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一场谈判,各自心里都对对方加以评估,不错不错,天长日久,他日必定有机会再见的。

“大哥,你不是昨晚就走了吗?”曾筱不懂哥哥为什么要骗她。

“是啊,我又回来了,来接你。”让这丫头知道她没走,不知道她在罗府会说出什么来,虽说罗瞻未必相信他昨夜出城,但既是做戏,就该做的像些,这么一来也不会让人小看他。唉,这次若不是被这丫头缠上,也不会在延州拖这么长时间,明明一母同胞,怎么会生出他们这两个极端来?一个极爱算计别人,一个天天被人算计,纯真的像只小白兔。

“大哥,你没说错,那姐姐真是漂亮,靖宇表哥都配不上她。”在她心中,表哥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俊朗男子,想不到也不能配上那个姐姐。

曾辉笑得安慰,这丫头平生就喜欢漂亮的人和物,难得从靖宇的阴影中解放出来,虽然又落入了另一个美人的裙裾下,不过倒在女人脚下,总比倒在男人怀里要好得多。

“莹姐,你觉得呢?”曾筱拉过另一边男装女子的手,非要让她发表意见。

那是个极度不爱说话,或者说羞涩的女子,因为小丫头的拉扯,免不得看看饭桌四周——她现在可穿着男装呢,这小丫头怎么好跟她这般亲近?会坏了名声的,何况自己也不是个活泼的人,每遇上这个丫头,就让她头疼,“是很漂亮。”勉强应对,只为她赶紧撒手。

“筱筱,你可都十六了,起码也该懂些男女大妨。”连曾辉都看不过妹妹的天真活泼,这丫头以后还能嫁出去么?

“莹姐又不是男人。”唉,莹姐的手虽纤瘦,始终还是没有那位姐姐来的柔滑,她好想念她那双手啊——她的夫君真幸福,可以随意攥握。

三人围着方桌,只吃两菜一汤——他们一向勤俭,曾筱禁不住又想起了罗府的早饭,听说是那姐姐亲自下厨,明明一样的食料,怎么做出的味道这么不一样?吃得百无聊赖啊。

戳戳戳,米饭千疮百孔——

兴许真是缘分,曾筱再次见到了心目中的大美人姐姐——就在他们离开延州的当天,当马经过寂静的深巷口时,正见那位大美人偎扶着一位老妇

刘婆婆最近老犯偏头痛,罗瞻出城,嘉盛、云雨也出门去了,只剩君锦陪伴老太太到后巷的大夫那儿针灸,这是每日必行的。

老太太在屋里正扎着针,君锦欲回府拿条披风给她盖腿——这后巷一般只有罗府人通行,因此她并没料到会碰上外人,所以一双手被曾筱抓个正着时,有半刻她还云里雾里——这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

“哎呀,姐姐,我们又见面了!”事实上是她自己跑来的,哪里算得上巧合。

君锦到没在乎曾筱的鲁莽,她在意的是小丫头身后的两人——她见过,袁阗设擂那天就是这两人,男装女子便是打擂的那个,而另一个恐怕就是辽阳曾辉了吧?写了一手好字。

接收到大美人探询的眼神后,曾辉禁不住眉梢一挑——这美人不是只有外表艳丽而已,那四列小字写得很是漂亮,可惜,竟给了罗瞻那个大老粗,让人扼腕啊,忍不住想逗她一逗——

挤开妹妹,继而握了君锦的手。

又似那天的轻薄,这人好奇怪,她竟不觉得恶心,也未挣扎,只是好奇——她做了生平第一次逾矩的事,伸手袭上他的胸口,因为她想确定一件事!

这举动让在场的其他三人讶异了,不过曾辉到很大度,并未挥开她的手,而是由着她触及自己的胸口,待她皱眉踌躇时,不禁挑眉笑问:“夫人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君锦哑然,生平第一次这么吃惊,他居然真的如她所猜,“你”

“我常练身体的,还算结实吧?”仍旧一副轻薄模样,惹得君锦不禁生笑。

天,这人真的令人佩服呢。

“夫人既算满意,辉也就安心了。”笑得恣意又爽朗,“这能算做辉与夫人之间的小秘密么?”

君锦带着笑意点头。

“如此便好。”

曾辉开心地收手时,还在大美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惹得一旁的周莹、曾筱大张其口——

君锦到清楚这是他的恶趣味,并没生气,只是惊叹于他的恣意,这人活得好生自由!

“这么一来,夫人便不会让尊夫婿知道今天的事了吧?”毕竟她夫婿那么凶悍霸道,哪容得老婆与别人这般亲热。

“我也要——”曾小妹苦着脸,要跟大哥得到等同的对待,但来不及轻薄美人,便被哥哥提了后领拖走。

“想要,一会儿让阿莹给你。”清越的声音转出后巷,在巷口时,曾辉背着身向君锦摆手。

男装的周莹则面容微红地跟在他们身后,天!少主真爱说笑,她才不会让小姐亲呢,即使同是女人也不能做如此不雅的事啊。

望着空荡无人的巷口,君锦的笑慢慢转成羡慕——那般恣意的活着呵。

是的,虽然是平坦的触感,她依旧明白了“他”的身份——那是个多么奇特又令人佩服的女子啊!

当然,她如约所言,并没将曾辉的正身告诉丈夫,对他——或者对世上任何男人来说,与一个女人合作并不那么值得宣扬,那曾辉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了,何必戳破呢

“少主,那罗夫人真不会告诉他丈夫?”周莹很少说话,只有在与曾辉独自相处时,才敢放言。

清俊的曾少主在给小妹裹上披风后,方才点头应承,“不会,她是个颇有意思的人,相信我不会看错,再说我们跟罗瞻的合作是在所难免,聪明如她,自然不会给丈夫添堵。”从腰间抽出酒壶,递与周莹面前,“喝两口御寒。”

周莹接了酒壶,仰首喝下两口,半下眉头都没皱,每每看到她如此豪爽的一面,曾辉都不禁会感叹老天的神奇——让这么一个害羞的女人,生出如此豪爽的一面,连她这个自小扮男人的都未必能做到如此,“阿莹,你到底能喝多少?”

周莹把酒递回去,用袖子擦擦嘴角,“不知道,没醉过。”

叹气,老天要是也给她这么好的酒量就好了,仰脖子饮一口,口中如火烧般苦辣!“回去一定要让你喝醉一次看看。”

周莹忍不住浅笑,她这话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可惜每次都做不到,每次想灌醉她,结果都是自己先醉瘫过去——少主的酒量其实差得很,偏偏还有个不服输的性子,“少主很喜欢那位罗夫人?”她今天上午的举动也吓到她了。

曾辉呵呵笑两声,“看出来了?”

谁会看不出来呢?只见过两次就轻薄了人家两次!

“我们曾家人都喜欢漂亮东西,你也知道,以我娘那副夜叉样,若不是劫了我那小白脸的爹回来配,翻新三次都未必能生出我妹妹这么好看的东西来。”若不是她爹的功劳,恐怕连她都会丑如马面,“我若真是男人,一定把那美人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你想——又美又聪明的女人,生出的孩子肯定不会差到哪里。”

“”幸亏她不是真男人,真是男人,未必强过那个罗武安,周莹为那罗夫人庆幸不已

随着酒壶见底,曾少主的话也越来越多——又要醉了

暮色渐渐掩去,昏暗的天光下只有三骑缓缓东行,一骑入睡,一骑闷头不吱声,还有一骑哇啦哇啦,几乎要开始长歌了,真是奇怪的曾家人!

☆、二十 君父

与曾辉的约定七日之后,罗瞻便调兵南下,这时,曾辉甚至刚回到鹿山,这罗武安神速啊!

田序,字汉跋,东阳田氏,祖上是周太祖麾下的前锋,子孙世代武将,周灭后自立,如今正欲挥军直取京都,颇有自立为帝的打算。以眼下的局面来说,他算得上中原第一诸侯,与他对上,可想而知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这世上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人,比如这初出茅庐、刚闻声鹊起的罗武安,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天大地大起来,本打算南下直取京都后,再来收拾他,想不到他却在他挥师南下时于背后点火,可笑而不可饶恕。

田序要让世人知道他的能耐,这罗武安便是头一个靶子!他要借他立威于天下!

这是自周乱之后第一次规模宏大的战役,战线自青阳以东,一直延伸到燕州以西,不管是输还是赢,罗武安这名儿都将为世人所知。

如人所传,这罗武安并不遵循自古的兵法战术——攻城掠地,他要得是目标范围内的全部歼灭,穷寇莫追的道理在他这儿完全不成立——他就是要追击全歼,尤其在无城可守的野战中,那是相当惨烈且可怕的。几场仗之后,虽然田序未失一城,反倒还占据了云州南的小侯城,但在田军帐里,罗瞻这个名儿已经为军将们所熟知,因为五场对战后,他就歼灭田军一十一万——可怕的数字。

看上去是田序赢了,失去十一万条性命,换来一座方圆不到百里的小侯城

田序记住了罗瞻这两个字,夺得京都后,迅速挥军归来,连大周的皇宫都未及踏进半步,因为他要回来审视北方的战果——他不只被这战果激怒,最重要的——他要想法子灭了背后这个看上去弱小,却同时又十分强悍的敌人。

深秋九月,小定睿刚满周岁,因为得了他那强壮爹爹的好遗传,他已经能直立行走,穿一身藏青的岁袍,在东院的花圃前追逐一条黑毛团般的小狗崽——那是在他抓周抓到一只铁甲小将军后,父亲大人奖给他的礼物。

罗瞻是在中秋后归来的,归来时身中两刀、三箭,却仍固执地骑马回府,一踏进屋门便栽倒在地,君锦第一次被吓哭,以为他就要死了,还好没有,不过却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来,如今伤势渐好,她方才同意他到院子里闲坐。

“睿儿,来。”在门口轻唤那顽皮的儿子,免得他缠着爹爹要抱抱,“娘这儿有松糖呢。”

小家伙坐在父亲腿上笑嘻嘻地望着娘亲,做出各种可爱的表□把娘亲勾引过去,免得他亲自走回来,糖要吃,路不能多走。

糖的勾引终是无效,君锦只好接受勾引,走过去,见小家伙张大小嘴打算承接她手中的松糖,随手便将糖填进了丈夫的口中——不听话的孩子没有糖吃。

小家伙皱眉看着吃糖的父亲,小小的他已知道哭泣无用,尤其在父亲面前,只好举起小手往父亲的口中抠取,打算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爹爹腿上有伤,不可以坐在上面。”将儿子拉下他的腿,刚愈合的伤口,这么一来岂不又要开裂了!

小家伙撇嘴欲哭地望着娘亲——糖不给吃,抱居然也不给抱。

“娘抱你好不好?”看不惯儿子这副可怜相,蹲身打算抱他,却被丈夫拦住——

“想哭就让他哭个够。”用哭泣让人施舍,长大了怎么办?难道天下人皆是他父母吗?

拉过妻子的小手,让她给他捏肩膀——阳光妩媚,再加上她的小手揉捏,最适合入睡,尤其这种只能在躺椅上闲散度日的日子,有她在,不会让他觉得无聊。

小家伙被恩爱的父母隔在一边,不禁泪上眼眶,哇哇哭起来——

当然,这种场面维持不到半刻,他就会自动消音,一来没效果,二来实在是挤不出半滴眼泪。凑啊凑啊,凑近爹爹腿边,融入父母那愉快的氛围内,没多会儿,便恢复了之前的活力

“将军、小姐。”秋露走进院子,见到罗瞻夫妇后微微福身,脸色看上去有点为难——她不知能不能当着罗瞻的面说。

君锦自然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不过自己也并没什么事可隐瞒他,“什么事?”

“二公子跟二夫人他们来了。”最后两个字是在瞄一眼罗瞻后方才说出口。

君锦确实是没想到他们会来,难免错愕,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在哪儿?怎么不带他们进来?”手从丈夫的肩上收回。

“在后院的花厅。”

君锦看一眼丈夫,“我过去看看。”

罗瞻点头,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只顺手抱起儿子继续玩。

君锦携秋露来到后院,一进花厅就看见穿着颇狼狈的二哥与二娘,满面尘土,衣衫褴褛。

两人一见到君锦都赶紧起身,显得有些拘谨——毕竟境遇变了,谁也不知谁会变成什么样。

“二娘,二哥。”君锦赶紧上前——并没有嫌弃他们的脏乱。

君二夫人识别君锦眼中的关切后,不免双目含泪,“媚儿啊——”忍不住哭起来。

可见问她是问不出所以然来了,君锦只好搂着她让她在自己肩上哭泣,然后转脸问二哥,“二哥,你们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君天纵垂目,显得一言难尽,“我本欲带母亲到舅父那儿躲一下,孰知舅父一家早就南下,家里竟空无一人,再想去京城寻父亲他老人家,谁知京城又大乱,无奈之下,只得往长洲寻大娘和大姐,哪知她们也早已离开,不知去向,我们身上的银两、首饰又皆被盗匪所劫,只得四处漂泊,躲避战乱,到云州时,方才听说小妹你在延州,所以一路一路乞要过来。”

“大哥呢?你们怎么没留在青阳?”至少在大哥那儿不会食不果腹吧?

君天纵叹气,似乎不愿多提大哥,到是君二夫人开口道出了实情:“天阳整日在军中,并不住在府里,姐姐南下后,都是你那嫂嫂管家,唉——也是我的错,你嫂嫂想向我寻些花销,你也知道我这底子,除却你父亲给的家私,我并没存多少东西,那点底子也是留给你二哥充房用的,所以——没舍得拿出来”后面的话就不说了,相信君锦也能明白。

君锦自然是听明白了,只是没想到大嫂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二娘的话也多半是要打折扣的,都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人,“既如此,就先在我这儿住下来,再从长计议。”吩咐秋露准备衣食和客房。

没多会儿,花厅饭桌上便摆了满桌的饭菜,君锦深明有别人在,他们吃得不畅快,挥手让秋露先退下,母子俩这才狼吞虎咽起来——人不论贵贱,饿极了都是一个模样。

君锦一边替二娘顺背,一边感叹,往日多么风光的君家啊,食不奇不肯动嘴,就眼前这些东西,放以前根本是上不了桌的,想不到如今能吃得这般香甜,人啊,河东河西不过转瞬间的事。

“有父亲的消息么?”

听到她这么问,君二夫人忽而停嘴,眼泪吧嗒吧嗒滴进菜汤——

君天纵也刻意别开眼去。

“媚儿啊”二夫人忽而抱住君锦的胳膊嚎啕起来,“你可要替你父亲报仇啊,他死得太惨!”

君锦愣在当下

“头颅被人晾在城门七天七夜,如今身首在何处都不知。”二夫人一边哭,一边捶儿子的背,“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子孙,如何能让亲生父亲落得如此下场!”

君锦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即使她是父亲手中的棋子,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疼了她那么多年,一想到他如此凄凉、可怜的结果,眼泪再也止不住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蜷身抱腿坐在衣橱前,默默问一句刚进门的丈夫。

罗瞻跛步过来,弯身想拉她起来——地上太凉,“先起来。”

不愿起来,抱着他的腿嘤嘤而泣,那是她的父亲,即使他是奸臣,他是坏人,他做过再多的祸事,可他毕竟还是她的父亲,那个自小抱她在怀里呵疼的人啊,如今却是那样的下场,她甚至还在最后一次见面时与他争执,与他为敌,不管她做得是对还是错,她都是不孝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至少让她想办法为他收尸,或者为他燃一炷清香,“他是我爹,他就算是天下最大的恶人,可他仍是我爹,生我养我的人,你怎么能忍心不告诉我呢?”

“”他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得到消息时,他本想直接告诉她,可又不舍得告诉她,第一次隐瞒了,后来便更说不出口。

罢了,就这么让她哭吧,此时什么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灯烛跳跃,女人坐着,男人站着,女人抱着男人的腿哭泣不止

同一座府宅里,另一对君家人愁容相对——

“母亲,我在想,大哥那儿未必就比小妹这儿舒适。”

“虽是这么说,可那儿毕竟是君家啊,你大哥毕竟还是你大哥,媚儿已经是外人了。”

“可我觉得这么做对不住媚儿。”

“就这一次,再说只是告诉他你妹夫的伤势,能有多大妨碍?”

母子俩相对无声。

☆、二十一 子兄吾敌 (上)

君天纵母子住在罗府后院的西厢,因担心他们有寄人篱下之感,所以母子俩的衣食均由秋露打理,免得他们与罗府人各有心结。

君锦深明君家在外的口碑,也知道因为她是罗府的夫人,所以没人敢在她面前露出半点不敬之色,但二哥二娘就不同了,虽说他们也明白如今的境遇,但几十年养出来的生活习惯很难在一时改掉。未免双方各有不快,干脆少让他们接触。

母子俩来了近一个月,到也过得相安无事。当然,小埋怨还是有的,君二娘偶尔吩咐下人出府采买不得愿,便会说一两句严厉的话。而罗府自刘婆婆来后,便恢复了林岭的生活步调,在这儿,虽都是下人做事,但凡事也都讲究一个公平,主人家不会轻易对仆役辱骂叱责,而二娘却是在君家掌管了十多年的府院——大夫人身体不好便交由她来打理,对下人的管教她当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所以难免会在君锦面前露一两句,当然,以她那样的身份和经历,又是长辈,不会言语太多,只是在恰巧的时机给君锦些许提示——她才是罗府的女主人,不能凡事都听从一个老太太的指使,虽说老太太是罗瞻的养母,但毕竟不是亲生母亲,而且老太太管得太多,这么下去,定会把满宅的下人养刁,将来她再当家时,一时可改不过来,趁早把管家权拿回来,给老太太好吃好喝的养着也就行了。

君锦自是明白二娘的话音,也清楚她是在为自己着想,但君家那一套在这里未必吃得开,所以她只当什么都没听懂,二娘是聪明人,几次不果后,自然也就明白她无心于此,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

二娘精明,但刘婆婆却是个率直的人,她就是看不惯君家人,偶有不快,自然会直接在君锦面前表达出来,君锦也只好代娘家人圆过去。

“小姐,您快去看看吧,婆婆正跟二夫人吵嘴呢。”秋露急匆匆跑进来。

君锦正喂儿子吃米糊,听了这话,将碗勺慢慢放下,“为了什么事?”

“一个丫头将二夫人的衣服洗坏,二夫人说了两句,那丫头一气之下干脆把衣服撕了,正好让刘婆婆碰上了,只说是二夫人的错。”

“什么衣服?”

“就是二夫人刚来时,您送得那件金丝黑缎做得长坎肩。”

点头,二娘刚来那会儿,为了不让她有寄人篱下之感,特地亲自做了几身绸缎的衣衫——毕竟她前半辈子都是穿金戴银的,不好落差太大,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长辈,让她过得舒服些,心里也会得一分安慰。如今看,到可能是她做得不周了,只讨好了一方,另一方到慢待了,恐怕婆婆心里也不舒服吧?这些日子,两人都各自憋着气,一个是辛苦管养罗瞻三十年的人,另一个则是享了近三十年富贵的大家夫人,想来都觉得自己被委屈了

“抱上睿儿一起过去。”

秋露抱过竹凳上的小家伙,紧随君锦身后。

后房大杂院里,已经围了七八个丫头婆子,显然这儿刘婆婆更有发言权,这些人统统都站在她这边,看到这阵仗,君锦眼神微顿一下——二娘不是个没眼色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想必是婆婆忍了这些日子不愿再忍,才爆出今天的事来,为今之计,她必须要把事情处理地公正些,但两方又不能太难看。

一瞧见君锦进来,众人的眼神齐刷刷望了过来,君二夫人也像是松了一口气,看君锦眼神是无限的委屈——

一旁被教训的洗衣丫头看见君锦一来,赶快抹眼泪,以示自己的弱势委屈,不过君锦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先看了一眼地上,半湿且破烂的黑缎坎肩,“秋露。”

“哎——”秋露抱着小家伙赶紧站到一边。

“记下这衣服的料子。”目的很明显,谁弄坏的记谁的账——罗府一向勤俭,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洗衣丫头突然大哭起来,因为衣服时她一气之下扯坏的。

在场的众人不免心声气闷——夫人这是打算向着自己的娘家人啊。

“别哭了。”声音虽轻柔,但又是绝对的威严。

洗衣丫头咬住唇,偷偷瞄一眼刘婆婆,见她脸色不好,赶紧开口先喊冤,“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按君夫人的要求洗干净,惹她生气,但奴婢真不是故意的,今天家里的衣服太多——”后面的话因君锦的注视而消音。

君锦深明有刘婆婆在,她们有胆子放肆,因为她们都吃定了婆婆的脾气,而自己又不管家事——一来是为了让刘婆婆有事可做,不必闲得手脚发慌,二来为了全心带孩子,且罗府不大,下人也不多,不必像君家那般太过等级分明,不过如今看,还真需要立点威严出来,这些个丫头、婆子真是松散惯了,虽讲究公平,但不表示没有规矩。

“知道错了就是好事。”君锦并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又道:“往后就按婆婆的规矩行事,弄坏东西从月俸里扣,做不完的事也不能假手他人,实在有困难,往秋露这儿报备,自会给你们安排地妥当些,不要凡事都找婆婆抱怨,她老人家管府里的事本就操劳,又要亲自安排将军的衣食住行,容不得你们再去给她烦添堵,但凡以后再有人让婆婆生气者,赶出府去,都清楚了没?”看一眼刘婆婆,知道她现在无话可说,她素来公正严明,但大多时候又不够狠心,所以这些人每每犯错都会到她那儿哭一下,就算完结了——她严厉,同时也心软,“婆婆,我换了衣服就陪您去针灸。”顺便抱过儿子,小家伙与老太太亲,一张笑脸便会化去她所有的不愉快,又会逗人乐,所以君锦特意将他抱来,“睿儿不是有糖给祖母吃么?”

小家伙咧开小红唇,露出两颗小乳牙,笑得人见人爱,小胖手一张,“祖母——”他只会说这两个字。

这可疼坏了刘婆婆,有多少气都忘了,赶紧将小家伙抱过去——事实上她也心明今天自己是有点过分了,她就是看不惯那君二娘的样儿。

而罗定睿的亲昵也昭示了刘婆婆的地位,另一边,也公办了君二夫人的事。

君锦抬手挥散下人,让秋露陪着刘婆婆去拿长袍后,自己陪二娘一道回住处,“都是媚儿管教无方,二娘不要跟那些不懂事的丫头置气。”

二夫人是个精明人,自然明白君锦的难处,今天她能做到两面光已属不易,既为她主持了公道,又没让刘老太太丢面儿,还立了自己的威严,到真有乃母之风,“媚儿啊,二娘又给你添麻烦了。”拍怕她的手,“这几天我与你二哥商量了,在你这儿住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过几天,待你二哥联系上了我哥哥,干脆就过去那边。”

君锦低眉,“如今各地战乱,去舅父家也未必能过得安稳,我这儿您既不想待,不如去我娘那儿吧,也算跟她做个伴。”

二夫人热泪盈眶,自己的娘家自己知道,她本将一部分金银交由自己哥哥保管,殊不知他一句话没留下,就带了全家人离开,如今他们身无分文,想来就算回去,也是寄人篱下,“若真能与姐姐团聚,也是我的造化了。”争了几十年的宠,到头来却是唯一能信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