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子从前一直处在严寒梅的保护之下,她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对社会的认知还十分简单。所以,她把事情想得也简单,没觉得焦灼窘迫,反而兴致勃勃。早上穿戴整齐出了酒店,意气风发地奔向人才市场。

人才市场里,应聘者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挤在一起,千张脸容失去了颜色,惟她例外,殊晚依旧是惹眼的,她今天化了淡淡的妆,因为网上的求职攻略说,化妆能提升人的精气神,提高求职成功概率。

化过淡妆的殊晚明艳照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才市场,她一眼就能抓住别人的目光。殊晚在各展台转悠时,不时有招聘人员喊她:“你是来应聘的吗?”甚至主动将申请表拿过来:“先填一下这张表。”

殊晚初出茅庐,雄心壮志,对低薪工作不屑一顾,专往大公司凑。

大公司的招聘人员十分有礼貌,他们微笑着与她攀谈,声色和蔼地询问她的专业技能,殊晚只觉得对方热情可嘉,没发现另一个问题——主动与她搭话的,都是男人。

一上午填了十几份申请表,第二天收到面试通知,某家不错的上市公司。

三位面试官坐在台上,笑眯眯地问:“你的英语水平如何?”

殊晚答:“看美剧不需要字幕。”

“那你看过哪些美剧?”

双方开始谈论美剧。

面试官又问:“简历上显示你还会日语,达到什么样的水平?”

“看日本动漫不需要字幕。”

“那你看过哪些日漫?”

双方继续讨论日漫。

……

后面的问题俱是不痛不痒,彼此相谈甚欢,因后面还有人等候,面试官不得不结束谈话:“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你先回去等消息。”

殊晚回了酒店,却没能等到消息。

此后陆续接到几次面试,每次面试谈话融洽,但最后都杳无音信。这期间,殊晚从星级酒店搬出,住进了快捷酒店,盘算着找到工作后,在单位附近租套房子。

因为没钱,她开始学着精打细算。

每个姑娘出生时都是公主,而后被生活逼成了女汉子。

这天的面试公司依旧是一家大型上市公司,这是初次面试,所以人挺多,面试官是三男一女,三个男人挺健谈,不时问一些简单问题。惟独左侧位坐着的女面试官不发一言,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冷面相向,直到其他人不再胡诌乱侃时她才开口,不冷不热问:“你的简历上写着你的毕业学校是实验一中,这是所中学吗?”

“是的。”

“你没有上大学?”

“没有,我高一没上完。”

殊晚不喜欢上学,她智商很高,一点就通,一教就会,课本发下来没多久,她已经学得七七八八,这样的孩子本该上少年班,但严寒梅不求孩子飞黄腾达造福全人类,她只求孩子平安长大,快乐无忧。而且严寒梅存了点私心,她舍不得孩子离开自己,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家人,再不能承受失去殊晚的痛苦,只想把孩子养在身边。

何况对于殊晚这样的异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出类拔萃,而是掩藏自己的不同。

所以,对于学习,严寒梅对殊晚的要求是——力求中等成绩,咱不做出头鸟。

课堂对殊晚失去吸引力。

课间亦如此,殊晚无法和其他孩子愉快玩耍,譬如女孩子常玩的跳皮筋,殊晚嗤之以鼻,体能不同凡响的她只在果园的树梢间,自由跳跃。

升入高中后,殊晚面临的问题更加严重,十六七岁的她出落得水灵漂亮,女孩子长得太美,其实会有很多麻烦,殊晚那时受到女生排挤,男生骚扰。十几岁的男孩子荷尔蒙勃发,有许多人对她展开疯狂追求,写写情书就算了,暗送秋波也无妨。

但偏偏有那么几个自视甚高的男生。

那个男生家里有点钱,自己又长得人高马大,在学校一直很拽很得意。追不到殊晚觉得折了面子,带着所谓的兄弟们于傍晚堵住殊晚,十分嚣张地表示:“今天,你就得做我的女朋友。”

年少气盛,大概觉得这样很酷。

他堵着路,不让殊晚回家吃晚饭,然后,拉扯之间他的肋骨被打断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什么酷帅狂霸拽,统统化作尘埃。

他的父母来了学校,非要讨个说法,打架斗殴,事情在学校影响很糟,殊晚被学校开除。

开除就开除吧,反正殊晚早就不想上了。

严寒梅怕她在学校还会出事,不再强求她去上学。

“所以,你连高中都没毕业?”女面试官犀利问。

“这有问题吗?”殊晚不明白。

女面试官直言道:“对不起,我们不能录用你。你的学历实在太低了。”

“不是说学历只是一张纸,重要的是能力吗?”

“学历的确只是一张纸,但没有这张纸,公司的大门不会对你敞开。”

殊晚不服:“刚才你们还不是这么说。”

在刚才的聊天中,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秃头男还笑眯眯地说“学历不是最重要的。”

“那是男人跟女人开的玩笑。”女面试官用轻飘嘲讽的语气戳穿残酷真相,“按照你的学历,面试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但和你谈话,公司的男同胞觉得非常愉快,所以,他们愿意让你参加面试。但是,殊小姐,你不该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任何一家大公司都不会录用你这样的人。”

晴天霹雳!

殊晚惊觉,这些天一场场面试,纯粹是一场场消遣。

她出门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说:

“小刘,你说话太直接了,你看美女多伤心。”是那个秃头男。

“你们消遣她当然开心了……”

“不要这么说嘛。她的外在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又自学了两门外语,我们……我们觉得……”连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殊晚气得胸口生疼,出了写字楼,一脚踹在路缘石上,啊啊啊……鞋跟断成两截。

这可是她前几天才买的新鞋。

有时候,力气太大真不是件好事,殊晚欲哭无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现在一天比一天穷。

殊晚蹲在地上,捧着鞋子好不伤心,一辆车在路边缓缓停下,有人问她:“需要帮忙吗?”

殊晚抬头,透过放下的车窗,她看到一张男人的脸,轮廓柔润,五官端正,细长凤目中带着浅浅笑意。

有点眼熟。殊晚快速在脑中搜索,她的记忆力很好,是那个叫赵长鸿的男人。

殊晚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南源市?”

“我本就是这里的人。”

赵长鸿所乘坐的汽车刚开出停车场,就见到殊晚把鞋跟踢坏了,他本是随意一瞥,但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又觉得熟悉。他记得这张脸,虽然只见过一次。她长得很美,令人印象深刻的美,赵长鸿记得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明亮如映着阳光的秋水。

赵长鸿打开汽车门,下了车,他微微俯身,谦逊又礼貌:“真是巧了,居然在另一个城市遇到雷小姐。”

殊晚觉得莫名其妙:“我不姓雷。”

“你不是说你叫雷锋吗?”赵长鸿唇角勾起一抹弧线,湛亮深邃的眼眸中尽是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买鞋

“你不是说你叫雷锋吗?”赵长鸿唇角勾起一抹弧线,湛亮深邃的眼眸中尽是笑意。

“你明明知道是假的。”

“可你没告诉我真的,我只能称呼你。不然,直接喊你‘喂’的话,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殊晚撇嘴,她好像说不过他。

她站起身,赵长鸿问:“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不用了。”殊晚摇摇头,“毕竟,你的鞋子我穿不上。”

赵长鸿一愣,旋即又轻笑出声:“是啊,我的司机也是男人,大概他的鞋子你也穿不上。我想,你需要去买一双新鞋。”

殊晚点头。

“不如,我送你去商店。”赵长鸿示意旁边的车。

殊晚瞟了瞟他的车,车子的线条很漂亮,贼贵贼贵的那种,料想里面也十分舒适,但殊晚摇了摇头:“你开的又不是出租车。”

她的确没见过多少世面,但婶婶要她记住两个道理。

第一: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对她尤其重要。

第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所以她才不要接受别人莫名其妙的好意,尤其是男人的。就在刚才,她还被人事部的几个男人给耍了。

赵长鸿有些意外:“所以,你怕我把你卖掉?”

“我们本来就不熟。”

赵长鸿“哦”一声,不再勉强,说了一声“再见”,他钻入汽车中,汽车载着他缓缓离去。

殊晚穿着她断跟的高跟鞋,一瘸一拐走上人行道。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走路姿势如此怪异,难免惹来旁人目光。她才刚过二十岁,黑丝般的长发被简单扎起,青涩稚嫩全写在脸上,因为走路难受,眉心微微蹙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愈发莹润。

她还询问路人,最近的地铁站在哪里?买鞋子去哪里合适?充分地暴露了她是一个外地人的事实。

总之,她不但看起来很漂亮,而且,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像一只受伤的落单小兽。

而这世上,“好心”的男人总是很多。

殊晚没走多远,就有两个男人过来大献殷勤:“美女,怎么了?哟,受伤了吗?原来是鞋子断了,没事,我买一双送给你。”

青天白日,他们并没有动手拉扯,只是一左一右跟在殊晚身边,笑容满面喋喋不休。

殊晚说:“离我远点,我不要你们帮忙。”

两人嘻嘻笑着:“我们要建设和谐社会,助人为乐是应该的。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殊晚正头疼,一辆香槟色的轿车在路边停下,后车门被打开,赵长鸿问:“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殊晚看了看身边两个男青年,再看看车内的赵长鸿,果断上了车。

两个男青年绝倒,美女果然都是高帅富的!

上了车,殊晚对赵长鸿表示感谢,赵长鸿不亲不疏道:“你上次帮我拦住毛贼,这次算我感谢你。”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是不是去了东方传谷?”

之前,二人正好是在“东方传谷”的楼下遇到。

殊晚点头:“是啊,我去面试。”她也想起,赵长鸿是从“东方传谷”的停车场出来,问:“你也是去了那家公司啊?”

“是的。”赵长鸿从容不迫道,“我是那家公司的总经理。”

殊晚一愣,随即两眼冒火:“你的那家公司太烂了!”

前排开车的司机,还有副驾驶的秘书俱都一愣,东方传谷是一家大型上市公司,在本市地位不凡,居然被人如此轻视。

赵长鸿心理素质倒是很好,虽然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他幽幽说一声:“哦?”眼中兴味更浓,“你觉得哪里不好?”

“人力资源部的那几个男人,无聊透顶。”殊晚将面试的遭遇一一说出,赵长鸿谦虚听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偶尔动一动,似乎若有所思。

殊晚说完,气愤道:“你们不愿意录用我就早说,何必消遣我?”

“的确是公司的失职。”赵长鸿并不认识人力资源部的所有人,不过那个秃头男人他知道,负责人事招聘的王经理,赵长鸿喊了一声:“刘秘书。”

坐在副驾驶的刘秘书回头:“老板。”

赵长鸿吩咐:“回去查一下今天是谁负责招聘,让他们交付好手中工作,下个月不要来了。”

殊晚听他这么说,心头火气顿时消散,又觉得让人丢了工作不厚道,弱弱问:“这样不好吧?”

“公司不是别人用来消遣的地方。”赵长鸿回答。

今天进行的是初次面试,广泛撒网,重点捕捞。是以人力资源部的几个男人觉得叫个美女来看看也没什么,没想到却丢了工作。

殊晚偏过头仔细打量他,他今天穿了正装,黑色西装和简单的白衬衫,细致,雅净,挺立的鼻梁和眉弓形成好看的弧线,嘴角挂着隐隐笑意,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赵长鸿知道她在看他,却不动声色,他微微偏头看着窗外,城市的繁华浮光般掠过,车门将喧闹过滤,而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浮动着难以言说的安静。

“你叫什么名字?”赵长鸿问。

“殊晚。特殊的殊,晚霞的晚。”

赵长鸿黑眸深处闪动着火花:“很美的名字,就像你人一样。”

汽车在一家鞋店门口停下,司机十分有礼貌地过来开了车门,殊晚和赵长鸿刚下车,已经有店员迎过来,殊晚进店看了看,才发现这是一家国际大品牌专卖店,东西太贵,殊晚买不起,赶紧撤退。

赵长鸿不明所以:“怎么了?没有你喜欢的款式。”

“太贵了。”

“没有关系,可以记在我公司的账上。”

“我又不是你公司的员工。”

赵长鸿不疾不徐道:“你是因为来我的公司面试,最终导致鞋子坏掉,所以,赔付你一双新鞋子是应该的。”

殊晚觉得有道理:“好吧,那我们换个地方。”

赵长鸿不懂。殊晚又说:“我这双鞋子八百多,你赔给我一双价格差不多的。”

她才不要占别人的便宜。

赵长鸿:“贵的不行吗?”

殊晚很认真地看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哪一种?”

赵长鸿哑然,随即又笑出声:“殊小姐,你有时候真让我感到……惊讶。”

“你是不是想说感到无语?”

“不。”赵长鸿摇头,“你不知道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吗?长得丑的才是无语,长得好看的就是感到惊讶。”

殊晚觉得有趣:“你真是坦率。”

赵长鸿道:“你比我坦率。”

二人从奢侈品专卖店出来,赵长鸿送她去了步行街,挑了一双七八百元的鞋子,临别时,赵长鸿递了一张名片过去:“殊小姐,如果你以后遇到麻烦,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给我打电话。”

这么一耽误,半个下午就过去了,所幸赵长鸿这天并无重要事情。晚上是饭局,用一个“局”字也许不妥当,一起用餐的是母亲黄彩英,还有慕家父子,两家长辈晚辈齐聚一堂,一顿晚饭而已。

赵家和慕家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两家自爷爷辈就相识,当过兵打过仗,可谓是过命的交情。赵父和慕父又联手打天下,创办了中朗集团,集团旗下两大核心,一块是中朗地产,这是全国规模最大的地产发展公司;另一块是东方传谷有限公司,涵盖面广,包括港口业务,零售连锁,能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