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性殿他们这一辈的弟子,总共就有过四个女弟子,三个都被少夷弄得神魂颠倒过,古庭又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看来,倒还真是玄乙那小魔头眼光最毒辣,只跟扶苍纠缠的死去活来。

他只好又一次换话题,希望这次不要再扯上少夷:“玄乙长睡不醒是怎么回事?先生有说过什么吗?”

从她被带进天宫,到现在差不多已有十天了,普通神力耗尽根本不会睡这么久,这情况看着似乎不大好。

“先生也只是推测,玄乙的情况毕竟与昔年共工大君有所不同,并非自身产生浊气,而是吸纳离恨海所致,所以她不能算作魔族,但也不能算神族,如今沉睡不醒,许是因为上回一怒之下把力气彻底用尽了,说是这会儿体内一片虚无,既感觉不到神力也感觉不到浊气。”

古庭听得糊里糊涂,什么“彻底用尽”,又是“一片虚无”,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他不禁吸了口气:“该不会一睡不醒罢?”

延霞在后面敲了一下他脑袋:“乌鸦嘴!小师妹才不会!”

古庭自悔失言,当即笑道:“确实不会,即便为了芷兮师姐也不能叫她一睡不醒啊。”

何况还有扶苍。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扶苍只有跟玄乙在一块儿的时候,表情与目光才有一种特别的鲜活,最早之前他认识的那个扶苍,是冰冷沉寂的。

以前他一点儿都不盼着扶苍跟玄乙好下去,现在他却非常希望,他们俩能长长久久在一处。

*

在绿琉璃桥边练了一早上剑,扶苍抹着汗回到延和宫,便见成日里只是喊忙的白泽帝君又是早早来了,无所事事地坐椅子上喝茶翻书,他现在怀疑这位先生以前喊忙也都是借口。

对面榻上小龙君似是刚醒来,直直坐着,他没穿上衣,露出结实修长的上身,左肩上那个贯伤创口虽然不大,但整个肩膀都弥漫着一层艳丽的血红色,正是后羿箭矢上附着的凡人怨念,怕是要几十年方能彻底化解干净。

小龙君的神情似乎从未真正放晴过,眉间始终弥漫着一股阴郁,目光胶着在小妹和父亲身上,一言不发。

白泽帝君还要火上浇油:“看也看不好他们,还是好生歇息罢。”

清晏理也不理他。

白泽帝君却暗暗叹了口气,奇怪,难道他又料错了?从芷兮的话里推测,少夷明明对玄乙存了些若有若无的别样情意,他既狠过一次心,把玄乙送上陨灭之路,难不成这次还要狠心?这位上上代青阳帝君可真真是卑鄙毒辣心如铁石。

扶苍坐在榻边摸了摸玄乙的头发,她还没有醒,倒是换了个姿势侧卧,手掌乖巧地搭在胸前,白玉一般,他便握住一根手指细细摩挲。

却听清晏低声道:“听说阿乙斩杀了青元大帝与勾陈大帝,是真的吗?”

扶苍默然颔首,他没能来得及阻止,不然她大约不至于一睡不醒。

清晏合上眼,他这个小妹,永远把什么东西都藏在心里,往往只有等她做了,他们才能明白她那些从来不说出口的感情。

“等天帝将此事下了定论后,你把阿乙带走罢。”清晏声音阴冷,“不要让她留在钟山,那里不是好地方。”

扶苍停了一会儿,道:“那里是她的家。”

破碎的家而已,小妹今年不过三万三千岁,寻常神女在这个年纪仍在父母膝下撒娇受宠,她却为了父兄独个儿跑去离恨海,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目睹阿娘陨灭后,又一次目睹父亲陨灭。钟山实在不是个好地方,让她在青山绿水的青帝宫无忧无虑罢。

“父亲陨灭在即,阿乙的婚事我做主,我把她交给你了。”

清晏说完便不再说,翻身躺回榻上,又一次合上眼。

这样伤心的婚事一定不是龙公主想要的,更不是他要的,他希望她满面幸福笑意嫁来青帝宫,而不是隐隐含着泪光。只是,她遭遇的这一切,怕是再难无忧无虑地笑出来。

扶苍的手掌轻轻贴在她冰凉柔软的面颊上,指尖一根根去触碰她浓密的睫毛,现在还是先不要醒,继续睡罢,不然见到钟山帝君的陨灭,她又会伤心。

急促的脚步声自绿琉璃桥上传来,一个神官匆匆进了延和宫,躬身行礼:“白泽帝君,有客到。”

哦?来了?白泽帝君立即放下手里的书,跳下木椅:“迎进来。”

没一会儿,便见绿琉璃桥上款款行来一位身着玄黑色华贵长衣的神君,随着步伐,额上的火红宝珠也微微晃动,往日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今日却用金线绕了根辫子,搭在肩上,下面坠了精致的玛瑙凤凰。

脚步声渐近,少夷的声音骤然响起:“先生,好久不见。”

白泽帝君看着他面上沉静而深邃的神情,这张脸又熟悉,又陌生,他被眼前这位辈分年纪都比自己大的帝君叫了上千年先生,这会儿身份暴露了,他居然还管自己叫先生。

他的作风自己并不大欢喜,还有点讨厌,可他如此精密的筹划,卑鄙而又冷酷无情的推进手段,在众神的眼皮子地下干了这么件惊天动地又无声无息的大事,实在是不简单。

白泽帝君一时忍不住开口道:“涅槃重生是什么感觉?”

少夷微微一愣,随即却失笑:“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嗯,确实有些不合时宜。白泽帝君朝殿内指了指,又道:“那就做些合时宜的事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似情非情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位上上代青阳帝君。

他与上上代钟山帝君相斗时,自己年纪还不大,其时的钟山帝君何其嚣张狂妄,与如今的天差地别,青阳氏硬生生从乌云盖顶般的烛阴氏名头下面挤出一片盛名,并不止因着那场惊天动地的帝君之争。

其实除了面容五官,他与画上那位志得意满的青阳帝君终究还是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数百万年漆黑无声的煎熬,使得他身上再无一丝一毫的锐气,盘根错节的一切复杂都被藏在最深处,一丁点儿也不显露。

白泽帝君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些许端倪的企图落空了,这位青阳帝君少夷进殿后十分随意地顾盼一圈,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钟山帝君身上,看了一会儿,却笑了。

“这件事处理的法子,是先生想出来的罢?”少夷指尖慢悠悠地搓着辫子上的玛瑙凤凰,对清晏冰冷的目光全然未察一般,“为何觉得我会乐意插手?”

白泽帝君想了想:“因为你已经来了。”

他完全可以不来,心如铁石,彻底撒手,凭借他那样无可匹敌的帝君神魂,烛阴氏想报复也难,但既然来了,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少夷哑然失笑,不错,他确实来了,说的有道理,他居然无言以对。

他行至榻边,指尖在钟山帝君胸前轻轻一划,破开已被血冰冻硬的黑色战将装,低头随意看了看上面那个深邃的血洞,复而扭头看了看清晏,缓缓道:“父亲体弱,先前的两根心羽令他疲惫,送帝君与小龙君回钟山时已将心羽收回,早知如此,倒还是留着的好。”

清晏没有出声,把旁人耍的死去活来不正是这青阳氏的作风?

金青色的璀璨光辉在少夷周身蒸腾而起,他摸向心口,取出一团更加柔和明亮的东西,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将它刺入钟山帝君胸膛,一面又道:“我到如今也只生出五根心羽,看样子要全用在烛阴氏身上了。”

白泽帝君疾步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那团光辉,就连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天上地下最珍贵的物事,向来只知道它可以瞬间救助任何濒死的创伤,想不到救命的东西竟也能被少夷弄成要挟的东西。

再生神力聚集在掌中,被他灌入钟山帝君的伤处,帝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少夷又以指尖在胸前一牵、一绞,看不见的心羽结系瞬间切断。

他在被褥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随即笑吟吟地望向清晏:“上回应承青元大帝的一根心羽,因着他被小泥鳅杀了,终究没能给出去,巧的很,小龙君,该你了。”

清晏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道:“去救阿乙。”

少夷眸光流转,摇了摇头:“她的情况,我救不了。”

清晏声音更低:“既然如此,为何是她?”

一旁的白泽帝君亦道:“你若将此事提前告知本座,事情也不至于此。”

少夷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泽帝君一眼:“先生,倘若这四野八荒所有的神明都用天地浩劫的名头逼着你去送命,你去不去?”

呃,这个嘛……白泽帝君沉吟良久,却听他又道:“我若夺了你收藏的那些宝贝,你做不做?”

竟然要夺走他的挚爱!白泽帝君一脸深沉:“……做。”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泽老儿。清晏简直看不下去了,他就这样爽快地被套话?

少夷悠然道:“先生也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我提前透露,最后事情还是会变成这样,兴许还要更糟。总归这件事要有烛阴氏去做,到最后或许三个烛阴氏都进去,三个都陨灭,又或者三个都堕落成魔,那情形先生也不大乐意见到罢?”

不错,确实不大乐意看到。白泽帝君一面点头,一面正色抬眼看他:“所以你就让玄乙独个儿进离恨海?”

少夷笑意浅淡,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清晏声音阴冷:“你既然救不了阿乙,便速速离开,我不需要你的心羽。青阳帝君少夷,待我即位钟山帝君,必向帝君你讨教。”

这还得了!他们又想弄出第二个离恨海吗?白泽帝君咳了一声,方欲想个法子劝阻,少夷却忽然温言道:“我这最后一根心羽,并不是为了救你才给你。”

自进了延和宫后,他第一次朝玄乙那里望去,目光在她沉睡而无邪的面上一触即离,又落在榻边扶苍身上,与这位神色平静的白衣神君对望了片刻,方才收回视线,又看向清晏。

“所以不用谢我。”

少夷微微一笑,出手如电,在清晏左肩伤处上一弹,不擅长忍耐疼痛的烛阴氏小龙君立即面色发青地捂着伤处不能动弹。

金青色的璀璨光芒再度闪耀,第五根凤凰心羽从后背插入清晏的背心,剧痛令他汗出如雨,居然也没叫一声。少夷想起那同样没叫一声的苍白的公主,她只是把嘴唇快咬烂了,因着心羽结系,他也痛得厉害。

钟山帝君的陨灭会带来什么影响,他并不关心,就像她并不关心天地秩序会变成什么样一样。珍贵的凤凰心羽就这样给出去,只是因为他这会儿乐意挽救她的绝望,乐意替她保住她最重要的那些。

这下可以安心了罢?接下来,无论是陨灭也好,堕落成魔也好,一睡不醒也好,醒来后继续做神女也好——他这残忍的家伙都不会再过问,他不会再任由她来打扰自己,也绝不会去打扰她的两情相悦,烈焰与寒冰的碰撞,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这一份虚无缥缈的、他从未想过要攫取、也从不相信的情意,总有一天会消散在神族漫长生命的时光中,在他早已烂熟于胸的放纵而光辉的生涯里,它实在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会是。

一粒汗水从额上滑落,连种两根心羽还是让他感到吃力。少夷绞断心羽结系,转身便走:“我告辞了。”

白泽帝君一路行到殿门前,开口道:“此事会原原本本昭告天下。”

少夷摸了摸下巴,目带促狭:“如此我倒要多谢天帝陛下与先生的成全。”

白泽帝君淡道:“帝君这伤害后又放弃所爱的行径,日后莫要后悔便好。”

所爱?少夷但笑不语,四野八荒,天上地下,他的所爱与挚爱,从来只有自己。

涅槃重生的青阳帝君反身踏上绿琉璃桥,玄黑色的身影慢慢远去,消失在淡黄浓绿的天宫深秋色彩中。

第一百七十章 今我来思

下界朦胧的银月已挂上枝头,细而弯的一线,正如此刻对面女妖的两弯细眉。

青松岗,凉风夜,松枝编织的凉亭中,典则俊雅的白衣神君斜倚在亭柱上,清冷的双眸正望着对面不请自来的美貌女妖。

大抵这些年这种情况已经太过常见,每到一处,几乎夜夜都会有不同的女妖前来勾搭引诱,扶苍已经习惯到连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的地步了。

眼前的女妖看着像是树妖,纯钧没有动静,她不是魔族,他毫无兴趣地移开视线,眺望枝头那一弯细眉月。

“此地夷水,上古时曾有一个传说流传下来,扶苍神君可有兴趣一闻?”

女妖试着朝他靠近一些,见他没有反应,便欣喜地依偎着那具修长有力的身体坐下,又细声道:“上古曾有廪君自夷水这里乘船去盐阳,有盐水的神女痴缠,廪君好生狠心,令神女以青丝系腰,用箭将其射杀之。扶苍神君,天底下的男人,是不是无论人神妖,都这般无情?”

她大着胆子想碰一碰他美玉般的面颊,冷不丁眼前寒光一闪,天之宝剑纯钧被这位白衣神君握住挡在身前,她花容失色,急退数步,却听他淡道:“我只知如今此地有一个自称廪君魔王的魔族,强抢夷水神明之女,他在何处?”

女妖当即化作一团阴风呼啸而去:“我不能说,会被杀!扶苍神君莫要怪我!”

扶苍没有动,继续以神力试探方圆千里的每一寸土地。

两千年过去,上古十八族大君被剿杀了十二个,剩下六个有彻底顺服的,也有未曾吸纳浊气的,因此为上界暂且放过。如今下界残余的魔族虽然还挺多,但大多是些零散魔族,不足为惧。

早在一千年前,诸天屠魔诏令便已撤回,上界也渐渐恢复了离恨海祸患之前歌舞升平的日子。

平静都是因为一位公主在离恨海的牺牲而换来,虽然她本身毫无这方面的觉悟。

纯钧握在手中,比往昔要冰冷许多,扶苍以神念窥探其中,身着柔软丝袍的那道纤细身影仍在沉睡,睡了两千年,还不醒么?

扶苍蹙眉吸了口气,当年玄乙足足在天宫内睡了八个月,毫无醒来的迹象,多愁善感的钟山帝君每天流的眼泪可以用桶来装,哪怕昭告天下后,玄乙成了救世主一般被膜拜,都不能挽回帝君脆弱的心伤。

其后向来不靠谱的白泽帝君又出了个看着更不靠谱的主意,言道玄乙被安置在清气浓郁的地方,大约于她十分有益。若说到清气最浓郁,自然是当年耗费了无数神力与至宝打造的纯钧剑内,意思是玄乙被装剑里,总有一天能醒过来。

扶苍始终怀疑这是白泽帝君信口胡说,大抵为了安抚濒临崩溃的钟山帝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龙公主装入了纯钧,从此每日陪伴,昼夜不离,真真是去哪儿都带着了。

快醒醒,说好的五湖四海,三千景色,天涯海角,他不想独个儿看遍,少了她的娇声软语,实在太寂寞。

夜风渐渐大了,扶苍向风起处望去,隐隐约约灰色的妖雾正在团聚,纯钧发出低微的嗡鸣声,是魔族。

自诸天屠魔诏令撤回后,毓华殿的战部也撤了,恢复曾经的战将编制,他被编入紫微大帝麾下,专门负责剿杀残余作祟的魔族。

前几日夷水水神递了状子去南天门,说自家女儿被一个自称廪君魔王的魔族摄走了,他接了状子,在夷水附近绕了三日,总算把这魔王等出来。

随着妖雾越来越多,纯钧的嗡鸣声也越来越响,扶苍将它一把掷出,细小的金光比以往又快了无数,倏忽间化为一片金色潮水,几乎将整个夷水都盖住,那团灰色的妖雾吓得立即便缩回暗处,潮水复又化为细小金龙,紧随其后,曲曲折折绕过山坳,果然在山腹内有个洞府。

金龙骤然变得巨大无比,当头撞破洞府,将那无处可逃的廪君魔王一口咬住,在地上还没推几丈,他便惨叫一声化为了黑灰。纯钧悻悻地卷成一团,这些年遇到的魔族都太弱,它也太不过瘾。

扶苍念头一动,金龙在洞府内急速绕了一圈,破开一道朱红的门,内里传来女子的惊呼,身上清气盈盈,想必正是夷水水神的女儿了。

金龙张开巨口,轻轻将夷水神女咬住,她第二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只觉眼前景致极致变幻,下一刻便落在一座松枝编的凉亭内,银月如钩,亭内的白衣神君俊雅清逸,翩然起身颔首行礼:“有礼了,我送神女回水神之府罢。”

明艳的神女眨眨眼睛,旋即红着脸垂下了头。

回到夷水水神之府,水神千恩万谢,因见女儿双颊晕红,眼泛春波,一个劲偷瞄对面的白衣神君,他便道:“扶苍神君在夷水边劳累三日,倘若不嫌弃敝府简陋,还请歇息一晚。”

本来他没抱什么希望,扶苍是青帝独子,上界之神,又因着当年解决了离恨海的隐患而名声大噪,大约不可能看上他这小小水神的女儿,谁知这位高贵的神君竟颔首:“如此便麻烦水神了。”

有希望!水神父女大喜。

被异常热情的水神一家招待了一顿晚膳后,扶苍回到客房,盘腿坐在柔软的贝壳床上,抚了抚手中冰冷的纯钧。因着下界剿杀魔族,他已经三天没见着龙公主了,水神府邸清气横流,不比下界有浊气,总算可以看看她。

念动真言,那具柔软而纤细的身体便落在了怀中,扶苍用指尖拨开她面上的乱发,垂首凝望。她的头发又长了,只是龙鳞仍没有长出,但他可以察觉到她摇曳晃动的一丝极微弱的神力,从两百年前就有了。

简直像刚出生的烛阴龙神。

他俯首在她额上吻了吻,于是满怀希望打扮得娇妍无双的夷水神女刚进来见着的景象就是:白衣神君怀里抱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女,亲热无比。

她差点哭了,待见着那神女清艳妩媚的容姿,她就真的哭了。

扶苍见她这样擅闯客房,不禁皱了皱眉,向来魅惑的声线骤然冷下去:“神女有何事?”

夷水神女流着泪哽咽:“没、没事……我是来送茶点的……”

扶苍方欲起身,冷不丁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动,浓密的长睫颤抖了数下,那双闭了两千年的双眸缓缓睁开,犹带茫然散漫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静静凝望了很久,然后,他听见她天籁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扶苍师兄。”

他那颗素来冷硬无比的心此时竟在剧烈地颤抖,双臂张开,紧紧将她抱住。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她那天籁似的声音再度响起:“茶点在哪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各安其处

……睡了两千年,醒来第一句话是“茶点”。

扶苍对她这种醒来后,不问自己,不问父兄,先填饱肚子的行径无话可说,真不知是掐她一顿还是该怎样。

却听她肚子里“叽咕”一下,发出特别响亮特别绵长的声音。

原来是真饿了。

他手指一勾,方才夷水神女带来的一碟桃花百果糕并一壶海沙茶便落在床上。

两千年没吃东西,她大约是饿坏了,三下五除二便将一碟茶点吃完,随即用袖子压住呵欠,扭头一骨碌又滚进他怀中,猫一样蜷缩起来,试图把脑袋藏进来似的,一面道:“好刺眼。”

扶苍放眼这间客房,屋内没有点灯,水神府邸内有幽光流转,光线比月光也亮不到哪里去。刺眼?

他长袖一挥,窗帘纷纷落下,客房陷入彻底的昏暗中,这样的幽暗似乎令龙公主感到舒适,惬意地吐出一口气。

幽冷的香气在黑暗中盈盈充斥口鼻,扶苍忍不住轻轻捧住她的脸,凝神细看。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会动,丰润漂亮的嘴唇也在动,她醒了,时隔两千年,从满身浊气,抬手便杀数名主将的堕落天神,变成仅有一丝柔弱神力的初生般的烛阴龙神,没有龙鳞,眼睛见不得光。

指尖勾勒冰冷柔软的面颊,他真不敢用一丝力气,怕将她弄碎了。

那双柔软的胳膊一如梦中那样环住他,丝丝缕缕烛阴龙神的气息缠绕,尽管极其微弱,但那仍是真正的龙神之力。

扶苍双臂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胸膛。

怀中纤细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她的声音变得低而微弱:“我困了。”

别睡,别又睡两千年,别让他再寂寞另一个两千年。她若一直不醒,他可以永远等下去,可一旦给了希望再叫他陷入等待中,那漫长的时光就会变成巨蟒,一圈圈将他勒窒息。狠心的龙公主,总是一次次把他独个儿抛下。

扶苍轻轻晃了晃她,低声道:“撑一下。”

玄乙只觉无尽的疲惫与虚弱如潮水般袭来,她竭力不让自己沉下去,发出的声音却像梦呓一样:“刚才那个满身星屑的神女是谁?”

亮晶晶的差点把她闪瞎,一醒来见着这景象好像让她不大愉快。

扶苍在她面上吻了吻,这个问题还算让他愉悦。

他魅惑低沉的声线像羽毛刷在心里,痒丝丝的,勾得她更想睡了,只得努力撑圆了眼睛听,他的话在耳朵里却断断续续的:“……两千年……父兄安好……离恨海……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