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让人带信去丽阳,有消息就可以送你们过去了。”扶二娘进门,让她安坐于主位上,从脖子上取了母亲给她的金钥匙,“这是离家时母亲赠与我的傍身之物,如今与二娘你们做安身之用吧?”

二夫人赶忙摆手,“既是姐姐给你的傍身之物,我怎么能要?”

“无妨,母亲本就说过,若哪天二娘和哥哥们遇到难处,可将这些东西与你们做安身之用。”将她的手抹平,放下金钥匙,再阖上,“我如今还算太平,轻易不会有事,这些东西于我用处也不大,二哥年纪不小了,总要娶妻生子,没有一点根基恐怕不行。”

二夫人捂嘴泣不成声,原想丈夫死了,君家再无人搭理他们,想不到最后拉她一把的却是那个跟她争了半辈子的女人和孩子,“我对不起姐姐。”从前没少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大姐过不去,天纵更是临阵脱逃,将媚儿抛给了土匪,她居然还为自己的儿子极力开脱,想到这些更觉羞愧。

“二娘,别哭了,咱们毕竟是亲人,真要算起来,谁都有错。”她娘也没少让二娘吃苦头,大哥大姐更是没少欺负二哥,如今再说这些就显得可笑了。

二夫人好半天才止住眼泪,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握住君锦的手,“媚儿,二娘一时糊涂,恐怕给你惹了祸事。”

君锦不明所以——

“我跟你二哥在云州时,遇到过天阳的人,因为想再回君家,所以答应他们,来看你时,顺便打听姑爷的伤势——”有些急切,“我也不知道天阳要做什么,你——你说会不会对姑爷有妨碍?”

君锦心里咯噔一下,大哥打听他的伤势做什么对了,大哥投奔了田序,会不会是要打他什么注意?

应该马上告诉他!

快速起身,又缓缓坐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怕是要扯到二娘他们身上,他那么严厉的性子,万一真要对二娘他们不利,还真说不准能出什么事,反正错误已经铸成,未免有什么事会牵扯上二娘,不如先送他们离开?

她知道这做法不对,可她也为难啊

最终她还是决定先送走二娘他们,有什么后果就由她来承担吧——

只可惜君锦的想法尚来不及实施,一切就那么凑巧地发生了,在她打算送走二娘的当口,君天纵已经被带去了前院——

君天阳偷袭于诸,烧了罗军粮草,至姚升重伤。

——君天阳就是仗着他伤重,上不了沙场,嘉盛又在东线云州,想在西线夺得先机。

生活啊——

像本书,有起序转折、□低落,更有一个接一个的矛盾

☆、二十二 子兄吾敌 (下)

姚升是被抬进的罗府,等待他的不是安慰,而是杀头的大罪,因为他的大意才导致于诸失守。

君锦隐在侧门外,听着罗瞻用他那低沉、冰冷的声音判决姚升的罪过

“大哥,姚大哥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君天阳早已打探到我们军将不足,大哥又伤重,不可能迅速返回战场,以三万军马兵围于诸,姚兄弟三千人马还能带回一千已属不易,这罪真要论下来,我们都难逃其咎。”嘉盛为姚升求情。

“削去姚升的军权以示惩戒,我自会去大帐令一百军棍。”确实是他自己的错,不该大意的,更不该在兵少将缺的状况下回延州养伤。

“大哥——您的伤势未好,再打一百军棍岂不更加重?”姚升不顾背上刀伤,噌的站起身,疼得龇牙咧嘴,“都是那君天阳诡诈,不知在哪儿打听到大哥在延州养伤,趁机占咱们的便宜,若让我知道是哪个挫鸟告的密,必一刀砍了他,与那两千兄弟报仇!”大哥伤重本是个机密——田军因害怕罗瞻的名号,知道他在前线,不敢轻易来犯,如今让君天阳给戳破窗户纸,恐怕接下来还会有大规模的北进。

罗瞻没说是谁告的密,嘉盛自然也不好多嘴,毕竟告密者的身份特殊,该怎么处理还是由老大自己拿主意吧,旁人多嘴,既会添乱,又吃力不讨好。

“带他下去缝补伤口。”罗瞻显得有些烦躁。

嘉盛点头,知道老大此刻正心烦,还是等他平静下来再谈正事为好。

罗瞻一脚跨出侧门,就见妻子立在一侧——估计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毕竟是他押了她的兄长。

这真是让人为难,君锦自知是她对不起他,但同时又不想二哥有事——是她太自私,所以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张口欲向他道歉。

他却从她身前经过,不做停留,也没有半个字,或许是此刻不想见到君家人,也或许他担心她向他求情。

陌路——

夫妻两年,第一次尝试到这种冷战的滋味。

女人与男人的战争,事实上就是女人与“正事”的战争,若男人屈服于女人,那就代表他是昏庸之徒,若不屈服,他就必须是个寡恩少情的人。

矛盾已经结成,眼下她只能看他做何选择——两人之间必然要有一个伤心难过。

其实有些矛盾,原本就在路前头,远远看着,知道它总有一天会挡住去路,我们却只想把它交给对方来处理,不愿自己做出选择。

伫立风中,君锦暗笑自己的天真,从父兄绑缚他那天起,她就该明白他们会有这一天,虽然她一直不愿正视,但矛盾始终都是存在的,只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该站在哪一方——不孝与无情,到底该选择哪一个呢?

君二夫人惊恐了,她不停地向君锦乞求——她不知道那么个消息会造成如此大的波澜

前院的侧室里,君锦见到了君天纵,他正愁容满面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见妹妹进来,如释重负。

“媚儿,你一定要跟妹夫说,我们只告诉大哥他伤重而已,别的什么都没说。”手指几乎嵌进了妹妹的肉里。

君锦微微颔首,心知就算二哥想说别的,也未必说得出来,连她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二哥又怎么有密可告?“二哥,先吃饭吧。”

君天纵看一眼妹妹手里的食盒——原来,她不是来带他走的。无精打采地坐回椅子里,他现在哪里还吃得下去?早知来妹妹这儿会变成这样,说什么他也不会来延州投靠她。

君锦将饭菜摆满小茶几,筷子放到君天纵跟前,“一天没吃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君天纵望着桌上的饭菜,苦着脸,“他会不会杀我?”他听门外的守卫说,这次好像造成了不小的结果,而且外传这个妹夫嗜杀如命,六亲不认,会不会干脆杀了他?

“应该不会的。”虽说是二哥透露了他伤重的消息,但兵败的根本原因,应该不只这么简单,是他自己的羽翼尚未丰满吧?何况又招惹了田序这种人,当然——没有二哥这次纰漏,可能他回有扭转的机会,如今想必是有些麻烦了,但既然他没砍姚升的脑袋,应该不至于对二哥下手才对。

“媚儿”君天纵抓住小妹的手,“二哥知道现在说这些有挑拨之嫌,不过——”抿抿嘴,“他毕竟是个占地为王的人,对私情不会过度容忍,当年父亲和大哥将你送与他是欠妥,可——他的行事也未必就光明磊落。有些事也是我听父亲跟大哥商量事时,无意中听到的,当年他劫走你,并不只为财色,而是想造成大周与番王的嫌隙,从中渔利,为了让番王不再要你,特意留你在山中数月,弄得尽人皆知。之后,在大哥同意与之合作,并赠军械马匹之后,方才同意大哥将你接走哪知,哪知回来后你又让他带走。”看一眼小妹,“其实那些嫁妆,也是那个嘉盛亲口跟大哥提了之后,咱们家方才办下的。”表情有些无所适从,“不管君家如何当你作棋子,毕竟还是亲生胞养,不会真心希望你过得不好,二哥只想告诉你,即便他是你的夫婿,有时候也不能尽信。”

她知道二哥的话未必可信,但仍旧免不了心中的那份低沉,于君家,她是棋子,于他呢?以往,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不愿多去想,如今二哥把她该想又不敢想的都说了出来——

是呢,他疼爱她,他迷恋她的身体,但除了床底间那点事,他什么都没跟她说过吧?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与他的正事相提并论,这段夫妻关系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努力,如今当不可避免的矛盾来临时,他终是不愿理她了,今后呢?一旦以后有更大的矛盾,他又该如何对她?

安抚过二哥后,她独自坐在东院的桂树下,发呆——

“小嫂子?”嘉盛、云雨一进院子就见君锦在桂树下发呆。

转脸见是嘉盛、云雨,君锦忙起身,“怎么来了?”心知嘉盛定是来探看她意向的。

“二师兄说好久没见到小定睿了,南下前,让我陪他来看看。”云雨扭头到屋里找小家伙去了。

直到云雨进去屋里,门外的两人方才收回视线——

“大哥他其实也很为难。”知道小嫂子必然会难过,嘉盛特来为师兄解释。

君锦默默点头,她知道他为难,所以不去烦他。

“二公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嘉盛看一眼低眉不吱声的君锦,再道:“这件事不能全怪到二公子头上,我们的势力本就弱小,遭此一难也无话可说。”走钢丝的事,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太想夺得燕州,“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大是从来没败过,心中难免不快,过些日子就好了。”最让他担心的不是这个君天纵,而是南方的君天阳,他相信老大很快就会对上他,到时小嫂子的处境可就更尴尬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君天阳,这就意味着小嫂子注定要夹到兄长与丈夫之间,一边时骨肉亲情,一边是夫妻恩义,确实很难的抉择。

君锦除了点头和苦笑,什么也做不了。

“那——我进去看看小定睿。”指指房门。

“嘉盛”君锦踌躇着该不该问出来,“你觉得他是真心待我么?”问出口才发现她很想知道,一点也不想绕弯子——她想弄清楚,她对他来说,是不是也只算一颗棋子。

嘉盛怔愣一下,“老大不是个会演戏的人。”虽是这么说,心中却也难免有些胆虚。

君锦浅笑。

嘉盛背身进屋,心中疑惑——小嫂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叹气,当年极力劝大哥不要对她动真情,就是担心会有这一天,真不知道与君天阳对上后,大哥又该怎么面对小嫂子?

☆、二十三 想得太简单

尴尬的其实不只君锦,罗瞻也要在他的婚姻与事业之间踌躇。

君锦——君家的女儿,也是他的妻子,而君天阳是他的对手,君天纵的一句话更让他失去了于诸,葬送了两千条性命,这一切不发生,他的妻子是谁都不重要,如今发生了,妻子的对面站得就会是他所有部下。

于女人相比,显然后者才是最佳选择,因此——在他放走君天纵之后,对付君天阳之前,欲将妻子送回林岭,只为了避免难看的局面发生。

罗瞻是个复仇心重的人,尤其在眼下这种一触即发的局势下,君天阳必须为他的冒进负所有责任,不一鼓作气取下青阳,还田序一个耳光,罗军将面临全线遭劫的危机。

这是一个转折——罗瞻迈向一方诸侯的转折,不是死就是生,君天阳恰巧就是这转折里最重要的人物——这是他自己造成的。

在失去于诸的十日后,罗军背水一战,不顾云州失守的危险,一举进军青阳,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赶在援军回防前将青阳取下,当然,罗瞻也为此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早在第一次到青阳时,他就知道青阳城的守备是多么严密,但他必须夺下青阳,以抵挡田序的士气,进而以青阳为点,威慑东阳,逼田序按兵不动,以解燕云暂时之危机。

在运气与勇气的交叠下,他成功了,暂时解决了罗军的危机,下面就是在最快的时间内调防兵马,以待与田序的大战。

世人常道: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老天爷很公平的,美人、江山怎能同时与你?既然你选择了江山,自然要失去些东西才公平。

君锦从没想过他们俩的对立会来得这么迅速,夫妻情意甚至尚未褪色,老天就已把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抛来让她处理,问她是选择他,还是选择她的亲人。

她是从回林岭的路上折回来的,因为他要杀的她的亲哥哥。

她甚至不知这些天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意识回来时,大哥已身首异处——在法场上——他居然如此公然地要了大舅子的命,是打算给天下人看他多公正严明么?她猜不到,也不想猜到。

“嘉盛兄弟——”袁阗最先看到了人群外踉跄而来的罗夫人,低声提示监斩的嘉盛。

嘉盛眉头一皱,火气也跟着蹿升,到底是谁把她带回来的?大哥让人送她走,就是不想她看到这种场面,附耳吩咐袁阗几句,自己则悄悄从监斩台下来,挤进人群,来到君锦跟前。

“小嫂子,我先带你回府。”

君锦满面风尘,茫然地看看嘉盛,回府?回哪里的府?如今她哪里还有府? “滚开,我要给大哥收尸。”

“小嫂子”他真不知该怎么办好,杀君天阳势在必行:一为安抚将士的复仇之心,提高士气以面对与田序即将进行的下一轮会战;二为激怒田序,使他加速北进,进入罗军埋伏。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嫂子会去而复返,这个场面对她来说太残忍。

在嘉盛抬手之前,君锦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免得他将自己打昏带走,“怎么?我看得都不怕,你们杀的还怕什么?”拨开人群——她从未有如此大的力气。

嚎啕声来自人群里的一个妇人——君家大嫂,她与丈夫一同被带来延州。

除了她的嚎啕,人群里也在窃窃私语——当然,不是为可惜,只叹快意,大奸臣君哲宸的子孙能有什么好东西?

君锦哭不出来,不知眼泪去了哪里,望着台上那摊血,满眼只有空白与茫然,腿一软,跌坐在地——没了,什么都没了,是她害了大哥,若当年没把他救出来,就不会有今天。

“出城告诉老大,小嫂子回来了。”嘉盛低声吩咐身后的侍卫,必须要大哥回来一趟,不管他有多忙。

她不知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罗武安——你一定会如愿得到你所要的一切,因为你够狠、够绝情!

抱着丈夫尸身嚎啕的君大嫂看到了台下的小姑,忽而噤声,望着小姑竟呵呵大笑起来,“君锦,你真行,亲哥哥你都不放过。”拉过一旁的女儿,“来,冬儿,好好看看你的好姑姑。”止住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看你这好姑姑是个什么下场,是不是真能如愿当上王妃。”松开女儿,指着台下的君锦,“君锦,别以为背叛了君家,你就会得到那罗武安的信任,他到底当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么?”紧抱住丈夫的身子,“他肯要你,不过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如今君家没了,你还有什么用处?不过一具身子而已,被玩够了,你也逃不了这个下场!”

君锦凄然一笑,是啊,她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嘉盛挥手,让人拉走这女人,不愿再听她的恶言。

“不许动她。”君锦喃喃而语,今天的局面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活该!

台上的冬儿冲到君锦身前,边哭边厮打踢咬着这个小姑姑,都是她的错,这个狠心的女人,都是她害死了爹爹。

君锦的发簪跌落,发髻被厮散,甚至出血,她多想就这样死在侄女手中,那也算解脱了

嘉盛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抓住小女孩,却得来小女孩的狠狠撕咬。

直到君天阳的尸首被抬走,天色开始晦暗——

罗瞻终于回来了,尽管身上还有重伤,仍是拔马归来,只是马蹄声有些乱,待奔近法场时,又显得有些迟疑,是不想进来还是害怕进来?

他并不是个逃避现实的人,既然决定这么做,自然很清楚后果,那迟疑是在决定要不要与她就此决绝吧?

马停声尽,罗瞻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妻子正坐于地上,嘴角还带着血丝

君锦并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抚摸一下小腹,因为那里有个小生命正在流失从身下抓一把被血染红的泥土,淡笑着举给他看,“看,我的报应。”连孩子都不愿留在她的腹中,“我害死了亲哥哥,也害死了你罗家的骨肉,罪大恶极,你将我一起杀了吧。”

一旁的嘉盛吃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居然大意到没看见!

罗瞻望着妻子嘴角的笑,深明自己已经失去她,永远的失去了缓缓下马、蹲身,他茫然了,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还有一点顾忌我们的夫妻恩义,就杀了我。”活下来,她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现实?“你一定会拥有你想要的地位,杀了我,成功的机会会更大。”因为那么一来,他才算真正的绝情。

罗瞻很明白——杀了君天阳,就意味着要失去她他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能瞒住她,至少能瞒她一时,并天真的希望她能明白这是大势所趋,明白他的无奈——

她恨他,骂他,甚至杀他,这些结果他都料到,并可以接受,可她没有,她只是乞求他杀了她。

孩子她又有孩子了,同时却也向他展示了孩子的离去。

“罗武安,你不该难过,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不值得你如此难过。”看着他,“来,拿起刀,做完三年前你就该做得事,然后,继续忙你的正事。”

“媚儿”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乳名。

君锦哼笑,望进他的眼底——真奇怪,他难过什么?这都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视线扫过他长靴外的皮带,里面有把匕首——

伸手轻轻拔出来——她没脸去面对母亲,面对家人,甚至自己的儿子

可惜,她甚至连自行了断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不许——眼前戛然一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罗武安,不让我死,你会后悔。

罗瞻紧紧抱住妻子的身子——他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劫她,更不该将她带出君家,明知道会发生今天的事,却不听嘉盛的劝,偏要带她回来,偏喜欢她——人,往往在失去时,才发现那东西究竟对自己多重要,犯贱的恍然大悟。

他现在不知该怎么办,如果他够干脆,就该一起杀了她,省得她活在痛苦中难以自拔——一切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什么错也没有,错的始终是他们这些争强好斗的男人。可他不舍得她死,就算知道她会活得痛苦,还是不舍得。

他弄不懂男女情爱,只以为那不过是件小事,想不到小事也会让人痛苦不已

“大哥,要想个法子,不然小嫂子一醒来,还是会轻生。”嘉盛跟在罗瞻身后——罗瞻抱着满身浴血的妻子。

“把睿儿抱过来。”也顾不上会不会吓到儿子,如今唯一能留住她的只有儿子了。

嘉盛点头,拐进刘婆婆住处——定睿一定在她那儿。

刘婆婆抱了罗定睿一进门,什么话也没说,放下孩子,一掌就扇在罗瞻的脸上,“你做得好事!”

嘉盛赶紧阻止了老太太的拳头,“婆婆息怒,大哥身上的伤太重,再打下去,怕会要了他的命。”

刘婆婆放下手,掌掴改成指责,“我老早就跟你说,你们不合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罗瞻被打得满头大汗——伤痛所至,攻青阳时,被君天阳砍伤一刀,并中了两支暗箭,加之原本就重伤在身,又因君天纵的事,领了一百军棍,虽然施刑的人已经放水,仍旧是伤上加伤,本来连起身都费事,所以暂在城外治伤,一听说妻子回城,伤口未上药就拔马回来,如今又一路抱妻子回来,早就快失去知觉,被刘婆婆再这么一扇,只觉头昏眼花。

“大哥,没事吧?”嘉盛灵敏,见罗瞻不对,赶紧伸手扶住。

罗瞻已然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尽是昏倒前的花黄,但他清楚自己不能昏倒,得先确定妻子无事再说,“叫大夫了没?”

嘉盛扶他坐到床侧,“叫了。”

一旁的刘婆婆叹口气,“你们上辈子定是一对冤家,没打够,这辈子还要互掐,真是冤孽!”

小定睿蹒跚地走到床边,睁着一对闪如星子的眸子,仰问父亲:“娘娘死?”语惊四座。

罗瞻被戳中痛处,“闭嘴!”他的怒气惹得小家伙扁嘴。

刘婆婆一把搂过孩子,“话都说不上来,到有劲跟孩子发火,自个造得孽,怨得了谁?”

罗瞻没再说半个字,直到大夫来给妻子号完脉才开口询问。

大夫沉吟半下,回复罗瞻的询问:“夫人气血不调,身子虚弱,近来又郁气加身,加之疲累心劳,小腹又遭外部撞击,孩子已然是保不住了,我开贴方子,先喝几日,待体中淤积除净,再用另外一贴,调理气血,另外,还请夫人多休息为上。”

嘉盛领大夫到外间开药方。

内室,刘婆婆摸一把眼泪——她一向极少哭的,当年丈夫离她而去时,都没能让她留半滴眼泪,老了老了,竟还有抹眼泪的时候,“好好的一家人,生生就被这么拆散了。”捶一拳罗瞻的腿,“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就算说到天上去,也是这混小子杀了人家亲哥哥,往后他们还怎么活在一块儿?“劝你不要招惹她,你这混小子偏不听劝,若是娶个塞上女子,也好过今天这结局。”

罗瞻眼前仍是昏暗花黄,不过刘婆婆的话他倒是能听见,“等她身子好些了,劳您老人家的驾,将他们母子带回林岭。”君家恶名远播,如今他当众杀了君天阳,恐怕世人不会说他无情,只会论她绝恩寡义,不顾亲人,还是让她回林岭好些,至少在那儿她能活得自在点,最好一辈子就住那儿,永远不出来,这样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时间久了,也许会磨平她的伤痛,他一定会珍爱她一生一世,再不做任何令她伤心的事,只要她能活下去。

但,真有那么简单么?

男人,你会不会把女人想得太简单?她们也是人啊——

☆、二十四 你的机会

君天阳入殓时,君锦并不在场,也许是某些人特别让她错开了那点时间吧,她没机会见兄长最后一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城南高坡上燃一烛清香。

香烟袅袅,如魂似魄

君家——盛极一时,豪奢天下,最终结果却是非死即遁,无人同情,也无人怜惜,只留下一个千古骂名生身如斯,她做不了主,但若要她与家人划清界线,那也是绝不可能的,已经不忠,再无孝,如何自称为人?

君锦想过,她是不能再继续留在那人身边,但如此乱世,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怎么做?赴死是一条路,可她已经是个母亲,不能擅自否定自己的性命,这是为人母必须做到的——无论是否苟且偷生,都要留一条命与其子女,这是天性。赴死既走不得,就唯有求生了,只是求生这条路该如何走,又通往何处,她不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