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延霞公主目中流露出喜意,笑吟吟地将雪芍药系在了胸前:“谢谢小师妹,你真是心灵手巧!”

她转身又看向少夷,说话又快又清脆:“听说今天来了新弟子,夫萝师姐他们都在扶苍师弟院落里,可热闹了。我想着这会儿你该醒了,就过来桐景殿叫你一起去,谁知这里竟变成这样了,吓了我好大一跳。”

少夷懒洋洋地开口:“我不爱热闹,你去罢。”

延霞公主有些急:“是夫萝师姐让我来叫你,你也不去?”

少夷乌黑的眼眸戏谑又暧昧地睇她一眼:“她想叫我,就让她自己来。她不来,我为什么要去?还不如在这里与小师妹喝喝茶。”

延霞公主面上忽然微微一红:“那我叫你去,你去不去?”

少夷轻笑着作势在她圆圆的脸上伸指一刮:“是你想叫我陪你,还拖着夫萝当借口,小丫头。”

延霞公主娇嗔地翻他一个白眼:“哪有!你明明……好啦!快走!”

她不由分说拽着袖子就扯人,少夷失笑:“慢来,衣服要被你撕坏了。怎么不问问小师妹去不去?”

延霞公主愣了一瞬,有些尴尬,她只顾着少夷,倒把新来的小师妹忘了,她赶紧笑道:“对啊,小师妹去不去?师兄们都在,可热闹了,方才芷兮师姐和古庭师兄还提到师妹你,叫我若见着你将你叫了一同过去呢!”

玄乙含笑摇头:“多谢师姐相邀,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第十一章 傲慢无礼

冰雪殿重新陷入沉寂,玄乙慢悠悠地将杯中的九九归元茶喝完,捞起一把白雪,又开始悠哉悠哉地捏小雪人。

发系丝带的是扶苍,一丝不苟的是古庭,头戴玉冠的是太尧,额间坠宝珠的是少夷。身段高挑的是夫萝,耳畔戴红花的是芷兮,脸上有梨涡的是延霞。

第一天,她便见到了白泽帝君的七个弟子。

玄乙兴致勃勃地将古庭放在夫萝身边,想了想,再把少夷也放在夫萝身边。接着是延霞,把她放在少夷身边。扶苍和古庭是一挂的,他俩凑近点,芷兮和古庭关系好像不错,也放在古庭旁边好了。嗯,太尧是和事老,放在最后。

她盯着七个雪人看了许久,再捻起一块白玉糕咬上一口。

这里面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玄乙将这些小雪人排来排去,玩得不亦乐乎,忽然不小心将雪人扶苍的脑袋拨断,她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何事发笑?”

白泽帝君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后,玄乙微微一震,冰桌上的小雪人们立即碎成了雪沫。

玄乙可惜地望着一桌雪沫:“哎呀,好不容易捏好的。”

白泽帝君咳了一声,淡道:“先生来了你不拜见,只可惜那几个雪人么?”

玄乙盈盈下拜,声音恭敬:“弟子玄乙,拜见先生。”

白泽帝君微微颔首,目光环顾一周,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他的话听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

玄乙无辜地望着他:“桐景殿这个名字弟子心中不喜,桐树也叫弟子心慌意乱,无奈之下只能用冰雪覆盖,还望先生宽宥。”

白泽帝君笑了一声:“宽不宽宥,你都已经做了,这胆大妄为的性子,跟你父亲倒不一样。”

他见那冰椅晶莹别致,忍不住坐了上去,顺手拿起冰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面的茶已经喝完了,他只好遗憾地放回去。

玄乙假装没注意他的动作,奇道:“先生见过我父亲么?”

睚眦必报的小鬼头,白帝暗暗摇头:“本座见过他,他却未见到本座。他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本座远远见过一次,又腼腆,又多情,只忙着跟新认识的神女聊天。”

玄乙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你母亲的事,本座也有所耳闻。”

他忽然提起阿娘,玄乙面上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下去。

“此等惨事与你父亲的多情性子逃不开干系,”白泽帝君用手指轻轻戳向桌上的雪沫,“本座听说,桐山的神族将你母亲刺伤的时候,你就在一旁?”

玄乙静静望着他,声音冷淡:“先生有何用意,还请直说。”

白泽帝君安抚地笑了笑:“本座只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桐山一族不过是小神,如何有胆量与烛阴氏作对?你母亲无论如何也是钟山帝君的夫人,她出了事,帝君怎会放过?”

玄乙心不在焉:“或许鬼迷心窍了罢。”

见她不想谈这些,白泽帝君沉默了片刻,方又温言:“今日见了许多师兄,你印象如何?”

玄乙歪头想了想:“师兄师姐都很和气,果然不愧是先生座下弟子。”

白泽帝君笑道:“既然都和气,为何你一个人待在这冰天雪地,不去与他们热热闹闹玩在一处?”

玄乙捂了捂脸,羞怯道:“其实弟子也生性腼腆,不好意思和师兄们说笑。”

白泽帝君大笑起来,起身朝外走了数步,忽然道:“以前数千年都是少夷点卯去钟楼敲钟,如今是你辈分最小,以后每日点卯便是你去钟楼敲钟,从明日开始。不许忘了,不然便要责罚你。”

“弟子谨遵先生之命。”她答得利落干脆。

白泽帝君停了片刻,低低叹息一声:“真是个叫人头疼的小家伙,本座老了,本想过几天清净日子,不该收你啊……”

不等玄乙应答,他的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冰天雪地中。

玄乙手指在冰桌上轻点,散乱的雪沫霎时间聚拢在一处,她又开始慢悠悠地捏起花儿。

极远处偶有阵阵笑语声传来,只是听不真切,一段一段,最终一切都陷入沉寂。

好安静,风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她独自一个孤零零地坐在冰和雪的深处,用指甲细细雕凿一朵桔梗花,铃铛似的花苞,纤长的脉络。花捏好了,再将它轻轻抛下去,好像这样就可以挡住那些无处不在的猩红血色。

白泽帝君是故意的吧?让她住桐景殿,又跑来说一堆有的没的,考验她的反应?又或许只是满足他窥人隐私的念头?

是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他已经成功让她变得不那么开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白的冰桔梗花已经堆了半人高,玄乙轻轻吹了一口气,它们又重新化为雪沫,散落一地。

远处有说笑声慢慢靠近,依稀是芷兮神女的声音:“先生最喜紫阳花,明性殿三百院里种的最多的便是这花,长在道路两旁,连认路也方便得多。这里拐角处有两丛青竹往东面去的路是通向钟楼的,那边是桐景殿……咦?”

伴随一个惊诧的惊呼,一行祥光灼灼的天神们纷纷停在此时被厚厚冰雪覆盖的桐景殿外,惊疑地朝里面张望。

“桐景殿怎么变成这样了?”古庭神君极为错愕,“有弟子住在这里?”

延霞笑道:“是啊,新来的小师妹被先生安排住在桐景殿,听说她是烛阴氏的后裔,这才把桐景殿铺满冰雪吧?看起来好漂亮!”

芷兮朝布满冰雪的桐景殿内静静看了片刻,因见那烛阴氏的小公主独个儿坐在冰天雪地里好似在发愣,相比较下,他们这里却是笑语晏晏,热闹非凡,方才让延霞叫她,她也不来,芷兮心中忽然有点愧疚的不忍,这样搞的好像他们真的在排挤同僚一样。

她上前朗声道:“玄乙公主,我们正领扶苍师弟游历明性殿三百院,你可愿同行?”

玄乙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缓缓起身开口道:“要我去也行,让他走我就一起。”

她的目光落在古庭旁边的扶苍身上,他眉梢微扬,面无表情地与她对望。

芷兮蹙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同僚,哪里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玄乙淡道:“那就请师兄们继续厚他而薄我罢,我要休憩了,请诸位师兄慢走。”

她长袖一挥,两扇冰雪大门轰然合拢,将这帮乱放祥光的天神关在外头。烦人,心情正不好他们偏要来触霉头。

弟子们都被她的傲慢无礼惊呆了,过了半天古庭才怒道:“这是什么态度!不必搭理她,我们走!”

他转身快步离开,弟子们议论了一阵,也只得跟着离去。

第十二章 可笑多情

离卯时还差一刻,玄乙一面打呵欠一面朝钟楼走。

她从没起过这么早,怪不习惯的,加上这里和紫府不一样,一到夜里就风声呼啸,害她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对了,这里的饭食也不好吃……唉,齐南啊齐南,可知你家公主有多么辛苦。

玄乙痛苦地再打一个呵欠。

天还没完全亮,薄雾弥漫三百院,好在路边的紫阳花开得甚是显眼,不至于叫她迷路。

眼看快到钟楼,忽闻前方薄雾中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玄乙停下脚步,侧耳去听,依稀是个低柔的女子声音。

“昨天一整天都和延霞待在一处,一句话也不和我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很快,一个柔软慵懒的声音响起:“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你就爱胡思乱想。”

这是少夷的声音?玄乙揉了揉眼睛,视线穿透薄雾,准确地落在钟楼下的两道人影上。一个身段高挑窈窕,一个服饰华丽风骚,正是夫萝公主和少夷神君。

夫萝公主眼中带了一丝哀怨,定定凝视着少夷,又低声道:“你总爱说这些话骗我安心,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不然不会昨天不理我。可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和古庭是父母定下的婚约,他待我一直很好,我不能让他伤心。”

少夷笑了一声,抬手将她耳畔碎发拨开,柔声道:“傻孩子,我就说你的小心眼儿里总想太多事情,一夜没睡罢?眼睛红了。”

夫萝公主红着脸微垂粉颈,声音变得很小:“可是,你昨天一直和延霞说笑,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小醋坛子。”少夷捏住她的下巴,戏谑地晃了两下,“你做个笼子将我栓里面罢,这样我睁开眼看到的只有你,想说话也只有你。”

夫萝公主咬住下唇,娇声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真给你做个笼子!”

他低低的轻笑听起来叫人心里面痒痒的:“你做啊,把我关起来,我就只是你的了。”

玄乙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好困啊,她还想回去补个回笼觉呢。

她加重脚步,穿过薄雾,直直朝钟楼走去。

似是听见脚步声,夫萝公主骤然化作一股青烟,跑得飞快,只剩少夷一个人背手站在钟楼下,一派从容地笑望玄乙。

“小泥鳅,你偷看了多久?”他的声线始终温柔而慵懒。

玄乙淡道:“光天化日,谈何偷看?”

少夷有些意外地摸了摸下巴:“咦?你说的对,确实不算偷看。嗯……你不好好睡觉,天没亮跑来钟楼做什么?”

玄乙叹了口气:“先生昨日和我说,如今弟子里面我辈分最小,所以日后点卯敲钟的事便归我了。”

少夷忍俊不禁:“先生真是不会怜香惜玉,怎能叫小师妹点卯敲钟?你回去睡吧,以后敲钟还是由师兄来。”

真的?玄乙双目一亮。

他于是又笑了,缓缓凑近,将她歪掉的披帛轻轻扶正,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胳膊。

“除了这个,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满脸好奇。

玄乙想了想:“少夷师兄。”

“嗯?”

“今天若要补回笼觉,可别去冰雪殿了。”

他顿时失笑,作势在她脑门儿上弹一下:“快回去罢,小泥鳅。”

水晶的罐子里装着鲜红芬芳的蔻丹膏,玄乙从里面小心取出浸泡过的纤薄丝棉,轻轻敷在指甲上,纤长透明的指甲很快便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看看天色,辰时应当快到了,她低头在指甲上轻轻吹了几口气,盼着蔻丹膏快些干。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拜先生后的第一次课,可不能迟到。

不一会儿,忽闻窗外有仙童呼唤:“公主?玄乙公主?您起了没?”

玄乙吁出一口气,雪白的冰窗哗地一下打开,她歪着脑袋朝外面望,便见昨天那个气鼓鼓的小仙童站在窗下,嗯,今天看上去还是气鼓鼓的。

“什么事?”她继续吹指甲,再看看天色,辰时还没到呀?

仙童道:“帝君方才交代了,今日他授课需要几样道具,但他忘了去取,便命公主与扶苍神君一同前往,务必在巳时前带回来。”

玄乙吹指甲的动作停了一下:“为什么叫我和扶苍一起?”

“因为您二位是新来的弟子,往常这些杂事都是交给新弟子的。”

仙童恭敬地递上一张艾绿小笺,又道:“所需物事帝君都已写在上面,请公主与神君速去速回。”

……还没授课,先开始指使弟子了。

玄乙打开艾绿小笺,便见上面写着:「太阳之辉,三根;月华之精,三枚;飞廉神君的头发,三根。」

前面两样东西还算合理,飞廉神君的头发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她跑到飞廉神君面前,叫他拔下三根头发么?早就听说白泽帝君喜欢搜集些稀奇古怪的宝贝,原来是叫弟子们当跑腿的。

她丢了小笺,道:“我不想去。”

仙童吓了一跳:“不去?这……帝君是先生,他的吩咐,公主怎能不去?”

“因为看上去好麻烦的样子。”玄乙一面吹指甲一面抱怨,“先生想要什么,不能自己去拿吗?”

仙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他在白泽帝君的明性殿做仙童也有上万年了,弟子们来来往往,从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大胆乱来,昨天把桐景殿铺满冰雪,今天又是罔顾先生指派的任务,她到底是来拜师还是来捣乱的?

“……扶苍神君与古庭神君已经出发,公主、公主也请快吧。”他假装没听到她刚才的话,继续催促。

玄乙奇道:“为什么古庭师兄也去?”

“公主与扶苍神君是新弟子,帝君怕二位应付不来,所以吩咐古庭神君从旁协助。”

玄乙又想了想,忽然点头答应下来:“好,我去。”

她披好披帛,慢悠悠赶到明性殿外时,扶苍与古庭早已到了,两位神君神情严肃地琢磨艾绿小笺上写的物事,看上去怪凝重的。

“飞廉神君脾气阴沉暴躁,一言不合便爱大打出手,实是个刺猬般的神君,先生许多弟子都吃过他的苦头,却从未能带回他的头发,想不到先生到今天竟还垂涎他的头发。”

古庭一面说一面皱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玄乙,便回头淡道:“玄乙公主,先生吩咐务必在巳时前将这些东西带回来,为了尽快,不如我们分开,你去取太阳之辉,我与扶苍前往望舒宫取月华之精与飞廉神君的头发,怎样?”

他还是只管她叫“玄乙公主”,显得十分生疏。

玄乙笑吟吟地望着他:“古庭师兄的提议自然是好的,可是我自小没有离开过钟山,半点路也不认得,怕是反而耽误事情,不如我跟随师兄们,也叫我开开眼界。”

这个理由十分合情合理,古庭一时竟不知怎样反驳,只得默然腾云而起,扶苍神色冷淡跟随其后,玄乙也笑眯眯地御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古庭师兄,”飞了不到片刻,玄乙突然唤了他一声,“听说师兄与夫萝师姐有婚约,可是真的?”

古庭声音冷淡:“不错,你从何处听来?”

“我听夫萝师姐自己说的。”她眨了眨眼睛,“你们这样年轻便订了婚约,以后会后悔吗?”

古庭眉头紧皱:“说的不尽实,夫萝何时与你说过话?遇到情投意合的爱侣,早早订下婚约有何不好?”

“情投意合。”她跟着念了一遍,轻轻笑了。

古庭对她印象极为不好,立即冷道:“你笑什么?”

玄乙撅唇吹开黏在睫毛上的长发:“师兄与师姐天成佳偶,我好羡慕。”

她慢而且绵软的声线里仿佛总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古庭不由火冒三丈,欲要与她真的争辩起来,却又实在难看,只得强忍一口气。

第十三章 羲和神女

一路无话——其实玄乙挺想说话的,但是古庭板着脸一声不吭,扶苍更是习惯性装哑巴,她只好一面飞一面随意欣赏风景。

古庭忽然开口道:“扶苍,你们往羲和宫去,我去望舒宫探探飞廉神君的口风。”

一直装哑巴的扶苍神君终于说话了,只有简单的五个字:“我去望舒宫。”

古庭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你没和飞廉神君打过交道,他……不可以常理度之,还是我去稳妥点。”说完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何况,你去拿太阳之辉自然万无一失。”

先前帝女婚宴上,羲和神女击鼓,扶苍舞剑,自那之后羲和神女便对扶苍甚是挂怀,她素来直爽且果敢,无论被他冷面无视多少次,依旧不气馁,全然不在乎她与他相差十几万岁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