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第二次亮起,她掉了一只鞋子,像个寻常醉倒在男友怀里的女孩,被他包在外衣里抱起来,露出一只光裸白皙的小脚。抱着她的,正是子律。

他早给她手里放了自己的车钥匙,按照游戏规则,他有权送她回去,之后的事情,由他们决定。而其实,之后的事情,一直是他在主导。

“你带她去哪?”

高磊和韩豫一直追着到了门口,子律停在台阶上,脸上闪过一丝很冷的笑,像是在挑衅,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后来的事情,舒没向任何人提起过,五年过去了,她也不愿意回忆那晚后来的细节。有时候想多了,她会恨,会难过,会迷茫,会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所以不去想的时候,才能生活的很平静。

那一晚,她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又在陌生的环境里睡过去。那件白色的毛衣她再也没有穿过。

新年后的一次巡展上,再次和子律相遇,他什么也没说,一脸平静,就是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画册,转身离开。

黑色的炭笔落在画纸上,那里面画的都是她,身无寸缕摆成各种姿势,光和影切割着,但她知道,真正凌迟自己的,是那晚带走自己的人。

舒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努力试图忘记,她的作品受欢迎,销路很好,有人甚至推荐给了国外的买家。然后他又上门,给她找了最好的工作室,给她买最好的材料,把她引荐给圈子里最出名的艺术家。最后给她找了他公寓对面的房子,强迫她搬进去。

他从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双穿透她的眼睛,一个带走她的男人变成了她工作上的一部分,然后又慢慢融入到她生活里。

那年的除夕夜,她是在他工作室里渡过的,后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铁观音(上)——————

子律刚刚起笔,画板上只有几个炭笔的线条,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把笔放回到画架上,用拇指抹过腰线的地方,把炭渍晕开了。有时候写生画的再逼真,还是捕捉不到灵魂,对他来说画她就很难,尤其是她的手,画了上千幅素描,还是没有满意的。

子律一直想有机会塑一双她的手,每天看她不停的做,编织,印染,雕刻,剪彩,她喜欢的很多,什么都试尽了,一双最辛苦的手,做了很多令人折服的东西,但他最喜欢的是她在厨房里持羹汤的样子,也是同一双手,有时偷偷躲在浴室里洗衣服。

看她睡着了,除了露出一点点肩膀,其它地方都盖得很严,子律走到台子边拨开碎发亲了亲她的额头。刚刚她冷的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看起来很可爱也很可怜。她的体质一直不适应北方天气,到了深秋就怕冷的厉害,冬天里微循环不好,有时候时间长了都拿不住画笔。

把画板盖上,子律抱她到了工作间里的休息室,又盖了一件西装,才过去开门。

美式咖啡配一客松饼,外卖袋上有门神咖啡店的招牌刻板画,是他命徒弟做好了送过去给门神当招牌用的,为此,门神免了他整整一年的咖啡钱,兼带每天下午送两份下午茶点到屠岸谷和上官苑。

她对咖啡甜食没有特别嗜好,拿铁、摩卡,玛奇朵都可以,糕点也无非是焦糖布丁或一小块提拉米苏。每周换单都是随他挑选,她忙起来常常忘了吃,要他安插的助理一再提醒才会记得。

看着服务生手里另一个袋子,子律一并接了过来,习惯性的加一句,“谢谢门神!”

服务生有点生分,点点头转身跑了,边跑边从口袋里拉出围裙系上。看情形也是个刚从美院毕业的学生,前几天没吵架时,他们一起去门神咖啡坐,看过他在公社走廊里画写生。

年轻人想安身下来前没有本钱,只能靠咖啡馆里打工。门神的咖啡馆和骆驼的书店都收留了不少这样的孩子。她不一样,当初不知道哪来的魄力,把最心爱的东西都卖了,只为了能住下,付上房租。

社区的艺术圈越大,房价也炒得越高,当时对她来说很难负担。虽然是他强迫她住进来的,但是他们从没有住在一起,房租也一直是她坚持自己支付。

她倔强的一面,往往会恨得他牙齿发痒,然而也是这一面,让他不觉就着迷。第一次见面时,她很不给面子的忽视他伸出的手,在圈子里干了很多年,她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女人。

而其实,他很早就开始注意她的东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认识她。

第一次是在高磊的画室看了她刺绣的草图,角落签着澹台两个字。这个复姓很少见,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球。然后是她存放的不同样稿,首饰的,织物的,风格和当时时下里的都不一样,用色也很独到,他欣然全部买了下来。

银饰设计的草稿,子律后来在柳紫服装店的模特身上找到了实物,从稿子上脱胎的手工首饰,世上只一件。钢筋和贝壳做成的,不同的角度折出不同的光。追问之下,才知道是为了周转,她把很多东西寄存在柳紫那里找买家。

有一阵着迷的收购她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只是从高磊嘴里偶尔听说一些。最后是骆驼注意到有个女孩没钱买书,每天在书店站四五个小时看同一本进口插画集,第二天他在同样的时间到了书店,第一次看见了她的背影。

她有典型南方女子的身形,侧面的轮廓很细很淡,好像没有染色的水墨画,松松挽着发,一件白色毛衣,其他什么余赘的装饰都没有。他站在骆驼书店进门的地方,看了她好久,特别想画下来,刚兴起这个念头,她就放下画册走了。

把她从鸡蛋壳一样的神秘里剥出来,好长时间就像个毒瘤一样在子律脑子里滋长,他几乎买了她放在高磊店里的所有东西,然后他偷偷观察她到店里来时的样子。但她几乎足不出户,他仅仅见过两次,都是匆匆两眼,再回身过去找笔的时候,只剩下她已经走远的背影。

于是这个谜团盘踞在心里久了,中毒就深了,他希望听她说话的声音,看她笑笑,她白净的脸庞上却很少有什么太过突出的表情。他记得的,就是伸出手去握时,她皱了皱眉躲在高磊身后,略去了他主动的友善。

他其实很少有兴致主动去结识什么人的。而相识到现在,他似乎一直在研究她,越研究越不明白,越不明白越要发掘。

子律把门边没有完成的几个木板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撑在桌边仔细观察,梅兰竹菊这样的老题材他本来不屑于做,但应了她的要求做,一连四五个草样都没有博她一笑,他弄不懂她哪里不满意,总之能感觉出来她不够喜欢。

把其中一个完全放弃,往废料堆上一扔,锁死了工作间里外两侧锁,子律提着两个外卖袋子又折回了里间的休息室。

把美式咖啡先放到茶几上,打开了她的一袋放在一边。袋子里是绿茶布丁,她比较喜欢的口味,平日他不怎么觉得特殊,今天却想好好尝一下。

舒依然缩在毯子下,看起来睡得很香,从面色上判断就知道她很累了,闹分手每次都是两个人精神肉体双重消耗,闹过后都跟病了一场似的。

子律把手伸在毯子下面,轻轻触到她暖过来的肩,推了推。

“醒醒,起来吃东西了!”

她如同以往一样睡得极浅,一叫就睁开了眼睛。开始还有点恍惚,意识到是他的工作间里,马上半直起身要找衣服穿。

子律按住她四下里乱摸的手,递上绿茶布丁到她嘴边。

“吃,别找了,这样就好。”

她眼神里飘渺朦胧的东西褪去以后就会显得很冷很静,眼睛在他面上寻找了半天,才艰难的张开嘴咬了一小口,慢慢的嚼。很松软的糕点,她也吃得特别仔细,好像当一件艺术品在品尝,看她唇线规律的起伏,他也兴致大动,就着她咬过的边缘吃了一口。

舒还在找自己的衣服,他画素描就一阵撕扯,每次都会弄坏几个扣子。四顾半天,除了毯子和盖在身上的西装,什么贴身的衣服也没找到,把毯子拉高了挡在胸前,还是没有安全感。

自顾自打开外卖咖啡的盖子,子律吹了吹,等凉了些喝了一大口探过身来。这样的暗示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她别开头也是没用,只能垂下睫毛,等着他完全贴过来。

咖啡从他嘴里喂过来温度已经很适中,比往日的要甜一些。舒知道他喝咖啡几乎是不放糖的,和她喜欢淡淡甜味的习惯不一样,虽然天天在一起四五年了,但是他们都保持着各自的喜好,比如咖啡,比如颜色,也比如生活的步调,这些,都不是嘴上说说,三两下就能协调起来的。

两个成年人在一起,尤其又是他们这样的工作性质,这样的关系,谁也很难改变谁,只能是尽量彼此适应。然而再长时间,也会产生不调的周期性变化,争吵也是,分手也好,没有彻底摆脱过这样的循环,也没有真正付诸实现过。

舒侧开头,率先结束了这个不似亲吻的亲吻,他刚才索要的方式很隐晦,她还能应付,如果是强取的话,她很少能成功摆脱,抓紧毯子往床榻后面挪动,她想跟他分开些距离,子律却跟过去,紧紧贴着她坐下。

——————铁观音(下)——————

“晚上有展览,一会儿回家换衣服。”

他说话的功夫,手总在毯子的边缘移动,虽然回家的话听起来很亲切,可她不敢掉以轻心,就在抬头要询问的空档,那只手已经娴熟的拨开她护身的东西,带着外卖杯上暖暖的温度,罩笼在她身上。

他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味道,舒心里一沉,窒住气,本已经到嘴边要回家的话又说不出来了,眼里冷下去。她想过配合他,也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可她就是配合不来,心有余力不足。

他的欲望太强烈,她的则很淡。这次吵架和分手,就是为了这个。

她并不是讨厌肌肤相触,也不是讨厌他,只是对欲望她没有太强的感觉,从没太想望过。因为他欺近,她眉线里那条浅浅的疤痕又露出来,子律注意到了。

那条疤像一条很细的白线,不仔细看不出来,是几年前被倒塌的工作架边缘滑伤的,当时流了满脸的血,他以为她眼睛会瞎掉,立时抓狂。把两个工人硬扯到地上动手就打。她捂着眉爬起来制止,血沾了他一身,不是着急替她处理伤口,他可能不会轻易罢休,打死人的架式都拿出来了。结果还好,只缝了两针,留了很细的伤疤,眉笔轻易就可以掩盖上。可他们还是为此吵了架,为他的一触即发,为她的忍气吞声。

总之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太多,就像高磊韩豫说的,南极和北极,冰水与火焰,总是不协调的东西非要到一起,经历了不断的打磨,依然是截然不同的两极。

这条疤总是在她皱眉的时候最明显,她的不愿意都写在里面。垂着头,看不出她其他表情,手却在毯子里抓住他的手腕,唇角不甘的撇了一下。

她又拒绝他!

俯视的角度,子律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已经拒绝过他太多次了,每次的表达也都差不多,他为了表示尊重依了她,那之后就是变本加厉的忍耐再忍耐。

他不是不能克制,是实在克制不住了。

昨晚闹一场分手之后,他也想不出别的方式让自己平息下来,只能回头找她。

注意到她嘴角平时微微翘着的痕迹抹平了,他的手缩了缩,可碰到她的肌肤,那么柔软的触感,他忍不住喉结滑动,手又放了回去。

舒把头垂得更低了,眉线里那条线他也看不到,只感觉她的手在微微发颤,整个人也在微微抖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眼睛,他抬高她尖尖的下巴,看到游移在幽黑瞳仁里的冷漠畏惧。

有时候她冷漠,是因为怕他,尤其他用强的时候。盯着她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脸色很差,精神萎靡不振,他升起的欲望再怎么强烈也舍不得为难,又生生压了下去。

僵持了一会儿,他的手从毯子里彻底退开,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扯高毯子抱牢,蜷缩起腿,拿过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这样的境地怕不说话更尴尬,她轻轻咳了咳:“晚上…什么展览?”

子律的手似有若无的在毯子边缘划了划,叹口气,替她掠了掠耳边的头发,让自己转移下注意力,

“听高磊说是巡展的开幕,可能是些新人的东西,圆庭做了画廊之后想弄些定期的新作放进去,骆驼书店里摆不下那么多画框和雕塑了。”

转开身子,子律也打开自己的外卖带,咖啡还不凉,松饼也还是热的,掰了一小半送到她手上。

“昨晚睡了吗?有黑眼圈了!”

舒接过松饼在手里捧着,边缘的碎屑掉在掌心里,用指尖点了一些放进嘴里尝,和绿茶布丁的味道完全不同。他们很少这样分吃东西,多数时间都是他把她吃不了的东西吞噬殆尽,容不得她慢慢品味共享的细腻。

“收拾屋子来的。”

子律听了不动声色,喝了一大口咖啡,推了推让她快吃。他吃东西很快,两口就解决掉了,平日吃饭也总不像她细嚼慢咽,吃痛快了就离席继续工作。

“收拾什么,把我扫地出门?”口气像是玩笑,可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松饼刚吃了一小半,一听他这么说,她不吃了。

他放下杯子,跟她的眼神绞缠在一起,他们平日里对抗习惯了,有时就这样彼此望着,不说话,冷战到底,也不知道谁最后会退让。

今天他先放弃了,低下头托着她的手吃剩下的一小块松饼,嘴角故意蹭着她的掌心,又咬住了很细的小指尖。嘴唇碰到那枚戒指,愣了一下,心情很快又转好,虽然吵闹成这样,戒指她一样带着没有摘,对他来说,这就是某种承诺。

顺着指尖舔到手腕内侧,她怕痒,又被他抓着躲不开。她的皮肤是水质的,南方的灵秀轻柔,逼近更是白皙到不行。他要得多而强烈,也是因为极度喜欢。某种意义上,占有她,从身体到精神上都令他得到极大的愉悦,于是毒瘾一样没法把她戒除,瘾症越来越深。

他喜欢她的不一样,迷恋她冷漠的抗拒,眉眼里水墨晕染一样的疏离,越这样,好像追逐她的游戏越有意思。他一度疯了似的天天都要,极度自我的控制着两个人的关系,后来她受不住,一言不发,许久都不许碰,就从规律变到很不规律,再后来,就是不规律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有了她之后,他没有别的女人,疏解的方式又很单调,但是她常常不想,把他逼得脱缰野马一样,整天烦躁,近乎自我调节完全失衡。

他深知不能每次都强迫,可时间太长了,临界的状态一旦跨过去,问题就容易转变性质,闹到分手的地步。他有他的需要,被她一再排斥的忍耐着,怒气一触即发。

吃完松饼,他的唇还贴着她的小臂,进而划到肩上,吸吮着裸露在外的肌肤,又吻住她颈上很小的一颗痣。她一动不动,肩上的肌肤渐渐冷了。

他管不了这些,喉咙里压抑的喘息逐渐急促起来,大手又滑到毯子里,印在她颈上的力道也重了。

她能不能理解不重要,能不能接受也可以再谈,他无论如何要让她也妥协,让她笑一下,或者哭一下。舒再推也是推不开,逐渐逼过来的体重把她又压回榻上,手臂碰到他颈后的头根,被扎的缩了一下。

他的手很狡猾,也很野蛮,明明感到她在哆嗦却没有停下。舒咬紧了唇让自己一声不吭,可额上慢慢浮起了汗,想抓紧身上的毯子抵抗,又被他一把掀开丢到榻下。

他凑在耳边压低的声音和铺天盖地袭卷她的欲望一样难以抗拒。

“晚上我要!必须给我!”

他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两次,像是命令。她嘴唇咬得死紧没有吭声。子律高兴起来,把这当成是允诺。吃着她唇上淡淡的松饼味道,露出了一个月来难得的微笑,放肆的享用起久违的温存来。

——————浓缩咖啡(上)——————

子律暂且放过舒已经是好一阵之后的事了,穿戴整齐把画到一半的素描本锁起来,两个人终于出了屠岸谷准备一起回家。

因为刚刚复合,舒任他牵着手,低头跟在他身边慢慢走,以往别人面前他们也习惯这样,可一路上他陪她去上官苑取皮包,都是一副耀武扬威的神气,好像只凯旋而归的大公鸡,尾巴高高翘起来,走到哪都有丝毫不掩饰的快意,让她总想把手松脱开。

小波看到大师心情大好,奉上皮包傻乎乎对着舒笑,挠挠头问:“老师,今天还开锅染吗?”

“开什么锅!放假!”子律没好气地发号完施令,拖着人直接往外走,他难得心情晴朗,除了想霸着她单独相处,没有别的想法。小波一直送到门口,看着走远的两个人才敢长出口气,悻悻的脱了围裙往肩上一甩,关上了上官苑的大门。

其实他们复合的消息,从子律到上官苑抢人就已经在公社里传开了。等两个人走到人迹渐渐多起来的二层,不时有人从工作间里探出脑袋,好几个都是刚出门就被子律脸上的微笑煞到,更多的躲在角落瞥一眼舒跟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背影,终于敢松松快快堂堂正正的在走廊里昂首挺胸走路,不用担心半路会冒出人面野兽当头狮吼。

子律自然最得意,应该直接去地库取车,偏要带她去一层朋友们面前兜一圈,买些甜点给她,顺带炫耀。其实他们的关系,大家早就心知肚明。

公社几乎一应俱全,一楼都是供休闲的地方,骆驼的书店和门神咖啡就比邻在进门不远的地方。

从楼上下来,远远看着他替门神咖啡做的招牌,舒好不容易才挣开了手,背在后面不让他碰到。子律倒也不生气,过去直接揽到肩上,任她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停在门神店口,刚要问她话,舒已经小步子飘似的从他身边跑开,只剩下子律戳在门口,撇撇嘴别扭了一下,只得作罢。

舒习惯性率先跑到进门的书架边浏览最新艺术咨询,子律就如同门神在门口把守着。平日里他们来这,他总先在门口停下环顾下情况,确定咖啡座里没有不投机的人再和她进去,有两次碰到相冲的,常常带着她掉头走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脾气。

舒一般不在乎这些,就自顾自的在架子旁边找新咨询看。发现门神在架子边贴了新的宣传海报,是关于手工展的,上层还放了摞宣传册,她踮起脚想去够。

软皮的鞋尖一点点点在地上,像双舞鞋。她身子轻盈,攀着书架的动作像个找食的小猫咪。终于碰到了册子边缘,脚下一没力,又虚晃的从手边溜走,半边的袖子早垂了下来,露出一段白皙纤长的小臂。

子律在门口欣赏着这幅景致,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转过来找他。她个子很小,不穿高跟鞋只勉强到他的肩膀,有时候说话吵架都要踮着脚尖。挑高的工作间里有她专用的小梯子,为了能跟他抗衡,她常常站在梯子上跟他们几个男人讨论问题。

身高一直是她的隐痛,扎到人堆里就会找不到,有两次巡展因为拥挤把她弄丢了,他在高磊那发了好大几通脾气,还被反讽为什么不把她拴在腰上随身携带。

如果可以他倒宁可那样到哪都带着她,可她毕竟是她,澹台舒三个字正着念反着念怎么都是独立的,和他的宗政二字永远并列在参展名录的前几排,复姓俱乐部聚会的时候,她和女人们也总是聚在上官苑从不涉足屠岸谷,就像公寓一样,比邻又对立着,各自一片天空。她曾经说过那样她会比较轻松,到底是不是达到目的了他说不好。

插着手看了她好一会儿,越看越有意思,小猫爪子怎么也不够长,身边又没有可踩踏的东西,她心里急着想要,跳了两下脚,手直直伸张着抓过去,几个白白的指头已经擦过了印刷品的边缘,一拨弄反而更远了,回到地上还是没够着。

子律忍不住想笑,她仰头认真对付宣传侧的眼神是少见的凶悍,面对人时她从来都是文弱礼貌,只有面对东西,才会暴露内心的另一面。满足的看着她蹦来蹦去原地团团转,子律狭促的悄悄接近她背后,示意侍者不要上前帮忙,就在她又蹦起来抓东西的小瞬间,毫无预警的伸出胳膊,牢牢接住了她的身子。

身子一下子被兜住,舒惊得一哆嗦,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突兀的接近带着侵袭的气息,脚沾不到地,不上不下的挣了几下,他反而刻意用呼吸擦过她耳边,像是似有若无的撩拨。

在公共场所,她极排斥这样的亲密举动,但他显然并不甘心,把她抱在怀里转了个方向,又退到碰不到宣传册的地方,等着她下一步反应。

其实不要也能作罢,舒面皮子薄,禁不起他这样的招惹,侍者都在不远处站着,柜台后还有老板娘,她不好发脾气,犹豫了半晌才垂下头喃喃的挤出几个字。让她求他真是难事,可这次她毕竟是求了。

“拿不到,我想要那个…”

她说话时像小虫子一样的无助,微微侧头眨着眼睛,指尖碰到箍在腰上的手臂,又不敢拒绝他。

侍者一边收拾桌子,不时抬头偷偷瞄两眼这对怪异的情侣,不想被子律冷冷盯了一下,马上耗子似的低下头继续假装做事。

听到她小声开口,子律心里的满足已经严重膨胀,每次但凡她张嘴,他没有不帮她做的,而且都会尽量做好。一手抱着她,一抬臂就勾到宣传册,高高拿在手里送到她眼前,又是她碰不到的高度,直等到她低声又要求了,才交到她手里。

他喜欢听她柔软的声音,也想吻她,可碍于她在人前矜持的表现,子律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把她放回地上,拉起手到柜台边点东西吃。

咖啡店客人不多,老板门神也不在,只剩下门神媳妇一个人独自坐在柜台角落的高脚椅上,手里正端着牛奶在看书。因为他们俩一出现,育婴手册也不看了,门神媳妇一脸兴奋的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跑到柜台边等着迎接贵客。从听说吵架开始,她就一直在盘算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

“绿茶布丁打包!”

舒点餐的声音又小了几分,刚刚的一幕肯定被大家看到了,没抬头都听见门神媳妇在柜里笑。往旁边躲了躲想错开身,可身后的大个子老是跟着不放,到底躲不开他热烘烘的怀抱。那只该死的手总放在她腰上,弄得她到哪都不自在。

习惯性的敲了敲柜台,子律挑着眉看了眼推荐菜单。

“再要一袋曲奇,原…巧克力口味吧。”

点完餐,柜里的侍者利落的给他们装盒打包,门神媳妇趁空把舒抓到一边,凑在耳根边嚼舌头:“和好啦?!”

这让她怎么回答,还需要回答吗?支吾了一下,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已婚女人大多八卦,门神媳妇又是公社里最快的小喇叭,估计不到晚上,刚才的一幕整个大楼的人都会知道。

“晚上开展来吗?俱乐部好久没你俩了!”

“当然!晚上见!”

替她回到完,接过袋子,子律从孕妇身边把人抢走,不愿意再浪费宝贵时间,一门心思就是回家。他步子太大,出了咖啡馆舒几乎跟不上,一路小跑着不知道他在赶什么,到了地库,他身子一顿,回手就去抱她,尽管挣扎了,舒差不多还是被他拖到了车里。

越野车空间宽敞,他的块头都压在她身上,美起名曰系安全带,其实是不停借机揩油。她抱着打包甜点的袋子,躲也躲不开,想到回家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那只阴魂不散的大手就乘机板正她的脸,整个面孔逼近到无限放大。子律这次也不顾车库里会不会有旁人看到,鲁莽的压在她唇上,辗转亲到她喘不上气来,才用安全带紧紧卡在她纤细的腰间。

“去我那儿!”

额头相抵,他的声音异常低哑,不容抗拒。转钥匙,单手倒车,眼睛一直停在她脸上,闪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光。

被他眼里的火焰烧怕了,舒尽量望着窗外想忽视忐忑的感觉,可他给的不安总是如影随形,随着他每一下呼吸,把她团团包围。

——————浓缩咖啡(中)——————

步行回家慢的话要几十分钟,开车的话转眼就到,但是社区里还是很多人开车,子律也开,只是今天的车开得特别快,冲出东区主路的时候,引了不少路人侧目。

进到楼里过五关斩六将一样急匆匆地带着她上电梯,进去啪一下按在七层的电钮上。

被他看的后背发毛,舒深知他常常说话不算数,翻脸像翻书一样,可还不待做什么防备,手里的外卖袋子已经被他劈手夺过去,庞大的身子也往她站的角落压过来。那张脸上的表情,不是早就认识他,着实会被吓到。

“给我钥匙!”

大手一摊,在她面前厚颜无耻的伸过来,要求的声音特别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她才是错的一个。

“我钥匙呢?给我!”

舒站在电梯角落里,眼睛在他面上搜索过,抱着自己的包包,准备继续对他蛮横无理的态度不予理睬。

还?明明是他自己不要的,拍掉那只手,她又蹭到另一个角落站着,可他偏偏不如她的愿,到哪都跟着。

“还我!”

他已经那么大人了,还无赖向她讨东西,昨晚钥匙一直躺在鞋柜的抽屉里,她再没动过,即使今天带在身上,舒也不准备马上给他。

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电梯到了七层。门缓缓打开,他一步跨到门上,仗着自己块头大堵在电梯口不让她下去。

“还我!钥匙是我的!”

电梯门一开打在他身上又弹回去,超时的铃响了两次,他就是一动不动地在那等她交钥匙。舒平日里温和惯了,可想起他昨晚电话里的语气,把钥匙草草放在门前的做法,还有他今天到上官苑之后所谓道歉的种种行为,心里的不平就难以罢休。

“不给!”清清楚楚的两个字从她唇里吐出来,子律脸上玩笑的神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又要了一次,也不管电梯门会不会关上,一步跨到她身前,把她完全逼迫到小角落里。

突兀的震动,电梯开始向下滑行,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对峙着,舒努力仰头让自己看起来更勇敢强大,可她毕竟老早就在气势上输给他。虽然心里也害怕他爆发起来难以驾驭的脾气,但是这次无论如何都想教训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