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梦见自己身处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原中,凡间的那株帝女桑突兀地竖在对面,叶片被风吹得轻轻摇摆,发出飒飒的清朗声。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转身,白衣神君正向她走来。她一直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他,可他却钻进她梦里。

那就来罢,陪着她。

玄乙朝他伸出手,这里就是他们的三千景色,天涯海角。

白衣神君握住她的手,她只觉面前寒光一闪,苍蓝的纯钧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剧痛和惊惧伴随着鲜血从她口中漫溢出来,流淌在脖子上。

玄乙一下惊醒,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汗水打湿了丝衣,她怔忡良久,始终不能回神。

……结果她还是做梦了。

沐浴后,她躺在庭院的软榻上晾头发,把手放在眼前盯着看。哪怕梦见自己化成黑灰都不会让她这样震撼,这个梦到底什么意思?她到底是陨灭还是不陨灭?为什么是扶苍拿纯钧杀她?

老实说,要是少夷拿他那根羽毛长刀捅她,她还觉得挺合理的。

侍立女仙们忽然整齐地后退行礼,下一刻少夷的声音便响起:“小泥鳅,该换衣裳了。”

玄乙翻身坐起,便见他手里捧着自己那件赤红战将装走过来。她没说话,接过衣裳便要回元詹殿,少夷忽又扶住她的肩膀,低头细细看脸色:“你这一觉睡了两天,怎么越睡越没精神?”

她都要去送命了还不给她颓废一下?

玄乙去推他的手,他却纹丝不动,低声道:“你有梦降临了?”

她皱起眉头:“放手。”

少夷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放开手,她飞快走进元詹殿,没一会儿便换上赤红战将装出来,发间金环熠熠生辉,她苍白的肤色因着这份艳丽的色彩也变得鲜活许多。

“先用膳罢。”

他做了个手势,女仙们立即铺好长桌,端上珍馐佳肴,还特意给玄乙面前放了食盒,里面是两列冰蓉碎雪糕。

做个饱死鬼也好。

玄乙悲观地想着,一面将那两列茶点吃得干干净净,顺便还喝了大半壶九九归元茶。

破开云境出去的时候,青阳氏五彩斑斓的长车竟已等在外面,拉车的两只巨大丹凤亲热地将脑袋往少夷身上蹭。

玄乙怔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想再看看清晏和我父亲。”

少夷轻道:“他们就在车上。”

她急忙走向长车,神仆立即恭敬地拉开车门,果然钟山帝君与清晏被安置在车厢内的牙床上。她先奔向清晏,却见他也是眉头紧皱,一手死死捂着胸口,便森然道:“……你给他也种了心羽?”

是打算她不行就让清晏上?清晏不行再让父亲上?

少夷走过来将她一把抱上长车,淡道:“你一定不大愿意叫他们见着你进离恨海罢?我也不大愿意,若是叫小龙君清醒过来,他势必要碍手碍脚。心羽是我父亲种的,你放心,无论你此事成不成,我都会把他们送回钟山,收回心羽。”

她可以相信他吗?!

“现在离恨海和以往不同,会主动吞噬神族,也曾有战将想进入其内查看情况,却没有一个能出来,全部陨灭在里面,我说过,只有烛阴氏才能全身而退,你若不成,天底下便没有谁能成了,你的父兄都不合适。我不过是想处理离恨海的事,并不想节外生枝收拾烛阴氏。”

玄乙沉着脸不说话,长车被缓缓拉动,渐渐飞高,车厢里只有父亲和清晏粗重的呼吸声在来回起伏。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长车掠过炽白高塔宫殿的时候,她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

论修为,她区区三万三千岁,天赋再怎么好,和钟山帝君也差了太多,和清晏也有差距,他却只盯着她不放,虽说这样也挺好的,但她就是这点想不明白。

少夷今日一反常态,面上没有挂着笑意,抱着胳膊坐在软垫上,背靠车厢,只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比自己想的要强很多。何况,也只有你身上有我三根心羽。”

有三根心羽难道那尸体就认得她,自己躺倒随便她冻么?

少夷忽然舒了一口气,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你听好,无论里面遇到什么,只管竭尽全力去战斗,濒临陨灭也不要紧,你有我的三根心羽,便是有三条命。”

玄乙总算悟出一丝味儿来:“你给我种那么多心羽,就是为了这个?”

她一直认为他不切断心羽结系是为了今日布局,将烛阴氏一家三口翻过来掉过去的要挟,原来还有这个用途。也是,当年救她时他两万岁,也就两根心羽,全给她了,为了替她吊着命他又不能收回心羽种给清晏或父亲,给父亲种心羽的青阳氏帝君还体弱,只怕吃不消离恨海一行,选来选去果然也只剩她这两百年便有人身的,好歹还能用有天赋这个理由来安慰安慰自己。

少夷没有说话,四周忽地骤然变成火红色,玄乙诧异地扭头望向窗外,这才发觉那两只丹凤竟往火山内疾飞而去,一头扎入炽白的岩浆中,一倏忽间,岩浆火山都没了,车厢陷入彻底的黑暗。

她方愣了一瞬,只觉掐着肩膀的那双手滑落后背,将她用力揉进怀中,紧跟着一双烫若火焰的嘴唇落下,近乎凶悍地与她纠缠,与少夷平日里轻佻柔缓的作风截然不同,她的脊椎都像是要被他勒断。

烈焰与寒冰碰撞厮磨,他此时才真正像一团烈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莫名黑暗里暴戾而直截了当。

渐渐地,车窗外开始泛起丝丝缕缕的微弱光线,少夷又骤然放开玄乙,身上被数柄冰刃抵着,他却浑不在意,声音沙哑而凶狠:“你若是陨灭了也好,这样我便能在心里记着你一辈子了。”

她是烛阴氏,是全天下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的存在,是他亲手送上陨灭之道的神女。

可原来这些约束根本没有半点用。

只是,情意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今日爱,明日恨,后日兴许什么都没了。既然情总会消失,既然她已有先兆梦临,既然是他亲手递了屠刀,那她就陨灭在这个最好的时候罢。

光线开始亮起来,长车原来是进了另一条上古通道,玄乙朝后退了两步,撤了冰刃。她没有说话,只靠在车厢上,静静看着外面丝带般的神界土地碎末。

少夷也没有再说话,依旧抱着胳膊,长睫低垂,优雅而淡定地望着车窗上的雕花,仿佛刚才黑暗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终于,长车降落在下界一处浊气异常浓厚的林间。

“照看好他们。”少夷吩咐神官们留意车内的两个烛阴氏,一面又冷淡地嘱咐玄乙:“和我来,这里有我在戊辰部时开辟出通向离恨海的暗道。”

玄乙扭头朝车内看了最后一眼,她那两个一向牛逼哄哄天下无敌的父亲和哥哥,这会儿都软的跟棉花一样,等他们醒来后还不知怎么发疯。

无论如何,不要哭就好,让齐南也不要哭,他一哭脸就肿,难看的很。

收回目光,玄乙头也不回跟在少夷身后走向暗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砂粒之城

走了数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少夷停在一丛木芙蓉前,这丛凡间的花树已被浊气感染成了漆黑的,枝叶似活了般蠕动。前方不远有清光大阵的光辉,大阵内便是漆黑深邃的离恨海。

玄乙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它,实在难以想象她那个太爷爷有多厉害,她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烛阴之暗。

“看守大阵的战将有些麻烦,我帮你把他们撤开。”

少夷合上眼,额上的火红宝珠骤然闪烁起来,过了许久,他的面色越来越白,最后终于睁开眼,汗水顺着脸庞滑落:“好了,等着罢。”

玄乙一言不发蹲在木芙蓉后面,静静看着它漆黑蠕动的叶片被风细细吹动,慢慢地,风越来越大,她仰头朝天边望去,一团团赭黄色的妖雾正在凝聚,她到底忍不住吸了口气。

“叫来了子丑大君。”少夷淡漠地勾起唇角,“有几个大君吸纳碎片最早,如今已被执念侵蚀得差不多了,这大君大约是我能控制的最后一个,和执念的联系马上就要彻底断了。”

她就说剿杀胡申和商卯的时候十分古怪,为什么胡申总盯着清晏,最后那一口黑浪分明是故意把他喷远,果然是少夷弄的。

戊辰部此时乱成一团,看守大阵的战将们纷纷迎战,眼见他们撤得差不多,玄乙立即绕过木芙蓉,朝离恨海飞去。

一阵清朗的风扑面而来,玄乙忽觉不好,立即架起冰墙,只听“当”一声巨响,一条巨大的金龙撞碎她的冰墙,张开金光灿灿的大嘴,竟要将她吞下去。

剑气化龙!

她急急闪避,再架起一道冰墙,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冰墙只颤了颤,并没碎开。玄乙停下脚步,慢慢转身,对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

唉,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白衣神君衣袂拂动,款款朝冰墙行来。玄乙盯着他的眼睛,别过来,别过来,她这是要去送命呢,他来干什么?他怎么会来离恨海的?

她的眼神近乎祈求,像是在求他快些离开。扶苍没有停,他一路从天上追到地下,不是为了听她说离开,也不是为了看她这样的表情,他实在是不喜欢她这个表情。

他的手轻轻放在冰墙上,比寒冰还冷的声音传过来:“把冰墙撤了。”

胸膛里的心像是又要裂开一样,这种疼痛甚至让玄乙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心伤复发了。她垂头笑了笑,飘过去,手掌隔着冰墙抵在他掌中。

“不要看。”她素来牙尖嘴利,此时顿了半日,竟只说出三个字。

不看她,他还能看谁呢?

目光交错,过了良久,扶苍的视线终于移向她身后,一丛漆黑的木芙蓉旁,玄黑色长衣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开口:“他叫你进离恨海?”

少夷这会儿怎么不过来了?过来帮她阻止他,赶跑他啊!他不是很厉害的吗?什么帝君之力,把扶苍揍个半死丢远些好不好?!他不是特别狠毒特别冷酷吗?为什么现在不冷酷一下了?

玄乙简直咬牙切齿,忽然双手一合,数面无形冰墙将扶苍团团困在冰盒之内,她转身骤然飘远,只留下一句话:“看了就不要后悔。”

惊天动地的碎裂声震荡耳畔,玄乙没有回头,一道道冰墙架在身后,到今天她还能这么狠心,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清光大阵的光辉近在眼前,她如一道流星般落在其上,平静漆黑的离恨海似是察觉到有神族靠近,那些浓厚的黑雾开始款款波动起来。她朝那片巨大的黑雾中疾飞,那些冰墙碎裂的声音也不再响起,对,就这样走罢。

清朗的风声轻轻落在她身侧,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玄乙错愕地扭头——却见她架在后面的冰墙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无声无息地碎了,他居然有这种本事?!

那只手把她狠狠一拽,她的后脑勺便重重撞在扶苍胸前,紧跟着另一只手将她的口鼻用力捂住,扶苍的声音简直可以用阴森来形容:“这样急着送命,不如我送你一程?”

她一身烛阴氏牛逼哄哄的本领遇到他好像就不灵了,玄乙使劲拽他的手,可是拼力气她从来也没赢过他,每次都是惨败。

扶苍拖着她转身便要御风飞起,冷不丁平静的离恨海突然涨高,漆黑阴寒的黑雾犹如一张巨口,朝他们迅速扑来。他急急朝后避让,怀中的龙公主却开始震荡神力,想要再度将他推开。

为什么总是要推开他?她为了救自己的父兄,一声不吭跑来独闯离恨海,难道想叫他称赞她一声伟大光辉吗?那个向来自私的龙公主呢?他从没有哪刻像现在这样盼着她更自私一点。

如果一定要去,那就一起罢!他的剑道原本就是为了她才一次次变得更加犀利,倘若没有她,要这柄纯钧又有何用?

扶苍移开捂住她口鼻的手,双臂紧紧箍死她,不退反迎,在玄乙的惊呼声中,他们的身影迅速被黑雾吞没。

像是落入一团奇寒彻骨的浆糊里,浓稠到近乎疯狂的浊气骤然包裹上来,令他们立即感到一股窒息般的痛苦,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停止了,连时间也近乎凝滞。纯钧发出杀意浓厚的嗡鸣声,这样汹涌的浊气叫它感受到当年对付共工大君时的威胁,它迫不及待要离鞘而出。

扶苍一手按住它,一手圈住玄乙,这里什么也看不见,黑雾阴寒,可身下的砂粒却滚烫。他正要起身,怀里的她却揪住他的领口,颤抖而用力地摇了两下,她什么都没说,只有粗重的呼吸刺透他的耳膜。

他放开纯钧,手掌盖在她脸上,无数冰粒般的眼泪正从睫毛里一颗颗滑落。

他将龙公主抱起来,在她冰冷潮湿的面颊上吻了吻,随即却又用力在她脑袋上敲了一把,发出好大的“咚”一声。

玄乙正哭得心碎,被他一下敲的反而愣住,有龙鳞,疼倒是不疼,可他居然打她……

扶苍将她拽的站起身,语气依旧冰冷:“这笔账回头和你慢慢算。”

纯钧骤然出鞘,化作巨大的金龙,刺目的光芒照亮周围的景致,却让他们都愣住。

原本以为离恨海里应当是一片荒芜的沙地,谁知竟有影影绰绰的高而圆细的宫殿群,似是砂粒建成,在这片漆黑的死寂中,显得异样的诡异。

玄乙把面上的泪痕拭干,她也确实不大适合哭,哭了一会儿自己都受不了。她的目光在那片砂粒宫殿群上转了一圈,犹带鼻音地开口:“这是穷桑城的模样。”

既然扶苍已经跟来,她也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口齿伶俐地将事情迅速说了一遍。

少夷的执念是要活下去,这里留下的景象大约就是执念产生的根源,他原本便是为了青阳氏的傲气选择战斗至陨灭,这座砂粒的穷桑城应当是他神魂最深处的牵挂。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防风帝江

浓稠的浊气如浆糊般粘腻包裹,偶尔有令玄乙毛骨悚然的煞风穿梭在浊气的缝隙中。这里没有一点声音,可又似乎包含了无数声音,满地白砂与黑雾纠缠翻滚,细小的魔煞们躲在暗处蠢蠢欲动。

玄乙下意识震荡神力,便要释放烛阴白雪,冷不丁胳膊被扶苍用力掐住,他的手劲丝毫没有收敛,竟掐得她骨头硬生生感到一丝痛。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若出一下手,我便直接把你敲晕。说一个字,也直接打晕。”

说罢,他拽着她往砂粒穷桑城疾步走去。

至今他也不能明白少夷说的那句“你不想她陨灭罢”是什么意思,单纯的威胁?还是另有深意?可看到如此庞大的与浊气纠缠融合的烛阴之暗,他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龙公主不能出事,不然他……

扶苍的手劲不自禁再度加重,他此时怒不可遏,不光为了恣意玩弄旁人的少夷,还为了她。他已近在咫尺,她却依旧狠心地坚持着自己的自私。

不会再有谁比他更了解她,她要他眼睁睁看着她丧命,把这份撕心裂肺留给他,留给这天上地下原本就没几个的、真心爱着她的那些可怜虫,包括她的父兄。

现在不能看她,他也不能开口,更不能听到她的声音,不然他大约真要做莽夫,顾不得轻重地敲打她。

忽然之间,煞风似刀一般扑面,扶苍长袖一挥,缠绕身周的巨大金龙倏地化为万千潮水,犹如一匹被揉皱的丝绸瞬间铺开,无数细小魔煞被金色潮水撞碎,化为一团团黑烟回归浓稠的浊气中。

潮水重新化为金龙,缠绕他们身周,扶苍举目四望,除了那座砂粒穷桑城,离恨海内空荡荡的景象有些让他意料不到,这样厚重疯狂的浊气,岂会只生出细小的魔煞?防风氏尸骨在哪儿?帝江之翼呢?难道都和少夷那具被执念纠缠的尸体一块儿,藏在砂粒穷桑城里?那些不幸被吞噬入内的战将们,按常理来说,不至于陨灭的那么快,可这里没有半个影子,莫非都闯入了城内?

浊气缝隙中吹来的煞风越来越大,满地雪白的砂粒被吹得如雪浪般翻涌,突然,一阵犹如打呼噜般的巨大声响自地下深处响起,一声一声绵长而震耳欲聋。扶苍立即停下脚步,将玄乙往背上一放,交代:“抱紧。”

她难得听话起来,犹如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死死缠住他,但见地下那些砂粒滚动得越来越剧烈,渐渐犹如沸腾般,那一阵刺耳的呼噜声倏地停下,紧跟着砂海下突然缓缓伸出一双巨大无匹的翅膀,翎羽漆黑而妖异。

先时它们并在一处,很快又张开,分开的翅膀复而又再度分开,从一双翅膀变成了两双,在翻滚的砂粒上不停地震颤抖动,一团团抖落无数粘稠如浆糊般的浊气。

传说中的帝江之翼,就这样突如其来出现在他们眼前。

帝江乃天下间第一凶兽,正是当今天帝即位时开始作祟,其时也是耗费了无数神力才将其剿杀,因其尸骨过于庞大,也不可留在下界,天帝大概是跟白泽帝君学的,便把那两双凶猛异常的帝江之翼丢进了离恨海,其余部分剁碎了压在天宫琉璃塔下。

玄乙觉得,这件事真不该独独是青阳氏跟烛阴氏的责任,以白泽帝君为首的那帮闲的失心疯的帝君们明明也是帮凶,可现在居然只有烛阴氏和华胥氏两个小辈独自面对这传说中的凶兽翅膀,它还被离恨海浊气浸染得比以前厉害百倍。

如果她这趟还能活着出去,她得找白泽帝君和天帝好好谈谈,她想谈的实在太多了。

扶苍念动真言,巨大的金龙瞬间又涨了数倍,方欲腾飞,冷不丁那些砂粒又开始翻涌沸腾,下一刻,一颗硕大无匹的漆黑的脑袋从四片翅膀中钻了出来,脑袋上五官深刻而清晰,还留着临死时的狰狞表情,浊气从它七窍中汩汩涌出,看上去无比可怖。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脑袋下面的身体也钻出砂粒,不一会儿,天上地下第一高大的巨人身体便立在了不远处。它通体漆黑,身体上遍布狰狞的伤口,原本应当生着双臂的地方,如今硬生生贴了四只帝江之翼,使它看上去多了无数诡异。

防风氏的尸体与帝江之翼一起,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玄乙不禁吸了口气,退意顿生,她的目标只是少夷的尸体,这玩意就算了罢?她觉得把它们放出去交给白泽帝君那帮混蛋帝君对付是最好的。

扶苍迅速收回金龙,急退数步,忽见那两双帝江之翼振翅而舞,漫天漫地的浊气似被一双巨手搅动,剧烈旋转起来。防风氏发出无意识的吼声,头扭向他们这里,拔腿便追。

扶苍反应奇快,转身便朝砂粒穷桑城疾驰。

可恨这里面不能御风腾飞,防风氏这样高大的巨人又在急追,眼看越来越近,他指尖在纯钧上一弹,巨大的金龙呼啸窜出,落在防风氏巨大的身体旁,一头钻进它眼中,没一会儿又自头顶天灵盖处冲出,它也浑不在意,继续地动山摇地追在后面。金龙立即下移,疾电般的金光在一只帝江之翼上倏地绕了一圈,防风氏发出一声大吼,一片翅膀从它肩上掉下去,激起无数砂浪。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四片帝江之翼便被利落干脆地切下,没有了翅膀震颤翻飞,防风氏追逐的脚步果然慢了一些,被卷起的刀一般的煞风也平息下去。它追了一阵,因见那白衣神君奔得极快,距离竟慢慢被拉开,便骤然张开漆黑巨口,狂吸了一大口气。

玄乙死死按住头发上的金环,饶是如此,披散的长发依然被扯得倒竖起来,要不是扶苍拽着,怕是要跟着倒飞出去。防风氏最擅长惊天吼声,当年作祟时,曾有吼死过神界战将的丰功伟绩,被它这样猛吸一口气吼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震荡神力便要放出烛阴白雪,冷不丁扶苍一把掐住她的腰:“收回去!”

玄乙素来怕痒,被掐得差点痒笑了,刚震荡起来的神力硬生生被痒回去,那盘旋的金龙一头钻入防风氏口中,破开它的喉咙一跃而出,它将发未发的吼声再也吼不出来,只徒然张着大嘴,反而多了丝莫名其妙的滑稽。

切断帝江之翼也好,破了防风氏的喉咙也好,都不过是暂时的,离恨海里这样疯狂的浊气,加上再生神力与被污染的执念,没一会儿怕是这怪物又要恢复原样,他们不能耗。

砂粒穷桑城的宫墙已在眼前,扶苍将纯钧剑鞘掷出,势如破竹般插入宫墙内,他跃起握住剑鞘,身体一翻,似鸟一般轻盈地落在宫墙上,跳了下去。

防风氏像没头苍蝇般在宫墙外乱跑,踏地之声犹如响雷,砂地震颤不休,可看上去它竟像是不敢闯进来。

这情况非但没让他俩松口气,反而都觉心在往下沉——这些怪物都是因着少夷求生的执念变成此等模样,他可以将天下间极凶煞的东西控制到这般地步,还不知那与执念纠缠的帝君尸体究竟要如何厉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帝君尸首

扶苍眯眼看了看穷桑城内的景象,宫墙后是万丈深渊,砂粒的宫殿群便建在这深渊中,那些高塔宫殿自远处看栩栩如生,可眼下靠近了才发现它们不过是个徒有外形的空壳,巨大的窗户内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他反手将玄乙捞在身前,双手紧紧抱住,一言不发便朝深渊中跳下。玄乙倒抽一口气,他又不是青阳氏有翅膀!

粘稠的浊气飞速擦着脸颊过去,扶苍念动真言,苍白的砂地中瞬间长出密密麻麻的巨大叶片,他们的身体落在柔软的叶片中,像一粒水珠般被轻轻弹起,毫发无伤。叶片顷刻间又消失,扶苍双脚站稳在砂地之上。

玄乙憋在胸腔的那口气也稳稳吐了出来,身体被他往地上一放,他摇摇头:“……大惊小怪。”

就这模样,少夷选她来解决离恨海的问题,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

玄乙假作不知,扭头四处张望,苍白的砂粒不光凝结成宫殿,还凝结成木火梧桐的模样,树下甚至有砂粒凝结出的青阳氏神官,三三两两聚集,在这无声的死地中显得怪异无比。

“他会在哪里?”扶苍问。

不是不给她说话么?玄乙盯着他,难免带了一丝怨气。

这会儿终于知道听话了。扶苍心头汹涌的怒意莫名消褪了一些,脸还板着,语气却变得有了一丝温和:“只准说一句。”

玄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顺着大道找罢。”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答应少夷逛逛穷桑城的提议,虽然在那边待了几天,可她依旧半点路也不认得,帝君尸体会在哪里?这么巨大的穷桑城,不能腾飞只靠两条腿走,要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