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弟万万不可妄自菲薄。”苏卿很安慰地在他肩上拍了拍,“我本是个外人,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好插手来管。不过……还是希望顾兄弟能成人之美。”他握拳在唇下轻咳,负手大步离开。

“苏某就先去了,恕不奉陪。”

顾沉衣冷笑地摇了摇头,犹自喃喃道:“这伪君子,说的比唱的好听,自己不就帮了那姓萧的么?自打自脸难道真的不疼?嘁……”

在床上躺了五日,非墨总算觉得身上不再那么疼了,虽依旧虚得很,不过比起之前来倒能活动几分。不笑大师坐在他床前,伸手替他把了把脉,不久微微一笑颔首道:

“不错不错……年轻人,你伤势恢复的速度着实令老衲吃惊。”

非墨摇了摇头,拱手抱拳道:“若非大师将十年功力传给晚辈,晚辈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诶……这是两回事。”不笑大师摆了摆手,拧着眉解释,“我传你功力,是因为你当时的身子无法承受那般强烈的药性,这十年内功顶多是替你压制罢了,但内伤的痊愈都是你体质独特的缘由。这要换做寻常之人,不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哪里够?岂有如你这般三五日就大好了的。”

“可是……”

常歌在一旁看得着急,不由伸手推推他,催道:“还不赶紧谢谢大师?”

“哦……”非墨自也不好再多言,方又作了揖,真心诚意道,“多谢大师。大师之恩,非墨无以回报,如若以后大师有难,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诶,年轻人严重了。”他面色不改,语气惆怅,捋着颚上长须,叹道,“其实事情闹到这般地步,有很大部分是由我而起的。我能助你身体康复已觉得十分欣慰。”

顾沉衣“唰”的收了扇子,奇怪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常歌思及前后所发生之事,早有些眉目,“依我看……大师肯定是同那位‘女鬼’相识,我说得对不对?”

不笑和尚颔首淡淡笑道:“常姑娘聪颖过人,一说即中。”他稍停了一会儿,犹豫着点头,“不错,我是同她认识,而且还相识多年。”

想起那日晚上,红衣疯妇曾同她说过一些往事,话语里多次也成提到不笑大师,她虽是狐疑,却也还是问了出来:

“我听那女人说,大师……您曾经害死过她夫君,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笑和尚倒是并不含糊地点头,低低叹了口气道:“是,她的夫君,的确是因老衲而死。”

看他承认,常歌方晓得为何那女人如此纠缠不休,下狠手,看她对她夫君情深难舍,若知道他死了,必定大怒。她性情本就善变,如此杀人害人,倒也不奇怪。

“此事说来话长,要真慢慢讲起来得提一提十多年前的江南一带曾出现的一场瘟疫。”

不笑和尚站起身,缓缓道:

“那妇人原名陶颜,是南方苗疆人士,而她的夫君姓花,则是在开封小有名气的商人,因为做生意的缘故二人在苗疆结识,后来又结为夫妇。

原本生活平静,并无甚波澜,男的家中有钱,衣食富足,女的又长得标致可人,日子总算过得和和美美。但好景不长,江南突发瘟疫,死了不少人,那时候唯有我安龙寺方能治疗这疫病,所以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苏卿轻声道:“这瘟疫一事,我也曾听师父讲过。好像很多年前也是在江南这里出了场瘟疫,比这次的更为厉害。”

不笑和尚点了点头,继续道:“妇人于是带着他相公还有孩子上门来找我和我师父,因为病人实在太多,师父忙不过来,就派我先替他们诊治。当时我就发现,他们一家三口出了她以外都得了疫病,询问之下才得知她是苗疆之人,所生长的村庄里盛产药草,她又自小修炼蛊毒之术,故而竟能不受疫病侵袭。

我替她怀中的娃娃把了脉,发现这孩子已经是命不久矣,便叫她早些准备后事。可哪知这妇人哭哭啼啼地,又吵又闹,硬是说我胡乱医治,怎么都不依。我拿她没办法,又见她对孩子疼爱有加,着实不忍心,思虑之下就将傀儡术告诉她。”

常歌禁不住莞尔道:“原来大师也懂蛊术?”

不笑和尚叹了叹气,摇头道:“只是在书上曾经读过罢了。发动这种蛊术需得不少蛊虫,就是准备都需许多时间,她听我说到这个,便毫不迟疑准备回苗疆去施术。但又放心不下她的相公,那时老衲才三十出头,年少气盛,又颇受主持师父重视,故而难免会有些自傲,我心想他那不过是寻常疫病,我照常医治即刻,就对她说,叫她安心去苗疆,等她相公的病一好就放他去苗疆寻她们母子。

因为傀儡术要新鲜的尸体方能发动,所以她也没顾虑太多就匆匆启程。

哪知道……”

非墨抱着被子,动了动嘴角,小心问道:“大师……你难道是把人给医死了?”常歌忙回头过来,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连声道歉。

“无妨。”不笑和尚温和道,“其实都怪我才疏学浅,误以为那是疫病,后来才发现她夫君得的并非疫病而是……另一种奇怪的病症,前期病发时与疫病相同,可到了后期却神志不清,且看见人便撕咬,殴打,寺中不少僧人都被他打伤打残。

师父同我都没有法子医治……最后,就将他缩在那竹林小屋里,任其自生自灭。”

常歌听完就生气道:“你们这样做也太无人性了。”

不笑和尚也没反驳,竟是赞同地点头道:“是啊……可当时哪里考虑得这么周详,如今想起来,自己当真是罪孽深重。”

“如此说来,那妇人这回来是专程找你报仇的?”非墨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何见她杀人却不管呢?有村民说,他们找你捉鬼,你却百般躲避,这是为何?”

“哎……”不笑和尚垂下头来,念了几声佛,“老衲亏欠她甚多,本就不想干预她的事情。只待她哪日来取我性命便是……”

“可大师你这样做,岂不是害得那些无辜山民和路人枉死吗?”非墨皱着眉,不以为然地认真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说到底,大师你是又害了那么多人丧命。”

不笑大师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你说得对……说到底,也是我令她落得如此下场。最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啊……”

瞧得他话语里多有些轻生念头,常歌赶紧道:“大师此言差矣!”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无论大师你作甚么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与其这般消沉,倒不如多多关心活着的人。大师这么多年来,济世救人,广施恩惠,你救过那么多人,你想想,若是没有你他们岂不是都会死?”

“多谢常姑娘开导,老衲自明白。”他面色恢复如常,声音依旧不冷不热,只是忽而面向非墨,问他道:

“方才听常姑娘所言,那女子是因动用嗜血功喝了萧施主你的血才莫名死去的?”

非墨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浑浑噩噩道:“其实……晚辈当时因为周身剧痛,神志恍惚也不晓得是不是这样。”

“这嗜血功是个什么功夫?”苏卿不由疑惑,“我怎从未听说?”

不笑和尚沉吟半晌,才缓声道:“嗜血功乃是苗疆青苗一族的武功,据说只要吸了对方的血便可将其全身功力化为己有。”

顾沉衣笑道:“哦?好霸道的功夫。”

“正是,修炼此功不易,所以至今会的人也是极少。”不笑和尚继续转头问非墨,“萧施主是不是曾吃过什么独特的东西?难道说……你的血中有毒?或是别的什么所令她畏惧的。”

非墨挠腮苦想,最后还是摇头:“晚辈……确实没吃什么古怪的东西。倘若真的是无意中吞食,也着实记不得了。”

不笑和尚理解地颔了颔首:“既是如此,恐也是我多心了。萧施主身体不适,多加静养一些时日,老衲要说的也就这些了,先告辞……”

“大师慢走。”

待到他关门出去,苏卿才开口道:“之前我接到师父的飞鸽传书,说他们已经先行启程前往苍木居,叫我们不必追上去了。我看,等再休息几日便就赶紧上路,你们意下如何?”

“我自是没什么……”常歌抿了抿唇,迟疑道,“但是非墨他的伤……”

“我没事。”后者不等她说完,就笑着出声打断,“很快就能好,依师兄所言行事便可。”

苏卿也无甚异议:“嗯,那好。”

众人又说了一些闲话,方各自散了。

用过午饭,一晃就是下午。

这几日的天气都偏热,加之他床上盖的被子也不少,才睡不到一会儿就觉得额上出汗,非墨不自觉掀了半边被子,露出上半身来。

常歌刚端着药碗进门,就看他不安分地翻了个身,被子几欲掉在地上,她暗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在床头,轻轻拉了被子替他掩上。

约摸是觉察到她的动作,非墨转过头来,低低抱怨了一声:

“小伍,好热……”

“别踢被子。”她轻声不满地喝道,“你病都还没好,要是着凉了我可不管。”

听她这么一说,非墨只得静下来不动,常歌拿了碗扶他起来。

“先喝药吧,我等会去问问看有没有薄一点被毯。”

“哦……”他一面闷头喝药,一面又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看,许久放下药碗,手往她左肩伤口上小心的碰了碰,低低道:

“你的伤……”

常歌偏头看了一瞬,并不在意地微笑道:“不打紧的,只是皮肉伤。”

非墨咬了咬下唇,忽然拉着她在旁边坐下,手往她肩上轻摁了一下,常歌自没料到他会冷不丁这样做,毕竟伤口还未复原,顿时就疼得她险些跳起来。

“……”非墨呆愣望着她。

“你还说不打紧?”

常歌只觉得好笑,“我这点伤,同你们比起来自然不要紧。别以为人人都是你,能好得这么快。”

“不用照顾我了,我已经大好了。”他压低了语调,眼底神色复杂,星眸蕴光,瞳若无底深潭。常歌被他看得莫名,不禁拿袖子帮他擦去额上的汗,奇怪道:“怎么了?”

非墨嘴角微抽,只伸手拉着她,小心翼翼地揽住,却是一句话也道出口。

常歌不明他的意思,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背脊,轻笑着宽慰道:“没事没事……”

非墨垂下眼睑来,下巴抵在她颈窝,心中却是酸涩……

当他看见她浑身是血的坐在地上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非墨等级+15,支线剧情【红衣女鬼】已经全部完成~此章又名为不笑大师的黑历史,回忆杀你好,回忆杀再见……苏哥↑哥↓,你已获得【补刀帝】的称谓……我绝壁不会告诉你小顾就是出来拉仇恨的……武侠君再见,言情君赶快来啊喂,不然这文就没看头了啊喂~不知不觉已经快20W,距离高潮不远了。还记得《桃花鬼》里面的相爱相杀吗……= =感觉我在写少男少女的梦幻纯真爱情啊……这部文里面真的可以加H吗?常爹爹目前正在登陆,前方新的NPC就快来了……支线剧情总算是过了,主线你快来……

☆、此爱非花【四】

休息整顿了几日,常歌等人才向不笑大师辞行,石青和朔百香似乎已经到了汴梁,辗转准备去苍木居了。他们不敢多逗留,方下山欲回岔路口继续往北而行。

走到少言山山脚时,远远的见得对面两个小和尚从竹林抬了好几具干尸出来,就近寻了个地方埋了。

想来应当是那女子为了喂她女儿所杀的路人,不过那个婴孩体内的蛊虫若没有鲜血喂养,过不了多久也是会死的。

常歌正如是想着,回神时瞧得那俩小和尚扛了锄头走开,隐隐的却还见那坟堆前站了一个人,身材算不上高大,粗布衣衫,外套了一件兽皮的小袄,腰上有一把小斧子,看打扮像是山中猎人或是樵夫,因得背对着他们,不知相貌如何。

他蹲□在那坟堆上摸了几把,然后又站起来,慢慢转身,看他脸色蜡黄,年纪约摸三十岁上下,面无表情,头发乱如鸟窝。

常歌几人刚从他身边路过,当他抬眼看见非墨时,神色瞬间浮起诧异,怔怔道:

“你……你是萧……”

一行人不觉都停下步子来,不明的望着他,非墨更是一头雾水。

那人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忽而又摇头。

非墨拱手道:“这位大哥,可有什么事?”

他摆摆手,背过身离开,只道:“抱歉,认错人了。”

众人皆心中奇怪地目送他走远,虽不知此人来历,也不知他此举何意,但因得赶路要紧,故而也没作多想。

不觉间正月已过,仲春时节,气候虽寒但多少回暖了许多。苍木山上青葱一片,嫩绿新抽,早晨里浓浓雾气染上草叶,看得格外清爽宜人。

行了这许多日,总算是到了石青所住的居所,他不似桑鬼那般喜广收门徒,故而住处简陋,徒弟寥寥,不过只山上几间清雅道观罢了。

常歌仰头看了看茂密的古树,犹自欢喜的加快了脚步,院中的两个小徒尚在浇花,见得他们几人忙起身行礼。

“师姐,师兄。”

苏卿笑着点头:“乖。”

其中一人朝非墨行了一礼,恭敬道:“萧师兄,师父在后院等候多时了。”

常歌几步走了过来,挡在他前面,奇怪道:“师父找他作甚么?”

“回师姐的话,我也不知道。”

苏卿忙上前拉住她,“既是师父有事,你我就先回房休息,走了这么些天的路,想必也累了。”

“那好吧。”常歌不情不愿地看了非墨一眼,看这后者含笑对她点了点头,她方悻悻转身往住处走。

非墨静静地看着她身影在拐角处消失,这才低头去问那小徒:“劳烦带路了。”

“好,师兄这边请。”

饶过小竹园,回廊,行至后院,果见石青正在那里等着。几番交谈之下,却知他不过是想试试自己这几日的剑法进步如何。

非墨取了木剑来,将他前日所教的那套剑法耍给他看。此回有了不笑大师那十几年的内功,又加上他勤于修炼,石青甚是满意。

“这是你的剑。”他将那把北斗回天递给他,“往后好好练功。”

“是……师公。”

非墨抿了抿唇,伸手轻轻抚摸着剑身,毕竟是跟了他那么久的剑,多少有些感情,正开心笑着,石青却又道:

“往后你便住在这苍木居里了。我这地方虽不如桑师弟那般大,可到底你还是该熟悉熟悉,趁今日天色早,就到处逛逛罢。

“别忘了明日会有早课。”

“哦。”他老老实实地点头,拿剑在手,慢慢走出院子。

要说熟悉,这里本就不大,方眼看一圈便就了然于心,他不似常歌那般喜欢四处走走看看,对这些倒也无甚兴趣,走了没多久便就想先回房。正路过一间屋前,听得“啪”的一声响,他转头看去,好像是书房里有人在翻阅书籍,不想掉落了几本下来。他并未多想,走进屋弯腰把地上的书拾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耳畔响起那人儒雅清亮的声音。

“多谢这位小兄弟。”

眼前这人青丝散肩,头束一条逍遥巾,眉目俊逸,眸若含水,温润谦和,浑身散发一股文雅书卷之气,不由令人觉得亲切。

待看见他相貌,那人先是一顿,继而微笑道:“原来你便是我的师侄?”

“啊?”他怔了一瞬,挠头不解,“……什么师侄?”

那人握拳在唇下轻咳一声,抿唇含笑:“在下道号空城子,令尊萧竹乃是我师兄。”

竟不料会在这里遇上这位高人,非墨忙单膝跪下,抱拳道:“小侄参加师叔……”

“诶,请起请起。”空城忙扶他起来,笑着又打量了一番,放下手里的书卷,道:“不愧是萧师兄的儿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雄浑内力,真是难得。”

非墨尴尬地笑了几声,抓着耳根道:“实不相瞒……其实我的这身内力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不久之前还遇上一位武功高强方丈大师,他也传了十几年内力给我,故而得成现在这般……”

“哦?你师父?……呵,看来凌风师侄也待你不薄啊。”他随手拿了一卷竹简,看了几行字,忽而道,“不知你爹爹还有你师父可曾教过你玄门道法或是奇门五行之术?”

非墨摇了摇头,如实道:“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爹,师父他也一直只教拳脚功夫,剑法刀法,从没教过什么奇门五行……”

“那便好。”空城满意地颔首,“往后由我来教你这些东西,你可愿意?”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虽不晓得他要教的到底是什么,但还是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多谢……多谢师叔。”

“你我关系,不必言谢。”

他话音刚落,门外却有人朗声唤着非墨的名字,声音倒是熟识的。非墨转过头,就见得常歌笑吟吟地跑过来,拉着他。

“找了你好半天,你躲在这里干甚么?”

他忙看向空城,解释道:“我在帮师叔捡书。”

常歌不以为意地皱了一下眉,“书有什么好捡的?苍木居后面有个仙鹤池,我带你去看白鹤!”说着就兴冲冲拽他要走,后面的空城重重咳了一下。

“小伍,有这么不懂规矩么?都不给师父打个招呼就想走?”

好像才看见他立在这里,常歌顿了一顿,恭恭敬敬地跑来鞠了个躬。

“四师父好,徒儿给四师父请安。”

空城满意非常地摸着她的发髻,笑道:“乖了乖了。”

“那我们先走了。”她猛地站起身,急急忙忙想撤。

空城瞧她二人这副模样,不觉温言训诫:“你看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同男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非墨听完,当即脸上就红起来,暗暗想抽手回去。不料常歌却是理直气壮地回他:“这有什么,我不是也拉过师父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