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荒原巴蛇

龙公主的紫府和想象中的冰天雪地似乎并不大像,满目红碧交织,竟种满了帝女桑。她正站在一株帝女桑下,赤红的身影又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她实在是很适合帝女桑。

扶苍将从齐南那里取来的茶案放在树下,拉着她坐下去,并不提方才在神意楼和清晏说了什么,只温言道:“这里很漂亮。”

玄乙默然倒了一杯华光飞景茶,拈起一粒桃花百果糕,这都曾是她的最爱,现在她竟一点也不想吃,勉强咬上一口,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这下好了,连吃茶点都没味道了。她含泪把茶杯放回茶案上,还不如直接陨灭呢。

扶苍将她脑袋掰过去,低头定定看着她:“你怎么了?”

玄乙沉默了片刻,突然一骨碌滚到他怀里,猫一样蜷缩起来,火红的蔻丹慢悠悠地抠着他胸前的云纹,他这件战将装上的云纹都快被她抠没了。

“扶苍师兄。”她低低唤他,“我要是……”

“什么?”他低声问。

玄乙停了一下,继续道:“我要是想去凡间那个青帝庙看看,你跟我一起去吗?”

扶苍摩挲着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凡间不似上界,土木砖石会腐朽,青帝庙怕是早已没有了。”

她遗憾地吁了口气,也是,都那么多年了,想必皇陵也没了,她还想带他去看看他那个凡人的坟墓呢,怪大怪气派的。

“那棵帝女桑应当还在,神界的树千万年不朽。”扶苍将她的头发拢去一旁,“要去看看么?”

谁知她摇头:“你死在那边,我不去。”

……怎么说话的?扶苍在她腰上连掐数把,痒得她险些厥过去,笑得差点哭了。

幽幽的秋风拂过,头顶的帝女桑叶片发出清朗的飒飒声,玄乙盯着看了许久,目光又落在扶苍身上,恍惚间,白衣神君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凡间的皇子,用眼神告诉她,他们还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见很多很多的风景。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微微一笑:“我们还是去看看那棵帝女桑罢,就现在。”

*

带着浊气的风重新拂在头发和衣服上,那曾经犹如浆糊般的难受感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压迫感,玄乙支颐斜卧在狮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身处下界不知为何竟让她头晕得厉害。

身下的九头狮在发抖,脖子上一圈八颗小脑袋惊恐地扭过来凝望她,她一眼扫过去,它们便眼泪汪汪地避让开。

又在欺负小九。扶苍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但凡龙公主上了狮背,小九不是发抖就是流泪,烛阴龙神的威压让所有坐骑都畏惧。

“才回钟山便下界,不多住几日?”烛阴氏行事邪里邪气,连血亲间也诡异的很,说为之拼命就为之拼命,说离开也废话不说立即离开,谁都不会阻拦一下。

玄乙摇了摇头,忽然十分平淡地说道:“我现在更想和你在一块儿。”

这种亲密的话她几乎没有说过,如今突然这般闲话家常般说出来,反而让扶苍愣了一下,旋即却笑了笑,将她斜卧的身体抱在怀中,摸了摸脑袋。

九头狮在云海中穿梭,迎面而来的风不知为何越来越大,将他们的头发都吹得倒飞起来。

扶苍握住缰绳极目远眺,只见远处天际有一团团血红色的妖雾和祥光碰撞在一处,下界山川地形在万千年中早已变幻无数,曾经的王城已是一片荒原,如今又成了神魔交战的战场。

这血红色的妖雾连他也没见过,一团团极其硕大,铺了半边天,祥光闪烁,竟不能将之盖下,想必是某位十分厉害的大君。

扶苍下意识箍紧玄乙的腰,低声道:“不过去了。”

龙公主在,他实在不愿再出现上回岁虎大君的事。谁知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公主却两眼放光,拽着袖子一顿摇:“过去看看是哪个大君。”

扶苍皱眉按住她的手:“别闹。”

他驭使九头狮调转方向,方飞了一段,却见对面无数道祥光疾驰而来,紧跟着太子长琴的声音骤然响起:“扶苍!你怎会在这里?”

他心中暗道不好,果然那些祥光落在近前,全是丁卯部的战将,太子长琴落在身侧,惊喜地上下打量他:“你的伤痊愈了?我听你家神官说是重伤,还以为须得再等上一些时日。你来的正好,乙未部刚发了召集令,巴蛇大君正在作祟,他先前沉睡了一万年,近日才醒,厉害的很,正需要你的华胥氏剑道。”

说罢他又不怎么客气地看了看玄乙,淡道:“公主的烛阴白雪大约也可以派上用场。”

什么叫“大约可以”?玄乙眉头一皱,扶苍已抢在她之前开口:“她不出手。”

太子长琴毕竟是丁卯部执掌主将,安排手下战将上阵剿杀魔族再正常不过,断不能拒绝,扶苍将玄乙的肩膀一抓,罕见地朝她露出厉色:“叫我看见你朝大君出一下手,自己知道后果。”

这样凶。玄乙撑圆了眼睛看他,扶苍重重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驭使九头狮跟在丁卯部战将后面,往妖雾汹涌处疾驰。

还未彻底靠近,便见荒原早已被浓绿的毒液吞没,接到召集令赶来的战将们正与一条通体漆黑庞大无比的巴蛇斗成一团,因着这位巴蛇大君全身上下都是毒,战将们无法近身,只得远远避开乱砸术法,已将他的腰打烂一块。

身前的扶苍起身便要御风而去,玄乙忽然忍不住抓了一下他的袖子。

扶苍回过头,双手捧着她的脸,俯身在她额上吻了吻:“听话,在这里别动。”

她静静看着他御风而去,纯钧化作巨大的金龙,冰冷的金色眼瞳又胶着在她身上——看什么看,没见识的东西,她瞪了它一眼。扶苍念动真言,金龙转身疾电般窜向巴蛇大君,化作万千潮水,将铁一般的蛇鳞一一掀开。

浓厚沉重的浊气扑面而来,玄乙只觉一阵晕眩,背上裂痛无比,又有数片龙鳞脱落,她用手按住后背,耳中嗡嗡乱响。

身下的九头狮发出战栗的呜咽,抖得几乎要从云海中掉下去,玄乙在它最大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这蠢狮子也真没用。

对面的巴蛇大君似是被战将们打得没办法,身体忽又涨了数倍,张开血盆大口猛然一吸,诸神只觉背后被一只大手狠狠推了一下似的,好些神力单薄的战将竟直接被他吸入腹中。

他竖直了身体,张口又吸,一道赤红的纤细身影竟也被他吸了过去,眼看便要落入巨口。

扶苍目光阴沉,被一条巴蛇吸走的烛阴龙神?开玩笑么?她又来捣乱!他方欲念动真言,令纯钧将这不听话的龙公主吞下,却见金龙不受控制地张开巨口,竟用力咬在她身上,旋即一抛,巴蛇大君恰好吸了第三口,她硬生生被吸入他腹内。

第一百五十四章 纯钧之伤

“扶苍!”

太子长琴大吃一惊,他居然用剑气化龙去咬那烛阴氏的公主!多大仇怨?即便他们有龙鳞,那可是纯钧啊!这一口够呛罢?

话音刚落,便见那条金龙化为无穷无尽的潮水,犹如一匹巨大而光滑的金色绸布,灌入巴蛇大君张开的巨口中,强行撑开獠牙使其不能合拢,白衣战将身形一晃,急若流星般追入巴蛇腹中。

浓若浆糊的浊气与毒雾瞬间将扶苍的身体包裹住,举步维艰。他念动真言,金龙立即矫健地游走过来,盘旋在他身周,将浊气毒雾震开,但见巴蛇腹内累累白骨浸泡在惨绿的毒液中,应当都是先前被他吞吃的凡人尸骨,衬着血红的腔体,分外可怖诡异。

方才被吸入巴蛇腹内的那些战将都被毒液浸染,眼见是不能活,扶苍来回疾飞无数圈,却始终没找到玄乙的踪影,她是烛阴氏,再毒上一万倍的毒对她也全无效用,不可能被这些毒液伤害。

可她在哪儿?她简直像是一团白雪,融化在了巴蛇腹内。

汹涌的浊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之力忽然为他捕捉,扶苍反身疾驰而去,却见那块没有毒液的血红腔体上落了大滩大滩的血,都已结成冰——烛阴氏的血,纯钧竟将她伤得这样重。

他弯下腰,从结冰的血泊中捞起一块巴掌大小漆黑的龙鳞。龙公主的龙鳞,血泊中不止一块,粗粗一看不下五六片。

扶苍将那些龙鳞握在手中,四处张望,果然不远处又有一滩结了冰的血迹,其上同样落了数片龙鳞。他把所有的龙鳞全部捡起,沿着血迹一路追踪,最后一滩血迹比前面的都大,足有十几枚鳞片落在血中,还有一只染了血迹金光灿灿的金环。

扶苍极慢地捡起金环,一时间只觉脑中所有的喧嚣瞬间变得死寂。

*

带着浊气的细雨纷纷扬扬坠落,若是在上界,芷兮是很喜欢下雨天的,往常在明性殿,最悠闲的时候,她喜欢听着雨声练字,或者弹一阕琴,以此修身养性。

但下界的雨实在叫她悠闲不起来,随着雨丝滑落的浊气密密麻麻,让她刚受过刑没多久的身体又开始隐隐作痛。

执掌主将没说错,太阳之辉灌顶的剧痛足以让她这样的小天神晕厥三日,但她受刑的时候居然没晕过去,她觉得自己的心比身体要痛上一万倍。

大抵在她的短暂小半生中,信奉的是凡事只要通过努力都可以顺利得到这样的信念,她确实努力,也确实得到了想要的,所以她一直相信这天上地下是公平的,也一直以自己的公正严明为骄傲。

只是玄乙的存在打破了她信奉的一切,原来在感情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她的努力扶苍没有关注过,少夷更是给予彻底的拒绝。

雨丝越来越密,芷兮停下挥舞软剑的动作,气喘吁吁地将其收回腰间。同僚们都被全战部召集令调走对付巴蛇大君了,她刚受刑没几日,执掌主将对她还是相当照顾,没叫她跟着,她原想出来练剑活动一下筋骨,但这会儿浊气太重,实在难受的很。

她转身方欲回战将行宫,忽觉身后阴风呼啸,紧跟着似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进林中,浊气扑面而来。

她大吃一惊,握紧软剑退了数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怕是没法剿杀魔族,从浊气荡漾的程度来看,只怕是个十分厉害的。

她躲在一株高大的槐树后,探头小心张望,却见不远处矮小的树丛在剧烈摇晃,倏地立起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它周身浊气缭绕,正痛苦异常地在树丛中扭曲着,漆黑发光的龙鳞一片片掉下来,鲜血淌进雨水滩中,染红了地面,再一寸寸结成寒冰。

这是……烛阴龙神!芷兮倒抽一口凉气,被浊气感染了?!是谁?从体型大小来看,难道是小龙君?

她正要上前相助,却见那漆黑的巨龙剧烈扭曲了数下,骤然又化作一道赤红的纤细身影——是玄乙。

芷兮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看着她捂住腹部,那里鲜血汩汩而出,似是受了极重的创伤,不止如此,她后背也有同样极深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咬出来的——什么东西能咬伤长满龙鳞的烛阴氏?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空寂的林间,赤红的艳影在地上痛苦地扭曲,一片片龙鳞落在地上,她身上的浊气也越来越重。芷兮错愕地看着她偶尔抬起脸,那张清艳绝伦的容颜也是血肉模糊,被漆黑的浊气缭绕,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

芷兮禁不住倒抽一口气,在林间痛苦挣扎的赤红身影倏地动了,似疾电般落在她面前,密密麻麻漆黑的冰刃眼看便要将她扎穿,却又忽地停在她身前数寸的地方。

龙鳞渐渐不再掉落,玄乙面色惨白,捂住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冰刃没有扎下来,却也没有后撤。

芷兮只觉心快要蹦出喉咙,隔了半日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受伤了。”

玄乙大口喘息,还是不说话,锐利的视线胶着在她面上,过了很久很久,目光终于变得柔软了一些。

“师姐。”她声音有些沙哑,“别说出去。”

她是指龙鳞掉落?还是受伤?还是……这已被渐渐收敛入体内的疯狂浊气?

玄乙再度开口,语调缓慢:“师姐,答应我。”

她是被浊气感染?还是……

芷兮眼怔怔看着她指缝中汩汩流出的鲜血,忽然想起很早以前,这小公主还没长齐龙鳞时,也受过伤,那时候自己还和古庭找来上古方子,替她天天熬制十全大补汤。

她不禁低声道:“你的伤很重……怎么办?”

玄乙没有回答,被华胥氏剑气所伤,即便有痊愈能力,想长好也慢得很。她喘息着撤了冰刃,转身便要离开,芷兮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不要往那边去!”

那边有战将行宫,会被发现。

谁知这道赤红纤细的身影忽然一颤,竟软了下去,重重摔在泥泞的地上。芷兮急忙将她抱起,她腹部与后背的伤实在太深,烛阴氏又万法无用,不能用回春术治愈。她感到手足无措,慌张地四处张望,莫名有些心虚,像是怕被战将们看到。

踯躅了片刻,芷兮把地上所有的龙鳞都捡起,细细用雨露把结冰的血水冲干净,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警惕地御风而起,专门捡枝叶繁密的地方飞,曲曲折折绕了许久,落在一处山坳中,长袖一挥,地上的树木立即为术法扭曲掰直,编织成一座不大不小的树屋。

她大约是疯了,玄乙这个情况如此诡异,本应上报执掌主将,是被浊气感染的话,也好有个相应的救助法子。

可她潜意识里又觉得这大约不是被浊气感染,玄乙的龙鳞像是被她体内的浊气撕脱的,如果上报执掌主将,只怕对玄乙不利。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神堕落

芷兮把玄乙放在树床上,束手无策地在屋内胡乱踱步。

她要是堕落成魔族,你怎么办?心底有个声音在低低地问自己,你的嫉恶如仇呢?你的公正严明呢?

芷兮额上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她不知道玄乙出于什么缘故变成了这样,她的伤口看起来十有八九竟是华胥氏的剑气化龙所伤——扶苍师弟发现她成了魔族,所以大义灭亲?他居然如此狠心,她却做不到这点。

不知为何,玄乙或许成了魔族这件事,还让她从惊惧无措中,隐隐升起一丝罪孽的庆幸,仿佛自己有机会可以赢回来一样。

太丑恶了,心里那个声音斥责她。可她抑制不住,缠绵心头的怜悯好像也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芷兮解开玄乙泥泞的战将装,唤来雨露替她将身上脸上的汗水与血水洗净,这素来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公主忽然微微一动,又睁开了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架了屏障,应当不会被发现。”芷兮也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片刻,又道:“你先在这里歇息罢,你的伤……”

玄乙默然看了她许久,苍白的面上渐渐露出一个与平日里一样的笑来,轻道:“师姐,你怎么老是不打扮自己。”

芷兮有些僵硬,如今这话从她嘴里说来竟十分刺耳,她应道:“我不需要靠外在美貌勾引神君。”

玄乙还是笑,合上眼道:“那太可惜了,你长得这么好看。”

芷兮一时无话可说,干坐了半日,索性起身道:“我回战将行宫了,你好好睡着,我晚些来看你,给你带吃的。”

她方欲破开屏障,却听玄乙又开口:“师姐,留着我你会有麻烦的。”

芷兮心中烦乱,皱眉道:“别说了,睡罢。”

她匆匆离开山坳,警惕地确认没有被谁发觉,这才御风往战将行宫飞。她也不知道收留玄乙这件事对不对,可她好像既做不到上报执掌主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重伤的玄乙独个儿走掉。

被召集令调走协助剿杀巴蛇大君的同僚们在晚间纷纷回到行宫,热烈地讨论着剿杀的各种细节,芷兮路过花园时,正有一个战将笑道:“华胥氏剑道说厉害倒也十分厉害,可就是没什么准头,剑气化龙竟奔着烛阴氏公主去了,丁卯部那些战将后来把巴蛇大君的尸体切成了碎末也没找着公主,依我看,那脾气古怪的公主想必早就气的跑走了,说不准要搬来钟山帝君当救兵呢!”

另一位战将便道:“钟山帝君和小龙君不是传了重伤告假么?这烛阴氏一家子,该剿杀魔族不好好剿杀魔族,成日也不知搞什么。我有位好友在戊辰部,说前些日子离恨海好像出了新情况,笼罩离恨海的烛阴之暗少了许多。烛阴氏一家子在这当口重伤,该不会是跑去偷偷把烛阴之暗吸了罢?”

立即便有战将摇头:“那里面全是浊气,吸了可是要陨灭的,这种话别乱说,烛阴氏谁得罪得起?”

芷兮愣愣听了许久,忽地想起玄乙满身浊气的模样,难道她变成这样是因为把离恨海里的烛阴之暗吸了大半的缘故?她好好的跑去离恨海做什么?当真是天神当腻了,想做魔王大君?

说起来,玄乙想当魔王大君这个念头,她竟意外地能接受,这小公主行事向来邪气重的很,古庭还给她取过“小魔头”的外号,该不会一语成谶罢?

芷兮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取了吃食,因记着玄乙爱吃茶点,她下意识选了几粒黄金栗蓉糕放食盒里,鬼鬼祟祟地走暗处离开战将行宫,往山坳处飞去。

谁知那赤红的身影竟已不在树屋中,屏障已被破开,树屋为黑水晶般厚重的冰层吞没,浊气浓厚,被编织成树屋的几株大树都被侵染成了黑色的。

烛阴氏一受伤便会神力外溢,从冰层的厚度来看,玄乙的伤实在是极重,她独个儿到底要跑哪里去?

带着浊气的风扑在脸上,远处隐隐有彻骨寒气涌动,芷兮急忙御风追上,要是被战将们发现,她真的要糟糕!

*

以往看扶苍的剑气化龙咬那些魔族,玄乙从来没觉得有多厉害,直到那条龙咬在自己身上,她才发觉这一招实在是太牛逼哄哄。

刚巧还是咬在龙鳞刚掉落的地方,华胥氏剑气令她体内的浊气与再生神力都不能使伤口愈合,到现在还血流不止。

身体好沉,御风飞起来慢的要命,玄乙倏地化为龙身,在茂密的枝叶间腾飞,鲜血和着龙鳞一团团往下掉,剧痛折磨得她眼前发黑,终于再也飞不动,狠狠坠落下去,在陡峭的山坡上滚了数圈,重重砸倒一小片树林。

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祥光闪烁,有天神在。

玄乙咬牙挣扎,却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祥光骤然凑近,似乎是个神女,她惊叫的声音都变了:“这是……”

她的声音突然断开,身体软绵绵地落在了地上。

漆黑的雪花纷纷扬扬坠落,玄乙发觉自己连变回人身的气力都没了,喘息着望向另一团靠近的祥光,来者翠色长衣松垮,露出大片胸膛,上面还印了几枚胭脂印,额上火红宝珠摇曳,正是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罪魁祸首少夷。

他先是无奈地笑叹:“你怎么又掉在我面前?”

待看清眼前漆黑的巨龙周身浊气缭绕,龙鳞已掉了大半,他的神色却慢慢平静下来,变得深沉而凝重。

“你啊,”少夷缓缓开口,“变成最坏的那种情况了。”

漆黑的巨龙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大团大团的鲜血从她口中滑落,后背和腹部的重创已让地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少夷看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龙尾立即甩向他,却只扑中一片残影,他的手按在她头上,掌心迸发出一层金青色的光辉,霎时间流遍龙身,她流血不止的两个伤处瞬间便愈合了些许,不再溢出血水。

漆黑的巨龙微微一动,变回赤红色的纤细身影,伏卧在地上,唇色如雪。

少夷蹲下身,用手指抹开她唇边的血迹:“这是剑气化龙的伤,扶苍师弟做的?他可真狠心。”

玄乙喘了半日,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低声道:“……我父兄体内的心羽,你收回没?”

少夷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悠然道:“你现在这个情况,叫做天神堕落,和我在离恨海中一样。无论你是不是做了一件救世的好事,天神堕落成魔族,是神界最忌讳最要赶尽杀绝的事,毕竟,昔年共工大君作祟的影响太深,若是叫战将们发现,你只怕再也没活路。”

共工便是天神堕落而成的魔族,到今天提起他,诸神还为之栗栗,又因天神堕落实在太难听,故而至今神界不肯承认共工大君曾为天神。

玄乙森然道:“你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事,还不把我供出去换取青阳氏的威名?”

少夷方欲说话,忽然又似察觉了什么,转过头去,风声呼啸而至,芷兮手里提着食盒,面色苍白地落在他们不远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是我非我

“我……带了些吃的。”

她的声音很低,微微发着抖,特意将手里的食盒举起,仿佛这样就能替自己挽回点什么东西,挽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那些东西。

少夷没有应声,弯腰将动弹不得的玄乙拦腰抱起,忽然又道:“师姐,你什么都没看见,好不好?”

芷兮怔怔看着他的翠色长衣打个旋儿,竟是说走就走。

别走!他看不出来玄乙如今已堕落成魔族?连扶苍都动用了剑气化龙来剿杀她,他还要跟她纠缠在一块儿?知不知道天神堕落是多么被忌讳的事?他为了玄乙连命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