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的。”

“你不要命了?!”想撑起身,却被人狠狠压了下去,“罗武安——”

天下能把这名儿叫的如此酥骨挠心的怕也只有他的妻子了,“怎么不叫了?”好奇她不再继续叫。

趣味正浓时,忽听咚咚几声敲门声——

罗瞻忍不住想爆吼,却被君锦及时捂住唇,他的吼声能震死人,非把孩子吓醒不可。

君锦拉了一下衣衫,从他的身下爬出来,摸过床头的火折擦亮,室内乍然昏黄——

而他仍呈着刚才的跪姿,面色冷硬。

“衣服穿好。”君锦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袍,一边叮嘱他。

“不穿!”三十五六岁的大男人,却小孩子气的让人扼腕。咕咚一声坐回床上,胸膛上那道深深的刀痕自左腹一直滑到右肩,此刻正渗着血丝,在灯光的照耀下,殷红如新——这人嫌绑带不舒服,又偷偷扯了下来,像个赖皮的顽童。

“又把绷带扯下来,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听话!”不顾外面的敲门声,径自到床头取了干净的绸布,打算先给他绑好。

咚咚——

又是这燥人的敲门声,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不是?

罗瞻赤脚跳下床,他要去看看是谁大半夜的扰人好事!

君锦刚绑了一圈,只能被他拉着一起出去。

呼啦——门拉开!

外面站着嘉盛。

君锦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衫,只能躲在罗瞻的背后不出来。

“袁阗的援军到了。”嘉盛道,是老大自己说不论什么时候,袁阗的援军一到,要立即告诉他。

“我知道了!”那袁阗这次到是提前来了,往常可没这么快的手脚!真不会挑时候,每次都让人生气!

这次的援军将领是袁阗本人,林岭的战事刚一结束,布好防他就急速赶了过来,要知道罗瞻是老大,他要是有闪失,整个燕云都麻烦,所以他不得不数日急行军来增援鹿山。

“西北战事如何?”一入座,罗瞻便开始询问林岭的情况。

“初六那一战后,突厥北撤,据探子禀报,突厥王过世,他那三个儿子争位,所以不再继续南下,至于东虏,卑职按将军的指示,将他们主力隔成了两块,左翼已在蚕食,右翼正在设陷,现在就看他们是撤还是进。”

罗瞻左手摩挲着下巴,心中计量着林岭之险也暂时解除,眼下就剩这鹿山和燕州两地比较麻烦,“今晚连夜布置,三更准时出击田军右翼。”对方一定会他们觉得行军疲累,不会马上攻击,他们的动作一定要迅速,方能占得先机。

袁阗、嘉盛领命而去。

罗瞻则急匆匆回去穿盔甲,一进屋,就见妻子已经在整理他的盔甲,不免生笑,倚到放盔甲的架子旁,看她。

一对细瘦的足,一双纤细的手,尖尖的下巴,加上一袭浅红的偏襟中衣,想不到这原本高高在上的贵族千金,会真得成为他这种人的妻子,他身上甚至没有半点能配上她的东西。

伸手勾起她瘦尖的下巴,两人的视线相交

想知道他开始为什么不喜欢她?不是忠奸的问题,而是——他自惭形秽,在她面前。

他粗鲁的像荒原里的狼虫,而她却是金石玉瓦中的珍珠,除了用下三滥的手段,他没有任何得到她的机会,哪个男人不食色?哪个男人又能保证权势、钱财加身下不会变成无道昏君?他讨厌她的身份,讨厌她贵族的面孔,不是因为她盛气凌人,而是他在她那般的眉眼流转间失了自信,所以他痛恨她的身份,却又被她迷惑,他逼迫她掩去身上的光芒,肆意挥霍她对他的忍让,如果不是她聪明的选择离去,也许有一天,他真得会把她逼死。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为什么?因为她是他长这么大第一个非要得到的奖励,给自己的,所以她必然要陪伴他一辈子——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原因,当然,这不能告诉她。

这可能是罗定睿、岳尤儿第一次对男女之事好奇吧,他们手牵手站在门口,看着屋里那对相拥的男女,好奇不已。

“吖”君锦浅呼一声,赶紧将脸埋进罗瞻的怀中,脸颊烫得都快能煎蛋了——他们居然让孩子看到这种亲密!

罗瞻好笑地看着妻子红透的耳朵,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么晚,你们不好好睡觉,跑这儿做什么?”这话是问儿子的。

“她又尿床。”罗定睿嘟着嘴展示一下自己右腿上的“地图”,都是他自己找来的麻烦,不但要分一半床给她,还要被她在身上画“地图”,实在无处抱怨,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跟这个爱尿床的丫头分开睡。

君锦从丈夫怀里露出半边脸,看一眼儿子腿上的“地图”,笑不可仰,这小子终于是找到克星了,被小丫头整得不轻,“外面冷,先进来。”抬头,并顺手帮丈夫穿戴盔甲。

“爹,你要去打仗?”罗定睿的双眸闪闪发亮,“能带我一起吗?”

“怕你受不了那个苦。”披上挂麾。

小家伙兴奋地跳起来,“爹,你等等我。”撒欢地跑出去,没多会儿抱了衣服进来。

罗瞻正将佩刀挂到侧腰。

“娘,快,快帮我一起穿。”小家伙见父亲已经穿戴好,怕他反悔,急得要母亲帮忙。

“连衣服都不能自己穿,我带你去干什么!”罗瞻沉声道。

小家伙赶紧跳了三尺远,生怕娘亲过来帮他穿,让爹爹看不起。

“你真要带他一起?”君锦有些担心。

“让他开阔一下眼界,省得像娘们。”

“可他才六岁。”君锦提出反驳,毕竟孩子还太小。

“我六岁时都能去打猎了。”

“娘,你别管。”小家伙也觉得娘多事。

她居然成了多事的那一个

罗瞻知道她不高兴他的做法,但养儿不教父之过,他必须要担起这个责任,“下次生女儿,你来管,我不插嘴。”女儿她管,儿子给他。

“”她无话可说,只是胸口有点气闷。

“定睿哥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岳尤儿拉着罗定睿的衣袖稚声询问。

“不行,女人不能去那种地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你这次能带我爹娘回来吗?”他说他爹爹能带她爹娘回来,可是没有。

小家伙想一下,“好吧。”

“那你跟他们说尤儿想他们了,让他们快点回来。”打个哈欠,好困。

“知道了。”一边系盘扣一边敷衍。

“你保证?”很想得到肯定的答案,不想再被骗。

“我保证,你快松开。”实在被问烦了,一天问他好几遍,跟八哥似的。

“一定奥。”她还是觉得他会骗她。

“尿床鬼,不松开,我再也不理你了。”终于发飙了。

君锦叹气,这对父子都是活该一辈子单身的,“尤儿过来,今晚跟姑姑睡吧?”

岳尤儿嘟起小嘴,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伸开双手搂住君锦的脖子,哼,她还不想理他呢,明明自己也尿过床,还威胁她不许告诉别人,尿床的大鬼。

罗瞻好笑地摸摸儿子的头,跟君锦说一句“走了”,小家伙也有样学样,不过没人理他。

☆、四十七 进门

四十七进门

合纵连横本就是一锤子买卖,利益牵扯的过于广泛,只会让事情复杂多变,在突厥、东胡撤出战线之后,田军也决定退回原处,保存实力。一击不中之后,没人再愿意为别人做嫁衣。

所以罗军这次出击并没有得到什么意外收获,而是扑了个空,最后只能打道回府。

时值二月,罗瞻决定先回延州处理政务,留嘉盛在鹿山布军。

这次,他可要带人走了,因为她答应过他。

但君锦并不急着进延州城,因为那儿可没多少人欢迎她。如今他占据了燕云等地一十三州,已算得上一方霸主,利益关系自然不容小觑,她出身权臣之家,自然懂得一些趋吉避凶的道理,与其这么莽撞回去,到不如先站在圈外看上一眼。

她在延州东的吉县先住下,让罗瞻先行回去——

他当然是不愿意,到了自己家门口,却在门外搭帐篷,这算怎么回事?有他在,谁敢动她一下?

“你不回去,说明我怕了他们,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他如此道。

“与田序尚在对阵,我不想给你惹太多麻烦,何况——有些事,在延州做太扎眼,需要在这边先处理一下。”

“什么事?”

君锦将一把三寸长的铜钥匙放到桌上,自己则挨着他坐到同一张椅子上,“临走时,曾辉把它交给我,鹿山这些年的内外交易都在这儿,她说,算是报答你搭救鹿山百姓的谢礼。”

罗瞻执起铜钥匙,放在指间把玩,“你想怎么办?”

头倚在他的肩上,“鹿山太小,用于南北交易,地方实在过于狭小,你不是有意在燕州设府?燕州地处要道,横亘南北,到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不喜欢你太忙。”娶老婆是搁家里养着的,不是为了让她抛头露面。

“又没说非要我忙,等我寻出人来,自然会放手。”

低眼看她在自己的肩上昏昏欲睡,“丽阳,我陪你去,等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

她没点头,也不反对。

吉县就这样成了她暂时的居处,远离延州的是非,远离延州的争论,但——

她仍旧是回来了。

那个奸佞之女,那个不顾兄长生死,那个据说会狐媚祸主的女子,再次成为了燕云的女主人

想一想,能在被弃四年之后重新拾回丈夫的心,这女人岂会普通?

相较于君锦的春风得意,有些人就显得孤单无依了,譬如那个本来可以成为燕云女主人的林家小姐,平白无辜等了这么些年,不但名分没捞着,连名节都赔了进去,一个已过双十年华的老姑娘,又在罗府不清不白地出入了这么多年,不管怎么正名,可都是好说不好听。

这该怪谁呢?

林木之生气,但却找不到发怒的对象。

这当中刘婆婆的责任最大,所以必须她来收拾残局,罗宅无主的这几年,她一直掌控着府内大小事,人在高位上坐久了总会落下一些毛病,比如——自以为是,尤其她还顶着罗瞻养母的头衔,在延州罗宅,没人忤逆她的意思,连君锦当年都要礼让她。所以由她以长辈的身份来游说君锦,无可厚非。

见到刘婆婆的第一眼,君锦就知道她的来意为何,老太太心明罗瞻的脾性,这是打算找她来说林小姐的事。

像以前一样,老太太仍旧视罗定睿为至宝,不过那小子早到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年纪,不受束缚,也不爱婆婆妈妈的事,对于刘婆婆心肝肉的哭泣并没太多感触,不过礼貌方面还是比他父亲强,毕竟有个大家出身的母亲在言传身教。

“婆婆不必理会他,由他去吧,饿了自然会回来。”君锦扶刘婆婆上座,顺便解释儿子见客后匆忙跑出去的原因,“自从跟他阿爹去过一次大营,整日里舞刀弄枪的,闲不住。”对身后的小丫鬟挥手,示意她去泡茶。

刘婆婆安坐下来,仔细看一眼身前的君锦,紫缎窄袖的长袍,颇像胡人的装扮,样貌依旧如几年前那般明艳,难怪那小子怎么也放不下她,千里之外也能将她再寻回来,“这些年,你们娘俩受了不少苦吧?”

君锦微微一笑,顺手接过小丫鬟递上来的热茶,双手奉到刘婆婆面前,“也说不上是苦。”

“都怪那小子的暴脾气,让你们受这个罪。”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碗,“回来了也好,好好过日子,只是——你们怎么停在这里不进城?”

君锦坐到老太太的左手旁的位子上,“武安说他还有事要处理,暂时让我们在这儿住几天,待他处理过后,再来带我们回去。”

“能有什么事,非要处理完再带你们回去,今天我来,就是打算一起把你们接回去,省得在这小地方憋屈。”

君锦垂眼,很快又抬睫,“他那脾气,还跟以前一样暴躁,让他不顺心的就谁都不认,也差不了这么几天,要不婆婆干脆住下来,等他一起来接?”

刘婆婆心明这丫头是想让罗瞻亲自接她回府,这么一来,罗夫人的位子可就十拿九稳了,人家做得也没错,这么多年不在,回来自然也要郑重些,可是这么一来,那林小姐岂不更受人嘲笑?正主光明正大地回来了,她这么多年又算怎么回事?都是她这老太婆惹的事,她不能不管啊,何况前晚林大人也找过她唉,想来想去还是腆着脸直说吧,“这几年,那小子也过得不容易。”

君锦以茶碗盖拨一下茶叶,似乎听得很认真。

“好几次都差点把命丢了,你们一走,他身边连个心疼的人都没有,我这老太婆替他心急”看一眼默不作声的君锦,“所以,就想着给他屋里找个人。”

君锦放下茶碗,仍然没出声,只是听她说着。

“那林小姐,你也该见过,是个性情柔淡的孩子,原本不知道你还在,我们就想着促成他们两人,至少老来也能有个伴,如今你们娘俩回来了,自然用不着再费这个心,但——那林小姐等了这好几年,如今已过双十,又是这等名声在外,必然是不好再找婆家了,所以我想,是不是能允她进门”端详君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丫头一向还是颇通情理的,只要能把理说通,兴许也还有希望,毕竟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之事,她不是对她的二娘也相当礼遇?“那丫头不是个要强的主,平时也就在屋里摆弄些诗画文词,定然不会与你有妨碍——”

君锦似乎在想什么,半刻后,她轻勾唇角,看向刘婆婆,“这件事,我还真是一点也不晓得,上次在鹿山遇见林小姐也是在匆忙之间,原来她还有这般的身份。”握住刘婆婆伸过来的手,“婆婆不必担心我不能容她。”

刘婆婆松下一口气,她这么说,她就放心了,“这样就好,这么一来也就皆大欢喜了。”

君锦抿唇笑。

“等那小子回来,你与他说说,回延州后,咱们就把这事给办了,省得林家那边怪责。”

君锦微讶,“武安他不同意?”

刘婆婆拍拍君锦的手,“他肯定是怕你不高兴,这才咬口不同意,只要你这边松了口,他还会把人往外推吗?”哪个男人不爱享齐人之福。

君锦点头笑笑,“也对,待见到他时,我与他说说。”

这下好了,她老太婆的罪过也就减了不少,虽说让那林小姐做小有些对不住人家,不过——等娶回府里,她让那小子多疼她几分就是了。

“我这就回去置办西院,你仍旧住东院。”罗夫人的位子仍是她坐。

君锦握住刘婆婆的手腕,“婆婆且慢,这事还要暂缓。”

刘婆婆不明就里。

“如今燕州大军压境,实在不适合此时置办,何况武安如今也□乏术,总不能亏待了林小姐,待我与他说罢,回去后,再与婆婆商量府院的事。”

刘婆婆点头应允,“还是你想得周到。”

“天色不早了,婆婆还是在这儿住下,明日回去吧。”见老太太要走,君锦挽留。

“不晚,我这劳碌的命,罗府里事多,一天不在,那些人就能把家给翻过来,我得赶紧回去,趁这几天的空档,我让人把东院都给你们收拾干净了。”

来去匆匆,让君锦不禁心生感慨,她这罗夫人的前途真渺茫不是?延州城除了他,还真没人欢迎他们娘俩啊。

“娘子真得愿意那林小姐进门?”阿莹倚在内室门口,问出自己的好奇,她是曾辉特地派来护送君锦到延州的。

“不愿意。”君锦跨进门槛,“可不能不同意。”

“您真得要劝罗将军纳妾?”既是敷衍,这个就不会真要做吧?

“自然要劝。”饮一口已冷的茶水。

阿莹微愕,这不是她认识的君娘子啊,她一向鬼主意颇多的,要不也不会把东麓镇弄得那么热闹。

“我不劝他,他又怎会生气?”想到要故意气他,心里真有点过意不去,“他不生气,就不会说气话,不说气话,以后可不会只有一个林小姐进门。”家大业大的,难免会让人觊觎,不阻了这第一次,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再一次,她不但要与人分丈夫,还会让他身边多出很多麻烦来,不如一次解决掉。

阿莹不明白

☆、四十八 行于江南(上)

阳春三月,暖阳宜人,罗瞻终于如愿将妻儿接回了延州。

罗府与几年前有了不小的改变,新建了两进的宅院,颇具气势。

君锦想,这必是刘婆婆的所为,因为罗瞻从不管府里的事,想来老太太也是过惯了这奢丰的日子,勤俭之风被磨得日渐参差了。

她与罗瞻依旧住到了东院,之前的摆设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颇具江南风的亭台、植被,与这北方的凌宇到也配的刚刚好,看上去刚柔并济,可见设计者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想必是出自那位林小姐之手吧?可惜她没来得及住,就被她夺了去。

今晚的晚宴就设在东院的中厅,丫鬟们老早就打理好了一切,垂首侍立一旁,暗自在心里打量这位刚回来的女主人——不愧大将军钟情于她,确是位雍容的人物。

君锦安顿好阿莹和两个孩子,回到卧室,正碰上罗瞻在换居家的长袍,不免上前帮忙。

“今晚可请了林小姐来?”君锦的口气相当轻松。

罗瞻眉毛一凛,“请她干什么?”

“快是一家人了,总归要正式见一次面。”

“你在跟我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