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展见星的表现就更正常了。

赌坊附近总共没几家住户,在展见星承诺从县衙出衙役帮助他们搬迁以后,老人家们陆陆续续都同意了,这里本来就偏,又被赌坊挤走了不少住户,人年纪大了,就想去些人多聚气的地方,既不用自己出力,还换个热闹的地方住,那有什么不同意的。

赌坊的打手们各被敲了一顿板子后也都放出去了,其中李振特别些,展见星专门见了一下他,告知他,他犯下如此过失,实不堪再为人师表,县学训导的职位,必然要革除掉。

李振自知这个结果难免,但真落到了头上,仍忍不住哀求了一下,展见星对他的感觉有点复杂,她与李振毫无交情,可是亲眼看见他从官员之后跌落成普通富家子弟,又从富户再度跌落成贫民,一个人向上的路犹如天梯,要吃尽苦头,咬紧牙关,绷住一口气死死不泄才能一步步攀上去,而向下多么容易,一念之差,一步行错,说下来就下来了。

她心有感触,缓和了口气道:“李振,即便本官网开一面,你又以何面目回去县学面对你的学生呢?城西正在招工,也需要人记些日常账目,你如有意,可以前去,本官一体录用。你识文断字,本比那些只能做苦工赎回家业的赌徒们有出头之日,盼你从此踏实做人,不要再自误才是。”

李振不甘心,又求了两句,见展见星态度坚决,他衙内的架子还剩了些许,无法再拉下脸面,只得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告退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他被刺得眯起了眼,发了会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他今年已快三十了,自然早已成了婚,坐牢几日,妻子一直没来看他,他在牢里只能啃着铁石般硬的馒头,心里本有不满,但那日见胡三被胡三娘子毒死,方惊出一身冷汗。再不贴心的妻子,比会毒死亲夫的毒妇总是要好多了。

所以快到家门时,他心情虽因革职而很差,但也为终于摆脱牢狱而生出些安心与欣悦来,他推开了门,然后就听见了一阵哭声。

那哭声非常凄厉,简直如同夜枭。

李振费劲分辨了一下,才认出正是他妻子冒氏的。

他心下生出不祥的预感,一时竟不敢迈步进去。

里面有个大娘先出来了,李振认出来是隔壁邻居,大娘看见他,跺跺脚,想指责两句,又不好说,最终重重叹了口气,道:“李官人,你快进去看看,你这几日不在,你娘和你儿子——唉!”

大娘抹抹眼角,移步去了。

李振的心咚地一声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屋里的,屋子很简陋,已经剩不下几件家具,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个荆钗布衣的妇人跪趴在床头哭泣,床上一大一小,并卧着两个人。

李振:“……”

他跌撞过去:“娘,升儿,你们都怎么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冒氏,冒氏一转头,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在水里泡发了的枣子,里头还在源源不绝地渗出水来,“李振,你终于回来了?”

李振被她直呼其名,暂时也顾不上理她,忙着去晃母亲与儿子的身体,冒氏看着他的动作,并不阻止,呵呵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些似笑非笑的动静来:“别摇了,都死了。”

李振茫然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都——死——了!”

冒氏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李振,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娘和你儿子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干脆也死在外面算了!”

随着这一句话,她满腔的怨毒像是终于找着了出口,爬起来疯狂地向李振打去:“你这个畜生,畜生!”

李振狼狈地遮挡着,他当然打得过冒氏,但不知怎么,不太还得出手去,只是喝道:“冒氏,你疯了?娘和升儿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分明都好好的!”

“好好的?”冒氏又大笑,“你走那日,我告诉你升儿病了,吃坏了肚子,你说不是大病,叫我多喂他喝些水就好了,我拦都拦不住你,你带着家里仅剩的两吊钱头也不回地走了,说你这回一定能翻本!”

“可是升儿才五岁,他那么小,身子骨都没长成,喝水怎么能把病治好?升儿泄肚子一直止不住,娘急了,叫我看着孩子,她出门去找个工做,娘一辈子做过什么活?外面那些事,她哪里做得——”说到此处,冒氏的眼泪又开始流,“找了两日,终于揽到一个替人家洗衣裳的,你不在家,没人担水,只能去河边洗,脚一滑,就淹下去了,捞上来时,哪里还有气?”

“我那时还害怕,想你回来,我要怎么和你交代,又伤心,晕过去了半日,等我再醒过来,升儿的身子就也凉了。”

冒氏不打他了,跌坐回地上,痴痴地道:“冰凉的,我再叫他,他也不应我,不叫我娘了……”

直到此时,李振才终于接受了他不过离家几日,母亲与儿子就双双离世的噩耗,他的目光游移着,想看,又居然不敢往床上看——他害怕,他不敢想,因为他搜刮走家里的最后一点钱财,一下子害死了他的两个至亲。

冒氏哭了两天了,泪快流干了,这时候反而又很快冷静下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扶着床框,站起来道:“李振,你回来了,也好,这个家我还给你了,你想办法把娘和升儿葬了。”

李振听她话音不详,忍不住道:“——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自嫁到你家来,富贵同享患难与共,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冒氏冷冷地道,“但你沉迷赌博,败尽家业,害死了我的升儿,你我今日起恩断义绝,我会找家尼庵落发,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从此再也不要找我。”

她这番话早已想好,说完,转身便走。

李振追了两步,但见妻子背影决绝无比,再回头看床上那要刺裂他心扉的两具尸身,他的脚步终于还是怯懦地停了下来。

**

好好一个县学训导,因为赌之一字,闹得家破人亡,这消息在几日内就传遍了崇仁,连展见星也听见了。

她无暇管这些,是徐氏在外面听闻,吃饭时唏嘘着说起来的:“男人不长进,拖累了一家老少,嫁到这样的男人,那做妻子的也是十分可怜了,还不如出家做姑子去。”

展见星咽下口饭,道:“娘,你看嫁人也没什么好的,过好过坏,都系在别人身上。”

徐氏便不吭声了,丈夫死时,她天塌了半边,再也没想到后来竟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来,她嘴上不松动,心里已隐隐有点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其实不坏。

展见星吃完饭又匆匆忙去了,她县里的这一摊子事差不多料理清楚了,自隔日起,便又下乡巡视起农事来。

朱成钧与她分了两路,他带着秋果开始往城郊的山上到处钻,崇仁境内,山岭着实不少,他一个富贵闲人,只要不跑出封地去,爱上山还是下河,谁也管不着他。

似乎寻常的行程之下,掩盖的是他们商量好的目的:要铸钱,必然得有一个秘密的场地,有一批可靠的匠人,场地是固定的,而人不免要吃喝拉撒,不论藏得多好,不可能从这世间完全隐去,既存在,就一定会有痕迹。

除非它不在崇仁,只要在,早晚能翻出来。

**

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压在天际,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不舒服。

冒氏行在山间,她没走过山路,步伐很缓慢,同行的妇人催她:“妹子,你快些,这雨要落下来,人可没处躲去。”

冒氏答应着,抹了把汗,又问:“王姐姐,离翠微庵还有多远的路程?”

“快了,就快了。”妇人往前方一指,“翻过那个山头就是。妹子,你到那里就好了,庵里好几个都是和你一般受苦的姐妹,从此大家一处做活说话,再也不用受男人的气,就是辛苦些,开垦出来的几亩田地都要自己耕作。”

冒氏喘着气,道:“我不怕辛苦,只要一盏青灯陪着菩萨,从此落个清静。”

妇人的眼神落在她憔悴而仍然有两分姿色的面容上,满意地笑了笑:“妹子,你想得开,就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要星星穿一回女装(^_^)☆

☆、第 88 章

“爷, 这天不对, 快下雨了, 我们还是快下山?山脚下有人家,我们可以去避一避。”

朱成钧仰起脸来, 望了眼快压到他眉间的乌云,摇摇头:“来不及了。”

他们都走到半山腰了, 这时候下去, 半路上就得淋成落汤鸡。

秋果看看那吓人的乌云,缩了缩脖子:“爷, 那我们走快点, 底下那些村民说山上有道观,好像还有庵, 我们找到就好了。”

两句话说毕,两个人都加快了脚步, 但这座叫做罗山的山实在是太大了, 它实际上横跨了丰城、崇仁、乐安三县, 只有一部分属于崇仁而已。一刻钟过去, 放眼望去仍是无边无际的绿林, 因为天象昭示出的风雨欲来,连先前啾啾叫的鸟儿都不在林间出没了, 只闻两边林叶簌簌摇动。

朱成钧脸上一湿。

一滴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糟了,已经下了!”秋果也被淋了一滴,惊呼。

天际一道粗壮闪电一闪,轰隆隆雷声震耳欲聋地跟上,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在山上感受风雨,与在平地有很大不同,一切都好像变得更近也更震撼,两个人匆匆找了棵大树躲到底下,还没来得及把半湿的衣裳整一整,就看到又一道闪电直劈而下,带着震雷劈进远处的林间。

虽然隔得远,也似乎能感觉到那种焦糊的气息。

朱成钧与秋果:“……”

两个人默默从树底下钻出来,顶着风雨往上奔走,雨点打得人眼都睁不开来,秋果苦中作乐,大声安慰自己道:“这雨这么大,一定下不久,爷,我们撑一阵就好了!”

但是这场风雨偏偏又大又持久。

泼天泼地地足足下了一个半时辰。

两人再走一阵,也不敢走了,恐怕迷失方向,勉强找了块大点的山石缩在旁边,周身从里到外,淋得透湿,幸亏是七月天,还不甚冷,只是被雨水浇得难受。

雨势终于渐歇。

秋果探头往外望了望:“爷,我们是继续往上找道观还是回去?”

朱成钧想了一下:“回去,明天再来,我们从山下的村民里雇个向导。”

秋果连忙点头:“对,是该雇个人领路,我们这么乱走,都不知走哪儿去了。”

好在罗山虽大,并不甚高,两个人从山石下钻出来,辨认了一下方位,还是找着了来时踩的小道,只是经了雨,小道变得十分泥泞难行,稍不注意就得滑个跟头。

小雨淅沥沥地仍在下,两人小心地走了没几步,从道旁林间忽传来些声响。

秋果紧张起来:“——有野兽?”

这么大的山,有个野猪野鸡什么的实在不稀奇,山下那个小村子,便是既种田又打猎,日子过得比一般农户还滋润些,只是毕竟偏僻,人丁不多。

朱成钧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

那动静有点杂乱,渐渐近了,两人都听出来了——竟似是人的脚步声响。

秋果松了口气:“大概是和我们一样倒霉遭了雨的猎户或者游人——”

他话音停住,睁大了眼,因为终于看见了声响的来源:竟是个妇人。

妇人还没发现他们,在林间跌撞走着,一直回头往后察看,她的形貌比朱成钧和秋果惨得多,不但淋得透湿,衣裳还十分脏污,全是泥土草叶,也不知摔了多少跤。

“哎,小心!”

秋果的出声提醒没起到效果,妇人因为总往后看,脚步又虚浮,绊到一根微微隆起的树根上,啪,结结实实又摔了一跤。

“你没事?走路怎么不看路的,都叫你小心了。”

秋果热心地跑过去扶她,妇人这才发现林外两个男子,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拒绝秋果的搀扶,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神色间全是惊恐。

“你别害怕啊,我们不是坏人,只是上山来玩的,赶上下雨,才淋得狼狈了点。”秋果解释。

朱成钧仍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他发髻都被雨打塌了,歪在头顶上,两缕发丝贴在脸颊上,发丝乌黑,脸面被衬得愈白,他被雨浇到现在,固然狼狈,但又透出一种水洗般的分外干净来。

他确实不像坏人,他连人都不怎么像——更像是山间的精怪。

在这细雨间蒸腾起来的烟岚里,他没有一点喧嚣,透着与俗世不同的气息。

妇人因此反而被安抚了,终于敢打量一下他们,分辨出朱成钧和秋果年纪不大,贴在身上的衣裳质料凌乱但不凡,像是个闲游公子哥的模样,终于渐渐定下神来。

“爷——两位公子爷,求求你们救我下山!”妇人跪倒,咚咚磕起头来。

“别,大嫂,别客气,你是迷路还是遇见坏人了?我们也正要下山呢,你跟我们一起走,边走边说。”

在秋果的劝说下,妇人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仍瑟瑟发着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看上去比朱成钧和秋果还急于离开这座山,虽然止不住打颤,脚下倒不含糊,一步不拉地紧跟着。

“大嫂,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山里来?”

妇人牙齿有点打战:“我是被人骗来的,我想出家——”

她终于遇到了援手,也急于把自己的恐惧倾吐出来,一边走,一边颠三倒四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

这妇人正是冒氏,她被丈夫伤透了心,万念俱灰,余生便只愿去投身青灯古佛,与俗世断绝,谁知妇人们日常吵起嘴来常说“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真轮到去的时候,居然很不容易。

庵本比庙少,即便找着了,人家也不会轻易收下,做官要告身,出家要度牒,关关卡着人,冒氏本是身无分文出来的,度牒要钱,她哪里办得起,连着碰壁了几天,已经快饿晕过去了,将绝望时,碰见了一个妇人,妇人听说了她的遭遇,很同情她,把她领回家去,做了顿饭给她,又告诉她,外面那些管得严的大庙才卡着非要度牒呢,那深山里的小庵,官府懒得费力气管,师太也慈悲,都肯收人,只要求到门上去,从此就好了。

“我听信了她的话,就跟她来了。”冒氏喘着气,“哪知道,哪知道——”

哪知道她已经坠入深渊,这妇人如同豺狼,竟还要把她骗入地狱才罢休。

她跟着妇人,辛辛苦苦走了一日半,翻过了几座山头,脚都走出了好大的水泡,终于赶到了妇人所说的翠微庵,翠微庵外面看着很正常,四面篱笆土墙圈起一个院子,一进门的殿里供奉着观音菩萨法身,后面依序盖着七八间庵舍,简陋是极简陋的,那所谓大殿,也不过是个意思,连菩萨的法身都缩了水,但因建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却好像就多出了几分远离世俗的清幽来。

院子周围一些平地都开垦了,一个姑子正在里面劳作,要抢在下雨前拔些白菜好做中午的菜食。

冒氏初来乍到,自告奋勇要去帮那姑子的忙,领她来的妇人见她融入很快,便答应了,说去告诉庵主领她来此的事,叫她不要乱走,一会就来找她。

“她是看准了我没戒心,逃都不知道逃,”冒氏的牙齿又在打战,但这回明显不是怕,而是气的,她切齿道,“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怎么知道,那个姑子偏偏认得我!”

这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了,那个姑子在山下的丈夫也是个赌徒,比李振还败家,居然赌到想把她卖了作为赌资,姑子受不了,跑了,跑进了这个狼窝里。

“她丈夫是不是有个诨号叫丁老大?”朱成钧忽然出言问。

这是他第一次出声,冒氏惊讶着点头:“——对。”

这一说,秋果也想起来了:“去县衙门口闹过事的那个!”

一个县城里嗜赌如命赌到卖老婆而老婆不甘被卖,提前跑了的人家,毕竟没几个。

赌徒们互相认得,赌徒们的妻子同病相怜,不少也是认得的,丁老大之妻认出了冒氏,乘着当时没旁人在,叫冒氏快跑,越快越好,在山里被野兽吃了,也比真进了庵堂强!

——妹子,你和我不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叫人糟蹋了也就糟蹋了,他们好歹不打着我要钱,满意了还给钱,比我家里的那个倒和气些。但你是读书人家的闺女,肯定受不了这个,你快走,与其叫人糟蹋了再死,不如留个干净身子。

冒氏知道自己踏入了陷阱,毛骨悚然,真的转头就跑,丁老大之妻装模作样地在后面追了几步,就哎呦一声,“拐”了脚,躺地上不动了。

但过一会后,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好像有别人发现了来追,冒氏不敢回头,也辨不出方向,满心里就剩下了一个跑!

终于降下的暴雨救了她的命。

她在雨中连滚带爬,片刻不敢停歇,追她的人显然没这份心劲,那催命般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离了。

秋果很同情地道:“嫂子,你真可怜。”

“丁嫂子比我可怜。”冒氏擦了把眼泪,“要不是她,我逃不了。她提醒了我,也不知道庵里那些人会不会看穿了,给她罪受。”

“你别怕,我们去报官,叫展伴读把这个狼窝捣毁,把丁大嫂也救出来!”秋果很振奋地一挥手臂。

冒氏有点茫然:“展伴读?”

“哦,就是崇仁的县令,我打小这么叫的,现在改不了口了。”秋果抓了下脑袋。

冒氏暂时无暇理清里面的问题,只听出来他们能直通县尊,连忙道:“这就太好了,我们快下山!”

但天色已渐黑下来,黑夜行山路,又才下过雨,他们不是常在山间行走的猎户,这太危险了,终究还是按捺着停下歇息,把干粮分冒氏用了一些,守到天色将明后,才又匆匆赶路。

连下山带回城,又用去了一日时间,总算赶在傍晚闭城前,回到了城里。

朱成钧已经觉出那座庵堂的不同寻常之处,没有直接领着冒氏去县衙,而是绕道去了自己租住的院子,然后让秋果悄悄去县衙送了个口信。

展见星很快就来了,朱成钧这次出去得久了些,三天都没回来,她本有些紧张,看见秋果来,才松了口气。

冒氏的公公就是县令,她能嫁给当时还是衙内的李振,自己出身也不错,并不像一般妇人怕见官,她坐在展见星下首,回忆着把经过又说了一遍,这回因为终于踏入了安全的境地,她能想起的更多了些,说得更详细。

但对于展见星问她能不能引路前往那座庵堂,她迟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走了多长时日,究竟循的什么方位,山里头都是林子,实在分不清楚。”

能跑出来,还能遇上朱成钧,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展见星思索道:“这可有些麻烦。”

“是麻烦也是转机。”朱成钧道。

展见星会意——听丁老大之妻所言,那尼庵恐怕就是个暗娼窝,但未免太过隐秘了些,以冒氏的脚程要走一天半才能到,那几乎是深山了,什么人会大老远跑深山里去祸害人?

这座尼庵的用途与位置实在矛盾。

除非是——

“我想起来了,”冒氏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出来一点线索,忙道,“丁大嫂还说了一句,说他们肯给钱,也有的是钱,这个话我当时不懂,只没空问,山里人哪来多少钱。”

她不懂,朱成钧与展见星对视一眼,是都懂了。

☆、第 89 章

冒氏连遭厄运, 又说了这么一大篇话后, 身体终于支撑不住, 秋果领她到厢房去安顿。

室内陷入暂时的安静,展见星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出声道:“九爷,我们把事情从头捋一遍, 厘清了我们知道的线索, 再想怎么做。”

朱成钧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你说。”

“一切的最开端, 应该是那枚母钱, 有了母钱,才能造出与制钱无异的私铸钱来。”

虽然品相不好的钱一样用得出去, 但那是要打折的, 民间私下的约定也难以有个准数, 用起来无论如何不如制钱方便敞亮。

“母钱自宝泉局失窃以后, 日常保管在胡三手里,每当开炉铸钱时,才拿到罗山里去。胡三能充任这个关键角色, 应当与他从事的行当有关,他开的是赌坊, 赌徒来来去去,动不动破家败业,谁也说不清他们到底在赌坊里扔了多少钱,赌坊无论怎么调拨钱财,一般都不会引人注目。但胡三虽然关键, 地位却很低,他所经手的那些钱财,很可能都并不属于他。”

朱成钧坐在椅子里,接话:“所以他另外替自己找了个生财之道,那就是倚私铸之便,弄出掺铁钱去行骗。他做出来的钱真是真,但李振一个衙内在市井中混迹几年都能窥见门路,和他骗到一起去,可见就手法来说,不算多高明。”

展见星赞同:“是不高明,所以他最终事败,败在了这上面,而不是私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