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小声道:

“听说这个丰乐楼是平安王府的产业,得了圣上的青眼,也不奇怪”

蕙畹心里暗暗点头,这平安王瞧着文弱书生一般,真不像个会在这些事上费心思的人,不过想想电视剧里的那些王府深宅,哪个不是有几处收银子的买卖,倒也算不得稀奇事了。

几人向着雕花的四扇通门,走了过去,门口有招呼客人的青衣小厮,恭敬的把几人让进里面:

“几位少爷,是坐雅室,还是散座”

宗民平日里虽是个稳重有见识的,但这下馆子,还真是头一遭,哪儿懂得这些,不禁有些局促,另外几个,更是不明白了。

蕙畹四下打量几眼,后面是一溜的长窗,如今春日和煦,都敞开来,临着窗子,是一条小河,河岸边的垂柳摇曳着飘来荡去,绿意盎然,果然别致,两侧是蜿蜒的楼梯。

蕙畹抬手指了指那边道:

“楼上是你说的雅室了”

其中一个小厮点头:

“二楼三楼都是临河的雅室,风景最是不差,但要另外收一两银子的”

宗伟忙摆摆手:

“我们就要一间二楼的雅室”

小厮伶俐的答应一声:

“好咧!几位少爷楼上请”

上了二楼,小厮推开右手边的一间雅室门,几个人走进去,小厮便退下去了,宗民瞧了眼平安几个小厮道:

“你们去外面耍一会子吧,找个食肆,吃些酒也使得,但不要吃多了,一个时辰后把马车赶过来,接我们就是了”

平安和几个小厮大喜,把身上的钱袋递给宗民,里面鼓鼓囊囊,看着有不少银子,宗民从里面拿出一小块散碎银子,扔给平安:

“去吧”

蕙畹不禁暗暗抽气,张家是道地是从穷里过来的,虽也不大通这里的世俗经济,但娘和三舅总是对账算账的,也大约知道些皮毛。寻常人家,很少能积攒下多少银子的,即使是散碎的也不容易。

就是自己爹的俸禄,听娘和三舅嘀咕过,一年也不过四十多两,记得,自己乡下家盖的那两个大院子,总共也才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

刚才从市集过来的时候,看见卖馒头的吆喝着:一文钱一个,换算起来,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而宗伟扔给平安的那块碎银子,蕙畹估计,怎么也值一二百铜钱。

蕙畹觉得,应该相当于现代给了一百或是二百元的小费,真是个手大的,自己家那些粗使的婆子和小厮,月钱也不过几百铜钱而已,就是管家吴贵,也就一两多些罢了。

不过,蕙畹转念一想,就是这个雅室也要一两银子,相比之下,也算不得什么了。可是还在暗暗感叹,自己家果然不算富裕。

平安得了钱,领着几个小厮高兴的去了,蕙畹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这间雅室,相当于现代的雅间呗,不算很大,但布置的相当高雅,酸枝嵌云石的八仙桌,四周有几个同样材质的梅花凳,旁边摆放着大气的博古架,上面几间器皿,仿佛都不是赝品。

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富贵牡丹,雍容大气,对着门是四扇窗子,镂着四季如意的纹样,即吉祥又漂亮,博文上前推开窗子,不禁叹道:

“好景致,倒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咱们念的一首诗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蕙畹走过去,也想看看外面的景致,不过个子较矮小,离得近了,完全看不到窗子外面,博文笑了笑,搬了一个梅花凳过来,抱着蕙畹站上去,扶着她,看外头的风景。

蕙畹这才把外面的景色看着了,外面正是在一楼看到的小河,夹岸植了许多翠柳,正值春天,河畔的草地上,长了许多野花,黄色的小雏菊以及淡粉色的喇叭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一眼望去,别有一番欣欣向荣的味道。

河并不宽,蕙畹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才明白为什么叫玉带河,远远望去,真的像一条玉带。清秀的小厮上了茶来,博文把蕙畹抱下来吃茶。

逛了这半日,蕙畹早渴很了,急忙喝了一大口,只觉清香满口,淡中取味,果然好茶,稍待片刻,才进来一个点菜的伙计,恭敬的询问他们吃什么菜,宗民道:

“听说你们这里的八宝布袋鸡很有名,怎么做的?”

那伙计道:

“我们丰乐楼的八宝布袋鸡,可是连皇上都称赞过的,做起来其实不算难:就是先是取了上好精养的仔母鸡宰杀了,煺毛、洗净,整鸡出骨后,剔除了爪骨,剁去鸡嘴尖、膀尖和鸡爪的一小半,做成布袋鸡,再把布袋鸡用清水洗净,搌干了水备用着,把这么大的干贝抠去腰箍,放在碗内,注适量清汤上笼蒸烂,取出来撕碎,共那香菇、冬笋、蹄筋、海参鱿鱼用开汤氽一下,加入精盐、黄酒、高汤拌匀,从鸡颈处装入鸡腹内,用鸡肠笋扎封颈口,放在开汤内氽一下捞出,再用温水洗净,放在锅内,炒锅放在旺火上,注入清汤放进精盐、黄酒,汤沸撇去血沫,起锅倒入品锅内,上笼蒸一个时辰取出就成了”

伙计的口齿甚是伶俐,说的详尽细微,宗伟咂咂舌道:

“这还容易,怪不得圣上都说好,原来这般费功夫的,给我们上来一只就是了,另外,你瞧着掂量几个你们这里的拿手菜就是了”

伙计每日迎来送往,看人的眼光那是其准无比,一瞧这几位,估计就是哪儿府的少爷呢,看做派就不寻常,因此毕恭毕敬的应了,又问喝什么酒,宗民温声相询:

“有什么柔和绵长的好酒?”

伙计道:

“我们这里最好的要数玉带春了”

博文一愣:

“玉带春,是前些时日,咱们在学里,晌午时吃的那个吗”

蕙畹是不喝酒的,不过这几位和杨紫安,总是趁着晌午用饭的时候,吃上一小杯,洪先生也不阻止。当时蕙畹还满讶异的,暗道这古代人说保守,保守的近乎变态,说开通也很随意,随意到令人不解。

伙计倒是暗暗一惊,心道:玉带春可不是一般人在家就能吃到的酒,是平安王从京里带来的大内酿酒的师傅,特意取了玉带河上游的泉水,精酿而成的,从皇上尝过之后,就成了每年的贡品。

不过分等级,最上等的当然要敬上,大概只有皇宫和王府里有,这中等和下等的,就放在丰乐楼里卖,但从不让带出去,这几位如果喝过,就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平安王府。

想到此,伙计心里开始打鼓,遂仔细打量几人。

靠着左侧的两个大些,瞧着有十四五的样子,很稳重,右侧的两个小一些,十一二左右,看着颇有几分活泼,最奇的是那个最小的这个,看着六七岁的样子,头上还梳着总角孩髻,粉妆玉琢,甚是可爱。

对襟的大红色锦缎袍子,下摆处,活计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下摆处悬挂着一只翠色玉蝉,无论颜色和雕工都看的出,绝非凡品。

最重要的是,以前他曾在世子爷腰间看到过,这几个人身份,就不大难猜了,能得了世子随身喜爱的玩意,大约只有和世子一起读书的几位少爷了。

宗民挥挥手:

“你就瞧着上来一壶好了”

蕙畹嘟嘟嘴:

“咱们首一次自己出来,你们可不能吃多了酒,不然让张爷爷知道了,就没下次了”

宗伟嘿嘿一笑道:

“不妨事,如果发现了,你替咱们几个说几句好话,爷爷定不会计较的”

蕙畹翻翻白眼,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伙计听了这话,更是十拿九稳了,一准是张府的几个少爷。

低头恭敬的退了出去,下的楼来,把菜安排下去,就和掌柜的说了。那掌柜的惯常在平安王府里走动,知道这些日子世子爷进京,几个伴读都松散着,故此出来玩耍,也是有的,便吩咐伙计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麻酱烧饼

很快菜上来,不过八宝布袋鸡还要略等,送上一小壶酒,博文执壶,给其他人都满上,伙计报了菜名:

“红丝水晶脍,软羊,旋炙猪皮肉,鲊脯…”

一道道听着甚是精致,蕙畹探头扫了一眼,不禁莞尔,古人也会弄这些玄虚,所谓红丝水晶脍,就是切成薄片的肉皮冻,而红丝是洒在上面的红姜丝,软羊就是酥软的羊肉,旋炙猪皮肉就是烤猪皮蘸梅子酱,鲊脯是腌制的肉干,都是下酒的清爽小菜。

蕙畹不禁撇撇嘴心道,这帮酒鬼,宗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伙计道:

“我们这位小爷吃不得酒,先上些入口的饭菜来是正经”

伙计疑惑的瞧了蕙畹一眼:

“我们这里近日新添了一道菜,叫做荷香糯米骨”

蕙畹点点头:

“嗯!就上它来好了,横竖一会儿还要吃你们这里的招牌菜的”

不大会儿功夫,端上来一个小小精致的笼屉,很有些趣致,第一层是色泽洁白的糯米,第二层是点缀着“珍珠”的咸鲜味美的猪排骨,最底层是新鲜的荷叶。

糯米包着排骨吃,初入口只感觉粑糯粘滑,细品之下,豁然有荷香沁脾的舒畅,相当不错,蕙畹连着吃了三块,待要吃第四块时,博文拦住她:

“不可再吃,糯米不易消化,回头积了食就不好了”

蕙畹有些不满的嘟嘟嘴,不过低下头看看自己,仅三块豆腐高的小身板,也只能听话的放下筷子,宗伟道:

“这个玉带春,我吃着和咱们在学里的不一样啊”

博文笑了:

“咱们在王府喝的,必是敬上的极品,岂是这个能比的”

其他人均点头,几人也有些节制,只浅浅吃了几杯就住了,一时八宝布袋鸡上来,戳开鸡腹满屋清香。

蕙畹夹了几筷子就饱了,毕竟对她来说,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难得的菜品。吃好了就坐在一边等着这几个。

饭毕,会账后,蕙畹不禁暗暗感叹,这一顿,好家伙!花了足足十两银子,就这,宗民宗伟还说便宜呢,蕙畹心想,以后还是少和这两位出来得好,太败家了。

出了丰乐楼,平安已经带着人在门口候着了,蕙畹前后张望了几眼问道:

“平安,你可知西市在哪儿?”

平安道:

“咱们刚拐过来的那条街,顺着走,西头就是了,不过都是一些米粮菜蔬的店铺,没趣的很”

蕙畹道:

“反正时间尚早,不如咱们去哪儿逛逛吧”

别看蕙畹年纪最小,平常几人都以她为中心,遂没有异议,直接上马车去了西市。到了西市口,几人跳下车来,蕙畹向里面望了望道:

“平安,你们几个不要跟着进去了,我们进去逛逛就出来,你们在这里好生候着就好”

平安看了宗民一眼,躬身答应,宗民瞧着蕙畹笑着打趣她:

“怎么想起逛这里了,难不成你才六岁,就管家了,要察看米粮的行情不成吗”

宗伟哧一声笑了,蕙畹瞥了他一眼:

“我舅舅的油坊在这里,我是想着顺便去看看他,自清明回来,他就带着三舅妈和几个表哥在这里吝房而居,既都到了这里,不来瞧不大好”

博武道:

“你是说三舅和娘开的那个买卖就在这里?”

蕙畹点点头: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在西市,我们去找找看,如果在这儿就进去瞧瞧”

几人跟着她走进去,西市的买卖家也是五花八门的,不过卖菜蔬的,大都赶了早市,如今已经家去了,只剩下那些卖粮油的店铺,还在营业,所以人并不多。

走到了街当,就闻到了一股充鼻的香油味,蕙畹侧头望去,果然,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店,侧面有一个木制招牌“顺发油坊”,顺发蕙畹知道,顺发是三舅的名字,而字出自小叔之手,蕙畹笑道:

“就是这一家,你们瞧,这是我小叔的字”

博武听了,一步冲了进去,宗民牵着蕙畹跟在后面,大约午时刚过,店铺里并没有客人,不过地方还算宽大,从后面传来一阵咕噜噜推磨的声响。柜台旁边是打油的木桶,看着很古旧,柜台里算账的不是别人,正是三舅妈。

看见他们几个,三舅妈急忙走了出来,冲后头大喊了一声:

“当家的,你看谁来了”

很快,通着后头小门的蓝布帘打起来,三舅走了出来,看见他们,急忙先上前见过张府的两位少爷,宗伟宗民哪里肯受他的礼,急忙拦住,也称三舅。

刘顺发摸了摸蕙畹的头问:

“可吃了饭不曾?”

蕙畹点头,三舅便道:

“那到后院来喝茶吧”

几人跟着他进了后院,后院颇大,侧面是一个不小的晒场,上面铺了油布,晒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芝麻,后面是一溜屋子,现如今春天日暖,门窗都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伙计,正在推磨碾芝麻,这是最原始的手工作坊。

跟着三舅进了中间堂屋,大概平日里就是三舅招待大客户的所在,收拾的极干净,三舅妈也进来,唤了个小伙计出去盯门市,自己去烧水冲了茶,端进来,宗民宗伟只礼貌的抿了一口,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刘顺发问:

“你们怎么想起逛这里来了,你们爹娘必是不知的吧”

说着,瞪了博文一眼:

“你这当大哥的,带着搏武也就罢了,怎的把咱家小三也带来这里”

蕙畹遂撅撅嘴:

“三舅,人家说过哦,不许叫小名的”

刘顺发一愣,挠挠头:

“倒是三舅一时忘了,好!我家的好畹儿”

宗民似笑非笑的瞟了蕙畹一眼,心道是啊!畹儿,自己有时候都忘了,她本是个女孩子呢,博武嘿嘿一笑:

“三舅,这您可冤枉大哥了,这本就是畹儿的主意,我和大哥哪儿会知道您的店铺就在这边”

蕙畹一看苗头指向自己,恐这老古板的三舅去和娘亲告状,回头自己想再出来就难了,遂急忙岔开话题道:

“原是想着春天了,新鲜的菜蔬也下来不少,找三舅寻些麻酱回去伴菜吃”

刘顺发狐疑的问:

“麻将是什么?”

蕙畹一呆,心里说,难道这里没有麻酱,遂开口道:

“就是芝麻酱啊,你们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个”

刘顺发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你爹说你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书,我原还不大信,这次果真是信了的,这又是你在哪本书里看来的吧,要说你们这起子读书人,纵是著了书,也要有些根据才是,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些又苦又涩干巴巴的,只能用来施肥罢了,牲口都是不吃的,哪里能拌菜,”

蕙畹心说不对啊!记得芝麻酱不就是这样做的吗,难道不是,刘顺发笑道:

“你若不信,去作坊里瞧瞧去,那堆在角落的就是”

蕙畹遂跑了出去,作坊里的伙计看到她,都知道是东家的外甥,也就任她四处看,蕙畹溜达了一圈,堆在角落里的那些黑褐色的,和自己记忆中的麻酱相去甚远,不过看了一眼正从石磨上流下来的,倒是很像,于是指了指这些问道:

“这是什么”

磨边的伙计答:

“这是没漂油的白酱”

蕙畹点点头,走了回去,对三舅道:

“我说的就是你们那个白酱”

刘顺发道:

“那个是很香,不过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用”

蕙畹脑子里灵光一闪:

“三舅,我看过的那个书里,就管这种白酱叫芝麻酱,比磨出来的香油,也便宜不到哪儿去,是金贵的好配料呢”

刘顺发是个脑筋活络的,不过对自己这个才六岁大的外甥女,还是有些不大信服,蕙畹暗暗翻了个白眼,瞥见院子侧面的厨房,对在一边的三舅妈道:

“舅妈,您去和了面来,我告诉您书里的法子,就做个最简单的吃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