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扶苍没有想到,下界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他在上界沉睡的十几日里,三个大君作祟,杀了两个,重伤一个。而神界最得力的战神烛阴氏,从帝君到小龙君,均突然失踪,连白泽帝君都没有能够找到他们的下落,因此初步被认定是陨灭在剿杀魔族途中,让诸神疑惑唏嘘皆有之。

龙公主也不在了。

太子长琴一见着他便抱怨:“那个烛阴氏的公主实在太过傲慢,和我说话都那么高高在上,成天不做正事就到处乱跑,她到底哪点好?你是什么眼光?”

扶苍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立在丁卯部战将行宫前,只觉耳中嗡嗡乱响。钟山帝君与小龙君的失踪必然对龙公主打击极大,她躲在什么地方?为何不来青帝宫找他?

他忽地想起那天晚上,小龙君与他切磋结束,提及龙公主的心伤,言辞含糊,并没有说是怎样治好的,最后他甚至露出一丝悲切的目光,只说:“华胥氏剑道冠绝三十三天之上,扶苍神君天赋极佳,我十分放心,日后小妹便有劳你多照顾了。”

如今想来,这句话竟带了些托孤的悲怆,小龙君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

扶苍素来通透,一转念之间,只觉突然明白了什么,扭头朝絮絮叨叨的太子长琴问道:“青阳氏少夷如今被编在哪一战部?”

乙丙寅部,一百二十战部中最普通,也最不起眼的战部,就像少夷平日里的作风,他从不会叫自己当众露出光彩夺目的一面。当年他剑道突破,视界大为不同,已能够看出少夷绝不简单,只当他喜欢故弄玄虚,原来竟是他错了。

九头青狮在云海中疾驰,扶苍想起这些往事,越想越觉心惊。

绕过一座峭壁,他忽然望见远处有一团巨大的乌云般的物事聚拢在孤峰之上——是烛阴之暗,龙公主在战斗?

扶苍立即化为一股狂风急窜而去,倏地那团巨大的烛阴之暗又瞬间消失,孤峰上一位黑衣战将抱住了她,果然是少夷。

纯钧出鞘,他带了一丝试探的谨慎,只切落了他额上宝珠。

风声骤然停息,少夷抬头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掉落在衣服上的火红宝珠,慢慢用手拈起,若有所思一般:“你的剑这样快,为何不直接伤我要害?”

金龙窜回,落在扶苍掌中化为苍蓝的纯钧宝剑,他冷冷看着他,目光又落在他怀中的龙公主身上,她面色比平日苍白了无数,衣裳虽然齐整,然而脖子上隐隐有干涸的血迹透出,想必又是青阳氏的血。

扶苍缓缓道:“你不切断凤凰心羽的结系,又是为何?”

少夷有些惊讶,撑圆了眼睛:“你是猜到的?还是他们告诉你的?”

他们没有告诉他,烛阴氏从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和难处说出来,他只是从一截截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此事或许与凤凰心羽有关。

他对凤凰心羽的效用也是做了战将后才得知的,这件天下无双的至宝唯有青阳氏才能生出,连万法无用的烛阴氏也可治愈,所以当年龙公主右腿受伤,少夷才会突然出现在下界,并替她暂时痊愈伤处。所以小龙君提及龙公主的心伤,目中会有悲怆之色。所以龙公主上回没有受伤,却一直捂着胸口。所以少夷会说“替他照顾”,以及心伤复发给他带来麻烦。

扶苍淡道:“放开她。”

少夷笑了笑:“你既然知道心羽的事,还觉得我会放吗?上回给了你,你又把她丢下,这回我可真不能给你了。”

纯钧骤然化作巨大的金龙,盘踞怒视,蠢蠢欲动。

少夷笑意更深:“你杀我,她也会陨灭,我和她两心一脉,只要受创,彼此都能感觉到。扶苍师弟,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我很早以前就提醒过你,喜欢她,你可是要伤心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至死不渝

喜欢她,你会伤心。

这句幻术中的话,在时隔两万多年后,再一次从少夷嘴里说出。

扶苍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无论怎样看,少夷都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神君,哪怕资质再出众,哪怕出身青阳氏,天地之道不可逆,年纪所限,他的手段与修为都不可能多到哪里去。

可他偏偏好像就是有那么多心计与花招。

钟山帝君的风流之祸早些年可谓神界的笑柄,因着龙公主,扶苍刻意关注过,倘若她幼年受创,大约便是被掳去桐山一族的时候,那时候少夷多大?两万岁?两万岁不世出的青阳氏神君是如何知道她会受到这样巨大的创伤,因此提供凤凰心羽的?

还是说,这一切早就谋划好了?少夷以凤凰心羽牵制龙公主,要挟小龙君与钟山帝君,所以他们俩忽然便失踪,如今她也落在他手上——青阳氏是要报宿仇,在上下界大乱的节骨眼上把烛阴氏灭族?

这样细密而周全的计划,想必背后有青阳氏帝君做推手,这一族素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十分的神秘,穷桑城无数年几乎不见外客,难道一直在内里布置这些策划?

“我还赶着回去。”少夷语气温和,“扶苍师弟,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赶回去?赶回九天之上的穷桑城么?扶苍身侧的金龙倏地弹入云中,冷道:“不必废话,不伤你而捉住你,我并非办不到。”

剑鞘一扬,划过一道利风,袭向少夷的下巴,他双手抱着玄乙,只得退了两步,忽闻身后风声清越,他御风而起,险险避过,却见那条金龙比平日里又大了数圈,巨口张开,头尾摇曳,在空中打了个卷又游来,竟是打算把他吞下去。

这可是纯钧剑化作的金龙,被吞进去怕是再难出来。

少夷衣衫翩跹,再度险险避开金龙,冷不丁扶苍一把掷出剑鞘,倏忽间又化为一条细小金龙,疾若流星,一把卷住他的腿,朝下一拽,呼啸的清风将他长发吹得扬起,巨大金龙自下而上张口便吞。

少夷长袖一振,急冲入云海,此时却再也不能双手抱住玄乙,只得单手箍住她的腰身,指尖一弹,羽毛长刀带着幽蓝的火光,骤然劈向金龙。火光快,两道金光更快,剑鞘化出的金龙再一次卷住他的腿,将他的身体高高抛出,巨大的金龙紧追其后,龙尾一摆,金光璀璨的巨口便近在眼前。

这么厉害的?少夷勉强疾飞闪避,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雪色身影御风而来,旋即肩上一震,捉住玄乙的那只胳膊竟有些脱力,不由自主便要将她松开。他的袖子似翅膀般一扬,在她身上轻轻一托,让过扶苍伸过来的手,她像一片羽毛般落回他怀中。

方吁了口气,忽觉后背又有风声涌动,少夷正欲再次闪躲,谁知身上忽然一紧,剑鞘化作的金龙如绳索般将他一圈圈捆住,云海乍然破裂,金龙倏地飞至眼前,他急急念动真言,一道屏障落在身前,金龙一撞之威,屏障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竟一时还没碎。

少夷迅速架起新的屏障,望着扶苍叹气:“扶苍师弟,你捉我,是想送去刑部么?”

金龙款款游走在屏障周围,扶苍淡道:“诸天屠魔诏令一出,再无身份种族之别。擅自囚禁同僚,不顾天地大义,是三十三天之上厉雷劈打的酷刑,青阳氏未免太大胆了些。”

少夷幽幽道:“天道无情,诸神如今大肆讨伐魔族,为的只是维护天地秩序。而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小泥鳅怕是命丢得更快,你一定不大乐意见到她陨灭罢?”

……这两者有何关联?狂言无状的青阳氏。

扶苍手腕一翻,金龙化作万千潮水,四面八方扑向屏障。

忽听远处响起一个隐含怒意的喝声:“扶苍!”

扶苍没有回头,潮水般的金光亦没有半分犹豫,眼看便要将屏障绞碎,倏地一条无比巨大的金龙疾电般窜来,将少夷的屏障一裹,护得严严实实,那些金光潮水打在金龙之上,发出可怕的轰鸣声,云海被飓风吹得散乱不堪。

扶苍停了片刻,终于回身行礼:“……父亲。”

匆匆赶来的青帝面色严峻,见他还不收回纯钧剑气,眉头不由皱的更深:“诛杀同僚!你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因着近日下界大君都不似以往活跃,开始藏匿行踪,他便有心去丁卯部看看扶苍的情况,他睡了十几日应当醒了,剑道必然有所领悟,他自然须得提点一下。孰料到了丁卯部,他竟不在,他一路沿着清气的痕迹追踪,不曾想便撞见他对同僚下杀手。

青帝何等眼力,早已望见那青阳氏怀里捉着的神女正是与扶苍纠缠不清的烛阴氏公主,他心中更为不喜,即便素来不干涉扶苍的私事,可他绝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为个神女走上歪路。

“收剑。”青帝极罕见地沉下脸。

扶苍默然良久,复又背过身去,低声道:“抱歉,我做不到。”

潮水般的金光将青帝的金龙连同屏障一起包围缠绕,他长袖一挥,只听一声巨响,那面屏障竟硬生生被压碎,剑鞘化龙在其中流星般绕了一圈,少夷竟已消失了。

他面色遽然而变,华胥氏剑气化龙与剑气化潮两层包围,少夷怎么跑的?

金龙化为桃木剑飞回青帝掌中,他面上也有一丝惊异,竟然连他也没注意那年轻的青阳氏是何时逃脱的,眼角余光瞥见扶苍将纯钧收回鞘中,青帝皱眉道:“扶苍,你素来不是冲动的性子,这次是怎么了?”

扶苍合目深深吸进一口气,脑海里掠过少夷的话:你不想看到她陨灭罢?

他心里有个直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件事果然不要说出去为好。

再度睁开眼,凡间泛滥的浊气充斥着天际的云边,犹如黑火燎天一般,也犹如他此刻的心,暴烈而不能平静。

九天之上虚无缥缈的穷桑城。

他唤来九头狮,朝青帝躬身行礼,一言不发便欲离开。

缰绳被捉住,青帝紧紧皱眉,不悦道:“你与那个烛阴氏公主纠缠到这种境界,怕是日后不得善终。将来你继承青帝之位,四野八荒天上地下,何愁没有更好的神女?一念太过执着,有负华胥氏之名。”

扶苍低声道:“母亲当年历百世轮回劫未能成功,神魂破碎消散,父亲创出剑气化幽明收拢神魂躯体护在桃木剑中,为的自然也是这一念执着。”

青帝蹙眉看着他,长叹一声:“你母亲陨灭在即,我不得不如此,你是为了什么?扶苍,烛阴氏公主将你折磨的性子都变了,这一族素来邪气妄为,恐非良配,她若无心于你,你这样与强行囚禁何异?”

“她在我心中,与母亲在父亲心中是一样的。”扶苍缓慢而坚决地抽出缰绳。

追逐与庇护,这便是华胥氏。

不知为何,扶苍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下界与龙公主一同对付乌江仙子时,他把纯钧剑交给她,随口说了一句胡话,可现在想来,竟一语成谶。

至死不渝,纯钧为证。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凄艳绝望

芷兮立在茂密的枝叶后,静静看着乙丙寅部的战将行宫。

清光幽幽,乙丙寅部的外出巡逻战将们来来回回,一如往昔地平静,她也一如往昔地没有见到少夷。眼看天色不早,她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

他吻过她,不是挑逗风情的,而是温和抚慰地,她无法忘掉那个吻,一面严厉地阻止自己再来找他,一面又不可抑制地沉湎下来。

当日商卯与胡申两位大君忽然作祟,召集令符发向所有战部,她自然也去了。去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只满心想要剿杀魔族,可她望见了烛阴氏的暴风雪。那是非常显眼的烛阴氏独有的术法,想不看都难。

然后,她就见到了少夷和玄乙。

他俩只说了几句话,看上去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亲密,芷兮忽然之间又觉得,可能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猜错了。

少夷当然不会喜欢玄乙,是的,他怎会喜欢她?他待她分明与那些个莺莺燕燕没什么区别,与扶苍的争夺可能也只是为了赌上一口气。少夷一向喜欢放纵在风花雪月间,可他待自己却截然不同,甚至还那样温柔地吻了她,那是暗示么?

芷兮不断地为他和自己寻找合理的借口,她也知道这样愚蠢极了,可她已陷进那片离恨海,无法脱身,把她再抓下去,让她更加销魂蚀骨,不要这样折磨她。

她打听到了少夷如今所在的乙丙寅部,每日做完剿杀魔族的任务,她都会下意识来这里的战将行宫附近看一眼,好像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安心睡去。

但今天还是没能见到他,芷兮暗暗叹了口气,转身正要走,忽闻风声呼啸,一道玄黑的身影落在了行宫前,她只觉呼吸都停了,下意识迈开脚步追过去,追了两步又急忙停下——她说过绝不会纠缠,便必须要说到做到。

少夷怀里似乎抱着谁,宽大的袖子将那具纤细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双手仔细搂着,像抱一件易碎的瓷器般爱护小心。

那是谁?

芷兮情不自禁再度迈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朝行宫侍卫亮出自己的腰牌,亦步亦趋地远远跟在少夷身后。

绕过铺满藤影的回廊,少夷的脚步停在一座草木繁盛的庭院前,他没有进去,反而回过头,狭长浓黑的凤目一下便捉住芷兮的身影。这一次他既没有笑,也没有叹息,而是用一种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芷兮被他看得退了两步,声音发抖:“我、我没有……我只是……想看一眼……”

他没有给任何回应,转身走进庭院,轻轻把门合上。进屋后他却一路不停,一直走向后院,足尖在地上轻轻一踏,暗处立即传来战将神官的声音:“凤君,此地上下两界上古通道已清理完毕。”

少夷微微颔首:“替我告假,我走后把通道恢复原样。”

他环紧怀中神力耗尽仍在昏睡的身体,他这个被单独留下者,执念与夙愿可否被了却,全看她的了。

芷兮在藤影弥漫的回廊中呆呆站了很久很久,来来往往的战将们均好奇地看着她,也有那些风流倜傥者,见她虽脂粉不施,却姿容明丽,不禁上前搭讪。

她厌恶地转身避开,一步步往战将行宫外走,头重脚轻,胸膛里的心脏突然变得特别沉,好像沉到了脚底。

少夷为什么会对她露出那么可怕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面目含糊不清的蝼蚁。

不该是这样,他对她,至少该是有些特殊的。

此刻芷兮竟然有种盼着可以像延霞和扶苍那样灵性受损的自虐念头,如果这样的话,他会不会下界来替她了却因缘?

可她的心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固许多,灵性一点也没有受损的迹象。

刚才她看清了,少夷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身体应该是玄乙。袖子下露出的软靴上十分爱美而别致地嵌了数颗漆黑的宝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样,只有这爱美的小公主才会花心思把战将装也打扮一下。

少夷现在在做什么?和玄乙谈笑风生?暧昧调情?还是……颠鸾倒凤?

他一次次给她希望,又一次次砸碎她所有的幻想,是她不知足?还是她太天真?天真有什么不好?她有什么不好?

她可以给他完整的一颗心,还有最干净的身体。她是白泽帝君的得意弟子,神界战将家族的得力战将。她知书达理,公正严明,一路靠着自己的勤奋与努力走到现在,为了接近喜欢的神君认真地追逐着。玄乙有什么?靠着她显赫的家世胡闹?靠着她清艳妩媚的容姿乱来?

曾经她宠玄乙,觉得这小公主有十分的可爱,可如今她把自己一路辛苦走来的所有自尊自傲都砸得彻底粉碎,她简直嗤之以鼻,她到底哪里比她好?

她竟然输给这妄为任性的公主两次,被她狠狠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芷兮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坚持的清明理智要像头发丝一样断开了,她骤然转身,快步往少夷的庭院走去。

她要当面问玄乙,到底对扶苍是怎样的,对少夷又是怎样的。她看不下去这样的事,这世间还有没有公平可言了?

芷兮用力推开屋门,她就是要制造最大的声响惊动他们,好叫少夷知道她不是那种吃了他的暧昧便甩手走掉的轻佻廉价神女,也好叫玄乙知道,她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可屋内空荡荡的,她从外间进到内间,来回绕了好几遍,始终没见到少夷的身影,方才明明见到他抱着玄乙进来的。

芷兮推开后院的门,却见后院立着几个身穿玄黑神官服,衣摆上绣满金色玄鸟的青阳氏战将神官,她不由愣住,一时摸不着头脑。

神官们见她擅自闯入后院,不禁都皱了皱眉头,可凤君一向风流,这神女怕是他周围莺莺燕燕之一,他们当即垂首默然行礼。

芷兮呆了半日,喃喃道:“少夷呢?”

战将神官淡道:“凤君身体不适,告假回穷桑城了,待缓和过来便可下界,神女不必牵挂。”

说罢众神官一一行礼告退,消失在暗处。

青阳氏还会身体不适?他是把玄乙带回穷桑城罢?带回去见他的父亲母亲?他们已到这种地步了?

芷兮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该去哪儿?难道再追去穷桑城?芷兮神女,你的自尊与傲气呢?

她眼怔怔看着天边一线晚霞的凄艳之红,她真是个傻子,天上地下,最大的傻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九天穷桑

带着亘古久远气息的风扑在脸上,陌生的气味令玄乙微微一动,茫然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条条无规则的苍白与浓黑交织的神界土地碎末,犹如丝带般悬浮视界内。头顶传来少夷的声音:“醒了?刚好我们也快到了。”

先前神力消耗干净让玄乙这次醒来感到头晕目眩,视界十分不清明,她勉强揉了揉额角,声音虚弱:“……这是哪里?”

“以前还没有南天门时,诸神时常下界玩耍走的都是自己开辟的通道,这里是上古通道之一。”

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他从哪里把上古通道翻出来的?

玄乙凝神细望,忽觉眼前光明大作,刺得她目内剧痛无比,不得不急忙用手护住。下一瞬间,炽热而干净的神界之风将他们包围,居然真的就这么回神界了!

少夷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悠远:“这条通道是我父亲昔年开辟的,那时我常走这里下界玩耍。”他以一根凤凰心羽的代价才被调来这里,真不容易。

是说青阳氏当代的帝君?他不是体弱么,怎么又开辟上古通道了?

玄乙实在琢磨不出所以然,因觉光线似是柔和了些,她放开手,只见脚下有一座巨大的火山悬浮在云海之上,山中遍布岩浆,这些岩浆中种满了木火梧桐,在神界的深秋季节,木火梧桐的叶片泛出极其鲜艳而璀璨的颜色。

树根处,只有穷桑一地出产的万年火岩在岩浆中被炙烤出炽白的色泽。

巨大的火山口中建了一座同样炽白的城,五彩斑斓的鸾鸟与凤凰在城上随意飞舞停歇,见着少夷过来,它们亲热地想要靠近,然而似是察觉到烛阴龙神阴寒的气息,又迅速逃离。

这里的天空比钟山的要清透无数,是最薄最浅淡的一种蓝色,丝丝缕缕的云流转缠绵——九天之上原来长这样,实在是亮的叫她十分不愉快。

玄乙用袖子捂住眼睛,便听少夷又道:“往昔嫁到这里来的烛阴氏公主都有专门的寝宫与护眼薄纱,回头我叫女仙替你准备。”

谁会嫁到这里来!玄乙皱眉不语。

炽白的城渐渐近了,少夷轻飘飘地落在一座鲜红如血的红玉高台上,四周神官立即迎上行礼:“凤君回来了,公主大驾光临,我等有礼了。”

早有神仆过来要从他手中接过玄乙,少夷微微一让:“不必,我来罢。”

红玉高台全无台阶,他跃上高台边缘,下面竟然是万丈深渊,穷桑城的景象正落在这深渊中,大片大片的木火梧桐,尖而高的宫殿,与钟山的横铺霸气截然不同,与万神群殿的雄伟壮观也全然不同,别有一种纤细而华美的气质。

少夷骤然从台上跳下,长袖似羽翼般一振,轻飘飘地朝万丈深渊中坠落。玄乙愣了一瞬才想起,九天凤凰一族都有翅膀,自然不在乎神明之府的限制。

回旋,滑行,华美而空旷的穷桑城流逝在脚下,忽而顺风跃上一座高峰,峰顶竟是白雪皑皑,雪地里种满了钟山常见的万年松,熟悉的冰冷气息包围住玄乙,她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来。

少夷破开雪林云境,其内景致竟与紫府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帝女桑,漫山遍野长的全是奇花异草。

“这里曾是我太祖母住过的地方,叫元詹殿,想必你紫府内的宫殿也叫这名字罢?”

少夷将她往殿前一放,立即有数个侍立女仙自殿内排列而出,躬身行礼。

“你沐浴更衣罢,过后我再来。”

他转身要走,玄乙只觉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你的太祖母?我记得那一辈我们两族没有互通婚嫁,反而是两位帝君把离恨海弄出来了。”

少夷偏头故作沉思,眸光流转,竟微微一笑:“你说的对,我记错了。”

这算什么!玄乙冷道:“我不要沐浴更衣,带我去见清晏和我父亲。”

少夷淡道:“你现在太脏了,我看不得,什么时候弄干净了,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