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缥缈风给我包扎的当里,我突发奇想,会不会有人就能把叶子当武器的?

缥缈风说:“那需要极强的内功修为。”

“据说兰守轩当年遇袭,手无兵刃,便摘了几片叶子。叶子飞过,直割咽喉,无一幸免。兰守轩的无上功诀,可是世上顶尖的内功修行术,与你夫君苏青云的云龙诀并称天下至高,不过很可惜,兰守轩已经死了,而且并无传人…”

大概是缥缈风的结打重了,我疼的一声低吟。

被我的伤一耽搁,我们到达山腰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人。一条栈道连接着两座山,而在栈道的另一头,显然就是梅若寒闭关的山洞。栈道的这一头,众多剑庐子弟拦住了去路,各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我心想说不定剑庐的高手们都在现场了。

扫视了一圈,居然看到了苏叶。

他依然背着那把青铜剑,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我却一紧张,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发现人群里并没有苏青云后方才松了口气。最后摇了摇头,觉得我心跳的很诡异。我想苏叶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世,谁亏欠了谁?(三)

金戈一个人,被拦在外面。他依然老剑在手,神情阴狠张扬,我却觉得他很孤独。

他只是想见梅若寒一面,为什么,没有人成全?

我想走到他身后,却被人拉住,我以为是缥缈风,回头看却是花大夫,我心想他也看热闹来了。

花大夫说:“姑娘,危险!”

我看着他隐隐的笑意点点头,心想这倒是个热心肠的人。再看缥缈风,却是双手抱胸实足一副看热闹的姿势。

韶光夫人开口了,她说:“金戈,你走吧,他不会见你的!”

那个三师叔也说道:“金戈,你走吧,掌门师兄是不会见你的!”

那个三师叔看上去儒雅有礼,言语没有韶光夫人那么强势。缥缈风说他便是御数剑庐现在的管理人陆若傅,也便是这位夫人的夫君。

可是金戈看都没看两人,扯着喉咙对着对面的山洞喊:“梅若寒,你给我滚出来!否则,我杀光你剑庐的人!”

众人哗然。

我心想金戈你就不能好好说么非得用这种血腥的威胁方式。当然我知道金戈并不会真杀了他们。花大夫告诉我,他说金戈一路杀上来只伤人皮肉无关要害。当然花大夫不说我也知道金戈不会真杀了所有人。我知道,金戈没那么坏。可是别人不会这么想,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就知道金戈邪恶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金戈怎么和人打起来的我不知究竟。陆若傅制止了众弟子的群起之势,只是那个与金戈作战的人实在不是金戈的对手,没一会工夫就被金戈夺了兵器。那人的剑被金戈一扔,直直插入巨石,晃动几下,安静的折射日光去了。如此又出来几个人,但都被金戈轻而易举打发了。

金戈的神情更加嚣张,剑庐的子弟在他眼里无疑成了一个摆设。估计御数剑庐有点分量的在场的都一一出来亮了个相,到最后实在自知单打独斗不是金戈对手,陆若傅又制止了群起之势,所以一时间再没有人出来。

金戈又开始出言不逊了,笑剑庐无人骂御数培养了废材一堆,几个不甘心的便说哪个师叔哪个师兄云游去了不在山上否则哪容你金戈放肆等等等等。

这时人群里又出来一个人,却是苏叶。

我的眼睛一亮,心想苏叶曾经和庄舟联手都被金戈打得狼狈不堪,如今他这般贸贸然出来,真是太不理智了。金戈好歹是徘徊在塔五六层的人,你苏叶自己承认不过在第四层,更何况,金戈不过是见梅若寒一面,你作何也要成为拦阻的一员?

苏叶拱了拱手,说:“师叔,得罪了。”金戈大笑,拒绝了师叔这个称呼,然后二话不说,举剑劈上。苏叶的青铜剑,也第一次被我看到它出了剑鞘。

那把青铜剑,钝重,沉实,平淡无奇。不同的是苏叶,剑一出鞘,他似乎变得高大,如同大山,目光沉着,神色稳重。慢慢的,剑与苏叶,似乎融为了一体。

金戈的那一剑很快,刚才有两个子弟就在金戈这一剑上败下阵来。苏叶身形一晃,一偏头,居然躲过了,而后拧身,剑已斜刺向金戈。那剑的气势似要横劈开一座大山,金戈曲肘回剑挡住了苏叶的攻势,但那一剑太过霸道,金戈居然后退了两步,而苏叶在金戈后退的那两步的时间里,已挥出了第二剑。那剑如大山压顶,让人来不及躲避。然而金戈似乎未曾想过躲,而是收剑迎势而上。只听一声短暂的兵器触碰,两人已错身站立。而后又是一阵或急或缓的打斗。苏叶满脸凝重,金戈依然嘲笑姿态。

我想问问缥缈风战况如何,缥缈风却不知去了哪里。花大夫注意到我脚伤,将我扶到一旁重新上药包扎。我的视线却始终落在两人的打斗上。苏叶似乎有些不敌,右胳膊被金戈划了一剑,我看得揪心。但苏叶丝毫不在意,一把剑挥得气势磅礴,连花大夫都止不住赞叹“好剑法”!

花大夫说:“苏叶剑式雄厚壮阔,显著特点是稳,在稳的基础上又讲究了快。稳而快的御数剑法,配合苏叶的青铜剑,真是黄金搭档。可惜苏叶根基尚浅,不然能发挥出来的威力更大。

金戈剑式迅猛,剑气凌厉,杀伤力很大,但他今日只发挥出了六成水平…”我想金戈只发挥出六成水平的原因是剧毒摧残身体所致。

“梅若寒根本不在山洞里。”我正看着两人打斗,猛然间耳边有人说话,不由一惊,回过头,却见缥缈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你去哪了?”我问道。

“我刚溜进了山洞。”缥缈风看了看栈道对面的山洞,而后低声说,“我发现梅若寒根本不在山洞里!”

“啊?”我一听,那惊讶非同小可。若非缥缈风一脸诚恳,我几乎都怀疑他是否又惯性玩笑了。

梅若寒不在山洞,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梅若寒不在山洞,金戈和苏叶打个什么!

苏叶还受伤了。两个人打得正火热,谁都没有收手的意思,这样下去死伤难免。我越想越心惊,便上前喊道:“金戈 ,别打了,梅若寒根本不在山洞!”

众人大多在屏气凝神的观看着两人的精彩打斗场面,有的人看得痴了还自己比划着那些招式,更有人讨论着两人剑招的精妙以备自己参考,却突然听得我大喊不止,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金戈一分神,吃了正打得痴狂的苏叶一剑。苏叶伤了金戈这才回神,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看到他目露欣喜我表示欣慰。不过金戈的反应又不淡定了,他飞身扑向我,我觉手一痛,是被缥缈风拉向一边,躲开了金戈那只抓我的手。

金戈看到缥缈风,目露警惕,但很快忽略了他,沉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把缥缈风的话重复了一遍,全场再次哗然,看样子似乎都不知道梅若寒并不在山洞这个事实。腿快的已越过栈道进山洞搜藏的一番,回来回报山洞里确实没有梅若寒踪迹。剑庐子弟面面相觑,最后把视线落在陆若傅身上,陆若傅面露不安,望向韶光夫人。

金戈见状,转向韶光夫人,厉声问:“梅若寒在哪里!”

韶光夫人神色不变,冷冷一笑,“我说过,他不会再见你!就算死,都不会再见你!”

金戈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一把抓过我,说:“你若不说,我必大开杀戒!”

金戈一用力,我一踉跄,脚上加剧,痛得我直抽气。突然听到一声疑惑,却是金戈,他说:“你怎么也有这标记?”

“什么标记?”我偏过头,见他正望着我的后脖颈。原来我的套头衫被拉空了。不过我的脖颈有标记吗,没人说起过啊!

“怎么又没有了?”金戈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

金戈没再理我,因为韶光夫人字字带刀如雨般狠狠砸在金戈身上,大致是痛斥金戈人品如何恶劣梅若寒见着都觉受辱等等,金戈的脸色越来越阴狠,终于在韶光夫人再次说出一句“死都不会见你”后,推开我,挥剑直向她。

其实我能理解金戈的愤怒绝望,我都要死了,死了不过想见梅若寒一面,为了见他一面,我拼了老命杀上山,到最后居然说梅若寒不再山洞里闭关,不在山洞里,你让那么多人拦着作甚,还跟我车轮战,你说,你这不是忽悠人么!

金戈很愤怒,韶光夫人的火气也不少,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仿佛要将这一世的恩怨统统在这一战里清算。缥缈风将我拉后,怕我误伤。我站定,抬头,便看到苏叶站在对面皱着眉头满脸疑惑望着我。我朝他笑笑,他的表情就变得无语。

金戈已经杀红了眼,那把老剑似乎在他的手里发挥出了深藏着的力量,玄黑色的剑身透出了一丝红色光泽,极尽鬼魅之气。众人看得心惊,韶华夫人也开始招架不住乱了阵脚,眼看一剑就要穿心,人群里飞出一道人影,挥出一掌,打开金戈刺向韶光夫人的剑,金戈始料未及,剑一脱手,顺势飞向我的方向。只听阵阵惊呼,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被两股力量同时拉后,分别是缥缈风和花大夫同时出手,只是这两股力量并不平衡,我又行动不便,所以被拉扯下仰后摔倒,金戈的剑我依然难以躲避。就在这时,我闻得一声风吟,一道锁链从天而降,卷住金戈的老剑,一回旋,剑已插入远处空地,我安然无恙。

惊魂未定,我寻向锁链飞出方向,便看到在左后方的山石上站立着一个人,一个布衣人。他的手里,一串散发出幽幽寒光的锁链。

“离星锁链!”人群里有人惊呼了一句。这四个字一出,全场变色。

寂寞门左护法,大宗师风离星,传说有一条可以扫落星辰的锁链,那条链子,就叫作离星锁链。

风未停,人已去,离星锁链起。说的,便是离星锁链发挥威力的时候,会是风声阵阵,发挥的威力越大,风声越大,而在这风声里,该死的人便会死去,死去的时候,风都不会停,像是呜咽,像是祭奠。

这一世,谁亏欠了谁?(四)

人群里说着风离星和他的离星锁链,而那布衣人却置若罔闻,依然整个人掩在宽大的布衣里,只露出下巴,散发出浓郁的黑暗之气,犹如千年岩石。

我望着地上缠着老剑的锁链,我感觉到它在游走,犹如蛇形。我听到天上地下细细风声,那种声音,似乎不安似乎迟疑,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召唤。

“你听到了吗?”我对缥缈风说。

“我听到了,离星锁链很焦躁。”缥缈风的表情很严肃,我从未见过的严肃。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条链子,似乎都要盯出血来。

全场的人都静默,似乎是震撼大宗师风离星的出现。他挥出锁链,轻而易举挡开飞来的老剑,那把老剑有着金戈的力和他们三师叔的力,可是在锁链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这是怎样的境界!

是的,刚挥出一掌救下韶光夫人的正是陆若傅,他凭着血肉之手打开了金戈的剑,而他的半片手掌也被削去,此时花大夫正紧张救治。韶光夫人忙着照看陆若傅一时顾不上与金戈针锋相对,而金戈也跟我们一样,关注着那条显异状的锁链。

离星锁链游曳的幅度越来越大,渐渐盘成一道道圈,紧紧的,像是勒住了什么。我不敢呼吸,直觉会有什么状况发生。果不其然,突然间那道链子像是一条巨蛇从丛林里窜出来,身子绷成了一道直线,狠狠的冲向我。这一变故让缥缈风都惊呼。我再次感叹自己流年不利。

闭上眼睛,想着,就这样吧。今日御数剑庐就是我严云迟的葬身之地了。

没有痛楚,没有血腥,没有被缠绕的窒息感,只有一阵阵冰凉。离星锁链没有伤害我,它只是缠着我的手臂,顺势而上,缠着我的脖子和身子。丝丝冰凉很舒适。

我大惑不解,望向缥缈风,缥缈风也是目瞪口呆;望向布衣人,他却纹丝不动的立于山石之上,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望向苏叶,苏叶眉头拧成了疙瘩;我只好再望向缥缈风,他已回复如常神色,笑着说:“原来如此。”我打听,他只是看着我,目光灼灼,却笑而不语,许久看到我满脸惊惧才安慰我说:“别怕,它不会伤害你。”

离星锁链在我身上盘旋了一阵渐渐褪去,然后游弋着回到布衣人的手中,一转眼,又消失入布袍不见。我颠颠的走过去,说:“你已经两次救了我的命,你叫风离星,是吗?”

布衣人不理我,只是退后一步,然后一掠身,向青山深处飞去,转眼不见。我满心谢意憋在心里不得宣泄好生郁闷。

缥缈风却说:“你不用谢他,他救你,是因为他该救你。”我回头看他一副了然于胸的自信光泽将其笼罩觉得很是神奇,心想他不知又解开了哪些心心念念想解开的秘密。

场上突然出现了骚动,只见一辆二人小轿抬了过来。小轿里走下一个女子,蒙着半边面纱,倒是和韶光夫人分外相似。韶光夫人见状,忙走上前搀扶着那人,并说:“姐姐,你怎么来了?”

“此人便是与梅若寒有婚约的韶华夫人。”见我疑惑,缥缈风解释说。

韶华夫人身形瘦削,面色憔悴,病入膏肓的模样。她示意与金戈有话要说,让剑庐子弟先行退下。几位弟子欲扶陆若傅下去却被他拒绝,韶光夫人叹一口气然后点其昏睡穴让人带下。

苏叶走时望向我,目光复杂,我想他可能是想让我跟他走,不过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场上只剩下华光二位夫人、金戈、缥缈风和我五人。我拉拉缥缈风衣袖示意我们也该走了。缥缈风一笑向三人告辞。

我跟着缥缈风颠颠的走,他猛一回头险先将我撞倒。他说:“想不想知道究竟?”

不等我回答,他一把抓过我,闪身上了树梢并轻盈掠过一片林子最终掩藏在了距那三人不远处的树枝丛里。居高临下,一览无遗却不被发现。顺风,三人的谈话一字不落的进入耳里。我不得不佩服缥缈风选址的技术性。心想果然是天底下隐藏术最厉害的人。只是目前我和他的距离太过接近,我想说的是我几乎是被他揽在怀里,我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清淡平远的气味,跟,苏青云不同。

金戈冷冷的说:“梅若寒在哪里?”

韶华夫人说:“师兄已经死了。”语气平淡,没有韶光夫人那么冷意凛然。

金戈满脸不信。“你不用找这个荒唐的借口,他死了?笑话!”

韶华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叹的是金戈的执迷不悟还是世事无常。“当年,师兄为了救你中下了终身无法拔出的毒常年受累,随后奔波劳碌大小伤无数,虽不致命但终比常人要倍受煎熬。三年前,你毁我姻缘,伤了我,也伤了师兄。师兄为护我心脉不顾自己安危强行使出内力,我得以续命,他却危在旦夕。”

“苏青云不是使出云龙诀治好了他!”金戈依然不信。

韶华夫人淡然一笑,转头望向金戈,目光却悲悯一片。“如若当时你知道他死了,你会不会随他而去?”

金戈一愣。我却有种直觉,他会!

韶华夫人转过头,望向远方飞鸟,“我想你会的吧!我想,师兄也是知道你会的,所以,他隐瞒了。”她的笑容,有些酸楚。

“师兄油尽灯枯,苏王爷的云龙诀再厉害,也终究没能救好他。师兄,他只多活了一个月。”

“我不信!”金戈打断了她的话,脸色瞬息万变。

韶华夫人幽幽道:“如果他还活着,你抓走苏王妃,他会不现身吗?”韶华夫人轻轻一笑,笑着金戈执迷不悟,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抹轻笑也变为酸楚。只是那抹酸楚来不及荡开,她便一阵咳嗽,脸色更显苍白憔悴。而扶着她的韶光夫人,眉头紧皱,看向金戈的目光满是鄙夷和愤怒,隐约又有着些无奈。

韶华夫人咳嗽渐止,继续说:“师兄说,你若知道你将他伤得极重,以至于需闭关疗伤,定心生悔意,从而在他出关前不再寻衅。我不信,可看来,师兄说的对。”

金戈欲言又止。

我想,梅若寒,是知道金戈的。

“师兄说,能瞒一时便是一时,或许哪天你便豁然开朗了。”

“奈何你,如此执迷不悟!”

金戈颓然。

韶华夫人淡淡笑,笑得悲伤,“金戈,师兄临终前,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金戈抬起眼,不敢置信梅若寒居然还对他留下了问题。他努力平稳自己心绪,却依然难以平抚那颤抖的嗓音,“他问什么?”

韶华夫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师兄问你,你还当他是师兄吗?”

金戈回视着韶华夫人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对方的眼神只有一片清明的悲伤。

韶华夫人未等他回答,或许她已看得足够清楚。无论金戈的手段方式多么拙劣,但很显然,他对梅若寒,确实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到两败俱伤。

韶华夫人一笑,“师兄说,曾经你答应他三件事,只是当时第三件事未曾想到,他说如若他日我在剑庐看到你,如果你还当他是师兄,那么,请你答应当年你答应他的第三件事!”

金戈的神情有些恍惚,我想他是想起了那年那时梅若寒的话。

梅若寒说:“今日你唤我一声师兄,须得听我三言。一,自此以后,不得滥杀无辜;二,自此以后,修身养性,不暴戾,不凶残,不决绝。三,我还没想到。师兄希望你能做个心怀天下,做仁义之人!”

彼时,故事之初,恩怨纠缠刚刚开始。如今却是,十几年,云烟过眼。

金戈喃喃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韶华夫人仰天惨然一笑,低下头却是平淡神色,然而那惨然一笑时眼神的悲伤让我无比动容。

“好好活着。他说,好好活着!”

我咀嚼着“好好活着“四个字,突然察觉一丝血腥渗透入风里,转眼看去,只见金戈一口血喷出,面色惨白。

我不知金戈怎么突然至此,仔细一想,醒转过来。

梅若寒临终前对金戈的遗愿,是让他好好活着。他对他,没有恨,没有怨,哪怕半生与他纠缠,最后因他而死,却只是希望,他在他死后,仍能好好活着。

梅若寒,也是喜欢金戈的吧,所以才有御数剑庐面对金戈胡作非为的沉默,才有韶华夫人看到金戈难以抑制的悲伤!

所以,金戈听到那四个字,却比生生受人一剑,还来得痛!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如今的金戈命不久矣,如何好好活着?就算他如今身体康健,又怎能好好活着?

我拽着缥缈风的衣服,心里觉得特别难过。他一心只为见梅若寒一面,孰知梅若寒早已逝去。梅若寒是他的天下,如今这天下彻底覆没,那么金戈,还有什么信念支撑,还能怎样,好好活着!

他和他,这一世,真不知是谁亏欠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配角的故事就这么悲情了,主角的,该怎么撑起来?

风云际会(一)

那天我依然坐在缥缈风的马车里,他依然唱着歌,他那天唱得歌很伤情,他唱——

莫道春光好

春色长不了

莺飞蝶舞终难觅

落花无人扫

莫叹了

岁月催人老

只道是年少

红颜舞妖娆

海枯石腐韶光逝

对镜空悲笑

忘不了

从此心碎了

我想着缥缈风的歌总是很悲,要么悲凉要么悲伤,我不知道笑靥如花玩世不恭的缥缈风为什么会唱着这么悲的歌,他是否能体会这些歌词。

我在这歌里掀开布帘看着后面的路,脑海里浮现的是金戈最后离开时那个落寞的背影。他缓缓西去,走进了无边的绚烂夕阳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人一剑一天涯,再无牵挂。

那天在御数剑庐,金戈口吐鲜血,未曾大笑未曾大哭,只是沉默然后失魂落魄离去,我见他神色恍惚心生不忍,便央着缥缈风一路尾随。跟至山下看到苏叶远远站着,缥缈风说他肯定在等我,我想了想,让缥缈风变更了路线,未被苏叶碰见。

金戈一路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缥缈风说他成了行尸走肉这样跟着并无意义,我心知肚明却不愿离去,缥缈风不明白我的坚持但最后还是妥协。金戈最终走至一处悬崖。他背对着我们,伫立在悬崖边。风巨大,翻卷着他的衣衫,似乎下一瞬,就能将他吹落。

我心里焦急出声喊住了他。金戈回头,眼神涣散,待认出我后,目光变得清明,只是清明后的金戈像是变了一个人,桀骜不驯阴狠毒辣统统不在,那种世界崩塌的绝望悲伤也淡去。我们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无数的沧海桑田,金戈,便是穿透了这沧海桑田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然后慢慢的,变成了目光辽远、神情平淡、如同看透了世事般白发苍苍的老人。风呼啸,我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我们两个人坐在悬崖边上,四周空荡风席卷。我觉得冷抱住膝盖,金戈无动于衷。

我说:“金戈,你在想什么?”

金戈说:“我想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所以,我会四处行走寻着一切他的踪迹,然后,等待生命最后的终点。”

此生此世,我为你,执迷不悟,至死不休!

我心被触动。我想我这一生,多半不会如此对待一个人。我想起那日与兰守轩相处的那个下午,他在娆花树下说的一句话。他说苏青云说我“对世间万物不以为意,所有人事在她心间不过浮云”,我忽然觉得,苏青云说的很对。于是我说:“金戈,我喜欢你。”

金戈说,“那个小姑娘也曾这么说。”

那年云玦站在树上,大声说:“金戈,我喜欢你,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喜欢你,我云玦也会喜欢你!”

金戈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说:“原来你也是云家人,云玦也是云家人。你们的云图腾都是在脖颈。”

我不解。很疑惑。

金戈说起了一个故事,关于千山营那个秘密,关于千山营和御数剑庐恩怨的由来。

秘密始于一百多年前一个叫富森的人。富森临终前交给儿子一个使命,穷尽一生去寻找一个身上有云图腾的人,然后告诉他一个秘密。只有你找到了这个身上有云图腾的人,你才能将秘密说出来,然后你的使命结束。如果你穷尽一生未能找到,在你死之前要将这秘密告诉另一个绝对可靠的人,然后让他继续这一个使命。富家将这个秘密传了几代,却始终未能找到身上有云图腾的人,直到传到剑叟的养父富惟意这一代。

富惟意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家族有秘密这件事,并且判断出这个秘密背后隐藏着的讯息绝对惊世骇俗,他等着父亲将秘密告诉自己然后自己好好利用。然而富惟意的父亲没有将秘密传给富惟意,而是传给了可靠的弟子,也就是千山营的老掌门满千山。富惟意愤愤不平,千方百计想从满千山口中探出究竟。最终满千山被迫害致死,死前将秘密传于侄儿满不惊,即金戈的外祖父。

富惟意最后死于满不惊手下,当时剑叟已为剑庐掌门,在整理养父遗物时在隐秘的手稿上发现了富家“秘密”的事,便伙同几个师兄弟潜入千山营查探,最终几位长老被发觉死于千山营。剑叟造谣千山营觊觎剑庐剑谱而加害长老,千山营毫不辩解只是遇到剑庐子弟绝对兵刃招呼,外人不知究竟只认为剑庐是正千山营是邪。

几大长老死后,这个世上知道富家有秘密的也就满不惊和剑叟两人,而知道秘密具体的也就只有满不惊一人。满不惊在千山围劫而死说将秘密带入地里,然后事实上这不过是满不惊想让剑叟死心的谎言。满不惊早在几年前就将秘密传给了金戈。

金戈并不是一个忠于使命的人。他并没有穷尽一生去寻找那个身上有云图腾的人,然后世事偏偏无常,几代人苦苦追寻无果,金戈冷不丁的转身就遇上。那个人,就是云玦皇妃。

没有悬念,没有波澜,云玦穿个抹胸裙跑到金戈面前试图验证他是否真的不喜欢女人,然后金戈就看到了她脖颈上的云图腾,询问一番确认她真的是云家人,便把秘密告诉了她。

秘密只有一句话——云灵藏在商国始君夏如茧的陵墓里。

金戈把秘密说了出来,觉得背负了几百年的秘密终于了结了,他本来对此就并不在意,所以转个身就忘了秘密这回事。只是没想到,居然又出现了一个身上有云图腾的人,就是我。

不过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脖颈有什么云图腾。云家人?云家人又是什么人?我只记得那时在洗月湖上我遇刺后,在关于老剑的传说上似乎说到过云家人。

我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金戈说他要走了。去四处行走,去寻找梅若寒留在这个世界的气息,直到他毒发身亡那一天。

我说金戈你其实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以一起浪迹天涯。

金戈望着站在远处背对着我们的缥缈风,说:“他是谁?”

我一时语塞,最后说:“他叫缥缈风。”

金戈盯着缥缈风的背影,望了很久,缥缈风也似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转过头,给了个笑容。金戈无视他的笑容,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