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发白,潇潇高挂在天上。一阵风来,贴着凉绸的齐胸襕裙,把姣好的身段紧紧包裹住。一阵风去,从云头履的鞋帮子底下翕动裙子,鼓胀起来,像半个巨大的灯笼。

她拿手压住裙脚,心烦意乱的把两条裥子合拢坐在身下。他先头的几句话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荡,她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沉不住气,哪里露了马脚,让他看出端倪来了?

她有些恼羞成怒,莫非蓝笙和贺兰敏之是同一类人么?知道了些什么,便拿来做手段,要胁迫,要无限放大么?如果真是这样,大不了回头找根麻绳伸脖子上吊。应付一个贺兰要花掉两年时间,两年犹不算长,还能忍得。蓝笙若是学他那样,那她要放弃的就是一生。一辈子行尸走肉,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干净!

她的眼神里多了戒备和鄙弃,“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怎么还分出个谁像谁不像来了?”

他的唇角撇出个无奈的弧度,其实不过是猜测,可她却像个刺猬似的炸起了浑身的硬刺。他恍惚觉得不妙,越是这样越要往岔里想。

他在脸上搓了一把,仿佛能把所有僵硬不自在卸下来,重又换上了审慎机智的神情,工细的五官始终是坦然的。转过头看那寂寂的回廊外盛放的芙蕖,灯笼里的蜡烛光隔着红色绡纱渗透出来,打在蒲团大小的花瓣上,鲜亮得诡异。

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别多心,我不过顺口混说,你别往心里去。至于婚事……”他费力的吞咽,恨不得把那萎顿一气儿吞下去,“先别着急推了,搁在一边延挨一阵子,叫我在郡主面前交代过去,算帮了我的忙。你有了好亲只管去,我不拖累着你。若是不能找到称意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你回心转意了再来寻我。”他手上不自觉用力,磷磷的扇骨刮得掌心疼痛,也顾不上,再接再厉的说,“蓝某人有不正经的时候,这件事上头却没有半点诳语。我等着你,真的。谁叫我喜欢你呢,吃些亏可不是应该的么!”

布暖回过头来,就那么直愣愣看着他,一时有些迷了方向,“你说什么?”

他哈哈笑起来,“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他抬手拿扇子敲敲脑袋,“嗳,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是个痴情种!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历来聪明,不会一点都没察觉吧?以往忽略了也不碍的,打今儿起留个心眼子,多腾出空来瞧瞧我吧!我除了官衔儿比容与低一级,不像他似的日日拉着脸装老成,别的哪样比他差?我也是风度翩翩一公子,允文允武的栋梁之才,保家卫国的中流砥柱……”

布暖突然发现这人自吹自擂的功夫似曾相识,他在面前站着,让她有了照镜子一样的感觉。她一面汗颜一面庆幸,亏得他没有趁火打劫,这份品格在她见识过贺兰之后,凸现得愈发可贵。

只是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做什么要拿自己和容与比?

她很感激他,他是个好人,他没有戳穿,很大程度上替她保留了脸面。但是他说要等,这让她非常惊讶。纵然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两下里交集不算多,怎么就让他生出这个念头来?

等么?不至于吧!她嗫嚅着,“这样恐怕耽误了你。将来是如何光景谁也说不准,万一我哪天兴了个念头,要绞头发做姑子去,那你岂不冤枉?”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委曲求全的一天,可以卑微成尘土。但似乎又有那么点点救苦救难的味道,像佛陀普度众生。挽救她的同时成全自己,勉强也能算是双赢的好事。

“有我在,哪能叫你做姑子。”他两颊发酸,却依然努力的笑,天晓得他其实多想哭!这条路走下去会何等坎坷,目下就可以预见。但是没有办法,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陷得那样彻底,俨然走到了绝境无路可退。他枯着眉头问,“这事容与怎么说?你和他提起过么?”

布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慌乱得手足无措,“蓝家舅舅说的是什么事?什么事要同舅舅说……”她试图作垂死挣扎,可惜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越说越没有底气,“你指什么,我听不懂。”

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脑子里臆想一千遍也不及亲耳听她说。她涉世未深,要骗出实情简直易如反掌。他有些惧怕,又存了点侥幸心理,真真两下里夹功,弄得焦头烂额。踌躇了很久方道,“逆水行舟,苦的是自己。”

果然是句颇有见地的至理名言!她耳朵里嗡嗡作响,抬起手在耳廓上来回的揉,逐渐发了热,一路蔓延下去,染红了半边颈子。

他长长的叹息,在静谧的夜里听得尤其清晰。

还装聋作哑!他怨怼的看她,“暖儿小姐,我心里头雪亮,偏叫我桩桩件件说出来,大家失了脸面有意思么?”他做势甩甩广袖。“既然如此,我直接问容与去!”

她早就绷成了满弓,他话才出口,她便箭一样的射出去,死死拖住他,指甲隔着他袖口的水银盘梅花镶滚,直掐进掌肉里去。她哀声叫蓝舅舅,“你好人便做到底吧,不要和他说!否则我一辈子都没脸见他了……”

他腿颤身摇,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如今又懊悔,为什么要那么好奇?为什么非要找出答案?好了,真相浮出水面了,他得着了什么好处?

她缩在一团阴影里抽噎,这事连香侬和玉炉都不知道,竟让他一个外人看破了。她把脸埋进肘弯,简直羞愧难当。一头伤怀,一头又担心,蓝笙会替她保守秘密么?他和容与交情深厚,倘或不留神说漏了嘴,她日后怎么自处?

想到这儿脑子里更加混沌,爱着不该爱的人,还藏不住暴露出来,有什么比这更丢丑的!以前对类似的事有过耳闻,鲜卑族荤素不忌,流入中原后带动了这种现象。若她是胡人,听过了至多一笑。可她偏是汉人,汉人重五伦,隋唐起这上头管得更严。现在她弄得这样狼狈,祖宗八辈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她耷拉着头,眼角的一滴泪挂在腮上,迅速干涸。

蓝笙唯觉怆然,她的低哽直锉进他灵魂深处去。他别过脸钝重的吸了口气,慢慢弯下腰去扶她,“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这事到我这里就算到头了,我不说,你也别去想,成不成?”

她的手臂那样细,他张开虎口去比,拇指和食指环过来便能比个大概。心里油然升起怜惜来,她也是无可奈何,人到了这步田地,哪里还做得了自己的主!心不随着脑子走,就像他,明明只要下个狠心就能从乱麻里挣脱出来,但却做不到。做不到,就注定要背负。谁是谁的劫,谁是谁的业障,不到最后终归看不透。

他还是比较乐观的,暖儿年纪尚小,容易对身边亲近的人产生好感。有时候并不是爱,不过曲解了而已。给她点时间,她需要引导,走出这怪圈自然就好了。毕竟人要在世上活着,就要遵守约定俗成的法则。就算不寄希望于她,容与的冷静自持还是靠得住的。堂堂的镇军大将军,总不会和孩子一般见识,当真闹出颠倒伦常的丑事来!

“有些东西埋得深,渐渐就忘记了。等多年之后突然忆起来,自己都会觉得幼稚得可笑。目下不要去想,你若愿意,我想法子把你接出沈府,另给你安排个住处。离了那个环境,见不着面了,或者就淡了。我是真心为你好,绝不打半点坑害你的算盘。”他说着,尝试去碰她的手,“人生说长不长,一笔一划的写,寥寥几笔罢了。既在红尘里走了一遭,图的就是酣舞享乐。看穿些,方不枉此生。若论私心,我也有。我一心一意对你,盼着以后得个好结局。我说过,眼下你不必立刻做决定,我等得。只要你记住,哪天碰了钉子,或是撞得头破血流,至少还有我在。你回回头,我就在那里。”

她侧对着光,眼里莹然有泪。蓝笙能说出这番话来,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他面上不羁,却有一颗令人折服的心。如果还有机会,嫁给他,然后平安喜乐的过日子,也不失为完美的人生。问题是她能否做得到全身而退,她太了解自己,死心眼是从小到大一直存在的毛病,只怕不是短时间内治愈得了的。

他轻触她的手背,温热的,带了点濡濡的湿意。她蓦然绝望,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容与的手有坚定的力量,并且指尖微凉,干燥的,挟着氤氲的独活香。蓝笙的不同,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她恋上那种略低的体温,大抵是有些先入为主。也或者,仅仅就是因为那是容与,无可替代。

她不动声色的略移开手,恬淡的笑了笑,“多谢你,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搬出府的事容后再议吧,总要顾及外祖母的想法。还有我阿爷阿娘,事先就是冲着投奔舅舅来的,没出阁的姑娘也没有另立园子单过的道理。何况未必要动那些脑经,也许不久就有名正言顺的借口离开沈府,那时面子里子样样无损,那才是最完满的。”

第七十六章 空弦

万家灯火在更鼓里渐渐静下来,唯有叶家是热火朝天的。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坊门上,传毡的仆婢们个个鬓角插着芙蓉花,兴匆匆抱着毡席到槛外等候,齐整排成一列,只待新妇的马车停下,便要上去铺陈接应。

四娘来寻布暖,拉她到门牙上去看新娘子。她撂下蓝笙,提着襕裙跟四娘一溜小跑。龟兹乐吹打得很热闹,自己的不顺利转头也忘了,奋不顾身扎进了欢乐的海洋里。

当头的烟花在半空中绚烂绽放,红的、绿的、蓝的,东拼西凑的辉煌照亮了莽莽天际。长长的灰色的坊墙屹然里在那里,一瞬变作五彩的龙,闪着银鳞,简直准备扶摇直上的架势。

布暖扭头看四娘,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带着夺目的笑,此刻突然生动起来。她拽了拽她的半臂,“四姨姨那么欢喜?”

四娘点点头,“是呀,家里添人口是好事,来年再得个孩子,就更热闹了。”

人能做到宽容其实不易,叶夫人排挤二房,连着她的儿女也受影响。知闲看四娘的眼神除了挑剔就是鄙夷,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像夹着刀片,尖而利,要把人凌迟似的。叶蔚兮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就算没有言语上的冲突,只是漠视,就已经足够残酷了。

这样,她还为正房里添人口由衷的高兴,丝毫不担心以后的生活里会增加新的痛苦么?不起眼的外表下有一颗异常强大的心,这才是令人佩服的。只是问题也现实存在着,她的出路只有一条,除了嫁人还是嫁人。是高官还是小吏暂且不问,没有娘家养活一辈子的道理。

布暖怅惘不已,这境遇和自己是一样的。她在沈府是借居,将来总要离开。连父母都不能陪同走完所有人生,更何况是舅舅!

她拿肘顶了顶四娘,“我先头听说有宾客问起你,可是要有好消息了?”

四娘是个糙皮肤,又因着这漫天烟火,就算脸红也瞧不出来,但小女儿情态倒让事体证据确凿了。布暖笑嘻嘻的继续追问,“快说说呀,四姨姨!真要有了眉目,过不了多久我又得来高陵了,接茬儿吃你的喜酒不是!”

四娘羞怯不已,闪躲着用手背掖脸,推搪着,“没的听别人闲扯淡!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说出来怪臊的。”

那边叶家老大提了把弓来,双腿一叉站在门下,搭了箭就往门楣上射。铮铮的三支箭下去,箭头深深扎了根,箭羽簌簌乱颤。边上看热闹的人调笑,“好啊,大伯子立威,镇得住弟媳妇是正经!瞧这箭射得多好,气吞山河!”

叶怀止知道少不得要给人打趣,忙陪着笑脸四处拱手作揖。布暖转过脸来摇一摇四娘,“新娘子不容易,又要拜猪圈又要打箭下过。将来你出阁,最好找个文官做女婿,别兴那一套,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到老就好了。”

四娘接了话茬呲达她,“且不说我,你呢?你这丫头,悄没声的,原来早有了人!”

布暖听了一怔,剩下的唯有苦笑。现下人尽皆知,要解释也晚了。侧身看看,蓝笙站在廊下,锦衣玉带,有种文武交集的清华气象。视线与她相接,多了些不同于以往的温情。嘴角浅浅仰成个优雅的弧度,稍稍露一点牙,在焰火的光亮下一闪,又黯淡下去。

四娘在边上啧地咂了咂嘴,“四粒眼珠子穿成了一串,你们眉毛官司打得热闹,叫我这旁观者看的好笑呢!”

布暖方回过神来,尴尬的作势扶髻上步摇。一会儿隐约听见雅乐传来,料想是迎亲的回来了,便探身朝远处张望。

打头的傧相举着喜幡绕过了门楼,大约是路上障车的太难缠,分明已经到了坊外,折腾了这么久才上坊道。

众人开始吵嚷,“来了来了!”

门上乐声大作,锣鼓敲得震心。女孩子们不能往前挤,纷纷退到最高的台阶上,凑成一堆嘁嘁喳喳的议论。

装扮得花团锦簇的马车缓缓停下了,亲家府里陪嫁来的侍娘上去挑帘子。叶府的毡席忙铺在车前,紫铜的一溜,并不接到门上,铺半截留半截。等着新娘子踩过了拾起来,再继续往前铺,如此循环下去把人引进门方叫传毡,寄托了瓜瓞绵绵的美好愿望。

新娘子头上蒙着蔽膝,虽看不见脸,蓝色大袖连裳下的身段倒是极窈窕的。未出嫁的姑娘们对那身行头心生向往,结结实实品头论足了一番。布暖和四娘嘈切私语,等新娘子进了门槛,相携着待要跟进去,不经意回了回头,见容与就在身后,正卷着袖子同蓝笙说话。

灯光掩映下,他的脸愈发的精细温和。布暖的心又鼓鼓跳动起来,大场面里他仍旧是荣辱不惊的样子,举手投足有种恰配身份的明晰。这份渊雅是很稀有的,因此也更叫她沉沦。她孤凄的想,她这一生算是交代了,落到了井底里,使出浑身解数也纵不出来。

蓝笙有足够好的修养和容忍度,先前和布暖的谈话不影响他一如既往的同容与交好。不过说完全没有芥蒂倒也牵强,但至少他还庆幸着,暖儿不敢对她舅舅剖白。这件事掩盖在平和的外表下,大概可以一直维持下去。所以不造成三个人的困扰,也没有粗砺的伤害。

容与是毫不知情的,他对暖儿的所有感情都源自善性的长辈对幼小子侄的关爱。蓝笙对自己说,只要还能维持,总归是乐观的。

“蔚兮这一去如何?”他故意做出欢快的语调,仿佛这样可以冲淡心头的阴霾。

容与唔了声,笑道,“还好,挨了两下子,余下的都给挡掉了。只是他唱的催妆歌真难听,在人家南窗底下聒噪半天,难为那新妇子忍得。”

很少听他打趣,蓝笙也来了兴致,一递一声的鼓动他学两句。他看了布暖一眼,她微微笑着,那么认真的一双眼睛!于是上将军决定豁出面子去,清了清嗓子哼唱起来:“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他唱歌的时候带了点鼻音,抑扬顿挫颇有些意思。大概渐渐没了把握,越唱越快,一面唱一面笑弯了眼,末了几乎是蒙混过关,掩住口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还不及蔚兮,叫人听了笑话。”“唱得不赖,我瞧不比蔚兮差。”蓝笙撑着后腰道,“回头找知闲来评断评断,她能听得下去,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别愁新媳妇娶不进家门。”

布暖低下头去,这话触痛了她的神经。她暗暗想着,那时候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再热闹也不与她相干了。

也好,巴巴的看着是种切身的损害。索性眼不见,伤痛惋惜之余,心也就自由了。

她黯然去拉四娘,“拜完了炉灶该坐帐了吧?咱们瞧瞧去好不好?”对容与欠身道,“舅舅歇会子,我和四姨姨去了。”

他微点点头,心里难免不悦。她的反应很奇特,不知怎么,总觉得像是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似的。难道他离开叶府的一忽儿辰光发生了什么吗?想去求证,又有顾忌,自己未免霸揽得忒宽了些,扑风捉影,算怎么回事呢!

正迟疑着,却听她叫蓝家舅舅,问蓝笙要不要一道去。

这下子容与顿住了,耳边的喧闹全听不见了,世界恍惚突然一片死寂。夜风吹着,呼呼全灌进了他敞露的胸腔里,前所未有的饱胀。然后他抿紧了唇,抿着抿着,成了一种怪诞的神情,带着苍白的笑,然而冷硬无情。

蓝笙叹息,他知道她为什么要叫上他。担心他管不住嘴,信不过他罢了。何等的伤人心呐!他憋屈,却没有勇气表露出来,只得仰着僵涩的笑脸调侃,“一口一个蓝家舅舅,不知抗争了多少遍,换个称呼那么难么?”

他在看着!他也关注吗?关注又怎么样,横竖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她灰心丧气,应了声,“就叫!”明明是消极地,别人听来竟成了娇憨的嗔怪。

容与的眉头轻轻一蹙,复又熨平了。

远处人群里发出洪亮的笑声,他突然感到厌恶。转过身朝厅堂里走去,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停靠一阵子,实在太累。

西南角的青庐外聚满了人,接下来婚礼最隆重的环节要在里头举行。上了年纪的贵妇们站在稍远的台基前,脸上带着慎重的微笑,看新妇子家里派来的喜娘在百子帐四周洒上果子花钿。

这是种特别的仪式,叫“撒帐”。单把兜里的东西胡抛一气不行,还要念《咒愿文》,叽里咕噜像庙祝诵经似的一唱三叹,“今夜吉辰,张氏女与叶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下面便是拜天地,吃合卺酒,程序复杂琐碎。布暖早打消了看新娘子的念头,木木的站在那里,神魂飞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深深镂刻的无非是容与冷厉的表情,还有眼里一闪而过的轻慢。

他瞧不起她,厌弃她,甚至憎恶她。可她却敬重他,向往他,爱他。这样大的反差,她情何以堪?

就像高楼垮塌下来,她的人生乱成一团。为了容身,被迫的奔向这里,又奔向那里。最后无处可逃了,只好呆呆立着听天由命。

第七十七章 教坠

叶家的婚礼在轰轰烈烈中结束了,不管是不是有情人,终归成了眷属,接下来的日子就那么过吧!来吃喜酒的宾客也该散了,套车装鞍头,挥手道别,踏上归程。

路上要走两三个时辰,布暖迷迷登登睡了会子,实在是热。冰桶子里的冰块没到长安就全化了,车轮滚动,咚咚的漾。玉炉打起帘子朝外泼,整桶的水,沉甸甸的着地,一瞬便不见了踪迹。

烈日当空,辣辣的光耀得人睁不开眼。布暖下地的时候有点头昏脑胀,抬手挡在眉下看,蔺氏和知闲到了廊庑里,正打发仆妇往门里运回礼。糕饼果子成盒装,还有叶夫人给知闲置办的头面妆奁、衣裳鞋袜,满满堆了一车,简直弄得搬家似的。

蔺氏招手,“这孩子,日头底下站着不热么?还不快来!”

她应了一声,牵着裙角上台阶。脖子上腻津津,拿手绢一掖,有些刺痛,大概是被汗腌渍了。

蔺氏道,“我瞧你脸色不好,胃口又小,想是痓夏得厉害。叫她们伺候你进去吧,好好歇半天。晚上你舅舅营里回来,我让人到烟波楼请你。你过渥丹园吃饭,咱们家里人聚在一起,我这里有些话要和你说。”

先前在叶府没有机会,眼下有的是闲功夫,少不得要善后蓝家母子掀起的那点风浪。

布暖垂头丧气的欠身应个是,碰上了知闲打眼色,她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付过去了。

老远看见乳娘撑着伞过来接应,一面递湿帕子给她净脸,一面张罗楼里人抱琴。一行人紧着步子过园子,乳娘打量她两眼道,“脸色这样难看,可是车里颠得不舒服了?”

她拍了拍胸口,“有点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