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连自己的事也不上心,谈何庇护那一世一双?

计然神君在距离二十五万岁即位青帝还差不到两年时,下界又开始有凶兽作祟,其时九婴、黑水玄蛇、祸斗之类层出不穷,他被重新划分到上代勾陈大帝麾下,在剿杀黑水玄蛇时,遇见了窈英公主。

说来惭愧,他已记不得那日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也记不得是白天还是黑夜,下雨还是晴空万里。其时黑水玄蛇难缠至极,他的剑气化天地已用了五次,濒临极限,却始终差一些,不能将之彻底剿灭。

上代勾陈大帝也是个暴脾气,吼得震天响:“那边的华胥氏!这么快就耗尽神力?!你当什么华胥氏!”

不,他其实还有点神力,大概还能再用两次剑气化天地,但他从来不爱这样拼命,若耗尽全部神力也打不过,那时又该怎么办?

疏懒的计然神君把剑收回去了,不但收回去,还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下来喘口气,假装没听见勾陈大帝的破口大骂。

然后,一道犀利的流光便从身侧飞了出去,随之而上的,是与流光一样迅疾的墨色身影,连他也都一时没能看清这个身影是怎么动作的,只见流光在黑水玄蛇七寸处一闪,深深扎入其中,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长戟,钉入玄蛇七寸后,那道墨色身影似翩然落叶,轻飘飘地在其上一踩,长戟瞬间穿透七寸,将黑水玄蛇重创。

勾陈大帝叫好的声音差点把他耳朵也震聋,大概因为这一切来的太快,神兵刺入七寸,大家都以为黑水玄蛇必死无疑,那一瞬间便松懈了,连那道墨色身影也放松架势,准备转身。

凶兽的垂死挣扎下一刻便来了,涛涛黑水铺天盖地袭来,却在电光火石间被绚烂的金光挡住,计然神君的第六次剑气化天地彻彻底底将这只凶兽绞成了碎末。

君子偕老(二)

诸神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一时反而都僵在原处,那道墨色的身影也僵了片刻,复而转身款款朝他飘过来,纤腰、薄肩、皓腕——是个神女。

她头上戴了一顶其时战将神女们常戴的黑色锥帽,大概是怕妖血溅到脸上,锥帽摘下,眉眼亦是如墨,计然神君忽然想,她长得比那个传说中美貌无匹的三帝女要好看多了,身手虽然厉害,倒没有那种硬气,看着还挺婉转的,过来给他盈盈行礼,声音清澈:“多谢计然神君相救。”

这便是窈英,隶属他刚刚才分来的勾陈大帝的麾下。

后来他也渐渐知道,她是太乙帝君的长公主,看着纤弱,却十分擅长神兵近战缠斗。这世间很多东西都不能只看外表,譬如她这样漂亮而高贵,却偏生对突破武道与境界热衷之至;譬如她明明看着胆子不大,做事却很大胆。

太乙帝君的长公主对华胥氏计然神君一见钟情,认真而热烈地向他告白了。

那是一个飘着纷扬大雪的冬日,成日如尾巴般跟着计然神君的长公主,神态自然从容,却又带着绝不回转的决心,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计然神君,我喜欢你。你若觉得我还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其实没有不错或者错,他对一切都那么无所谓,是她可以,不是她也可以,那么多神女,她第一个这样大胆直接地示爱,那就她罢。

计然神君想了想,声音温和:“考虑你什么?”

窈英公主粉白的脸终于泛出一丝红晕,知道害羞了,她却撑着不垂头,道:“考虑……考虑即位青帝后,成婚的事。”

本以为这位疏懒而清雅的神君大约会婉拒,或者像平时那样淡然地笑笑,谁知他又沉思了一会儿,爽快地好像答应吃晚饭一样:“好啊。”

窈英公主的嘴张开,现出一个怪可爱的表情:“你……真的不用仔细考虑一下?”

计然神君觉得她这个表情实在有趣的紧,忍不住伸手替她把嘴合上。

于是她又问:“你喜欢我吗?”

计然神君这次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华胥氏一世一双,我对夫人此生不渝。”

只要娶了她,他便会恪守华胥氏之道,庇护到底,至于喜欢不喜欢……那有什么重要?

窈英公主的表情却并不如他料想的那样开心,她反而蹙起眉头,眼珠转了一会儿,复又道:“我希望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你要是现在还不喜欢,可以慢慢来。”

计然神君默然了片刻,低声道:“你喜欢我什么?”

窈英公主又红了脸,却掰着手指继续撑着大胆跟上:“我、我觉得你处事温和有度,一派君子风范,很让我仰慕,而且,你救过我,你的剑道也让我仰慕。”

……因为这些就可以喜欢?那听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计然神君缓缓道:“我也觉得你……很有趣,武道亦十分犀利,所以……”

他本来觉得可以很流利地说出来,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断断续续了,他自觉这种姿态不妥,索性住口不说。

对面窈英公主澄若秋水的眼睛凝视在自己身上,像是要看穿他这层清雅疏懒的外壳,发现他苍白贫瘠的内心,计然神君生平第一次陡然生出一股无措与恼火,他退了两步,优雅地颔首行礼,转身快步离开。

宽大的袖子被抓住了,窈英公主定定看了他半晌,又红了脸,这次终于垂下头,声音也变小:“那……只要你不喜欢别的神女就好。”

好善变的公主……计然神君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她也默默偷看了他一会儿,满面红晕,随后给他一个笑。

很美的笑,时至今日他都记得清晰无比。

二十五万岁即位青帝,三年后,青华帝君与太乙帝君的长公主窈英大婚。

计然神君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很完美,该体贴的便体贴,该温柔的便温柔,从此专一不二,认真呵护,做夫妻不外如此,喜欢还是不喜欢,有什么重要?是谁都可以,是她也可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平静地过完一生。

可是窈英面上的笑越来越少,甚至那些隐秘的床笫之事,她也不再欢愉,反而似是忍耐着什么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头夜贪杯喝多了些,起迟了,摸向床侧没摸到她,披衣行至澄江湖畔,却见她褪了华美的广袖长衣,换上利落的战将装,挥舞长戟神情专注地演练。

自嫁给他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又重新穿上战将装,那些隐忍与暗藏的失落此刻都已消失一空,她投入的神情犹如当年向他告白。

计然神君忽然觉得,她这会儿看上去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眉目鲜明,可能是澄江湖畔的日光太亮,她满身都是阳光。

练完一套,长戟被她轻轻一抛,倒插入湖畔,她轻飘飘地一跃而上,把手搭在额上,远眺太山上青帝宫的金顶,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这位长公主又似落叶般飘下来,将长戟一提,反身见着他,她微微一愣,随即却又笑了:“好久没练长戟了,真舒服。”

说罢,她与他擦肩而过。

计然仿佛是出于本能,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扳正,见她面上满是汗水,他便用袖子擦拭。

窈英澄若秋水的眼睛又落在他面上,他没有去看,隔了一会儿,她开口:“我想突破一下武道,暂时不想被打扰,明天搬到山腰的庭院住。”

要搬离青帝宫?不是说喜欢他么?为什么成婚了反而不如从前?

窈英吁了口气,轻道:“我可能做了一件大错事,觉得你大概总有一天会……是我自己的错,我真怕我以后成了怨妇,那该多可怕。幸好我还没忘了武道境界的追求。”

她摸摸他的袖子:“你什么都很好,不是你的错。”

只是不喜欢她而已,只是他谁也不喜欢,包括他自己他也不喜欢而已。这些年夫妻的情分,他一直都做到最好,可这些并不是她要的。

“若有灵梦降临,就告诉我。”窈英又笑了笑,面上浮了一层红晕,一如告白当日,“不过应该不会来那么早罢?”

计然静静看着她推开自己的手,提着长戟沿着湖畔大道缓缓走远。这个一直说喜欢自己的长公主,又善变地选择退避了。

君子偕老(三)

窈英公主嫁给青华帝君的第两百年开始,青帝宫再也没下过一场雨,那些巨大而嚣张的参天大树纷纷枯黄了叶片,神官们只能苦中作乐地言道,再这样下去,青帝宫要改名叫黄帝宫了。

不再下雨似乎是因着青帝陛下的心情不好,可神官们并看不出他心情的好坏,因为从见到他的那天起,他始终是一付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不能够打动他。

夫人搬出了青帝宫,住在山腰的庭院里,除非见客做宴,她几乎就不出来。

这一对夫妻真让神官们操碎了心,都能看出他们闹矛盾了,可一个照样风轻云淡,一个照样有说有笑,劝都不知道怎么劝。

春华三月,天河织女们送来了窈英早些日子订做的衣裳,那日计然处理完公事,回到寝宫,冷不丁便见着一匹华丽的樱色天衣衣角自纱帐后露出,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喜悦瞬间就将他包围。

他快步行至帐后,却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一匹挂在红木架上的新衣。

计然静静看着那抹娇嫩的樱色,新衣已裁就,佳人却已不在,梳妆台上宝奁空置,珠钿乱放,窈英已有很久不在这里清脆地笑过了。

突然特别想看看她,不管是涂了胭脂穿着华美的衣裳发呆,还是挥舞长戟汗如雨下。

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是如此汹涌而不可抑制,等计然神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窈英如今所住庭院的门外,一推开门,许久不见的婀娜身影正站在空地上,手里提着长戟,不知发什么呆。

他好像也呆住了,僵立院门,前进后退皆不得。

窈英转了个身,忽地发现他,先是一愣,随后却意外地迎上来,用一种特别客气的近乎讨教的语气开口道:“怎么才能让兵器心随意动?”

……隔了大半年,她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讨教武道。

计然又怔住了,她眼里那层异样的明亮自己怪喜欢的,但她这股子执拗的说走就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劲头,自己怪讨厌的。

于是素来淡雅的青华帝君头一次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声道:“你见到我就想说这个?”

窈英移开视线:“陛下希望我说什么?”

他希望……希望她哪怕发一场脾气,哭一场,也好过跟个没事人似的。不是那样热烈地说过喜欢他?她的喜欢说没就没?

大约因为他在这边杵着,又不说话,窈英犹豫了半日,终于还是小声道:“陛下,我刚才那个问题……”

计然声音变得十分冰冷:“你叫我什么?”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帝君,要相敬如宾的是他,这会儿突然跑来跟问罪似的也是他。窈英的公主脾气登时发作,皱眉道:“爱怎么叫是我的事,你若不想指教,便请离开罢!别打扰我修行!”

说罢她背过身,将长戟轻轻一抛,它化为一道流光,在空中乱飞腾一阵子,冷不丁后面窜来一条巨大的金龙,一头便将长戟撞飞出了院墙。

窈英公主面罩寒霜,扭头望向同样神色冰冷的计然神君,他淡道:“乱七八糟,谈何修行。”

她终于彻底被激怒,银白的长戟流星般飞回,她随意一掷,将它狠狠插在他脚边:“出去!”

金龙一口咬住长戟,又一次抛向院外。

这简直是最恶劣的孩子才有的行径。

窈窕的身影似疾电般窜到眼前,手掌毫不客气当头推来,立时便要将他推出院门,那只手腕被铁箍似的手一把掐住,若论近身缠斗,她从不畏惧,另一手当即往他两眼中插去,欲迫使他松手。

冷不丁那只手腕也被掐住,窈英只觉他卡着自己两只手腕,将她用力一推,丝毫抗拒不得的大力把她推得连连踉跄,膝弯撞在回廊上,情不自禁跌坐下去,青色的身影早已跟随近前,双臂将她身体一抱,借力在回廊上滚了数圈,压在她身上好似山一般沉。

高贵的公主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傲然扬起下巴,眼睛里满是怒火:“陛下这是做什么?莫非竟要对我用强?”

他原本没任何意思,只是有股全然不能解释的火气,可被她一说,他复又想起她在这庭院里待了大半年,他也有大半年没体会过软玉温香。向来这件事于他并无太大诱惑,与她不过尽夫妻义务,可现在他竟意外地被撩动。

磅礴的欲念似虚空中涌出的潮水,计然锁紧她的身体,低声道:“你我是夫妻,何谓用强?”

他去解她的腰带,窈英声音骤然变得嘶哑:“我对陛下来说,就是一个需要时便派上用场的物事?”

年纪到了,需要一个夫人,她便自投罗网;欲望到了,需要一个神女,她又自投罗网。只因为她喜欢他,盼着他有天能被打动,给予同样的情意,他就这样践踏她。

是她当初缠着追着要嫁给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窈英公主面色苍白,紧紧合上眼,语气冰冷:“请你尽快。”

等了半日,他没有什么动作,忽然之间,她的唇被两片同样柔软的嘴唇盖住。他极少吻她,最初新婚时偶尔在最激昂的时候吻一下,大约他从来也没觉得吻这件事有什么愉悦可言。但他现在很想吻一吻她。

唇贴着唇,摩挲,轻啄,计然沿着她的唇角一路吻过来,她的下唇生得丰满,他不禁张嘴含住。她立即动了,像是想要挣脱似的,他按住她的双腕,复而重重吻了下去。

庭院里寂静无比,只有风的声音在流窜,怀里熟悉的娇躯渐渐变软,贴在面颊上的肌肤发烫,呼吸急促,她的唇舌在瑟瑟发抖。

计然想,她还是喜欢他的。

罩在心头的乌云忽又散开,像是离开了他的身体,一团团凝聚在青帝宫的上空,将璀璨的日光遮蔽,许久不曾落雨的青帝宫,在这个春日降下了第一场雨。

*

青帝宫的神官们发现,他们的青帝陛下近来似乎并不爱在青帝宫待着,时不时就往夫人在山腰的那个庭院跑,每天不亦乐乎地用剑气化龙把夫人的长戟撞飞——他是小孩吗?

对这个情况,窈英公主似乎更加郁闷,她的修行因为天天被骚扰,根本毫无进展。

“你别来了。”

这日午时后,匆匆处理完公事的青帝又出现在庭院门口,窈英恨得把长戟再次朝他丢过去,又道:“我的修行被你弄得乱七八糟!”

计然接住长戟,又轻轻抛给她,声音倒是温和的:“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修行,不做也好。”

窈英欲要拿出先前的狠劲,却又撑不出狠厉的气势,这一定是她的可悲之处,他既没说喜欢她,也没有任何其他类似的表示,她却已没有办法像上回那样潇洒干脆地退避。

素来爽直的长公主终于生出了一些心事,默默把长戟放手里转来转去,不知想着什么出神。

青色的身影凑近,坐在了回廊上,说道:“把长戟掷出心随意动的修行不适合你的路子。”

窈英立即回神,在武道剑道这方面,华胥氏是大家,她登时虚心请教:“那我还是继续走近身缠斗?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计然拍了拍身侧:“过来坐,慢慢讲给你听。”

他的长公主便带着叫他心驰神迷的明亮目光,柔顺地坐在了身边。

计然神君后来时常会想,假如早知道窈英追求本性不灭的大成就,他会不会还对她的执着这般欣赏。

可能答案最终还是肯定的,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热烈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奋斗,不管是直截了当说喜欢他也好,还是追求大成就也好,那股哪怕百折不回的执拗,总能够叫他痴痴凝望。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颜色,一早便欢欣地落在他身边,期盼他的回应,他却直到现在才迟钝地发觉。

但他从来也没把这份情意说给她听,不知什么缘故,或许是说不出口,或许连他自己也还没能够弄明白,在他看来,时间还很漫长,他们还有无数时光可以在一起挥霍,等他某日彻底了悟了情意,再告诉她也不晚,反正他们已是夫妻,总归都是在一处的。

因着近代祸祟不断,神族凋零,灵梦降临的比以往都早,大婚后七百年,计然神君有灵梦至,窈英公主搬回青帝宫,开始了彻底不能修行的慵懒千年孕期。

千年后,在一个万里无云,晨曦幽蓝的黎明,扶苍出生了。

君子偕老(四)

金玉琉璃晃得青帝眼睛又是一阵花,他不禁揉了揉,剑里夫人清澈的声音再度响起:“计然,你有没有怪过我?”

青帝笑了笑:“怪你追求本性不灭?这是大成就,又是你的理想,我怎会怪你。”

窈英低低叹息:“怪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坦诚直率,所以情生劫渡不过去,害的你这样辛苦,也害的扶苍那么早就没有了母亲。”

青帝出了片刻神,随后缓缓摇头,他怪的从来也不是她,而是自己。

重礼清雅的青华帝君,把华胥氏的美名发扬光大的青华帝君,实际上是个内心贫瘠到连情意都说不出口的胆小鬼,只贪图她的明亮耀眼,却吝啬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无论窈英怎样爽直开朗,在心爱的夫君面前,终究是心思比平常细腻无数的神女,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在无意中对她造成影响。

他是不是突然喜欢她了?还是想要挽回濒临崩溃的夫妻关系?又或者,是因为有了扶苍?

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往往只在长公主心头偶尔似乌云般掠过,谁也没注意,连她自己也没注意,计然终究和一开始大为不同,他们两个还是和睦静好的时候居多。

计然神君记得,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秋日夜晚,窈英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兴奋,用了晚膳后还抱住扶苍不肯撒手,这孩子原本就不大爱亲近旁人,何况五千来岁已不是幼时,更不爱这种搂搂抱抱,只把脸板下来,跟块木头似的由着母亲搓揉自己。

窈英便捧着他的脸又笑道:“你的性子若是到了二十万岁还这样,倒也是个好事。”

其实她一直怪羡慕他们父子俩天生冷眼旁观的清冷性子,不轻易动情,不轻易动心,便不会轻易受伤,意志坚定,方能顺利渡过百世轮回劫,成就本性不灭。

扶苍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美玉似的脸,犹带稚气的圆润,目光清澈,像个小神女似的。

窈英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他面上重重亲了一口,扶苍又僵成了木头。

到了就寝时,她仍无睡意,伏在窗棂上看了许久的月景,计然忍不住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询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窈英把头靠在他怀中,她的夫君,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愉悦很幸福的,到了这个时候,再去计较喜欢不喜欢,实在太煞风景。

她笑道:“你真是个鬼灵精,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境界已到,武道亦平稳似水,我打算五十年之内便去历百世轮回劫,明日开始闭关静心。”

明天就闭关,闭关结束便去百世轮回,她这会儿才告诉他?

计然心里腾起一股怒火,握着肩膀低头问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窈英垂头沉吟了片刻,轻道:“要是没能渡过去,你……等扶苍再大些再续弦……”

说出这种话,她疯了。

计然冷道:“早在新婚当日,我便说过,华胥氏一世一双,终此一生,只守一位。”

窈英澄若秋水的目光又落在他面上,像是隐隐含着什么期盼:“只因为是华胥氏?”

起先是,可早已不是,华胥氏的一世一双,他已经明白个中真谛,那绝不是随便找谁便能做到的,他这样贫瘠而疏懒,却总是走运,今生最大的运气,便是她。

可他还是说不出口。

他对自己真正有些深恶痛绝。

窈英于是笑:“眼看大道将成,我太高兴,居然会说胡话,咱们两个在一块儿这么开心就够了,等我修得本性不灭,回头我也庇护你去渡劫,本性不灭很好玩哦。”

好玩……计然啼笑皆非。

那天他没有阻止窈英闭关,出关后,他也没有阻止她前往苍生殿记名渡劫,窈英心中一片澄澈,他相信这桩大道,她一定能顺利成就,那是她终生的理想,他乐意替她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