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般的烛阴氏。

少夷不清楚青阳氏曾经的帝君们是怎样忍让烛阴氏那些嚣张的,这一代的钟山帝君名唤长御,大约因着天赋好,他性子无比狂妄,整个青阳氏上下都不大欢喜他,他更不喜欢,也十分不乐意让青阳氏像以前那样对烛阴氏百般忍让包容。

其实两族到了他们这一代,关系已大不如前,来往十分稀少,互相维持的不过是个面子,大家都有点烦了,太祖母那一辈伉俪情深的联姻如今看来简直是个遥远的奇迹。

对了,长御的联姻对象,是他的小妹,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名唤流桑,因父母生子极早,他们年纪相差很多,他已是帝君,她却仍未满五万岁。

这也是个尽会胡来的小妹。

说起来,好像正是他即位青阳帝君典礼的那天,穷桑城罕见地下着细雨,大殿里有些暗,少夷吹亮烛火,对着明镜换上玄黑的冕服,仔细系下巴上的丝绦,他很讨厌把头发束上去,金冠压着脑壳儿发疼,那丝绦怎样也系不好,麻烦的很。

门突然被打开,流桑轻盈地跑进来,大约极少见他这样盛装正经,她便笑话他:“这样穿起来还有点帝君的样子,只要别开口和那些神女们说话。”

少夷朝她招招手:“来,帮我把这绦子系好。”

流桑凑上前一面替他系绦子,一面道:“母亲前日还说,你如今即位帝君,该成婚了,今日若见着有合意的神女,她便叫父亲去谈婚事。”

少夷笑了两声,索性换个话题:“烛阴氏那位帝君来了没?”

流桑一提起他面色就不好看:“我不知道,我懒得看。”

其实她几乎就没接触过那位长御帝君,都是被神官们带的,觉得长御是个老坏蛋,又因出生起便知道必须得嫁给他,婚事既无盼头,她反而变得相当放纵,成日只喜欢与神君们嬉笑玩闹,弄得外面都晓得青阳氏一子一女全是风流神明。

少夷含笑道:“你倒是跟他说两句话,若真讨厌,我也好替你回了联姻。”

流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替我回了罢!我喜欢三帝子那样的儒雅君子!”

他满意这个回答。

那天的即位典礼盛大而隆重,鲜艳的凤凰涅槃火照亮了整个夜空,成礼后,忽有一位穿着青莲色长衣的神君款款而来,优雅地朝他敬酒,乌发如云,面色苍白,容姿清逸而傲然,正是当今的钟山帝君长御。

流桑见他来了,便故意与神君们嬉笑亲热,只盼把他气跑。

长御神色冷淡的很,烛阴氏脸上好像很少会笑眯眯的,少夷猜他大概也不乐意联姻,与他随意寒暄了几句,便道:“我家小妹顽劣无比,帝君如有心仪神女,大可不必执着联姻之事。”

长御扬了扬眉梢:“如此便多谢帝君宽宏。”

大概他嫌弃的意思太明显,流桑被逗气了,走过来皱眉道:“什么叫宽宏?你怎么说话的?我有什么地方不好?”

这位清逸俊朗的钟山帝君垂头看看她,忽然一反常态地笑了,他一笑便显得十分地神采飞扬:“是我言辞不当,公主见谅。”

流桑被他笑得愣了一下,大约这不是一个老坏蛋能笑出来的漂亮笑容,她反而说不出话,嗫嚅着垂下头,耳根忽然红了。

少夷没有想到,取消联姻后,流桑对长御的迷恋反而来的凶猛而突然。

她甚至离开了穷桑城,成日只是与长御厮混在一处。美艳妖娆的青阳氏公主投怀送抱,以烛阴氏的张狂,岂会拒绝,他们俩的关系变得异常的好,甚至连母亲也来询问,是不是要恢复联姻。

少夷没有理会,两族的婚事到如今已是不可能,已取消的联姻他绝不会再重新联回来,青阳氏已在他手中辉煌起来,他实在不想为她一份莫名其妙的迷恋而变回曾经隐忍的关系。

大抵他是从不相信痴心这回事的,它既无用,又累赘,流桑不过是一时忘情的冲动,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便会淡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九霄旧梦(下)

少夷记得,那是一个飘着柳絮的春日,神官忽然带来一个消息:钟山帝君长御将迎娶已为他产下一子的巫山神女,盛大的婚宴准备办在离恨海,据说那是他们定情的地方。

流桑得知这消息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穷桑城,一去便是半个月,回来的时候眼睛通红,憔悴无比,少夷一时倒被她的反应惊了一瞬,或许在他的设想里,流桑应当潇洒地拍拍手跟长御道别,这模样是怎么了?

流桑垂下头,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睫毛里滚出来,她轻声道:“哥,他说我应当是玩得起的神女,他是什么意思啊?我没有想跟他玩,我是真心喜欢他,他怎么不信我?”

何止长御不信,连他也不信。

喜欢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今日喜欢他,一万年后还喜欢?

少夷摇了摇头:“……回房休息罢。”

流桑面色苍白,难得柔顺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她这一躺就是大半个月,再也不肯下床,也不肯吃饭,少夷去玉凰楼看她的时候,她瘦了一大圈,只躺在被子里发愣。

“想开点罢。”少夷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天底下那么多神君,不差他一个。”

流桑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真真是反复无常。

少夷从窗台上拈了个鲜嫩叶片,吹出小调,这是母亲在他幼年时常吹给他听的,一般用来哄他睡觉,她也还是快些睡了才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山帝君盛大婚宴的邀帖很快便送来了穷桑城,风轻云淡地邀请青阳帝君与公主前来观礼。少夷没有叫流桑同行,她这些日子始终颓废的很,若是在长御的婚宴上失声痛哭起来,那也实在太糟糕。

他独自去了离恨海,这片蔚蓝而清澈的极西之地的海洋大约是上界最美的景致之一,无数白玉翡翠般的小岛点缀在海面上,长御的婚宴便在海中心的一座岛上铺开。

烛阴氏成婚,宾客往来不绝,少夷在一片刺目的祥光中找到长御时,他正亲热地与即将成为帝君夫人的巫山神女喁喁细语,见着他来,这位钟山帝君便遣开夫人,面无表情地与他对望。

少夷冷冷看着他,淡道:“钟山帝君莫非忘记,流桑是青阳氏的公主?”

狂放的烛阴氏终于露出嚣张轻蔑的一面:“我以为答应取消联姻已是我的态度,但公主妖娆,更兼大胆放纵,我没理由拒绝。青阳帝君素日风流,自然是明白的。”

可他风流的对象不该是青阳氏。

少夷取了一杯酒敬给他,长御方接过,冷不丁那杯酒化作一团幽蓝的火焰,险些燎坏他的衣裳,他退了一步,面色也渐渐沉下去。

“听说你天赋甚好,”少夷微微一笑,“依我看,倒也一般。”

长御缓缓道:“我也听说你天资卓绝,很早便想讨教一番。”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帝君之间说到这里也就可以了。长御此举是对青阳氏尊严的彻底践踏,两族温情的最后一块面纱被撕得粉碎,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小岛忽然间变得昏暗下来,密密麻麻的白雪落如骤雨,前来观礼的诸神哪里想到婚宴上还打起架来了,不禁纷纷惊叫躲闪。

刚开始,他们不过互相试探底细,并没有下狠手,可是很快他们便发现,两个都是天资卓绝的帝君,棋逢对手便极难再停下。或许斗到后来,他们俩都有了一丝悔意,但是,已经停不下来。巨大的烛阴之暗吞噬了整片美丽的离恨海,幽蓝的毁灭之火将小岛烧成了灰烬。

帝君之间声势浩大惊天动地的战斗持续了三天,连当时的天帝也被惊动,却无力阻止。根本没有谁能从外进入那边巨大的烛阴之暗,华胥氏的青帝也只能用剑气化龙艰难地钻入其中查看动静。

最后的最后,其实少夷已经记不大清了,他们的战斗已经停止,神力消耗一空,介乎陨灭与不陨灭之间。在这样弥留的瞬间,他心中的悔意才如潮水般汹涌而起,无数的怀念不舍似巨石般压在胸口。

他冲动了,他还不想陨灭,青阳氏还可以继续在他的带领下更加辉煌;母亲怀了第三胎,不知生下的是公主还是凤君;他那些愉悦而放纵的生涯、精致的野心、理智的策划;天上地下那么多的美好和希望。

他不想陨灭。

深邃的黑暗里,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朝自己努力靠近,少夷眯起眼想要看清她的轮廓,却无能为力。她伏在他身上,滚烫的眼泪一颗颗落在他脸上,艰难地叫他:“哥!你撑住!我给你心羽!”

流桑?!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一直躲在这边?那她一定受了极重的重伤,不治自己,给他什么心羽?

种下心羽的剧痛让他眼前更加模糊,耳内也嗡嗡乱响,流桑好像一直在道歉,如果她不去喜欢长御,又或者可以坚强一些就好了,是她的任性把一切弄成这样。

但其实不是的,他和长御搏命相斗,有更多的理由是出于他自己的傲气,青阳氏的傲气,可能对长御来说也是一样。他们棋逢对手,旗鼓相当,这是一场生平最酣畅淋漓的战斗。

还有,他从来也没打算和烛阴氏联姻,无论流桑喜不喜欢这位钟山帝君,她的痴心在他看来只是个小麻烦。他不信,也不屑。可现在听着她的哭声和道歉,少夷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哥,他陨灭了。”流桑反身趴在一旁的长御身上,“你赢了,恭喜你。”

若不是她的心羽,他这会儿大约也陨灭了,实在算不得什么赢。

“这样罢,等你能起来了,如果我还活着,咱们一起撑着,我要是陨灭了,就只能你独个儿撑着了。”

她后来说了什么,少夷已经听不见,他被心羽的剧痛折磨得险些晕过去,可是等剧痛如潮水般褪去后,他的伤也已尽数痊愈。

他猛然翻身坐起,在这片窒息的黑暗中慢慢摸索。他只摸到满手的沙,陨灭的神族一个时辰之内便会化为清气消散,流桑还不到五万岁,夹在两个帝君惊天动地的相斗中,受到的创伤足够令她陨灭,何况她还给了他一根心羽。

为什么要来?他这个做哥哥的从来也没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这位钟山帝君更不用说了,流桑不过是他猎艳名单中已完成的那一个,她为两个混蛋丧命,傻得要命。不是一直爱和其他神君嬉笑打闹么?为什么偏偏对长御就不一样?他实在不懂她的痴心。

他现在有点想成全她,她又不在了。

所以,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好的,不要陨灭,陨灭了便什么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少夷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待了很久很久,不断催动额上拥有青阳氏祈愿之力的神魂宝珠,令青阳氏的族人们给他传递神力。千方百计,用尽手段,哪怕青阳氏的后裔会因他的不断索取而体弱,他也要留下来,他必须要活下去。

可他也离不开这片巨大的烛阴之暗,它们万法无用。

又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清气磅礴的黑暗中无缘由地生出一丝浊气,时间越久,浊气竟越来越多,而离恨海也不知道被谁从外面丢了许多魔族和妖族的尸骨,甚至还有一双帝江之翼。浊气与清气相互碰撞勾结,渐渐地,这片黑暗中开始滋生魔煞,也开始真正让少夷感到窒息。

浊气与再生神力和烛阴之暗混杂了太久,竟渐渐融合进来,也开始渐渐被他的身体吸纳。

他觉得自己又开始介乎陨灭与不陨灭之间,只有一股一定要活下去的执念在支撑着他。

等他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涅槃重生

月上枝梢,流霜满地,小泥鳅的手里仿佛也捏着一团月华。

她在用烛阴白雪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凤凰,长长的尾羽,华丽的翎羽,凤凰脖子上系了一根长长的丝带——流桑纤细修长的脖子上总爱系一根杏黄丝带,她觉得那样挺美。

少夷静静看着她手里的白雪凤凰,半晌,开口道:“小泥鳅,先生的册子你看过不少,自然知道神族的陨灭便是连神魂一起消散,神躯神魂一并化为清气,不入轮回罢。”

玄乙专心致志地捏凤凰,只“嗯”了一声。

其实他早已陨灭了,在那片深邃无边万法无用的黑暗中,漫长的数百万年岁月已令他丧命,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太厚重,纠缠着躯体与神魂,令它们无法消散,回归天地。

兴许正是这股庞大执着的念头,才让离恨海中生出一丝浊气,太过执着的念头,向来天地不容。

近乎凝滞的时间里,他清醒的时候其实是断断续续的,到后来他才发觉,在他不清醒的时候,便只剩执念与那些混杂的浊气纠缠。慢慢地,他不再能够控制那些执念,它们和浊气交融,和再生神力交融,和烛阴之暗交融,和那些被丢进离恨海的尸骨们交融,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怪物。

可怕的不是离恨海,一片海洋再大,也有边际。可怕的其实是那股与神躯缠绕一处的执念,它们没有边际。

神魂宝珠传来的神力越来越少,少夷知道,这是他对青阳氏后裔无止境索取的恶果。可是已经足够了,他的神魂在数百万年的时光中已变得无比强大,近乎不可摧毁,切断被污染的执念后进行涅槃重生,应当不至于神魂俱灭。

他的神魂全部凝聚在宝珠中,切开被污染执念的那一瞬间,神躯生出不舍,化作万道飓风,宝珠被风卷到黑暗的边缘。当神魂接触到第一缕神界的阳光时,他已分不清,那到底是至高的喜悦,还是深沉的悲哀。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每一个青阳氏都知道这几个词,可从没有谁可以涅槃成功,即便贵为天神,也逃不脱天之道注定的陨灭,但他逃脱了,他实实在在是青阳氏的第一帝君。

借了当代青阳氏帝君夫人之腹,他重新成为年轻的凤君,当神魂宝珠重新被系在额上时,他感慨万千。

明镜里的凤君修眉俊目,唇齿含笑,与往昔一无二样,他那些放纵而愉悦的生涯也一无二样。蓝天白日,青山绿水,繁华万千,什么都一样。可也什么都不一样,这天上地下变得他再也不认得,他是唯一的留下者,怀着数百万年前的回忆,对所有的一切又贪恋,又冷漠。

穷桑城变得空旷无垠,昔日的繁华只剩一个体弱的帝君,一群苟延残喘的神官。

可是不要紧,交给他罢,他会让什么都好起来,这是这些年他无度索取应负的义务。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离恨海,它是极大的隐患,务必要早日清除,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烛阴氏。

凤凰已经捏好了,脖子上长长的丝带像是要飘起来那样,少夷从玄乙掌中轻轻把它拿起,那根丝带像是一直飘到了他心里,系住他,那一瞬间他竟然会感到难过。

“真漂亮。”他柔声称赞,“可以送给我吗?”

玄乙想了想,大方点头:“既然你把缘由都说了,可以,送给你了。”

“谢谢。”

少夷凝神看了一会儿白雪凤凰,这才仔细放入袖中。玄乙用袖子压下一个巨大的呵欠,她真是累了,心伤复发,神力耗尽,又听了那么漫长的一个故事,后面还有那么艰难的事等着她去做,她必须得狠狠睡上几天才行。

“你让我进离恨海,是想叫我把你那个帝君的尸体带出来吗?”她问。

少夷摇了摇头,淡道:“那具躯体和被污染的执念纠缠,已经变成和防风氏双手类似的东西。我现在还能极偶尔与离恨海里残存的执念沟通控制一下,等到再也不能沟通时,便该你出动了。我要你把那个尸体彻底毁掉。”

玄乙问的直截了当:“怎么毁?青阳氏我可冻不住。”

少夷笑了笑:“你天赋很好,我的两根心羽也不能叫你发挥全力。但我给你加了一根,三根心羽足够你释放所有神力,也足够你冻住那个尸体,它毕竟只是尸体,不是真正的青阳氏。不过,离恨海里只怕不止它一个怪物,你小心些。”

她小心有什么用?若真是简单的事,他都不用搞这么多弯弯绕了,可见她这一趟十有八九要丢了小命。算了,反正这条命也是他吊着,还害的清晏这么多年一直活得辛苦,她宁可自己去离恨海,陨灭在里面,看不到他们的眼泪,他们还能一直念着她,好过她留在外面看他们进去,然后像个傻子一样活下去。

玄乙呆了半日,忽然叹一口气:“我怎么突然觉得我好伟大。”

她起身掸掸丝衣,把坐皱的地方抹平,转身便要回元詹殿,得睡了,希望不要做梦,这样说明她大约还能活着。

少夷唤了她一声:“小泥鳅。”

什么?她扭头,冷不丁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唇上一烫,他低头吻了一下,一触即离。

见她咬破舌尖要喷冰障,少夷用手捂住她的嘴,面上露出一丝笑,声音变得温柔:“你要是生在我的那个时代,离恨海到现在大约还是原来那个漂亮的离恨海。”

他将她覆眼的黑纱轻轻摘下,旋即摸了摸她的长发,声音里又多了一丝疏离:“去睡罢,不要做梦。”

*

下界魔族的肆虐已近乎停止,曾经嚣张无比的大君们因着数位大君被残酷剿杀全族,大约终于意识到诸神此次维护天地秩序的决心与手段,纷纷选择偃旗息鼓隐藏行踪。

众战将虽然有心将藏匿的魔族们翻出,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还要预防大君们密谋凑在一处突然袭击,剩下的十二位大君都没哪个是好对付的,只要凑两三个一起出动,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正因如此,为防止战将们懈怠,戒律刑罚反而比先前严格无数,扶苍一路经过乙丙寅部战将行宫时,已见到三四个因为擅自脱部行动而遭到太阳之辉灌顶之刑的战将了。

绕过藤影弥漫的回廊,草木繁盛的庭院出现在眼前。扶苍仔细看了看庭院周围,因着这份异样的草木繁密,这里很适合隐藏踪迹。

他之前去了一趟南天门,将十日内往来战将的名册仔细看了三遍,没有看到少夷和龙公主的名字,那即是说,他要么没回上界,要么便是有别的路径回。

穷桑城矗立九天之上,连父亲也不知其行踪,扶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徒然的寻找上,与其寻求那一丝奇迹,还不如顺着少夷留下的痕迹走。

少夷在来乙丙寅部之前,一直待在戊辰部,负责镇守离恨海,诸天屠魔诏令发布后,他以一根凤凰心羽为诺,贿赂了青元大帝,特意指定要来乙丙寅部,这个举动实在值得深思。

扶苍慢慢推开院门,走进屋内,冷不丁椅子上蹦起一个浅蓝身影,惊惶地“啊”了一声,扶苍定睛一看,却是芷兮,他少见地有些错愕:“……师姐怎会在此?”

芷兮尴尬地捉起衣角:“我……在等少夷。”

饶是扶苍通透,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在他印象里,芷兮正经而勤奋,怎样也不像是会和那风流神君有沾染的样子。他不想多说,只仔细在屋中绕了几圈,没见什么破绽,便道:“师姐等了几日?”

芷兮的尴尬总算消褪了些许,小声道:“差不多四日。”

扶苍眸光一动,回头看着她:“他走的时候,师姐见到的?”

芷兮这几日有些迟钝,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少夷把玄乙强行掳走,扶苍必然是来追回。她点了点头:“我看着他进屋,等追进来的时候,青阳氏的神官说他已经走了。”

连青阳氏神官都下来了,他果然有什么筹划。

扶苍推开后院门,方欲仔细搜寻,忽闻正门被敲了几下,陌生战将的声音响起:“芷兮战将,开门。”

他回过头,便见芷兮面色惨白,做错事一样羞愧地垂下头,踯躅了良久方才打开门,立即有几个别部战将走进来,将她双手扣在背后,领头的那位像是执掌主将,面色惋惜,连连叹气:“你一向不曾出错,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脱部行动?太阳之辉灌顶多疼你知道吗?”

芷兮默然不语,执掌主将手一挥,战将们押着她便推出去,她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唤道:“扶苍师弟,玄乙她……”

她脱口便想将玄乙和少夷亲热异常的事说出来,可一下又住了口。太难看了,这行径。

她望着扶苍幽黑的眼睛,顿了顿,才道:“……我受刑的事,请你不要说出去。”

扶苍默然颔首,看着她被带离庭院,这才返回后院,神力骤然震荡,整座行宫的清气流动都尽入眼内。他转身,沿着后院的墙慢慢往前走,最后停在一片小小的池塘前。

塘边种着梧桐树,盈盈清气自其上漫溢而出,不十分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这道清气虽然细微,却袅袅不散,直通向天际。

他伸出手,方要触摸那清气最中心的一点,忽觉身后有什么动静,他并不回头,右足在地上轻轻一踏,地面霎时剧烈震颤数下,连风仿佛都震颤起来,身后传来痛呼声,扶苍猛然转身,便见几个青阳氏战将神官在地上跌做一团。

血脉限制,战将神官再怎样厉害也无法与他们这些真神相比,扶苍并不继续打杀,只道:“少夷从这条通道回的上界?”

神官们个个面色发白,死咬牙关一言不发。

扶苍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急着进这条通道。这应当是上古通道,白泽帝君提过,自昆仑和太行掉下界后,上古通道大部分被浊气感染,已为诸神放弃使用,后来建了南天门,上下界往返便有了个固定的地方。

这件事到现在只怕已经不是单纯的宿仇了,这样精密的筹划,仔细的准备,只为将烛阴氏灭族那也太小题大做。说起两族的恩怨起始,应当就是离恨海一战,离恨海……少夷先前所在的戊辰部便是镇守离恨海的。

扶苍迈开脚步,绕过地上的青阳氏战将神官们,竟是要按原路返回的样子,一面走,一面状似随意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去离恨海?”

某个战将神官下意识脱口道:“快了……”

话未说完,面色已是更加惨白,扶苍神君也会套话了?跟谁学的?

果然要去离恨海。扶苍不再说话,直接离开战将行宫,九头狮往离恨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 幽华双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