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夜怨

天上一弯毛月亮,黯淡的,隐约一点绿的光棱。

沈府里人口不多,主子不过寥寥几个,底下仆役有三四十。因着宅邸很大,人都分布开去了,比如梅坞这种地方,简直像游离在尘世之外的。

四野清冷,唯有连绵不绝的虫鸣,吱啦吱啦一声高一声低,直刺进人的脑子里去。

她费力的要从黑暗中寻见他的脸。也不是完全看不清了,到底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月令,人的轮廓是清晰的,只看不清表情。模模糊糊,像蒙了一层纱。

他明显一震,接下来便是如夜一样的静默。

布暖那么想哭,拼了命的忍住,带了些绝望的语气重新又问一遍,“舅舅,你喜欢我么?”

他心里乱作一团,琢磨不透她问的喜不喜欢到底有什么含义。他不敢贸然回答,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说这话,他顷刻便如坠深渊。他连口都张不开,有一瞬鼻子发酸,眼泪居然要奔涌出来。

他突然顿悟,这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答案。他对她的感觉早已经跨过普通的亲情,他霸揽着,专制着,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来的占有欲,竟是源自于对她的爱。并不是长者对晚辈的关怀,是男女之间的最纯粹的爱情——他泥足深陷,尤不自觉,每每摆着崇高的姿态来管束她,原来最不堪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敢看、不敢想,一直自欺欺人着,直到她问出口。虽然不确定他一系列的反常举动是不是让她看出了破绽,总之他是猛然间清醒过来了。原来他也具备爱人的能力,只是太过阴暗,感情深入骨髓,却见不得光。就像他的灵魂,表面光鲜,实际是个近乎畸形的残废。

谁不能爱,偏要爱上自己的外甥女,多残酷的现实!她察觉了吗?她会瞧不起他,在背地里耻笑他吗?他觉得颜面扫地,什么镇军大将军,什么北门大都督,原来不过如此!

头顶上的天仿佛要塌下来,他接不住。他惊惶失措,求告无门。他想逃离这里,但是不能够,她在等着他的回答,他若是露出一点半点来,日后还拿什么脸来面对她?这份情注定要埋在心里,就算生根发芽,也与她无关。

他早练就了处变不惊的能耐,阵前泰山压顶面不改色,一个姑娘难道比敌军将领还难对付么?他强做镇定,寒着嗓子道,“什么喜不喜欢!你就是这么同我说话的?正因为体恤你,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父亲母亲把你交给我,旁的不说,保你无虞是我首要的责任。我待下头子侄是一视同仁的,今儿换了别人在我府里,我也是这样的意思。”

话说得重么?也许是太重了,她的手指渐渐松开,脱离他的手背,无力的滑落下去。他多想挽留住她,想珍而重之把那双柔荑捧在胸口,可惜不能。原来他的情债应在这上头了,那么多的女人投怀送抱瞧不上眼,结果落得这样下场!为什么是她?若换作别的女人,他用不着这样子畏首畏尾,事情便好办得多。如今怎么样?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于布暖,又何尝不是!

他不禁苦笑,她来长安,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他。她一定极信任他,对他应该和对布如荫是一样的吧!要是让她知道舅舅恋着她,对她产生了亲情之外的感情,她会怎么样?会恐惧会唾弃吧?所以他宁愿她畏惧他,也好过在她眼里看见鄙夷不齿的神情。

他听见她哽了一下,然后点头,“舅舅说得极是,是我孟浪了。舅舅别见怪,我才刚问你喜不喜欢,只是为了讨个饶,没有别的意思,我以为做小伏低能求舅舅答应。我去兰台确实是为了贺兰,外面传闻他多坏……”她怆然撑着青石台阶,嘴唇在动,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喃喃着,“我不觉得他坏,他有他的不得已。人生在世谁没有几桩为难事?一家不知道一家的苦罢了。反正我愿意同他在一起,我……不计较将来,就算叫他始乱终弃,我也甘愿。”

台词不算长,她说得这样糟!她必须挽回颜面,他是个强硬的人,也许早知道她的心思,只不过装聋作哑不点破,保留大家脸面。他还是仁慈的,没有疾颜厉色斥责她。如今她应当死心了,爱着自己的舅舅能有什么好下场?何况他有婚约,冬至前就要完婚的,这事叫知闲知道,她真的要羞惭致死。

她的所有勇气像颠倒的沙漏,眨眼飒飒的流失了。她才知道自己并不坚强,她的懦弱,近乎可怜。

容与已经说不出话来,这是种空前的绝望,她的话像利刃,把他分割得支离破碎。爱情可以击垮,理智不能放任。分不清是不是他的私心作祟,不论她爱的是谁,兰台决计不能让她去。

她想起了什么,哦了声道,“蓝笙那里请舅舅替我传个话,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让他别等我,我怕辜负他,对不住他的一片情。”

他慢慢站起来,“这话我会传给他,打今儿起你给我安生在府里,什么事都别管,什么事也别问,只管做你的千金小姐就是了。”

她歪着头,眼睛里是凄迷的微笑,“舅舅要耽误我么?我一直留在沈府怎么行?女孩大了总要许人家,不管是做正经夫人,还是做填房、姨娘。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能留我一辈子么?真要这样,可叫人背后说嘴的。不知道的人还当舅舅有什么企图呢!留着到了年岁的外甥女不肯松手,传出去舅舅面上岂不无光?”

轰然一个响雷在他头顶炸开,他被戳到了痛处,感觉尊严都随着落花流水杳然去了。

她的话很刺耳,但说得没错,他如今就是这样的处境。她愈发不听话,若不是顾忌老夫人那里问话,他恨不得把烟波楼的大门贴上封条,把她幽囚起来,今生今世都不叫她出来!他想他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以往他处世澹宁,从没有过这样的野心。他把她看成私有物品,可是她不愿依附他,她很有主见,她要追求她的爱情去了。即使伤害可以预见,还是一往无前。

他无能为力,她说他耽误她,他担不起这样的骂名。

他心力交瘁,惨淡地看着她,“你不是说是被迫的,是没法子吗?怎么转头又变了说法?我当真摸不透你,你长了几个心眼子?又有几句话是真的?”

她觉得受了侮辱,为什么他不去反省自己?如果他不是那样应对她,这会子她早和他掏心掏肺了。现在来堵她的嘴,通通成了她的不是——她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他!

她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要日日和他见面,可不是得进兰台么!我原不愿意守那些规矩,无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所以……”她实在是支持不住,在他面前说爱贺兰,进入一个恶性循环,走上一条没法回头的路,把他越推越远,

她不想这样,她也想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即便他对她再冷淡,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她也心满意足了。可是不行,他念在骨肉情分上收留她,她不能连累他。倘若害得他宦途潦倒,甚至因此获罪入狱,那她怎么对得起他!

她捂着脸道,“舅舅,你疼我就让我去,别叫我为难。”

恍惚走到了穷途末路,话说尽了,不能改变她的想法。他疲累,不想管了。罢罢,由她去!他终究只是舅舅,这辈子顶着这头衔,到死都是甥舅的关系。有多折磨自己知道,不要给她造成困扰。她何其无辜,别让他龌龊的念头影响到她。

他垂手道,“你决定了么?这桩事关系到你的下半辈子,你可想明白了?”

她哽了哽,“是,暖儿想明白了。”

他颓然长叹,“既然如此,我一定让贺兰娶你。”他说着,嘴角往下沉,“我沈容与的外甥女,不会给人做小……”

撕心裂肺不过如此吧!他尝到某种令人窒息的悸痛。痛得久了,心就木了,变得空乏。

她有些惊惶,“不、不,不劳舅舅费心,我自己的事,自己会看着办的。”

她不要他插手,若真能撂开,也就超生了。他落寞转身,那么复杂的感情,牵扯进好几个人来,剪不断理还乱。

愣磕磕的朝前挪步,他一刻都呆不下去。脑子里屯满了浆糊,这大半个时辰过得艰难,像从炼狱里走了一遭。背上汗浸浸,缫丝的料子贴着腰,缠腻得令人生厌。

“舅舅。”她在身后叫,带着哭腔的,一把攥住他。

他阖了阖干涩的眼,袖子上一道轻盈的分量牵扯着。感情那么汹涌,他使尽所有气力去抑制,咬得牙槽都发酸。

她凄凄切切的说,“舅舅,你抱抱我……就一次。你抱抱我好不好?”

容与万没想到她会说这话,吃惊的回头看她,“为什么?”

她低声道,“你不要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他慌起来,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这不成……不成话……”

她伸手圈他的腰,也只一瞬罢了,在他胸前蜻蜓点水般轻触,旋即撒开了手。扬着笑脸道,“上将军今儿换了塔子么?杜蘅的味道太过辛辣,还是独活好。”边说边退后,“你等一等,让我先走,剩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如果两个人不能同行,那么就让她先离开。毕竟没有什么比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走远更叫人万箭攒心了。

她踉跄迈着步子,快入六月的夜那么冷!她瑟缩着捧住肩,泪如雨下。

第八十二章 沉疴

她跌跌撞撞回了烟波楼,乳娘秀正在灯下画鞋样子,看见她从门上进来,一张脸煞白煞白,竟像是被人魇镇了似的。

秀骇得三魂七魄全离了位,撂了手里剪子忙上前迎接。还没近身,她就瘫软下来。秀失了人声,惊慌高呼,“了不得了!这是怎么了?我的祖宗,你可别吓唬我!”

半扶半抱着上了胡床,布暖阖着眼道,“别嚷,别叫人听见。”转过头,半边脸贴着冰冷的瓷枕,寒意弥漫。

秀尤不放心,追问着“到底怎么回事?香侬回来说六公子单领了你出去说话儿,说了什么?你别只顾发怔呀!可是他那里也想不出法子来?”

布暖用尽全力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只翻了个身道,“没说什么,你别问。”

秀愈发觉得诧异,“你还骗我么?定是那贺兰敏之坏事办得滴水不漏,叫六公子也插不上手去了,是不是?”

她叹了口气,这会子什么都不愿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灵魂卑微寒酸。她一团火似的对他,他无动于衷。还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自作多情后,变成了自讨没趣。

秀心里猫抓似的煎熬,她不知道他们甥舅谈了些什么,隐约觉得情况不大妙。这里头尤其复杂,倒不光是兰台甄选这件事,坏就坏在布暖对六公子还存着别样的心思。她是过来人,心里明镜似的。但凡动了情的男女,只要留神去观察,大到一个动作,小到一个眼神,都能叫人瞧出端倪来。

可她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越看越觉得没底。她以为布暖是孩子家,又是深闺里的姑娘,身边有这样的青年俊才,生出孺慕之情在所难免。少女嘛,怀春是少不了的。就像人生里的调味料,乡下那些饥一顿饱一顿歪歪斜斜长大的女孩子,一碰上城里的戏班,还捱到人家后台和长得周正些的男戏子们借故搭讪呢!布暖蜜瓮子里泡大的,姑娘家不指着考取功名,闲书读得多,水墨丹青、吟诗作赋,哪样不是风花雪月的祸头子?她年轻,一时糊涂也不必认真计较,等她想明白了,一切自然好了……可秀发现近来事情有点往偏了发展,似乎不是她原先预想的那样。布暖荒唐,将来慢慢可以改正的。六公子也跟着胡闹,那这事处理起来就有难度了!

就像这回,有话不能光明正大说,偏拉到背着人的地方去。不知老夫人和叶小姐察觉没有,横竖她是觉得不妥的。都是有了年纪的大人了,这么藏着掖着,反而令人起疑。眼下回来又受了重创似的,到底是哪里谈崩了?她估摸着,恐不是单单说兰台那么简单,九成还参杂了别的什么。

秀没法不去想,推算来推算去,益发觉得可怕。她要问清楚,坏疽不剜掉,到最后会祸害一大片,会让人变成残废!

顾不得她眼下多伤感,她去撼她,“小姐,心里难过不要憋着。这里没外人,同自己的乳母有什么可隐瞒的!你这样,要叫我操心死么?你哪里不顺意了,说出来我给你想法子,成不成?若说六公子解不了兰台这个燃眉之急,咱们去求阳城郡主。她既然中意你,总会有手段在宫中斡旋,就是问圣人讨人情,也能把你留下不是。”

布暖不言语,肩背弓成个半弧,间或轻轻的颤,可怜又可悲的。

秀无可奈何,“你不愿和我说么?那我去请老夫人来,你们祖孙是自己人,比我这外人强些。你和她老人家诉诉苦,老夫人素来疼你,想必定会替你周全的。”

她作势真要出去,布暖忙支起身拉她。灯火映照下一张惨淡的脸,眼泡都有些肿了。她极心疼,伸手去抚她的颊,“你瞧瞧,好好的,闹得这样干什么!你哪里不受用,总这么疙里疙瘩不是个事儿。我的乖乖,擎小儿就和我亲。如今大了,有心事了,受了再多的苦也不同我说,把我撂在一边站干岸。”

布暖心酸极了,一阵阵的气往上堵。张开手臂去揽她的脖子,抽抽搭搭着,“我的心事你最知道,何苦还让我说出来!我这趟碰了一鼻子灰,连死的心都有!乳娘,你说人的一辈子到底有多少业障要还?及笄之后遇上那么些事,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熬得肝儿都疼了,我活不下去了!”末了简直嚎啕起来,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

乳娘是个通透人,她这么一说,就足够猜出个大概。

这回伤心是伤大发了!她的人生原本一帆风顺,自打夏家九郎急殇过后,真正开始出现空前的苦厄。虽说日子照旧锦衣玉食,京畿的繁华远胜陪都,将军府的富贵排场也比布府显赫许多,但这些仅仅是物质上的充盈。银钱十万贯,也抵不上心里悠闲自在。她的委屈屯了个满仓,那点子珠光宝气的生活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虽然吃了大瘪,倒也未尝不是桩好事。六公子还是了得的,英雄一世,聪明一世,见过世面,也稳得住心神。他对布暖不可能没有动情,这点秀早就看出来了。一个舅舅,一个做长辈的,对小辈再关爱,也不会到那样盲目乖张的地步。捧着、宠着,布暖有了不得体的言行,他连一句责难都没有。那时她甚至怀疑,外界传闻上将军严苛,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因为他明明是儒雅温和的,直到他那次拉下脸来训斥她。倒不是因为别的,就只是觉得蹊跷不安。连他都守不住界限,这样天长日久的下去,怕是真要出大事的。

好在是她杞人忧天,布暖成了这副光景,说明六公子绝不昏耄,他的自控力远比她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老天有眼!她松了口气,安抚道,“你多大点人,弄得老气横秋的样儿。若你经受的这些称得上苦,那我这样的岂不早该死上八百回了!”她把布暖搬过来,像小时候似的,让她侧过身子枕在她腿上,“我的儿,命里的顺当坎坷都是有定数的。有的人先苦后甜,有的人先甜后苦,叫你选,你选前者还是后者?你小的时候,你母亲请瞎子给你批过命,一生荣华自是不消说,咱们就说这情路。有艰涩自然也有欢喜,后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你少不得配个人上人的好夫婿。如今年纪还小,急是急不来的,缘分到了自然挡不住。快把心放在肚子里,你的良配不是那个人,眼下花好稻好都是枉然,等正经姻缘来了免不了落个无疾而终,要给正主儿让道腾位置的。与其这时候心里生疼,还不如省些力气,何必同自己过不去呢!”

布暖想这话很是,不论如何,她和容与就像钉死的称,斤斤两两清清楚楚。难道还能有什么力量逆转过命格来么?他是她的娘舅,是母亲的亲兄弟。她早就应该看透了,她对他的仰慕都是非分之想,今生今世无缘无份。

她嗯了声,“这会子我不想那些了,你也别提。才刚我和舅舅说了选秀的事,他一万个不答应。我和他撂了狠话,不去断不成的,贺兰这么恶质的人,若是不照他的话做,万一撕破了脸皮得不着好。我仔细考量过,倘或我进了兰台,便对他有了牵制。女官要验出身查户籍,这些有他去办,他自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不会拿洛阳的事来说嘴了。这么的,父亲和舅舅就妥当了。”

她设想得是很好,秀又心疼她,“你倒是替他们着想了,自己怎么办呢?落到狼窝虎穴里,到头来连渣滓都不剩了。”说着哽了下就要哭。

布暖强做出笑脸来,“也没这么唬人的,兰台是弘文馆的地方,出入都是饱读诗书的文士,你怎么说得我像要卖身做粉头似的!保得住他们,咱们就平安。如若不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秀伤怀不已,只落寞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舍不得你。你在我身边长大,当眼珠子一样儿宝贝着。真要撒出去,你叫我怎么能放心?”她仰头一叹,“这煌煌帝都,人心这样险恶!古来女人都是难的,长得丑了愁嫁,长得美了,又要防人觊觎。像晋汉倒好了,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里养着,也不能出那些事。”

她怅惘得不成,布暖也没有心力抚慰她,撑着坐起身,下了胡榻到矮几前趺坐。几上铺着品蓝刻花的托子,上面搁了一套茶具,白瓷上描画着轻淡的粉蕖蝴蝶。她盯着看了一阵,又别过脸,穿过地罩看耳房里高张的绣花绷架——那幅孔雀图好几天没动过了,还是郁郁一片树冠。以后大约也没机会再绣了,她勾了勾嘴角,枉老夫人拿这个说事到处炫耀,半道上撂了挑子,真是对她不住。这样也好,莫名的轻松,用不着拿她的心血来验证她所受的煎熬。

她回头道,“明儿打发人把针线都收拾起来吧,放久了没的积灰。你去歇着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秀迟疑道,“你夜里没用饭,我去给你准备些送来。”

她摇摇头,“我不饿,你去吧!”秀只得应了退出去。

窗边螺柜顶上搁着高柄烛台,点了支红蜡烛。一根灯芯烧得焦黑,逐渐蜷曲,斜到一边烛炬上去,烧出一个豁口。蜡油淋淋漓漓的淌下来,像倾泻的泪。布暖取铜勾去拨,习惯性的朝窗外看。竹枝馆的窗台前照旧掌了灯,一剪侧影映在绡纱屉子上,轮廓清晰,是她极熟悉的样子。她站了一阵,再深深看一眼,恍惚觉得远了,渐渐迷蒙了。

她伸手撤下撑杆,合拢窗页。

爱情结束了么?她不喜欢这样的收梢。

第八十三章 功名

朝廷敕令到底还是来了,官宦捏着尖细的嗓子念完文书,笑着对蔺氏叉手作揖,“给老夫人道喜了!娘子遴选入兰台,那是百年难得的好事。二年光景,上手便是从七品的差使,真真祖上积德了!”

蔺氏还没回过神来,嘴里只顾哼啊哈的应,眼睛直愣愣盯着躬身接旨布暖,胸口擂鼓样嗵嗵疾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