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诚恳道歉:我错了。

☆、第 54 章

两个人在外面走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了展家小院。

来娣正站在门前, 往外眺望着, 见到他们回来,忙往外走了两步, 看看展见星, 又看看朱成钧, 欲言又止。

展见星走过去,把她往角落里拉了拉, 道:“说吧。”

来娣小心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朱成钧,见他没有跟过来, 才小声道:“二哥,娘说你考中了秀才?”

展见星摇头:“还不算。我还有两场要考,能不能中,要到八月全部考完了才知道。”

来娣带着希望道:“但是爹也说你中了, 我看爷奶都没反驳。”

“如果我接下来半年不出什么事的话,应该算中了。”展见星谨慎地道,“但是这样的话不能往外面去说,别人会以为我们狂妄。”

来娣连忙点头:“我知道, 朱老爷还想找你麻烦呢, 可不能叫他抓着把柄。”

她脸还没洗,带着些泡过泪水又被风吹干的皴皱, 但微红的目中已经泛起了喜悦:“二哥,你做了秀才,那我是不是就是秀才妹妹了?”

展见星微怔之后, 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就能说个好一点的人家了?”来娣进一步问她。

展见星道:“——应该是。”

来娣便笑了,又道:“二哥,你别觉得我一个女娃儿主动想这个,不要脸。你和大哥是男人,不想干活就可以不干活,想读书就可以去读书,我都不行,我要敢闹着不干活,奶就不许我吃饭,我娘虽然帮我,但她没给我生个弟弟,在家里说话也不硬气。”

她说起这些,展见星心就软了些,道:“你没比我差什么。”

“二哥,你比大哥好多了,大哥可不这样想,他觉得他是展家的根,可了不得了,我们一起出去拔草,才拔了两根他就跑了,爷奶看在眼里,一句也不说他。”来娣抱怨了两句,才接着道,“二哥,我之前说那些话,你别生气,其实我知道我配不上王府的贵人,就是在这个家呆得太累了,娘一说,我才动了心。我知道做妾要受大房的气,我不怕,反正在家也是受气,去给贵人做妾,好歹不用干活了。”

她说着话,灵活起来的眼神瞥着展见星,展见星知道她的意思,干脆地斩断了她又伸出来的试探,“别想了,受气是小事,丢命呢?”

来娣道:“哪有这么可怕,你在府里,照看我些就行了。”

“我难道能一直在吗?”

来娣被反问得茫然:“为什么不能?”

“我只是做着九爷的伴读,并不是卖身进了王府,哪天他不需要伴读了,我自然就该走了。”

来娣忙道:“二哥,那你多巴结他些,在王府里多好呀。”

展见星摇摇头:“有手有脚的一个人,怎能总想着攀附别人?来娣,你也是,你虽然是个女孩家,但你既想嫁人,就该光明正大地与人做个正头夫妻。你还没许人家,这几个月暂时也不要着急了,等我院试的成绩出来,要是中了,再让三婶帮你去打听打听。”

来娣听他口气斩决,只好死了进代王府的心,想到自己的身价很快要提了,她倒也不怎么难过,噘了下嘴道:“好吧,我去和娘说一声。”

说完脚步轻快地走了。

朱成钧在这时走了过来,带着一种十分宽宏大量的表情,向展见星道:“你不用巴结我,我也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怎么样?”

他那个距离居然是能听见这边说话的。

展见星无语片刻,敷衍道:“哦,多谢九爷了。”

她转身跟着来娣往院里走,堂屋里此时安静了不少,看来是已经吵出结果了。

不用问,从展三叔得意洋洋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大获全胜了。

他还劝说展大伯:“大哥,你不要发愁,星哥儿中了秀才,大富不也是秀才的哥哥了?没聘礼也有人上赶着想嫁。”

展大伯争输了,丢了长房的颜面,脸色阴郁,不肯理他,田氏想得开些,一拍巴掌:“是这个理!”

就不说话了,两眼放光地坐那想起事来,估计是琢磨着有哪家的闺女“上赶”着想嫁来。

展大伯失掉了臂膀,孤掌更加难鸣,终于彻底败倒。

展见星见问题已经解决,便借口读书要走,道:“祖母,祖母,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婶,我四月里就要应府试,时间很紧,还有不少问题要请教先生,等考完了,我再回来。”

不等展老爷子展老太太说话,展三叔先热情地道:“你去吧,读书要紧!朱老爷的事你再不必操心,都包在三叔身上,什么告不告的,傻子才听他的话呢。”

展大伯沉了脸。

展三叔哈哈笑道:“大哥,我忘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可不是说你傻。”

展大伯脸仍沉着,朱成钧却忽然于此时道:“为什么不告?去告。”

他来了这么大一会功夫,进进出出,头一遭对着展见星之外的展家人出声理睬,展家诸人一时都愣住。

展三叔尤其受宠若惊,站起来陪着笑道:“爷,我们都已回过味来了,您放心,我不告,我们家人也不告!我们跟朱老爷虽是一个村住着,但他眼大心高,从没和我们有过来往,您要还是恼怒,只管放手对付他,我们家再没二话。”

朱成钧道:“我是土匪吗?什么对付不对付。”

展家人:“……”

——你比土匪可怕啊。

“我叫你去告朱老爷。朱老爷的儿子科场舞弊,朱老爷本人意图诬陷,这两个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联手干涉抡才大典——”朱成钧慢慢道,“他们不该告吗?”

他将一个人望住时,有种凝着的霸道,展三叔在他的目光之下不觉就点了头:“该,该——啊?”

他回过神来结巴了,“我我告朱老爷?!”

展见星也惊着了,一个县试而已,朱成钧就能给他倒霉的同姓朱老爷扣上“干涉抡才大典”的罪名,这要成立,能直接把朱老爷送上菜市口!

她忙道:“九爷,不至于此。”

朱成钧道:“怎么不至于?我又没冤枉他。”

展见星倒也不是心软,要不是铁柱报信,这会儿前程尽毁的就是她了。

她只是道:“九爷,但以我三叔的出身,他说不出来这种话,到县衙里,袁县尊一听就能听出不对,反而横生枝节。”

朱成钧想了想,似乎有理,才向展三叔道:“那好吧,你自己看着说。”

展三叔十分忐忑:“爷,我们跟朱家——我们比他家差远了,去告他,他肯定会报复我们的。”

“那你就告诉他,是我叫你告的,他不服,叫他来找我。”

有代王府撑腰!

展三叔的腰立马就直起来了:“那行!”

不但行,一想到可以斗一斗村里有名的大户,展三叔那颗本来就不很安分的心还激动地跳了起来,搓着手,按捺不住地走了两步。

展老爷子坐不住了:“老三,你可别乱来。”

“哎呀,爹,我有数,你老人家别管。”

接下来,就是展家内部商量怎么斗大户的问题了,展见星和朱成钧没再多说,说了反而坏事,以一般正直些的地方官来说,倘若发现案件里有来自更高层的外力插手,那其实反而会稍微偏向弱势的那一方。

展家以最朴实的农家面貌去告状,话说得越粗陋,越容易让人忽视展见星背后所牵连的代王府势力,坐堂官的同理心也就越容易被激起来。

毕竟十年寒窗,谁是容易读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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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展三叔带着展老爷子,往县衙门口一跪,递了状子。

展老爷子实在是不想来,拗不过儿子死拉活拽把他拖了来,展三叔哄他道:“爹,不要你老人家说话,你就去就行了,话都我来说!”

展老爷子气道:“那你非叫我去做什么?”

展三叔理直气壮道:“你去了,县尊才能更同情我们家啊,你看我身强力壮的,往那一跪,不像个样,你老人家一跪,那就不一样了,县尊一看,哎呀,这家人真可怜,朱老爷真不像话!”

要不是展老太太虽然年岁大了,也算女眷,跑县衙来不太好看,他能把展老太太都拖来。秉着一颗本就有的不安分想搞事的心,展三叔以自己的精明安排了一切,得到了袁知县的重视,因又涉及县试要事,袁知县当天就让衙役下乡把朱老爷给传来了。

判案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前因后果俱全,满村人都可以作证朱老爷确实去了展家,赖也赖不掉,因为展家人及时出首,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袁知县就发了个公允的判决——当堂打朱老爷四十大板,他原来要用来收买展家的五十两银子,作为赔偿,赔给展家人。

自家快到手的小秀才无恙,五十两还仍旧落袋,展三叔欢喜地咚咚直磕响头,又喊了无数声“青天大老爷”。

堂上还在一五一十地打着朱老爷的板子,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隐在其中的展见星没有兴趣再听朱老爷杀猪似的哀嚎声,拉一拉身侧的朱成钧,道:“九爷,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们是中午抽空跑出来的,还得回去上课。

回去的路上,展见星若有所思。

朱成钧道:“你想什么?”

展见星道:“想九爷的用人之道。”

朱成钧没明白:“啊?”

“我只想到借用大伯与三叔在利益上的矛盾,但没想到还可以进一步借三叔的力,去还击朱老爷。”展见星回想着刚才公堂所见,认真地琢磨着,道,“世上有好人恶人之分,但原无不可用之人,只看有没有用对地方。”

倘若是她刚来大同时,遇到这种事,恐怕只会和展家人针锋相对地大吵,现在她以为自己长进了一些,但一对比,才会发现仍然不足。

“你绕这么大弯子干嘛?”

朱成钧忽然把脸伸到她面前来了,浅色瞳眸里带着得意:“想夸我,就直说,我听着呢。”

“……”展见星本来真想夸两句的,这下被堵回来了,干干地道:“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就是有,快夸我。”朱成钧伸手扯她的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展见星不堪其扰,拍他的手闪躲着,脸被扯着,她话也说不清楚了:“哪有人这样所自己的,泥怂手——”

“你所了我才怂。”

居然还学她说话!

展见星挣不过他,脸颊都叫扯疼了,只好败下阵来:“——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朱成钧还是大方地收了手,见展见星带点赌气地走到旁边另一边去揉脸,他甚觉满意——满意什么,他其实不知道,不过这个同伴一直陪在身边,想捏他就可以捏他,这个感觉就是让他舒心。

他没有别的要求,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蜜月期了这么久,我掐指一算,是时候吵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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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涉及qiu禁py,害怕地抱住泥们。

☆、第 55 章

反击过朱老爷以后,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楚翰林对于学生们的府试拿出了重视的态度,抓紧给他们突击了一阵, 开考前,还领着他们到府学外面转悠了一圈, 让他们提前熟悉一下场地。

至于正式开考后的过程,不必赘述,看结果就行了:展见星拿到了第二个案首。小三元里, 她已得两元。

许异也不差, 紧随其后得了第二, 虽然一同应考的考生扩大到了整个府城,但论拼师, 仍然无人拼得过他们。

得良师为教这一点实在太重要了, 科举分南北榜前,有些偏远地区几十年考不出一个进士,并非当地没有良才,实在是难遇良师,便有美玉, 也只得蒙尘了。

两个人回来恭恭敬敬地端茶谢师,楚翰林微微一笑,却不伸手去接。

展见星一愣之后, 忽然明悟,拉了许异一把,带着他一起跪下。

这一跪, 就不一样了,代表着楚翰林正式将他们收入了门墙,从此哪怕他们离开代王府,不再有伴读身份,与楚翰林的师生名分也不会变。

他们没时间为府试的排名多高兴什么,因为接下来很快就要迎接院试了。

院试三年两次,由朝廷钦点的提学官按临各府进行主考,同省之内各府的时间因此并不一样,大同这一次的院试,便是定在了八月里。

主管院试的提学官流动性很大,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科举公平性,三年一任,到期必然卸任转回原职——这一职位类似于兼职,被点为提学官的官员本身有正职,或为六部侍郎,或为科道御史,或为翰林学士,只是不论原任何职,必须是两榜进士出身。

楚翰林翰林院的正宗文脉出身在这时显露了作用,不知他怎么运作的,找到了这位提学官当年乡试、会试与殿试的文章,以及他此前在山西太原、平阳两府主持院试时所点中的前三名的答卷,汇总后令展见星与许异反复揣摩研习。

知了初鸣槐荫里,荷风带露送长夜。

四个月时光一晃而过,在紧张而充实的学习里,展见星与许异迎来了院试。

院试的场地仍在府学,过程也与府试时差不多,府试由知府一言而决,院试时提学官也不必听他人的意见,于是考完放榜的速度,也差不多快。

辛苦必有回报,耕耘迎来收获。

几轮筛选过后,张贴出来的院试录取名单不过二十人,来看榜的有七八百人,想挤进去不容易,但从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则不过是一扫而过的事——

第一,展见星。

第二,许异。

只看最前面这两个名字,倒好像把府试的榜单原样搬来了一样。

许异一蹦:“中啦!”

他挤出人群,狂喜地拉着展见星转了两个圈。

展见星笑道:“许兄,恭喜。”

“哈哈,同喜同喜!”许异乐得合不拢嘴,笑了好一会儿,忽而收住,认真地看着展见星道:“见星,我是秀才了,这个功名对我很重要。”

展见星点头:“我知道,对我也很重要。许兄,我们继续努力,迟早有一天,你可以摆脱军户的出身,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不只是这样——”秋阳灿烂,许异背光站着,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眼神显得深邃,这一刻他看上去甚至有点深沉,但很快,他露出笑容的时候俊朗里就又带了两分惯常的憨气,用力点着头:“对,早晚有一天,我可以只做我想做的事!”

两个人乐了一会儿,撒腿跑去代王府给楚翰林报喜。

虽然该先告知家里,但他们能双双上榜,第一个该感谢的是楚翰林。

楚翰林并不意外,他对自己学生的水平有数,对童生试也有把握,不过仍很高兴,他体贴学生的心情,笑着道:“快回家去吧,家里人只怕更盼着呢。”

于是两人又飞奔回家去。

徐氏知道今天放榜,确实正盼着,她已经知道了院试结果,这样的喜事,便是展见星一时没回来,自然有想讨赏钱的跑来报喜。

徐氏足应付过了三四拨人,才等来了展见星,忙把她拉进屋里,暂将家门关起。

“星儿,你中秀才了?”

展见星眼角眉梢都漾着喜意,点着头:“是,娘,下个月我就可以进县学了,等年底岁考时我好好考,若能连续两次考在一等,就能晋为禀生,以后每月可以从学里领六斗米,娘,你不做生意也够过活了——”

徐氏不想打断女儿,但听她说了这么一串还停不下来,对未来的设想与她完全走了个背向,终于忍不住道:“星儿,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考中秀才,好开路引了,我们就离开大同吗?”

展见星一怔,满腔喜悦如被冰雪泼下,顷刻冻结。

“娘,”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道:“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不用怕大伯父他们了,我有办法对付。”

一无所有时,面对一个小土丘也会觉得高大,但当自身强大起来时,土丘就不过是土丘,迈过去就是了,不必靠逃离才能解决。

她在下考秀才这个决定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现在她真的拥有了力量——哪怕还很弱小,已经笃定地自信,她可以做到。

徐氏失魂落魄,向后跌坐到了椅子里,喃喃道:“果然,果然……”

女儿果然已经变了。

知女莫若母,发生在展见星身上的变化,她又怎会感觉不到?

展见星有点吓到,蹲下来:“娘,你怎么了?”

徐氏失神地看着她,高束的发巾,深青的襦衣,光洁的脸庞,一身清冷文雅的气度,若不说破,谁想得到她竟是个女儿身?

“星儿,你如今回来,娘偶尔眼花,将你看岔了,都会疑惑我是不是生的其实是个儿子……”徐氏想笑,两行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但是,不是啊。”

不是啊。

可是她却沉迷进了这条不属于她的道里,怎么办啊。

徐氏觉得自己心要碎了,她不忍心用力斥责展见星,可是又决不能让她往那条看不见未来的路上去。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