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箭飞出去的方向看过去——

一骑,一人,正站在黑暗处!那棱角分明的形状可看出盔甲的外形,那浑身散发的是幽蓝的怒火!

那怒火——

君锦缓缓松开儿子的小身子,慢慢站起身,电光火石间,她笑了,拨开人群,疯狂地奔向那个黑影

在街心的白灯笼下,她扑进那人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不肯撒手,奔跑带来的冲力让他不得不抱起她做个缓冲,衣袍翩跹间,她笑颜如花。

来不及说话,她捧住他的脸,狠狠亲吻他脏污、血腥的额头——

她还从没有这般主动过呵!

被抛弃的马儿四蹄踩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嘀嗒作响,为这静谧愉悦的氛围增添了一点点动静。

双脚腾在半空,她捧着他的脸,抚着他左眉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问道:“赢了么,大英雄?”

“一个不留。”他轻笑。

一个不留多么残忍而让人愉悦的答案。

“你来做什么?”就他一个人回来,显然仗还没有结束。

“我来问一个叫君锦的女人,可愿意跟我共度余生。”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情意绵绵的话。

君锦咯咯笑一声,“她说她愿意。”

“一辈子?”

“一辈子!”在他的唇上亲一下。

灯火闪烁,在这对男女身上打出一圈圈光晕

东麓镇开始哗然,人们尖叫着长声吼叫——

赢了!

这个可爱可恨的男人啊,用他手中的刀枪赢了敌人,也赢来了妻子的决心。

战争——可以让一切变得复杂,也可以让一切变得更简单!

☆、四十五 战毕

东胡军头一拨的进攻被击退了,罗瞻暂时退下北方战场,助阵南军,途径东麓时,实在不放心妻儿的安全,就改道路过这儿,没有多余的时间告慰什么,看到他们安全,也就安心了——

想不到却意外得到了妻子的允诺,晕乎乎、乐陶陶的离去时,他并不知道妻子为何会突然改变,当然,也没时间去思考。

男人的俊伟不在相貌、权势,而在于他在危机中的担当,有担当的男人相当有诱惑力。

隔日一早,田序大军再次攻近鹿山,眼看就要逼到老君山这最后一道防线——

炎黄子孙自己人打自己人,向来“精彩”,同等的兵法、同系的心思,势均力敌的知己知彼,自古至今打出多少经典战役来,可不知为何,却时常被边塞的小族弄得满头是包?

这就是所谓的家和万事兴吧?自己人斗得你死我活,外人当然要渔利,更别说还有那些吃里扒外、卖国求荣的东西在。像田序,他愿意与胡人平分老祖宗的产业,该死的,他居然愿意!这是罗瞻怎么也想不通的!

罗瞻的到来,给田军主帅制造了不小的精神压力,实在是前几年与罗军对阵被打怕了,那罗武安攻伐狠准,最重要的,他不留活口,歼灭即歼灭,从不轻易俘虏,他的心思只有一个——歼灭对手的所有有生力量,否则一旦让他们活下来,又会制造更多的战事。

田将的担心到是其次,主要是田军的士卒惧怕罗瞻,谁愿意死?谁愿意死谁就找罗武安去——

罗瞻到南军时,曾辉正静坐大帐内看地图,一见到他,有那么半刻是没反应的,等反应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又哭又笑——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本事”这种东西只有在最危难时才会显现,扛得住大局面的人才称得上枭雄,曾辉明白了,为什么他罗武安能有今天的地位,不是靠运气,靠的是本事。

他只需往中军帐里一站,所有人的信心立即恢复,不管之前是如何的悲壮情愫,此刻都已烟消云散。

如果能逃过这一劫,她想她愿意将鹿山拱手相送,送给他去麻烦。

“嘉盛呢?”罗瞻看着作战图,问曾辉。

“还没有消息。”她就是担心他,这两天才一直一筹莫展。

“鲁尧,点三百人攻下左翼的小仓湖。”吩咐一声自己带来的部将。

鲁尧领命而去。

“祈芒,带五百弓箭手守在小仓湖东,有来援者,一律不放过。”

叫祈芒的部将也领命而去。

曾辉不禁凑过来看一眼作战图,忍不住弱声问,“右翼呢?”右翼不管了么?

“不管它。”说得轻巧。

“”曾辉张口咋舌,不管它?那么重要的地方,不管行吗?“能行吗?”

罗瞻眉头一皱,根本没时间搭理她的询问。

“章亮何在?”好半天才沉声问了这么一句。

“属下在!”章亮从帐外进来——

“带两百骑兵抄到田军东南,小仓湖开战后,一起围歼。”

“领命!”

曾辉再次咋舌,一千人可以围歼六千人的军阵吗?这会不会有点儿戏了?

当然,她没说话,技艺不佳,就要闭嘴听话。

当晚子时,小仓湖攻下,田军左翼遭袭,右翼无阻——

结果,第二天清晨时,田军却停止了进军,听到这战报,曾辉惊诧不已,田将是蠢猪吗?那么好的机会都不继续挺进。

“他是怕了。”罗瞻吃一口馒头,如此道。

“怕什么?”她双手捧上茶水。

“怕咱们声东击西,这几年他们没少吃这种亏,围了小仓湖,他们不敢轻易来救,右路也不敢轻易进犯,怕入圈套。”

唔!厉害,也很可笑,明明胜算那么大,却不敢进攻!“你杀了他们不少人吧?”才会这么惧怕他。

“不算多。”到底有多少他没说。

当然,杀人的同时也被人杀,罗军也失了不少条性命,像他几次都差点去见阎王老子。

“那——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吧?肯定对他们这势弱的一方不利。

“等嘉盛的消息,先拿下左翼再说。”

“他他还活着?”这些天她一直不敢想到他,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罗瞻看一眼曾辉,颇为认真,“你该多了解了解他,这人上辈子是狐狸,狡猾的很。”咬一口手中的咸菜疙瘩,嚼得咯吱咯吱响,“这布阵就是他想出来的。”

曾辉瞅一眼作战图,什么布阵?他们之前的布阵不是已经垮了么?“什么布阵?”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笨蛋。

罗瞻好笑地喝下一口茶,“你以为他是在瞎打?”这么多年的临战经验,他怎么可能做那种无谓的事。

这么说他是故意进伏圈的?他没死?他真得没死?“我看起来是不是很蠢?”

以一个经验不足的人来说,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你想学的话,以后还有机会,多琢磨琢磨嘉盛那小子就行了。”

她是蠢蛋,罗瞻的回答就是这么个意思!

曾辉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过说实话,鹿山这种小地方,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的谋略,所以她的统兵经验少也是应该的——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这之后的第三天,嘉盛伏于敌人阵中的五百骑终于露出了头,联合了罗瞻补充的两千人,共两千五百人,夺下田军左翼,歼敌四千余,田将迅速将左右两翼大军收回麾下——鹿山收复失地!

“接下来怎么办?”曾辉不禁好奇。

“接下来等援军。”罗瞻说得轻巧。

哪里来得援军?

“林岭那边可以派一部分过来。”说罢认真看一眼曾辉,“我要在鹿山驻军。”他告知她要夺她家的地。

曾辉干笑两声,“您请便。”弱肉强食,没本事就只能认命。

这女人到还真上道,从善如流,罗瞻颇为赞赏,为她的主动投降。

当晚,失踪数天的嘉盛终于从战场上退下,曾辉不想理他,毕竟是他看不起他,居然不告诉她他在施计,害她伤心了那么久。

当嘉盛向罗瞻交回令箭复命后,匆忙来到曾辉的大帐,不过可惜,里面已空空如也。

“少主呢?”他问帐外的卫兵。

“少主下午就回去了。”

“回去了?”

“是,少主说他要回去过元宵。”卫兵说得有点磕巴,实在是这个理由很难说出口。

“”那女人是不愿见他吧?他没告诉她深入敌后的原因,想必她一定很生气。

谁说不是呢!

曾辉一边嚼着肉包,一边帮玉织楼搬运绸缎布匹,这两天东麓镇一直在打扫战场——仗打了,人也死了,可日子总还要继续过下去。

“你确定要跟他走?”曾辉忍不住再问一声君锦。

“可能不会马上回去,而且我想先回一趟南方。”大姐信中说母亲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不管她愿不愿意见到她,她都要回去。

“别勉强老太太了,她要是就这么原谅你,怎么面对你哥哥?”

是啊,这么两难的抉择还是让她这个女儿来承受吧?实在不愿再让母亲为难,“不求她能原谅,只想见她一面。”

“怎么会突然想通了要跟他回去?”她奇怪她的转变,还以为这女人会一辈子这么过下去,跟罗武安过夫妻生活,却不回去占住他旁边的位子。

君锦抬头看一眼门楼上的灯笼,“可能是觉得一辈子太短了吧?”这场灾难改变了她对人生的好多看法,尤其是在面临死亡时,她似乎看透了一些东西,“你呢?突然跑回来是躲什么人吗?”

曾辉一屁股坐到绸缎上,“我觉得我越来越反复无常。”除夕那晚她是决定要跟他尝试一下的,可这场灾难之后,她又觉得不想去尝试,因为没自信,她做不成好女人,本以为可以做个不错的假男人,可经过这次大战之后,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能跟他们相比,不能上场杀敌,也不能在幕后运筹帷幄,她根本就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爱情就是这样,爱的时候,可以不顾匹配不匹配,爱上了之后,又会生出诸多的匹配问题,本末倒置一般。

“你跟罗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们之间的差别应该也不小才对,一个凡事都爱讲究的豪门小姐,一个粗犷的山野土匪,他们怎么调和彼此的矛盾?

君锦淡笑,“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地去将就他,天长日久,积怨加厚,当我再也不想敷衍他时,就有了这几年的空白,最要命的是——他对我的付出毫无所觉。”而她却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感激她的忍耐。

“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慢慢来吧。”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两人熟悉彼此的脾气,退让不是一个人的事,两人都要有所迁就,他现在似乎也有点开窍了呢。

“我可没你这么好胆量。”曾辉叹息——她这辈子都很少叹息。

“恐怕由不得你说不了,呐——”指了远处的马队,“你的胆量来找你了。”

曾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可不是嘛,他来了。

相较于罗氏夫妇的自然,另外两位可就有点别扭了。

曾辉不敢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因为那么一来更给了他机会,所以她死盯着君锦不放,惹得罗瞻开始侧目——虽说她是个女人不必防,可总要让他有机会亲近自家的婆娘啊,在前线打了这么久的仗,总不能回到家连肉味都尝不到吧?最要命的是缠住他老婆的还不只一个,也不知定睿那臭小子打哪儿弄来两个小娃娃——罗瞻发现,子孙满堂未必是什么好事,尤其对他们这样的少年夫妻。

☆、四十六 尿床的大小鬼

第一次发现女人原来这么辛苦——这是罗瞻在见识了妻子彻夜不眠,照顾小婴孩后,察觉到的。

当年生定睿时,他并没在她身边待久,所以不知道照顾一个孩子会这么辛苦,几乎不能合眼。

“明天去请个奶娘回来吧。”他半倚在床上,这么对妻子说。

“这会儿到哪里去找奶娘?”君锦用汤勺舀了羊奶哺喂小男婴,好在小家伙这两天能吃东西,不若前几天那般闹个不停。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瞅着妻子瘦尖了的下巴,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不舒服,白日里要做事,晚上还要带孩子,铁打的金刚都受不了,何况他家娘子还这么瘦弱。

“没事,我的精神不是很好?”不在深闺里娇养,这几年身体已经算很好了。

喂完羊奶,小家伙呼呼睡去,君锦将他放到两人中间,“我打算把这孩子留下来。”这话是看着他说得,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你喜欢就好。”他没什么意见,唯一意见就是担心她太辛苦。

笑,“谢谢。”抚摸着他的下巴道谢,“曾辉说可以将他送到镇上的孤幼所里,但这孩子身体幼弱,我担心那边照顾的不好,这些天他一直跟着我,都习惯了,舍不得送他走。”当了母亲后,见不得孩子吃苦。

罗瞻的小指勾住小家伙的小手,被小家伙紧紧握住,“这小子运气真好。”他当年可没那个命,能有这么漂亮温柔的养母。

她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是有刘婆婆嘛,以后待老人家好一点。”生母不如养母大,养大孩子很不容易。

罗瞻默默颔首,想起眼前这小子还没名字,“给他取个名儿吧,慕君,罗慕君,怎么样?”

“像个女娃儿的名。”想不到他会给这孩子自己的姓氏,这男人啊,一点也不在乎什么门第、出身,可爱的很。

“身子太弱,取个女娃儿的名字好养活。”

看他抚摸娃儿的小脸,她想着要跟他商量回南方的事,“等这边战事停下来,我想去一趟丽阳。”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她去丽阳的原因——他们之间毕竟还横着好大一道沟,想填平可不大容易,尤其她的心思又多,想什么他也不大明白,“还回不回来?”带点试探的口气。

君锦失笑,“你若不想见我,自然不会回来让你——”话没说完就被他拉进怀里,当中还隔着熟睡的罗慕君。

“谁说我不想?”他就是担心她哪天突然不高兴又跑了,没见他不再勉强她吗?换成以前,他早就将她锁起来,带回延州了。

“你为什么会在乎我?”白日里与曾辉聊到这些,她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喜欢她的原因,她很好奇,除了相貌还不错外,他还喜欢她什么呢?她甚至没有强壮的身体来应付他身边的风雪,这些不都是先前他不想娶她的原因吗?

“你是我的婆娘。”不在乎她还能在乎谁?

小心躲开小慕君的身子,免得伤到他,“可你之前不是很讨厌我的身份?”还说她是什么祸国殃民的祸水。

看着她,他不大明白她想问他什么,“有些人天生就对你很重要。”莫名其妙的,没有为什么,她就是他人生的“有些人”。

好了,不问了,这人连自己都还没弄懂自己的感情,又何谈跟她解释?“你好几天没合眼了,赶快睡吧。”

他却将她的手按在他的小腹上,然后慢慢下移,君锦赶紧缩回手,“想都别想,身上的伤还在渗血,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有你在,我消停的了么?”他笑得邪邪的。

“那我带慕君睡隔壁。”作势要走。

“不准!白日里话都不跟我说,晚上还想走去哪儿?”将她按到枕头上,吹灯。

室内霎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又不是我不想跟你说话。”曾辉那女人黏她黏的那么紧,他以为她愿意吗?

说到这儿,罗瞻不免怪起嘉盛来,“那小子就爱磨蹭,敲昏了带进屋里得了,费那么大的事!”

“以为都跟你似的?土匪!嗳——你能不能把孩子抱到小床上再乱来?”

黑暗中,看不到东西,只听咕咚咕咚几下脚步声,不一会儿便传来几声细小的笑声。

“你怎么还这么怕痒?”男人的声音有丝古怪。

“不怕痒你才该生气吧。”那代表她这几年有别的人。

“可你这样,我怎么下手?”男人开始头疼,他不想与妻子行房时总像在欺负良家妇女。

“下不来手?那你现在做什么呢?”明明没停下,却还怪她让他下不了手,“呀——不行,你伤口崩开了,快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