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布尔雅那,你白天告诉我的,现在是晚上了。”舒一直惦记着双年展的事情,就是身上还疼着,依然记得问他。

按在肚子上的手劲变得很轻,令她舒服的又想闭上眼睛。头向前靠,偎进温暖的地方,圈在他腰上。冬天他像是保温的大火炉,总是暖热的,如果不是无谓的矜持,她愿意就这么依偎着他,不许回忆过去,也不去憧憬将来的事情。

腿勾到她的脚,子律像抱婴儿的父亲那样把舒搂在怀里。这样的动作已经练了五年,很娴熟。她的脚,只有他手掌那么大,天特别冷的时候,偶尔会晤在手里暖了才放她睡,怕她半夜冻得手脚麻木。

她怕的东西,他只知道寒冷和黑暗,所以睡了客厅里也常留出一盏灯,有些微弱的光线能透到卧室里,半夜她醒了会坐起来看看,然后才躺下继续睡。至于冷,他一直在尽力让她暖起来,公寓和工作室的供暖都开始了,可手掌里握的,依然时常是冰冷的手指。

“卢布尔雅那是斯洛文尼亚的首都,斯洛文尼亚就在奥地利下面,意大利和克罗地亚中间。不是很大的国家,好多人没有注意过,但实际很值得一去。”

听他谈起在国外的生活,舒格外向往,他经常有机会出国,能够出去看很多东西,参加展览,而她却安顿惯了,就是在社区里转转,走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讲起在欧洲列国的见闻,舒一边听着,一边想到很小时花白头发的老师抱着地球仪走进教室,拿着教鞭指指点点,浓重的吴侬软语给他们讲哪里是中国,哪里是另一个世界。

走出小城,到了县里,然后到了省会,最后远远离开家到了北方,来到社区,这在十几年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她蜷起身子听,子律一边讲,手在她肋下穿过,摸到一只小脚。薄薄的脚心,小巧圆润的脚趾,她穿过的软底鞋线条也是这样简单的,尺码是孩子大小。最开始他很迷这双脚,好像古时候男人的那种怪异审美趣味,精细玲珑,小的好看,看多了甚至令他浑身燥热。她身上什么都是秀气玲珑的,买给她或是做给她的都要比北方的尺码小一些。

卢布尔雅那只讲到一半,子律突然低头问她:“想去吗?”

他怀里已经没有声响,还是蜷着身子,编起的辫子扫过他的手腕,一动不动。她睡着时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子律也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动,慢慢把手臂圈紧。

下午去咖啡店取东西,其实耽误了些时间,门神媳妇给他找生姜的时候,门神在柜里把他叫到一边,谈起了子修的事情。因为多说了两句,回来晚了,看她惊慌失措的在车里,除了担心,也让他自责,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早晨醒来,两个人都没着急起床,子律玩着她发尾乱乱的一缕长发,闻着发里一成不变的淡淡香味,想着去国外参展的事。

舒依然朦朦胧胧的睡了一会儿,每个月到了这样的日子,她总是懒散松懈到不想下床,子律不会做饭,见她这样一般就到外面叫东西吃。本来盖在被子里暖意环绕着,突然听见他肚子里异样的声音,头脑里所有的困意就都被驱赶走了。

睁开眼,他正玩味着什么拨弄着头发,弄得她很痒,连身上的不适都顾不得。

“饿吗?”

他不回答,只是放开手,降下身子与她躺平。

“一起去双年展吧,我想带你去。”在外人眼里,他总是看似强势,其实私下里,很多事情,他都是用征询的口吻和她商量。早晨刚刚醒,她不像以往那样带着安静宁和的面具,还有些神不守舍,害他以为又要被拒绝。

“不麻烦吗?”

“当然不,反正我也要办手续,不过多给你办一份而已,有护照吗,我交给高磊他们一起处理就行,不用担心。”

护照?

舒有些失落,她除了那次离家远行以外,没去过别的什么地方,更何况出国。

“欧洲是生根签,申请一国就好了,签证肯定不是问题!”

“我没有。”

子律一愣,想想也正常:“那就办一个,很简单,我给你办,没事!”

他很少为琐碎的事操心,看她欣然同意了,心情如同晒到太阳。支起身子,她还在被子里搅着手指不知琢磨什么,靠过去啄了下额头,翻身下床。

外面屋里传来丁丁当当的声音,舒搞不清他在鼓弄什么,依然躺在床上想出国的事。护照怎么办她不清楚,但是出来时除了身份证明她没有其他证件,不知道能不能办成。但抛开这层担忧,想到和他出去有了大半的希望,又不免喜上心头。

身上依然无力,第二天是最难熬的,坐起身找了靠垫靠着,解开散了的发辫重新一点点编起来,身侧的被褥里还留着他睡过的余温,清晨的阳光虽然只有些微穿透窗帘照进来,但一切都感觉暖融融的。

子律端着昨晚没有喝完的姜糖水进来,正看见舒曲起膝,缩着肩膀坐在被子里,手上抱着书却没有打开,对着窗帘的缝隙发呆。光线打在她身侧,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正像一幅铅笔素描,淡雅,简单而自然。

他不能承受的不是重,反而是她这样的轻,淡淡的轻,轻的怕抓不住,抓不牢。五年了,偶尔看到她的样子,还是会跟着她出神。

把糖水端到床边,她回过头微微对他一笑,唇角翘起来,有个不易察觉的小酒窝。子律正因为这样短暂的温馨满心陶醉,却听她说:“你自己去工作室忙吧,我一个人就行,我想…自己待一天。”

身上不好的时候,她基本上就是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书打发时间,喝杯热水睡一睡。他块头太大,存在感太强烈,晚上依偎着会踏实,但是一整个白天都在眼前,又会让人浮躁。毕竟,应付他就常常耗去她大半的心神。

听她说完,眉毛又挑了起来,子律脸上还没展露的温柔又绷回去。她气人的时候从来不给他心理准备,连个腹稿也不打。时间长了,虽然他有了一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对付办法,可还是容易生气。

黑着脸深呼吸,端着碗热腾腾的姜汤,不管她怎么说,都是直接往床头柜上一放,没收了她手上的画册,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送到她面前。

“张嘴!”

气氛本来是和谐的,他突然爆发的脾气有极强的震慑力,舒拉了拉被子,犹豫了一下,低眉顺眼的不做声,就着他的手喝下了姜汤。

一碗热汤之后,隐痛的下腹除了偶尔抽丝般的疼,已经感觉不出太多难受。以为他要走了,可他却起身直接撤走背后的靠垫扔到床下,容不得人发话,掀起被子一包,像包婴儿似的把她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脱鞋上床,子律的动作一气呵成,舒还反应不过来,已经被圈成被子团,热辣辣的嘴唇对着她就压了过来。

姜糖水的味道在舌尖上慢慢化掉,他赌着气亲吻,后来就缠着一直深深吸吮,好像永远也要不够。

结束时,舒气短的窝在被子里,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睡觉!今天就睡觉!不许惹我!”

他发飙的声音害她不敢睁眼,躺了好一阵,又听见被中空隆隆的响了好几次。

“怎么了?”被他的体重压着,只能眯开眼睛问话,却见他灼灼的目光下,那张微黑的脸上皱巴巴的拢着两条眉毛。

“没怎么!饿了!”

他说话间肚子不经意又响了,很夸张的声音,比他的怒气更有气势。闹了一晚,身上又是第二天的难受乏力,舒却忍不住缩进被子里笑了。

——————茉莉香片(中)——————

熬过第二天,虽然身上还是不太好,舒还是去了工作室开工。

一早子律打了电话吩咐小波做准备,他们到时,要用的东西整整齐齐备在工作间里,她平日里常穿的围裙叠好了搭在椅背上。

“你去吧,我没事。”

当着小波她很在意,子律停了一会儿,看一切如常,才出了上官苑上楼回屠岸谷去了。

“老师,您坐着弄吧。”

小波特别在炉子边放了座椅,递过来陶质的颜料罐。

昨天在家待了一天,两个人说说话,窝着看画册,她睡得很多,醒来的时间少,偶尔听他在外面讲电话,久久没有回来,她就又睡了。

饭菜都是高磊找人送过来的,他吃完出去了一趟,舒就自己靠在床头绣帕子。分手那晚搁在阳台上一放好多天,复合了再提起来绣,走针的心情自然很不一样。

拿出陶罐里的小勺子,舒盛了满满一勺蓝色粉末撒进水里。小小的气泡从水底冒出来,从淡蓝变得深沉。银色小勺在罐里又取了一些,看着粉末随着搅拌被水溶解了。蓝得越来越深,水面折出她的脸也成了温蓝的颜色,越淀越纯。

腰里还是酸疼,好多年了,搅拌太多次胳膊使不上力气,锅里蒸出的水气扑在脸上,热得有些发汗。小波跑进跑出的端茶倒水,看她累了,把火调得小了些。

“老师,您去休息,我看着就行。”

舒扶着椅子起来,离远了火炉,在工作台旁边又坐了下来。昨晚子律回来又提起了护照的事,她还陷在第二天的体虚疼痛里,没有深谈。

可晚上他睡了,她一直在考虑原籍的问题。如果需要回到原籍办证件,也就意味着要回到那个家,如果那样的话,她宁可选择不要去。可这些话又没办法和子律直说,总觉得还不到告诉他的时候。

心性,随着复合慢慢变得懒惰,不想再折腾,这两天身上难受,就时常想到过去和他的种种,不免唏嘘,心里慢慢贪婪的希望能长久的这样下去。卓娅,舒拉,柳紫说的都是对的,她该好好想想将来的事了。

之后两三天,舒身子总带着病状,染布的事一拖再拖,小波也跟着着急,天天煮颜料,天天把她扎好的布摆出来备着,可是锅坐在火上,她人虽然在工作室里,只是常抱起个靠垫,手上缠一丝流苏,几个钟头一言不发。

这天下午好不容易有了动工的意思,小波大汗淋漓的蹲在炉子边调火,舒抱着一大块扎好的白布站在一边正要放进锅里,手机在工作室角落里响了起来。

她撑着腰过去接,另一端是子律的声音,异常的兴奋激动。

他早晨就和高磊外出了,把她送到公社门口,下车时拉住她的手问了句:“今天好点吗?”

月事是过去了,她身上好像有了缺损,伤了元气一样好多天都缓不过来。见他有些担心,强撑出一丝笑。“我没事,你小心开车。”

因为双年展临近,子律和高磊都忙起来,早上一走,直到下午才来个电话,不像以往总是三步五时的电话里关心她一下。

“怎么了?”

“晚上一起吃饭,柳紫、柳叶他们都来,大家聚聚。”

“为什么?”

“冯唐在国外得奖了,庆祝一下。”

那是子律很器重的后生,来往也很频,公社的室内设计当初就是一手交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冯唐打理。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这时候外出。

“你去吧,我把染料弄好了,一会儿就染了。”

“让小波帮你弄,大家都在,难得人很齐全,都让你来!”

放下手里的白布,找着地方靠过去,舒想着用什么理由能回绝邀请又步惹毛子律。最后也没什么好借口,索性实话实说。

“我有点累了,晚上想早点回家休息,不去好吗?”

子律正在开车,听出她声音有气无力,减了速。细想她四五天来确实精神欠佳,睡得极早,起身又晚,吃东西也比以往少了,这次身上来的反应似乎特别强烈。

“我这就回去,不舒服就别弄了,染料闻多了肯定不好,晚上我也不去了。”

“没事,你代表我去,等我好了再补,煮一下小波就送我回去,今天有点累了,睡睡就好了。你去吃饭吧,难得大家聚会,我没事,回来给我讲讲,我想知道说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子律还是觉得不放心。“你别弄了,现在让小波送你,到家给我电话。”

“嗯。你在哪呢?”

“车里。”

“那小心开车,我不说了。”

“好,回家吧,听话…”

电话里传来车流嘈杂的声音,后面一段听不清,已经挂上了。

回到炉子旁,小波依然奋力的扇风控制火候,舒把手里的布放进锅中,白色的经纬线上,一点点沁透深浅不一的蓝色。拿着勺子搅拌,锅里热气蒸腾,脸上虚浮了一层汗。染料的味道格外刺鼻,可调出的色彩比最初几次都好看多了。

小波汗流浃背,递过干毛巾给她擦汗,被炉火烤的心里燥热,加上工作室里本来的温度,干得唇上起了一层皮。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不像南方的湿冷,一到冬天,不管在哪她都要病一场,几乎年年都是年根低下,今年看来是要提前了。

“老师,您没事吧?”

帮她换了冷毛巾,舒镇在脸上清醒了不少。炉子上的热浪越来越盛,柴火噼啪作响,锅里水沸了,熏眼的蒸汽呛得两个人咳嗽起来。

汗不停的往下落,舒自己也觉得热得难耐,拿起长勺一次次周而复始的在锅里搅拌,看着锅里的颜色从蓝变紫,变成一片黑色,然后是一片白。

脚下一个踉跄,身子被什么撑住,勺子被强行拿走。

“你们这是瞎胡闹,屋里太热了,这么闷,那不是染料,是化工添加剂,有刺激性的。小波,快去把窗户都打开!”

韩豫进门就看见舒举着勺子在炉子边煮东西,脸色涨红,嘴唇上却是一片白,刚要提醒她,人已经往一边歪倒,赶过去即时扶住,再看助理小波,白胖的脸上也略带菜色,桌上几个打开盖子的盒身上写着很熟悉的名字。

韩豫把两个人带到空气流通的地方透风,好一阵,舒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才退下去。

“再煮该中毒了,哪有你们这么弄的,也不戴口罩手套,那些都是化工原料!”韩豫口气很重,说话间还给了小波脑袋一下。“你师傅怎么交待的,去自己喝杯水去,再拿一杯过来。”

小波揉着脑袋跑了,舒依然靠在窗边,撑着窗框想站好,半天身上都散了骨架一样吃不住劲。韩豫拉了椅子扶她坐下,找了件外衣披在她肩上。

“别弄了,再瞎弄该出事了。”

小波送水过来,韩豫浇灭了炉子里燃着的木柴,又找了东西盖住一锅刺鼻的染料。

舒靠在椅子上看着好不容易上色的布又这么搁置了,有些心疼。

“我没事。”

“有事就晚了!”

在染料里添东西也是她的意思,没想到那些蓝色的粉末会有这样刺激的效果。

“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最近总是煮不好,今天想煮出来,随便加了试试。”

“那也不能瞎填东西,化工原来都有毒性,不能随便用,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急的?作东西得慢慢来。”见她还勉强的笑,韩豫更觉得不放心,索性把几个瓶瓶罐罐盖好了收在袋子里准备带走。

“晚上吃饭去吗?我载你。”

“不去了,想回去歇着。”舒喝了几口水,精神好了很多,拢了拢肩上的衣服,盯着韩豫手里的袋子。

“我拿走,别弄了。不去也好,再有几个星期就要走了,别病倒了,你回家好好歇着。他们在外边呢,我打电话叫他回来。”

韩豫的面孔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之后是小波那张圆胖的白脸,似乎带着深深的自责。

“没事,你们去吧,小波送我回去,我和他说好的。”

舒休息了一阵才起身,去外间取了自己的大衣,围上围巾,小巧的脸庞沉在乳白色的衣领里,比刚刚看起来还要苍白。

韩豫跟在后面,目送她和学徒上电梯。

走出公社的时候,北风卷着树叶吹到身上,舒下意识往小波身边靠了靠,裹紧围巾。她自己清楚,最近这些天又瘦了。

为什么瘦的,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茉莉香片(下)——————

步行回家,不知不觉绕到卓娅店前,舒遣开了小波,决定推门进去坐坐。

前店的厅里有几个顾客,在一排绣片前精挑细选。卓娅正坐在店后的角落,手里拿着绷子绣一块手帕。

熟悉的一针一线,店里的一切都不陌生,又总是悄悄的改变。淘绣品的人越来越多,店里挂的好作品越来越少,老绣件更是难得一见。

正面墙上挂着最心仪的一件,好几年了,卓娅没舍得卖,每次到这里舒都要特意看上好久。

苗家女儿的百褶裙,每个褶皱里绣上不一样的花纹,生活里的每个小物件,似乎要把娘家的全部记忆都绣在嫁衣里带到夫家去缅怀。看着经历年月的针脚,舒还没过去,卓娅已经迎上来拉她坐。

“今天怎么有时间来?忙吗?我给你沏杯茶去。”

“不忙,你绣你的,我随便看看。今天累了,他晚上不回来,和大家聚会。”拿过卓娅手里的绷子端详,细白帕子渐渐出了花形,很漂亮的一束并蒂莲,颜色也配得浓淡相宜。

“你干吗不去?挺好的聚会,躲我这儿干吗?”

正要说话,前面的客人挑中了东西,话说到一半卓娅去算钱,舒索性拿起绷子,反反复复看那朵莲花。当初自己学着绣了一阵,费时费力费眼睛,子律坚持不让弄了,说是可以偶尔玩一下,太消耗心神就算了。

后来,好像就是看得买的多,拿针线的时间少。放在家里的手帕,绣了个把月还只显出一两分图案。和卓娅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修鸳鸯,准备绣对双飞鸟就好了。

卓娅回来时手里端着茶,客人出了门,两个人说话方便了很多,舒喝着卓娅私藏的龙井,玩着笸箩里彩色的绣线轴,打发倦怠的精神。

“怎么不和他去?”

“应酬,有点累了,而且怕说到展览的事,我…去不了了。”

卓娅端起绷子正准备绣,听到她的话又放下,针别在手帕一角,不禁皱眉。

“为什么去不了?他不是要带你的吗?”

这次本来不介意掩在他的光辉里,做个微微黯淡的小配角,奈何要办理护照,提到家,她的兴致就消减了大半。

“没有护照,办又不是很方便,索性不去了。”舒懒懒的解释了一句,又拿起绣线缠在指上,松开又绷紧,反反复复。

“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个护照吗?”卓娅不明白,把绣线笸箩放在一边,拉着她正经谈事。细看下,她精神还不如前两天好,虽然笑着,又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舒,是不是有什么事?”

“哪有!也没什么,家里一些琐事,好些年了。不去也好,留在这儿清静些日子,他天天在,日日对着也该腻了!”说起来轻松,舒心里多少是无奈,端起茶喝了几口,不知道找些什么说,“要给我的绣品呢?拿来看看吧,好久没见到好的了。”

卓娅看她面上透白,心里藏事的时候眉微微拢着透出了伤痕,摇摇头去里间找东西,临走把一束没拆的绣线交到她手上,“缠在轴上吧,绣到叶子时用。”

接过线,拆了封条,找到线头,在箩里挑了顺手的小线轴,舒一圈圈缠起来,目光游移在店面上的绣品里。

不大的店,过路的居民和游客时常驻足,如果再有些钱多宣传,其实卓娅的日子能更好。可她心性就是绣,不在意别的,对现在已经满足了。和自己一样,卓娅也是偏爱静多一些,不像柳紫柳叶姐妹爽利开朗,开了大大的成衣店。

目光又停在中堂悬的百褶裙上,虽然很喜欢,反而不好开口谈钱,显得生分了,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以后再跟卓娅提。

有客人推门,撞开了门楣上的小风铃,及时调回视线,背光里看出是个年纪挺轻的女孩。舒继续低头绕线轴,卓娅在里间还没有出来。客人从橱窗看到店里,一直到了角落,突然拿起了笸箩里绣到一半的并蒂莲。

“挺好看的,这儿的东西都卖吗?”温文有力的女声,也很熟悉。

舒放下线轴,抬头看清年轻女人的面容,那晚巡展开幕时,两人有过几次目光交流,总觉得不是好像处的类型。她叫孟晓荷,舒记得很清楚。拒绝她入住的最后谈判,子律和高磊都参与了,她也在里间听了整个过程,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

孟晓荷脸色微变,很快回了个笑容,又是面上轻轻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