是直直朝着这边的方向而来。

顺着他视线看去,在不远的树下,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

常歌原是本着看好戏的心态躲得远远儿的,但自那黑衣人现身之后便觉不对劲。这武功身法也太弱了,与那日的采花贼相差甚远,看样子是冒牌。

怎料到她还没观戏多久,那人竟转了目标飞身过来,这情况倒是始料未及,还不等她反应,脖子已被人用两指扣上。

背后听得那黑衣人重重喘息之声,应该伤得不轻。

“你们……莫要再过来,否则……这个女人就没命了。”

非墨脸色一变,往前稍稍迈了一步,但见那人两指扣得死紧,他一时踟蹰,没再敢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想想今天吐槽谁比较好呢……其实小十三是有恋姐情节的,我会乱说吗?哇塞= =男配君……阔别6W字再相逢你居然只露了一个脸……说好的感情戏要缓慢的……这温温馨馨,你侬我侬到底是要闹哪样……【= =说到这文问什么要改名……因为很多人说原名字第三个字不认识ORZ,卖文艺会遭天谴的……这文和小步半毛钱关系都木有啊……真心的】五前豪华版已到货= =,我渣游戏去了,盆友们,不要想我好吧……我知道没人会想我的……好心酸,……嘤嘤嘤。

☆、采花淫贼【二】

顾老爷一行人先是止步未动,但见他所挟持之人乃府里下人时,却都有些动容。

安静了片刻。

常歌感觉扣在喉咙上的两指微微在颤抖,便想此人心里定也颇紧张,她略一思索,方轻笑着开口道:

“这位大哥,我看你是抓错了人。我不过乃府里一个伺候人的丫头,一没身份二没地位,拿我做要挟,未免太苍白了一些……”

哪知那人冷笑一声,哼道:“顾家这么一个闻名天下的世家门派,我想,恐不会将下人的命视为草芥罢。”

顾老爷指着他便甩袖怒喝:“你这淫贼,胆大包天,竟敢在我府中撒野!”他回头便道:“三位乃武林中功夫卓越超群的大侠,擒这贼人想来不是问题。”

常歌暗道不好,想这老头子为了保她女儿名节,说不准当真不会管她的死活。要是如此,她岂不是惨了。

正当此时,忽听得有人轻声道:

“表舅,外甥以为先听听这位黑衣大侠有何条件,再作打算也不迟。”

这语气里音调微微上扬,听着好似还有些调笑意味,像极市井街头露面的纨绔子弟,常歌皱着眉移开视线,正对上对面那人的目光,见他亦是看了过来,朝她微微一笑……

顾老爷沉吟了一会儿,方问道:“贼人……你怎样会放了我府中下人?”

那黑衣人喘了口气,道:“这要劳烦顾老爷准备一辆马车,再于车上放百两纹银,半个时辰之内不许派人追来……”

“放肆!岂有此理——”

领头的那持弓的侠客偏头朝顾家老爷使了一个眼神,顾老爷会意地点点头,继而便瞧得他暗暗扣紧了弓,一手往背后抽羽箭。

黑衣人身受箭伤,难免有些分心,两眼只瞪在那顾老爷身上,嘴里又是冷笑:

“哼,你顾家难不成还缺这点儿银两?识相的,就按我说的做,如若不然,我就杀了这个丫头……”

持弓的那人刚抽了箭在手,猛地一下手腕却被人扣住。他不悦的抬起头,眼前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正一把摁着他,眉峰深锁,眸中凌厉。

非墨沉声道:“你这样做,岂非是不顾她的安危?”

那人明显不爽:“笑话,你是哪个小子?我如何做,犯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他说罢就将从他手里挣脱,怎知非墨力道极大,他费劲气力却也是徒劳。

对面的黑衣人眼见形势不对,啐了一口,骂道:“顾家不愧是世代经商,这舍小保大的招也唯得你们做得出来!”他转过头,面向常歌,“哼,看样子,你家老爷当真不在意你的生死……如此也好,管我能活不能活,好歹能有个垫背的!”

脖颈上的手指蓦地一紧,瞬间便无法再呼吸,常歌心头一凉,大脑一片空白。

非墨见得那人已是打算破罐破摔,便再顾不得许多,一掌将这拿弓之人拍开,聚气于手心里,左臂画了一个圆圈,右臂一推,竟是隔空打出了一掌,拍在那人胸腹之上。

这几个动作乃是在眨眼间完成,那黑衣人怎反应得过来,就看他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口吐鲜血,可手上仍旧把常歌带着,丝毫没有要松的意思。

顾老爷拧眉望了非墨一眼,微有吃惊地低低道了一句:“隔空掌?……”

“小伍!”

非墨几步跑上前小心扶起她来,看那人的手不依不饶还扣在她喉上,他不觉微怒地扳了来,狠狠甩开,继而又担忧地问她道:

“你怎么样?”

常歌只是不住的猛咳,抽手来摆了摆,眼前还有些花。

“没……没事,还好还活着……”

顾沉衣垂眸忘了一眼,负手在背后,朝底下轻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些将这贼人绑好,扔进柴房仔细看守,晚些时候我再来审问他。”

旁边尚发怔的几个家丁赶忙应下:“是,表少爷。”

“这人,便是采花贼么?哼……我看,功夫也不过如此。”旁边的三兄弟对视轻蔑一笑,并不太在意。

常歌咳了好一阵缓下气来,扬眉看向他们,笑道:“那淫贼办案数起,手段高明,武功高强,这么久以来一直未能被人捉到。你若觉得这心一急连小姐丫头都分不清的笨贼是采花贼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你……”

“诶。”顾老爷袖摆一扬,示意他几人不要动怒。背着手迈了几步,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非墨身上,他笑得儒雅:

“这位小兄弟身手不凡,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因得他方才有舍常歌性命来捉拿那黑衣人之意,故而非墨对他并无甚好感,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常歌瞧他这模样,也猜中了几分缘由,心里颇有些感动,暗暗握了握他的手,朝他挤眉弄眼了一番,他眉峰一皱,才不甘不愿地答道:

“在下无门无派,一身武艺授之于恩师。”

“哦?……老夫观你使的那招隔空掌,刚猛有力,火候很足,想来令师必定是个高人。”顾老爷拂着胡须又向他走了几步,不紧不慢地笑问道,“不知令师姓甚名谁?”

非墨转过头:“恕在下无礼,不方便告知恩师姓名。”

听得他这口气,常歌偷笑,想他也多少明白了些事理,不想初见时那么傻了。

旁的有个家丁看不过眼,怒道:

“大胆!竟敢对老爷如此无礼!”

“诶!”顾老爷皱着眉偏头,喝退了那人,拈着胡子沉吟一会儿,又问道:“看小兄弟这身打扮,似乎是我府中下人?”

身侧立着的管家赶忙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解释:“老爷,这位小兄弟是王老头手下的,叫萧非墨;那边的丫头是跟着伙房方大娘的,唤作小伍。”

“哦?原来如此。”

常歌料想这老头老谋深算,多半猜测他们俩进府里来是有什么诡计的,不觉有些忐忑。

哪想顾老爷却是一声朗笑,“我府里如此藏龙卧虎,当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啊……”

顾沉衣收了扇子,朝常歌的方向瞅了一瞅,忽拱手对顾老爷道:“表舅,这位小伍姑娘毕竟因得咱们才受了伤,不如让她先停了活计,好生在府里养养伤。如此就是外人听了,总也不会传咱们顾家虐待下人……不知表舅意下如何?”

“老夫正有此意。”

常歌一听不好,连忙摆手:“老爷多虑了,奴婢只是小伤,睡一觉就好了。”这叫什么伤?连个口子都没有。看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分明是图谋不轨。

“诶!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要爱惜自己身体才是。倘若出了事该怎生是好?”顾老爷倒是十分固执。

“可是我……”

“不必多说了。”他回身吩咐道,“你们几个,赶紧安排一件上好的房间给小伍姑娘治伤。还有这位小兄弟也是,不可怠慢了!”

“是,老爷。”

常歌:“……”

子时,明月清冷,鹧鸪低低啼叫,漏壶滴答滴答的声音颇为清亮。在床上辗转难眠,常歌拥着被子翻了个身,双目睁开来,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在桌上,隐约还能看见飘在空中的浮尘。

任她怎么想,总觉得这个顾老爷有些古怪。这热情来得未免太突然了些,若说是巴结,她的身份尚还无人知晓,从何说起。

而且这一切似乎还是冲着非墨去了,难不成,那老头子另有什么企图?

想非墨性情单直,偶尔许些事情都不能顾及全面了,若是真的要针对他,万一是害他的该怎么办?

左右想来,常歌还是觉得不妙,干脆就趁着夜里溜了为好。

管他什么采花贼,管他顾家小姐是死是活,自家的身家性命最为重要。

这般一想,常歌坐起身来欲备拿衣服来穿,却正在这个当儿,平白起了一阵阴风,外面的月轮瞬间就被云层遮住,屋内一片漆黑。

常歌轻蹙了蹙眉,忽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去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