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么不好的画面在脑海里掠过,被她忘记的那些。

一根根被烧红的针刺穿皮肉,阿娘的哀嚎,她那些低微压抑的哭泣声。

她紧紧皱起眉头,刻意忽略它们,穿过藤影弥漫的回廊,停在那座木火气息浓郁的庭院前。凡间的花草树木都喜欢九天凤凰的气息,这里的草木比别处要旺盛无数,青翠的藤蔓爬满墙壁,一丛一丛凡间的花盛开在庭院中。

玄乙默然盯着窗下的一只茶花,过得片刻,门忽然开了,少夷披了一件单薄的银白长袍,似是刚刚沐浴完,长发上还滴着水,怀里揽着一个身姿妖娆的神女,与她含笑道别。

一抬眼见到她,他狭长浓黑的凤目眯了一下,柔声道:“小泥鳅?你又来找我斗气?”

那妖娆的神女见着是烛阴氏的公主,立即狂奔远去,头也不回。

玄乙慢慢走近他,抬头盯着他额上那粒火红宝珠,低声道:“你把清晏和我父亲弄哪里去了?”

少夷见她面上全是乱发,便用手指替她轻柔拨开,轻道:“为什么来问我?你觉得我能做到这些?”

玄乙缓缓道:“不必装傻废话,除了青阳氏我想不出还有谁这般大胆。你那天晚上既然出声了,不就是等我来找你么?”

少夷哑然失笑,将她的手一拽,拉进屋子:“进来说话罢。小泥鳅,是青阳氏做的话,你要怎么办?你是来求我?还是来和我同归于尽的?”

说到“同归于尽”,他反而笑了一声。

玄乙被他按坐在床沿,床上被褥凌乱,枕头都掉在地上,方才那神女身上盈盈清气的气息还留在上面。

她眉头皱的更紧,脑海里那些不愉快的画面越来越多。

陨灭时阿娘的鲜血与眼泪、紧紧抱住她的那双胳膊,叫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很厌恶这种感觉,只有她被留下,她心中牵挂的那些重要的东西全都被带走,令她不得不终日与寂寞为伴。

她宁可被带走的那个是自己。

“你在想什么?”少夷蹲在她面前,好奇地撑圆了眼睛看她,“难道专门来找我发呆?”

喉咙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又开始泛滥,玄乙不禁张口喘息,少夷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你……”

“不必拿清晏和我父亲要挟我,我来了,你把他们放走。”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静静打断他的话。

少夷又愕然又好笑,上下打量她:“你这小泥鳅,竟有这般肝胆?你简直叫我刮目相看。”

他还以为她冷血冷心,天上地下只有自己最重要呢。

玄乙神色平静,淡道:“我现在确实没有手段对付你,你却拿准了我的命脉。看来我靠着区区两根凤凰心羽活到现在,应当挺厉害的,无论你想叫我做的事有多困难,我都会尽力而为,放了他们。”

少夷沉思了片刻,抬眼凝视她:“为什么?”

玄乙低声道:“因为我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个。”

少夷轻道:“可是被留下才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什么改变都会发生。”

玄乙道:“被留下的最痛苦,因为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背负各种债,我不想痛苦,也不想背债,我宁可叫旁人痛苦。”

她已经被留下过两次,不想再有第三次,再也不想有。

少夷眸光微转,静静看着她,还是她没见过的眼神,她已经没心力去研究那里面藏着怎样幽深的心事,只平静而坦然地与他对望。

喘息声渐渐变得粗重,少夷忽地眨了眨眼睛,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脑袋,声音变得温柔:“你这可怜的小泥鳅,心伤竟然又这样裂开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根心羽(下)

是么?怪不得她又觉得不利索,她这颗心怎么这样脆弱?比她想象的脆多了。

就她这样的家伙,也有最在乎的、最不能失去的东西。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掐准了她自以为无敌的七寸,真真是狠毒异常。

密密麻麻碗大的雪花开始降落在屋中,地上迅速结起一层厚厚的冰霜,玄乙渐渐觉得像是无法呼吸一般,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堵在胸膛,慢慢泛起一种令她战栗的剧痛。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被万年火岩针穿过心脏,她这颗烛阴氏最冰冷的心被烧灼得几乎要沸腾。

真是疼得她想陨灭当场。

少夷也开始皱眉,将她的脑袋捧着,凑上前要贴住她的嘴唇。冰冷的手指挡在他下巴上,她的眼睛好像在说:答应我才行。

他语气冷漠:“我也可以收回心羽,看着你陨灭。”

那就收回罢!不要想拿她的命来威胁她自己,如今这招已没有用,她的命脉不是自己,而是被他捏在手里的那些,倘若不能让他们平安,他们一起陨灭也挺好的,如了青阳氏的愿,两族的恩怨,是他们赢了,她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她不去想另一个雪色身影,不去想的话,可以更加决绝一点。

少夷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也快不能呼吸了,他便慢慢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往两旁拉开,她的身体僵硬地瘫在床边,他就势压上来,低头重重吻在她唇上。

似烈酒般的再生神力顺着咽喉滑落,迅速填补玄乙胸膛里那块空缺的地方,烧灼的剧痛缓解了许多。

九天凤凰的气息喷在脸上,玄乙立即别开脑袋,他炽热异常的呼吸轻轻落在她耳畔,往复数次,忽然又凑过来,再一次吻住她冰冷的嘴唇。

像是寒冰与烈焰的接触,只有一瞬间,玄乙一把推开他,因着心伤复发,她变得比太山还要沉重,力气奇大无比,少夷一下被她推开数步,随即以指尖擦拭了一下嘴唇,平静的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玄乙只觉昏昏沉沉,当年心伤复发后回到钟山的那种疲惫感再度席卷身体,她死死撑住不陷入沉睡,断断续续地开口:“我就在这里,不走,你把他们送回去。”

少夷缓缓走到床边,盘腿坐上去,低低笑了一声:“小泥鳅,这可不行。”

不行?玄乙冷冷看了他一会儿,他又道:“我也不能再让你陷入沉睡,情况比想象的还糟一些,你没时间睡了。”

密密麻麻的冰刃飞舞而起,带着暴戾的杀意毫不留情刺向他,少夷没有躲闪,任由这些冰刃扎入身体,忽觉后背心口处又有冰刃要刺进来,他立即偏过身体,这次却没有让它扎入右胸,他的长发微微一撩,似凤凰尾羽撩动般,将那枚冰刃卷住丢开。

金青交织的光辉在他体肤上盈盈弥漫,一丝一缕地舒展,少夷摸向自己的心口,指尖一拈,一团金青交织柔和异常的光辉落在他掌中,上面犹带尚未凝结的神血。

“来。”他勾开玄乙的衣带,她奋力挣扎,可因着他身上那些冰刃,他的手也变得沉重无比,她挣了半天,他纹丝不动。

这一次与上回带着怒气的搓断衣带不同,他十分谨慎而缓慢,慢慢将赤红战将装的衣带勾断,剥花瓣似的轻柔地把衣领往两边剥开,她苍白的大片肌肤暴露出来。

少夷一手压住她,一手拈着那团沾了血的光辉,一点一点把它刺入她的心口。

像是又被一根针刺穿心脏,玄乙倒抽一口凉气,这团光辉就是凤凰心羽?居然可以刺穿烛阴氏的龙鳞!他忽然用手掌按住,遍布体肤的金青光辉流水般归纳在她心口之上,玄乙只觉那烈酒般的再生神力这次是直接灌入心脏,疼得满身冷汗。

“上回救你时,你正晕着。”少夷低头看着她,半湿的长发铺在她两肩旁,“所以你不知道,被凤凰心羽救,可是很疼的。”

何止很疼,酷刑也不过如此了!玄乙痛得眼前阵阵发黑,两脚在床上用力蹬着,瞥见他好整以暇看着自己受酷刑,她简直怒火滔天,此刻她没有办法震荡神力,索性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放手里绕上无数圈,可劲儿的拽。

少夷“嘶”一声,顺力重重压在她身上,垂头凑得极近,看她玉瓷般的肌肤上一层层冒出冷汗,居然也没叫一声。曾经清醒着被凤凰心羽救治的那些神族们,可是十有八九都要鬼哭狼嚎。

厉害,她真厉害。

少夷两只手慢慢捧住她的脸,端详了良久,她苍白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她还在咬着。

要咬烂了,他也很痛的。

他卡住她的下颌,方欲俯首,冷不丁头发又被她在手上绕了一圈,他的头皮痛得厉害,便抬头看着她阴冷的眼睛。

四目交错,片刻后,少夷卡着她下颌的那只手微微晃了晃,声音轻柔:“原本想着有扶苍师弟陪着你,把小龙君和帝君带走后,你大约能撑过去,想不到他竟把你丢下,没办法,少不得我来。我到现在也才只有五根心羽,光你就用了三根,咱们这笔账可越算越大。”

他身上被冰刃刺伤的血落在玄乙身上,又被他用袖子慢慢抹开,随后却把脸贴在她光裸的心口上,听着她混乱艰难的心跳声一点点归于正常,第三根心羽下去,总算有了作用。

少夷身上迸出一层金光,飞快切断被她握住的头发,插在身上的那些冰刃也纷纷落在床下,他并不去治愈伤处,慢慢坐直身体下了床,扭头看一眼床上满身血迹凌乱的小泥鳅,这会儿她的心大约不疼,疼的该是这些伤口了。

再多疼久一些罢。

玄乙用尽所有的气力将衣带全部点好,翻过身死死盯着他血湿的背影:“告诉我,他们还活着吗?”

少夷倒了一杯茶,转过来靠着桌子浅啜,慢悠悠道:“他们现在还活得挺好,以后会不会活着,就要看你的了。”

玄乙勉强从床上坐起,将凌乱的衣摆整理一番:“我要证据。”

少夷想了想:“没有证据,你不信的话,我也无所谓。”

玄乙吸了口气,定定看了他片刻:“凤凰心羽对我们两个的影响一样,你一天不切断心羽结系,你的命也等于在我手上。虽然想伤害烛阴氏很难,但我还是有手段的。”

现在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真的要相信才行。

少夷看着她犹带血迹的脸,忽然道:“他们在穷桑城,你要去吗?”

第一百三十章 烈焰寒冰

穷桑城悬浮九天之上,乃是青阳氏的所在,几乎不见外客。

当年齐南为了求青阳氏相助,在九天之上寻了无数遍都没能找到穷桑城的踪迹,想不到时至今日,少夷居然把他们烛阴氏一家子都带去。

玄乙冷笑了一声:“青阳氏把自己藏得真深,诸天屠魔诏令都没能把你们帝君唤出来,该不会这么多年全缩在穷桑城里琢磨怎么对付烛阴氏罢?”

少夷替她斟满茶,甚是优雅地递过去,旋即盘腿坐在床下:“当今青阳氏血脉比你们烛阴氏还要单薄,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子,他向来体弱,难以离开穷桑城,天帝也是知道的,故而此次诏令特特对他网开一面。”

青阳氏不是有各种心羽再生么?还会体弱?

玄乙本想把茶水泼在他脸上,可她满嘴血腥味,难受的很,最后还是低头喝了口茶,旋即嫌弃地皱起眉头,什么破茶!

少夷忍俊不禁:“小泥鳅,在下界要求别那么高。要享受,去穷桑城有的你慢慢享受。”

“我去了穷桑城,还能出来么?”她问得冷淡。

少夷居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怕是难。怎么,还有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那可是太多太多,多到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让清晏和父亲能回到钟山,这样至少齐南会有安慰,她听够了各种哭声,他千万别再添一抔眼泪。还想让清晏别总是自责,虽然他从不说,但她知道,他一直因为心羽的事在自责,虽留住了她的命,可这条命却是留在青阳氏的手里。他成天拼命修行,一点风花雪月都顾不上,看看别的年轻神君多自在,烛阴氏不该输给他们才对。

她还想知道古庭后来跟延霞怎样了,还有芷兮跑哪儿去了?她挺想她的。

对了,还有扶苍师兄。

少夷支颐闲闲盯着玄乙看了半日,她神情先是平静,随后眸光却开始流转,露出一种温柔却又伤心的眼神,他不由慢慢伸手,在她披散的长发上摸了摸,声音温和:“痴心一向伤人伤己,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呀,就是不听话。”

玄乙偏头让过他的手,放下茶杯,淡道:“现在就可以去穷桑城。”

少夷将她用过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那就等我告个假,不然穷桑城辽阔空旷,怕是要闷坏你这金尊玉贵的公主。”

玄乙皱起眉头:“你方才说过,我父亲和清晏都在穷桑城。”

“对啊。”少夷以指尖拭去杯口的茶水印,朝她微微一笑,“烛阴氏折腾起来可是天翻地覆,我总得想法子不叫他们把穷桑城砸烂罢?倒是不看还好些,但你若坚持,我自然如你所愿。”

玄乙骤然合上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找回正常的声音:“……青阳氏用了什么法子把他们摄走?”

少夷缓缓道:“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将凤凰心羽的事和你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适当的时候投出去,以烛阴氏的冰雪聪明,自然瞬间便明白了。小龙君是自己去的,钟山帝君倒是费了点力气,好在他的烛阴之暗被离恨海吞了一半,何况他实在算不得有天赋,对付起来倒比想象中容易些。”

离恨海还会吞噬烛阴之暗?怪不得急吼吼地发了诸天屠魔诏令,是因为父亲的烛阴之暗被吞了导致离恨海又扩散么?他一介小辈,竟用如此居高临下的口吻来评断一个帝君?

玄乙越来越搞不懂这青阳氏到底要做什么:“你真的要做魔王大君?即便困住烛阴氏,上界仍有无数战将,你未免太妄想。”

少夷“嗤”一下笑了:“你做魔王大君的可能都比我大。至于要你做什么,去了穷桑城我再告诉你。如今这些神族实在差劲许多,一个离恨海也能把他们弄得焦头烂额,也该叫他们警醒下,风花雪月固然有趣,天神职责却不可忘却。”

玄乙隐含讥诮:“说的好像你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少夷淡道:“我做事,从来不问好坏,只问当不当做,应该做的,怎样都会做到。”

他起身走向内间,将血湿的银白长袍脱去,身上遍布伤口,她真是把他扎成了刺猬。

他不去管伤处,换上玄黑战将装,出来将玄乙拦腰一抱,推门走出去:“我得看看你现在真正的修为是怎样。”

他宽大的袖子将她紧紧裹住,不露出分毫,一路慢悠悠走过藤影弥漫的回廊,还不忘与擦肩而过的战将们含笑招呼。诸神晓得他素日里风流,见他怀里抱着一具纤细身体也不以为意。

出得战将行宫,少夷四处看了看,御风而起,飞了半日却落在一座孤峰之上,长袖打开,把玄乙放在地下,周身金青色的光辉闪烁,身上的伤口霎时间全部愈合。

他看上去竟然十分严肃:“把你的烛阴之暗彻底放出来,直到神力耗尽。”

玄乙面色白的像是要化开,喘了会儿气,消散的剧痛让她精神不少。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摊开手掌,一点幽幽烛光出现在掌心,四下里骤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愧是两百年便得了人身的烛阴氏,她确然有着十分优秀的天赋,若非心伤不愈,单靠两根凤凰心羽吊着,不能竭力释放神力,她的成就必然极其光耀。如今她体内已有三枚心羽,神力的释放应当顺畅许多。

少夷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烛阴之暗,摇曳的幽幽烛光把玄乙纤细的身影投注在这片深邃黑暗中,他便垂头去望她,她此刻不再狂暴,烛火映着她染了血迹苍白的脸,两点幽光在眸中浅浅跳跃,显得沉静而妖异。

他坐去她身边,闲话家常一般问道:“在想什么?”

玄乙语气平静:“在想怎么把你的皮剥了,牙敲了,从脚开始慢慢剁成一片片的。”

他既没苦笑,也没叹气,只柔声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陨灭,倒是怕你自己吃不得这种疼。”

她不再说话,下界浊气浓厚,释放烛阴之暗渐渐开始让她感到吃力,细小的烛光开始在掌心急促地跳跃闪烁,她的呼吸渐渐变粗,细细的汗水从冰霜玉瓷般的肌肤里透出来,把脸颊上的血迹冲成一道道的。

少夷握着袖子替她把脸上的血和汗擦干净,她发上的金环挂在几绺头发上,摇摇欲坠,他索性坐在她身后,将散乱的长发用五指梳理齐整,重新插入金环。

方做完这一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倏地消褪干净,他手臂一伸,玄乙已晕在怀中。

少夷低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她眉梢处还有一点血迹沾着,他用指尖细细搓揉擦拭。

真的没有未了心愿?不过,她若说出来,他或许还会忍不住第二次满足她,那还是不说最好。

漂亮而丰润的嘴唇半张着,少夷看了许久,像是犹豫,又像是警惕着什么,垂首将唇轻轻贴在上面。

寒冰与烈焰再一次碰撞,他只触了一瞬便离开,眉头蹙起,不知在出什么神。

清朗的风声呼啸而过,拂乱他和她的长发,少夷忽觉远处金光一闪,他双眼微微眯起,没有躲闪,任由那道金光疾电般窜至眼前,数绺长发随着额上火红的宝珠被切断,掉在他衣服上。

他扭头,对上一双幽深冰冷的眼。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幽华一梦

扶苍梦见自己走在一座荒烟蔓草的空旷平原上,他不知走了多久,却始终无法走到这片荒原的尽头。

远处有一株高大的帝女桑,孤零零地杵在天地间,风拂过叶片,飒飒的声响犹如细雨。

他情不自禁转身朝它走去,不知何处似是有声音提醒他:别去,别靠近。

他分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像是父亲,又像是许多年没有听过的母亲的声音。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执着地朝那株帝女桑迈进。

树下立着一个纤细而袅娜的身影,宽大的雪色长衣随风舞动,金环在发间熠熠闪烁。她忽又回过身,清艳无双的脸庞,寂寞的眼神凝望他,朝他伸出手。

来这里,陪着她。

扶苍慢慢握住这只冰冷的手,腰间的纯钧忽然发出剧烈的嗡鸣声,苍蓝的剑身不受控制地出鞘,一剑刺穿她纤细的身体,鲜血从她嘴里慢慢流下来,她唤他:扶苍师兄。

扶苍一惊之下倏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帐顶,他回青帝宫了?

冷汗顺着额头落在脖子上,他翻身从床上坐起,黛色长袍松垮地滑在腰间,他的手掌按在一片泥沙上,诧异地低头望去,却见自己床上撒落好些泥沙——谁穿着鞋踩过他的床?

一倏忽间,之前捉拿三太子,与岁虎大君相撞的回忆回到脑海,龙公主……

扶苍下了床,将长袍拢好,一面快步朝外走,行至外间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扭头一看,书案上的白纸被风吹得到处乱飘,梨木小案里堆放的珠串腰坠之类也好像被胡乱翻过,而书架上那些已被摸旧的白雪小玩意此刻栩栩如生,宛若新成。

她来过?

他快步走至庭院,天光乍亮,外面一片空旷,谁也不在。

扶苍不禁吸了口气,他睡了多久?

慢慢走回屋内,忽见书案上另有一张白纸被青铜镇纸压住,上面墨迹淋漓,写了数行字,他移开镇纸,果然是龙公主抽风一样的字体:「你像猪一样睡了好几天,清晏催我下界,我走了。」

扶苍一时觉好笑,一时又愧疚,一时还有些惊骇,神力耗尽而已,他竟睡了这样久。

匆匆沐浴更衣,他回房取纯钧,方握住剑柄,忽觉心中似有所悟,原来,剑气化神……怪不得睡了这样久,剑道又有突破。可他顾不上再用半年时间来参透,只得先把这份领悟放在一旁。

破开云境离开庭院,神官们见着他纷纷行礼,将龙公主来过的事告诉他,这次他竟睡了十几日。谢绝了神官们挽留自己用膳的请求,扶苍连口茶也没喝,风一般赶回下界。

他做的那个梦,让他有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神族应清气而生,是没有梦的,一旦某日有梦境降临,便是某种征兆,若非大运即为大劫。解梦一事只怕唯有白泽帝君通此道,他也来不及找他询问,他必须马上见到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