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最近,公社有什么变化吗?”舒问得很隐晦,高磊察觉出不是指双年展,只拿话敷衍了两句。

“没有吧,我也老不管事,你去问他,他心里最清楚,进来这里都要他首肯的。”

“为什么?你不是老板吗,干吗一定要问他?”这是她一直搞不懂的问题,公社高磊在经营,好多拿主意的事情却总要听子律的意见。可高磊还有些孩子心性,看他脸上挂的颜料粉,舒又觉得确实拿不出当家人的架势,也没再问下去。

取了纸巾想帮他擦了脸上的东西,贴的近些,高磊有些局促,可手都没碰到,就听见身后两个人的咳嗽。

抬头看见小波现行犯似的被身后两个大男人押在前面,手里端着个托盘不知道盛了什么。

“韩豫?”高磊赶紧推开舒的手,很不自在的站起来,上下左右的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这次尴尬了,当众和舒近距离接触,韩豫在,他都可能死得很惨。高磊下意识往韩豫身边挪步子,小心翼翼对着另一张冷脸半开起玩笑:“这么巧,子律,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普洱茶(下)——————

子律面色相当不悦,看的工作室里几个人都心有凄凄焉。高磊趁机躲到了韩豫身边,藏在那条肌肉纠结的大胳膊后面。

小波进退为难,看了眼舒,又瞄了瞄师父的眼睛,托托盘的手心里直出汗。这样的状况很难想象会不会发作,从安排他到上官苑来帮忙师母以来,师父雷霆万钧还是鲜少出现的状况,不过一旦出现,后果就很难想象。

舒看出情形不对,早把大家都挡在身后,深知他发起脾气样子有多吓人,每次学徒挨骂,也只有她能劝住。高磊那样的状况,他完全没理由发火,可看他面上的气色,她心里又有点小小的舒畅。

也难怪子律脾气不好,早晨出门想去对面找她,因为高磊催着谈公事,就急匆匆赶到了公社。上午其实来过一次,小波说她还没到,又按着性子回到屠岸谷等了半晌,结果刚回去就得知徒弟把费了两天工夫刻的一块板子给弄坏了,骂完人一路从屠岸谷过来,经过的都是好山好水的室内布景,可心里还是难以平静。好不容易见到她了,谁成想又是跟高磊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还抬手要给他擦脸。

明明了解高磊和韩豫那样的状况,还是压不住一股邪火。拨开韩豫,死瞪了高磊一眼,一把把她拽进怀里,拉到落地窗前远远的避开大家的视线。

舒心里那点窃喜容不得回味,腰上已经受了疼。刚刚准备给高磊擦脸的纸巾揉得皱皱的,攥在掌心里,莫名其妙又开始紧张。以以往的经验,提出分手,怎么也要两三天不说话,昨天他打过电话本来想是要回避几日,没想到现在就杀了过来。

实在挣不开他的手,就扭着身子求救似的看着韩豫,当着外人她很怕他胡来,可高磊那架势,分明就是要马上带着韩豫逃跑。

最后还是小波这孩子随机应变,适时的提醒了一句:“老师,你不是做好了铸铁的新图样要拿给韩老师吗?”

舒终于出了口长气,手下使劲推了推,子律也没难为她,就放开了,一路跟着她到画架旁边拿图纸。

画架子有两米来高,堆得满满当当,她个子不够,踮着脚跳了两次都够不着,回身求救的看了眼小波,那孩子已经跑去搬梯子,转身一看子律的脸色,又抱着梯子放了回去,不敢做声的猫到角落里。

子律抱着手,看她够画的姿势动作,心情反而爽利了起来,好整以暇的等着她主动求他帮忙。他很喜欢看她为难的样子,那时候虽然脸上表情装着坚强,其实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他如果适时出现,总能凸显他在她身边的重要性,让他心里大男人地感觉膨胀起来。

可这种刚分手的情形下舒哪里肯,她自己攀着架子边缘的铁框,软底的小布鞋已经踩上了一层横梁,眼看着要用爬的达到目的。

小波和高磊替她捏着把冷汗,反而韩豫有点看不下去了,想过去帮,又被子律一胳膊拦在一边。

上也上不去,下又不敢松手,东西没够到,还跟个纸片似的悬在半空,舒咬着牙的恨自己把画放得太高,恨小波不及时过来送梯子,更恨他当着大家为难她,正不顾一切想往下蹦,腰上被人一带,稳稳当当的被抱着落到地上。

子律身长臂长,搂着她一手就够到了画夹,转身交给韩豫,并没打算马上放开。

韩豫和童磊很有默契,取了画转身闪人。小波借着机会也溜出去了,特意关了中间的门给他们营造“二人世界”。

“为什么还我钥匙?”

还容不得舒发问,子律已经兴师问罪起来,早晨出门就踩到钥匙,一看清是自己的,就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明明是他先提分开,钥匙也是他先还的,甚至还拆了她编好的钥匙结,可一被逼问,舒心里的勇气又开始打退堂鼓。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疲于应付,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犀利,还是他总表现的太鲁莽强势,容不得她一丝喘息。

“我们分开了…分手了…”他一个不讲理的人说话理直气壮,反而是她低声碎碎念,越说声音越小,试着掰开箍在身上的手也没有成功。

“我什么时候说分了?”他不但逼问,而且厚颜无耻,明明昨天电话里已经说清楚的问题,这里又胡搅蛮缠。

舒鼓了半天勇气才抬起头看他,大小声她比不过,脾气也不像他那么暴躁。但想起自己的钥匙扣,昨晚他态度强硬的电话,心里绝对不允许自己退缩。

“昨天,你昨天说的,打电话说的清清楚楚的!”

总算吐出句顺畅的话,子律听了一脸没表情,也看不出生气还是不生气,好半晌给了她句很不负责的“我忘了”,紧接着就抱起她往外走。

青天白日的,被他扛在肩上带出工作室,小波就是瞎子也知道怎么回事,避到材料堆里埋着头,当成自我遁形。舒本来要负隅顽抗,想着外人眼里那点岌岌可危的形象,还是忍气吞声没叫嚷,由着他带出了上官苑。

两个人一出了上官苑,情势就有了些微改变。首先是她趁着他使蛮劲的时候,抓着他的发根狠狠地扯了两下。蚍蜉撼大树的力气,子律停下脚步,满新鲜的体会着她在肩膀上跟自己较劲,心情大好,胳膊更是玩命的搂她,恨不得把她搂进身体里。天亏欠多日的亲密,他都想赶紧搂回来,让她没处可去。

他这么强硬到底,她脚下踢了两脚,人已经被带到走廊的景观区,上了园林师做的小浮桥。

舒很喜欢小池塘,水底铺着彩色石子,养了各色的观赏鱼,偶尔在岸边座座,神轻气爽。可如今趴在他背上,双脚远离地面,再望向池底,见不到自己清晰的倒影,就觉得扑面而来的水,头晕目眩要倒塌包围过来,瞬间有种铺天盖地的不适。

过了亭台楼阁的小景区,见她半天没再动静,子律终于放慢了脚步,停在走廊边的观景窗把她放回地上。她刚才貌似反抗,如今已经老老实实贴在他臂弯里,紧闭着眼睛,一只手搅着他肩上的衣服,

触到她露在袖子外一小寸肌肤,感觉出细微的颤抖,脸色也像是很疲倦的样子。吵也算吵过了,到了这样的年纪闹一两下就够了,子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怕她晕得厉害,一直等到顺过气,才又抱起她往屠岸谷带。

上了一小节台阶,走不了几十步屠岸谷大门上特制的铜环已经看的很清晰。因为他对冷色调的偏爱,从上官苑出来的一路,都是从暖到冷的过渡,她不喜欢冷色,屠岸谷进门处的大铜环,偶尔触到凉的镇手,所以每年天冷下来几个月,她很少从上官苑出来,更不愿意踏进屠岸谷,即使他把工作室弄得暖烘烘的,几个徒弟热得冒汗,依然很少在那见到她的身影。

几个徒弟在外间忙碌着,见子律带着舒回来,先都有礼的打了招呼,才继续回去干自己的活计。师傅一个眼神,几个人知趣的借着送东西,纷纷抱着画框出去了。

舒孤零零的站在他身后,听他关了屠岸谷大门,甚至还落了锁,捏捏衣缘下摆,惶恐的不安起来。环顾四周,工作室的外间都是灰黑色的设计,为了弥补采光不足的落地窗也被他蒙上了窗帘,屋子里一下黑得彻底,只留了工作台边一盏小灯,桌上地上都是绘到一半的图纸。

“我要回去!”

舒退着往门边走,已经想好了这次要挣扎摆脱他,可还没贴到门边,子律已经逼过来,三两步就近在咫尺,也不容她说话,托起腰身往肩上一放,往角落的画台去了。

“不行!”

把她放到卧榻上,看她起来挣扎就按回去,子律伸手过来毫不客气的揪扯她胸前的衣服。料子轻薄,两三下就露出大半个肩膀,舒反抗不过来,已经气得声音发颤。

“放开!”

“不!”

“分手…”

他根本就不容她把后面的话说完,冲着她暴露在外的肩膀倾轧过去。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酒瓶,仰头灌了一口,撬开她的唇喂了过来。

昨天,也是这个人,说不回家要跟她彻底分开,害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她就是恨这样的反复无常,有种从心里碎裂开的脆弱和委屈。

贴身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扯开,舒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抱着胸口颤巍巍的抵挡,肩上已经被他咬出了一大块红印儿,咽不下的酒顺着腮边一直流到胸口。躺在卧榻上,她试着把自己缩成一团,画室对她来说太空旷,太黑暗。而眼前不管不顾的男人,让她早已疲于应付。

“不许分!”

被摆弄的方式让她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个夜晚,不是因为一时的错乱,也许不会有之后这些年的纠葛。眼见着他退开,从旁边拿起画笔,本该起身再努力一次,舒却没动,任白色的单子轻轻覆在身下,制止了些冷意。

见她脸上复杂的表情,子律拿起瓶子惯了更多酒喂她。趁着她微微放松的神经,努力搜索着他想从她那得到的东西。因为她不再挣扎,他的动作终于从蛮横变得轻柔起来,手在白色的单子下寻找,引得她不停的发抖,最后任他埋在肩上叹了口气。

人都是会心软的,最后也不记得谁先有所表示,只是他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我错了”,接着又扶她躺好。

站回画板后面,拾起早就削好的炭笔,子律的眼神深邃难懂,专注的留恋在她脸上,又走回去,撬开她的唇深吻。

难堪,疲倦,无奈,他在身边无法释然,吻了很久,什么时候退开的也不知道,她早已经闭上了眼睛。

——————碳烧咖啡(上)——————

画室里静的只有笔触在画布上勾勒线条的声音,舒闭着眼睛尽量放松身体,维持着他想要的姿势,但是还是很不自在。这样的姿态总令她缺乏安全感,按理说两个人在一起好多年了,她的一切他都了若执掌,可真到了坦诚相见,她难免带着第一次一样的不适和阴影。

五年前,想到这个字眼舒控制不住的皱了下眉,回忆对她来说总是种负担,不回忆只是往前看,又从没看清过前面的路是什么样。如果五年前没有碰到他,也许她早放弃心里那点执着的念头,过起了手持羹汤的平凡生活,也或许,早就找了个寻常的人嫁了。

很多巧合都是五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如果没有那些巧合,很难想象如今的日子是怎么的。

那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入冬了,天一日比一日冷。社区里星星点点的亮着灯光,新近开张的工作室里还有装修的工人进进出出在忙碌。舒独自一个人徘徊在社区东路的一排杨树下。树叶子早就落得差不多,光秃秃的枝丫指着天空,高大的树身整齐排列到很远的地方,树影罩住了她的身子。

虽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站在那里却好比淹没在数万人洋洋而出的海洋里。舒是从报纸上听说社区的,那时候登了好几张废弃的厂房照片,其中一张是太阳落山时涌出厂房大门的上万名工人。黑白灰的色调有种说不出的荒芜,而画面里的东西,她到了之后才发现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因为对这个北方城市的憧憬,对一切还带着盲目乐观的勇敢,她踏上了这段路。提着几个行李箱,下了车在火车站口等了好久车,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这么偏远的社区。刚刚在社区落脚,舒甚至连个像样做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安定下来头些日子,每天就在几个介绍的朋友工作室里搭地铺凑合,后来用积蓄租了处小房子,时不时停电停水,咬着牙过下来,每天把做好的东西送到附近几家店里寄卖,个把月攒了些钱才站稳脚,年底之前换了处有供暖的旧楼住。

因为这样艰难的开始,舒没有一刻敢轻易放松,房租每个月都要交,还要寻找机会租个工作的地方,所以她没白天没黑夜的干,别人介绍些零散的手工活她也接,哪怕是要费很长时间给出口衣服绣珠子这样的小活计,一件只能挣几块钱而已。

从夏天到这里,忙了一秋直到入冬,她几乎没怎么在社区里好好逛过,每天就是忙忙碌碌的干活,送成品。所以当画店老板高磊邀请她参加年尾的聚会时,舒有好几天一直都犹豫该不该去。

离家时几乎什么也没带,只是装了满满几箱子自己做的东西,说到参加聚会,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挑不出来。而且一个人闷头做事习惯了,整天就待在家里,让她一下子回到人群里,还很不适应。

站在聚会的大门外徘徊了好久,看着进进出出的男女,鼓了半天勇气,舒才拍了拍外衣上压死的褶皱,从树影里走了出来。

那时公社没有建起来,社区里都是一片片废旧的厂房,聚会的一排厂房外墙都没有粉刷过,留着标语和铁门上几厂几段的门牌号。刚推开门,里面嘈杂的音乐便传了出来,与她错身而过的几个人年纪轻轻,一看就是搞艺术的气盛桀骜。

舒一个人蹩到进门的地方,低头看看了自己身上的旧毛衣,没有急着上二楼的聚会区,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怕自己这么上去应付不过来。

坐在砖搭的小沙发上环顾四周,厂房顶端暴露着工厂用过的钢筋房梁,下面分层隔成几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以前她来过这里几次,都是送自己做的东西。画室主人就是高磊,大不了她几岁,从刚认识就很照顾她。

高磊是跟着第一批开拓的人进的社区,因此画室也宽敞,偶尔在角落里放些新人的作品。舒第一进来是路过,想看看别人的工作室什么样,后来应高磊的邀,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

和他们有资本不一样,她完全是白手起家,小本生意,再心爱的作品为了生计也会出让。其中几件,就通过高磊的画室卖给了社区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受欢迎,有些样式她又接连做了好几个,上架一两天就会被买走。

因为二楼的音乐和人声,一楼显得安静很多,舒在角落里缩着,远远看着展区里陈列着自己做的百家衣。衣服上已经打了出售的标签,不知道这次又是被谁看上了。她一连几个星期的六七件作品,都是刚送到就被订了出去。

正想走近去瞧瞧,突然听见楼梯上有人叫自己名字。高磊握着香槟酒杯,已经三两步从金属扶梯上跑下来。

“舒,怎么才来?”

“做完东西晚了点。”

“上楼啊,上面有吃的,喝点东西去。”

她本来并不想上去,可碍于面子,最后还是让高磊带着上了二楼。刚走到楼梯口,迎面就遇上了韩豫和一个陌生男人。

舒在社区里熟人很少,只见过两次韩豫,知道他是高磊的partner。而另一个男人,当时她并不知道就是买下她许多作品的人,当然她也不会想见,后来会和这样的男人纠缠不休。

第一次接触子律,舒最害怕的是他的眼神,画画的人似乎用眼睛就能洞穿一切,子律也是这样,看她的时候很直接彻底,目光像两把凌迟的刀刃。她不记得见过他,对这样侵犯性的审视很反感,一直躲在高磊身后,连对方伸过来的手也没有握。

介绍寒暄之后,舒跟在高磊身边由他引着见了几个人,在餐食区取了饮料,就一直躲在角落里听落户社区的人聊天。她说不上什么话,眼神总不觉在人群里游移,注意别人的穿着,配饰,甚至妆容。她自己就如同身上的白毛衣一样简单,长发松松挽着,除了没穿围裙,还是工作时的样子。而她周围的男女什么样的都有,光鲜亮丽,颓废萎靡,每张脸背后都藏着她看不透的东西。

入夜之后,聚会的饮料一律换成了酒。舒喝的不多,听累了故事,就捧着杯子站在陈设柜边,试图在人群里搜寻些灵感。每次眼睛似乎捕捉到什么却又很快失去了目标,光晃动的太快,目光游移间,好几次碰到了同一双眼睛。一撞倒自然心惊,也有些胆怯心虚,每次都是闪过头躲避,有两次索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好像盯了她整整一晚,那个高磊介绍过的陌生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拿眼睛捕获她,让她芒刺在背般的感觉不舒服。

趁着换了主题音乐,聊天的人群转移话题,舒独自溜下了二楼,在楼梯下找了块棉垫子堆砌的休息区,抱了个靠垫护在胸前,靠在扶手上长长出口气。做了一天针线活,她很想早点回去洗个澡上床休息。年底正是活最多的时候,她独自接下了两个人才能完成的单子,答应老板交货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砖墙透风有点凉,身下垫子表面的麻布很粗糙,靠着久了,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刚刚喝的时候舒以为只是果酒,喝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后劲比想象的强很多。她本来就不太会喝酒,觉得从脖子到脸上都发烧一样的烫手,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酒上头很快,后劲越来越强,人都晕眩起来,楼上吵闹的摇滚音乐在耳边慢慢成了催眠的节奏。

楼梯上上上下下的脚步声很乱,她知道不会有人在意她缺席,在沙发上缩了缩身子,坚持了一会儿,因为太累,最后终于靠在沙发背上闭起了眼睛。

——————碳烧咖啡(中)——————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得不沉也不舒服,舒隐约感觉有人在身边坐下,从垫子里托起自己的身子,周身都弥漫着很重的酒味。她想眯开眼睛看看,可意识还是很模糊,又睡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楼上的音乐好像停了一会儿,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靠在沙发上,而是靠在一个人身上,浑身酸酸的。脑子里一贯紧绷的神经怎么也紧张不起来,腰上还有点疼,被架着站起来,由人带着往楼上走。眼角瞥到自己的百家衣,之后就是身边男式衬衫上的一粒扣子。

二楼一片混乱,刺鼻的烟味,震耳的音乐立马冲过来。

有人送过来一杯冰水,舒喝了一大口好不容易精神了一些,抬头就对上一双眼睛,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睛!很浓的咖啡色,目光犀利,瞳仁里是她自己的倒影。脸孔并不亲善,眉角隐约有一块疤痕,取走她手里的杯子,带着她往角落的沙发走。已经被这样的目光穿透了整整一个晚上,浑身不自在,舒第一个反应就是推。试了几下,扶在腰上的手反而越揽越紧,那双逼视的眼睛更冷冽,刺到脸上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两人僵持不下,二楼中心区有人敲杯子,紧接着几盏大灯都熄了,只剩下几个顶灯留下的小光圈。

“男式把车钥匙或门钥匙交过来,女士们不许偷看!”

“喔!”人群里有起哄声,有人喊着“钥匙之夜”,舒慌乱的挣扎,终于借着人潮,摆脱了男人的掌控。

站好了,她才注意到满满一盘子钥匙被摆在二楼中央的桌子上。

“一会儿女士们拿钥匙,不许挑,拿到哪个就是哪个,每人都有钥匙之后,游戏正式开始。”

舒根本没听懂要干什么,已经被人推着上前去拿钥匙。

“十二点熄灯,男士们尽情吻你的钥匙情人!”

人群里爆发出高过音乐的欢呼,手里是随便摸到的一枚钥匙,舒心里一下子慌了。周遭的男人们在幽暗的灯光里搜索,突然都像是狩猎寻找目标的野兽。那种格格不入的害怕比来时的茫然更强烈,她卖力往角落里躲,可被挤来挤去几乎站不稳,刚借着光找到楼梯想下去,屋里突然响起一片尖叫,整个大厅最后几盏灯瞬间全体熄灭。

有人高喊“游戏开始!”

男人们寻找着自己的猎物,狩猎开始。

舒想扔掉手里的钥匙,可首先必须挡开冲她挤过来的人潮。

四周一片黑暗,她伸手触到别人,吓得又赶紧缩回来。接吻的游戏,纯属为了新年的喜庆气氛,可搞艺术的人胆大包天什么都敢玩,耳边充斥着唇舌厮缠的声音,有些已经渐渐暧昧不堪。

她一步也不敢往前迈,哪怕知道楼梯就在几步以外。各种各样的钥匙的响声,男人女人的惊叫,嗤嗤的笑声,把她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绞得更乱,额头突突的疼起来。

好不容易退了一步摸到了墙,黑暗里一只手毫无征兆的伸过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惊,舒吓得酒也醒了,还来不及叫嚷,身子已经被按死在墙角里,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在她做出反应以前,下颚上一疼,男人的嘴紧密的盖了过来。

他嘴里是非常烈的酒,穿肠毒药一样的味道,她根本咽不下去,到嗓子眼就往外咳。但所有的反应都被堵着,撬开牙关不断有更多的酒往里灌。背后的墙壁冰冷冷的,手能触及的范围就是腰上一小片毛衣。她害怕的发抖,往外吐,使劲扭头,施压的人铺天盖地的摆弄她,强迫她必须喝下去。

舒拼命躲,甚至想抬手反抗,可手腕被锁死控住,剩下的另一只别在身后。墙上的冰冷隔着毛衣传到身上,黑暗在她眼前越来越深,勉强咽了几口酒,因为呼吸太急,呛得咳了出来。灌酒的男人显然没有作罢的意思,唇只分开了片刻,舒就觉得脸被高高固定在某个角落,大口大口的苦酒重新强渡了过来。

气氛诡异,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越挣扎被弄得越疼,一张嘴,男人探入的更深,几乎拎起她直接往楼下走。

他们在下楼,她听见男人踩在铁梯上的脚步声,意识到危险已经很近。人在害怕时候总是很混乱,钥匙游戏已经变成恐怖的陷阱,她很怕就这么被带走,死命的四下里自救。顺不过气,咳了好一会儿,就在男人以为她乖乖依顺的时候,舒突然抬手,不知道哪来的蛮力,用指甲在男人颈间使劲抓了一把。

咝!

舒觉得身子一软,往旁边掉,她不知道伸手抓住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总之趁着男人松手的空档,晕晕乎乎的跌出了他的掌控。脚一沾地,疯了似的开始往楼梯顶端爬。

音乐比任何时候都响,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继续亲吻游戏,她只想马上逃开。

只爬了三两个阶梯,身后就有一阵冷风,她几乎趴在楼梯上就被人压住了,放声尖叫只引起场内一片沸腾,带出了另一个高潮。更多女人模仿她开始尖叫,声音远远盖过她,狂欢的浪潮下面,她的求救几不可闻。

“救…”

只吐出一个字,身子被强行反转过来,她仰躺在楼梯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想抓着什么保护自己。

楼梯的铁质扶手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摸不到,压在身上的男人很壮,最后碰到的是他胸口的扣子,她撕扯得太用力,把扣子扯脱了,叮叮当当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额头有什么炸开一样,舒眼前出现了那双逼视她一晚的眼睛,那男人冰冷的目光,他胸口的位置的纽扣,非常特别的设计。黑暗里,触过扣子的边缘,她不敢确定什么,可脑子飞快地转着,隐约觉得是他。

他要干什么?

身上的重量慢慢消失,舒喘着气,一点点往楼梯上蹭,怕被他逮到。她开始讨厌这里,讨厌这种堕落的游戏,继而讨厌高磊引荐过的陌生男人,黑暗里的不快一点点累加起来,马上就要超过她能忍受的极限。

就在男人又要伸出手的时候,她愤然起身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往楼上跑,这次没有人来抓她,周围乱糟糟的人群还沉浸在游戏里,舒攀到最后一节台阶已经扎进人堆里,脱了力的摊倒在楼梯顶上。

真实和回忆一样都是黑暗,被惊吓的天旋地转,灯终于亮了。

——————碳烧咖啡(下)——————

午夜的沉沦已经结束,灯太亮,晃得她睁不开眼,但踏实放心了很多,软软的坐在楼梯上喘着粗气,好半天都没站起来。

“干吗呢?”

高磊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舒警觉地往楼下看,楼梯上一个人也没有,一楼区域里也只有一两对还在亲吻的情侣。刚才那个人到哪去了?是他吗?这么想着,额头和背后已经出了一下子冷汗。

接过高磊送过来的冰水,她仰头一口灌了下去,试图镇下混乱的心跳和紧张。最后由高磊扶着,才勉强站直身子回到人群里。

楼上的钥匙游戏并没有结束,舒躲在角落忍着膝盖上撞出的淤伤,听主持人大肆介绍着下面的规则。她想回家,虽然不敢一个人马上贸然出去,但是一刻也待不下去。放下手里的空水杯,扶着沙发背站了好久才直起身。

“去哪?”高磊靠在韩豫身边回头问她,就在回话的功夫,二楼的灯又全熄了。

她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惊叫被背后的大手一把捂住。手使劲一带,她根本站不住,就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往旁边栽倒,撞进别人身上。

“第一把钥匙,相识,第二把钥匙才是游戏真正的开始。欢迎大家进入钥匙之夜的第二部分。”

舒摔得七荤八素,虽然只是倒在别人身上,还是把膝盖撞得生疼。有人在讲堕落钥匙的玩法,她听起来耳边就是一团嗡嗡的乱响,之后手腕被定在头上,那张刚才侵犯过她的嘴唇又压了过来。

她认出这个人的味道和气息,开始并没有酒,就在她嚷出救命的时候,酒一下子涌进嘴里,折磨着她的嘴唇,直灌到咽喉深处。酒很恶心,交杂着很多种味道,舒额头的涨疼已经发展成锥刺,她抬手推挡,唯一的效果是被锁得更死。没两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找到那把开门钥匙,只有有伴的人才能离开,如果找到你想要的钥匙,他负责送你回去。后面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女士们大可以在灯亮之后选择自己喜欢的异性。”主持人煞有介事的渲染着气氛。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为了自保不顾一切的抡出拳头,很多就直接落在男人脸上,凶悍的像受伤的小动物。可那男人没有丝毫退缩,肆意的借着灌酒亲吻她,她发觉手臂越来越沉,捶了几下就抬不起来,话也说不完整,只是从嗓子里蹦出几个毫无疑义的音,一是越来越涣散。

酒一直撞着她头里脆弱的神经,烧痛了她的胃。一只手划到她领口,沿着与肌肤相触的边缘慢慢的移动。恐惧对她来说变成了一种无望的松弛,脸越来越烫,即使躺着,还是摆脱不了越来越沉的疲倦。

缓慢慵懒的音乐擦过耳边,配合着男人沙哑的嗓音,“是我!”

说话声音太低,是谁她也说不好,但似乎话里想要打消她的恐惧,可听到声音,她颈后反而起了更多小小的疹子。

这嗓音她应该认识的,刚刚介绍时她一直躲在高磊身后,他伸过来握手被她拒绝了。自此那双猎捕的眼睛就一直追着她,游走在领口的手指又出现在感官里,扰乱了她的判断力。头枕在手臂上被抬起来,更多的液体喂近嘴里,这次舒连抵挡的力气都丝毫不剩,就只能躺着勉强吞咽,很多酒水顺着唇边流了出去,滴落在毛衣上,又渗过毛衣贴在她冰凉的胸口上。

她隐约觉得那根手指往下移动了几寸,锁骨凹陷的地方被一一勾勒过,好像有人在她身上画画。再喝下的东西就变得酸甜,含着她的嘴唇轻轻摩挲,侧开头,又会马上被板正,啄住颤抖的唇瓣反反复复的诱哄她放松。

舒最后记得的就是自己喝了很多很多东西,高磊和韩豫的面孔在眼前交替闪过,黑暗过后剩下一大片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