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桃夭动作一顿,继而“嗯”了一声,将那个慕卿所不愿提及的名字给说了出来:“莫宴生?”

“你果然知道那个人。”慕卿低笑一声,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却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她道:“夫君可知道那莫宴生生得如何?可知道我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叶桃夭摇头。

慕卿微微闭眼,不愿在叶桃夭的面前太过失态,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然后她开口道:“那个叫莫宴生的人,同你长得一模一样,而我曾经发誓绝不原谅他。”

“你是他吗?”慕卿看着叶桃夭因受伤而略显苍白的脸,低声道。

叶桃夭再次摇头,没有说话。

慕卿紧紧盯着叶桃夭的脸,那张同当年的莫宴生一模一样的脸,突然地便冲到了叶桃夭的面前,她拉住叶桃夭的右臂,神色凝重的道:“从见到你的相貌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和莫宴生究竟是什么关系,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是莫宴生,因为我以为莫宴生既然扔下我自己一个人离开便一定不会再回来,但这些天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我有一个证明你是不是莫宴生最快的办法,你可敢让我证明?”

叶桃夭面色比方才还要苍白,慕卿只道是莫宴生听她这般说有些心虚了,却不知道自己正好按住了他右臂受伤的地方。轻抿双唇,慕卿道:“莫宴生的胸口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留下了一道伤口,若你真的不是莫宴生,那么你身上必然不会有这个伤口。”

“你敢给我看吗?”慕卿的语气越来越急,语速越来越快,似乎是害怕叶桃夭拒绝,又似乎是害怕证明叶桃夭真的就是莫宴生。

要说叶桃夭就是莫宴生,实在是有太多的地方说不通了,但若说叶桃夭不是莫宴生,面对那张相似的脸,慕卿实在无法不去怀疑。

叶桃夭亦是紧盯着慕卿的眼睛,久久没有答话,慕卿等得久了,心中有些烦躁,沉默片刻她道:“夫君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她努力扯出一抹笑,伸手开始解叶桃夭的衣服,叶桃夭依旧没有动,静静地任由慕卿为他宽衣解带,整个房间之内突然就安静下来,只听见衣物窸窣的声响。

慕卿已褪下了叶桃夭的外袍,而那内袍也被褪下了一半,慕卿手有些无力,她感受着手底下叶桃夭有些温热的身体,忍不住心猿意马。许多年前莫宴生受伤让她包扎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层一层褪去莫宴生衣服的,那时候她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羞涩不已,便什么都不敢碰不敢看,到现在她才后悔,早知道莫宴生会失踪,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在莫宴生的身上多留下点痕迹,好让她一下子就将他找到。

这样想着,慕卿已将叶桃夭的上衣褪了个干干净净,慕卿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抖着手掀开了遮在叶桃夭胸口的最后一层衣料。

“你……”在见到叶桃夭胸口的瞬间,慕卿忍不住低呼了出声,抬首看向叶桃夭,而她这一看,便看进了一汪深潭之中。

叶桃夭的眸色比旁人要深一些,其中似乎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慕卿这般毫无防备的撞上这双眼睛,一瞬间心神似乎就要被吸去。她一把将离自己极近的叶桃夭推开,指着叶桃夭□着的前胸道:“这伤口你要如何解释?”

叶桃夭并没有解释,甚至连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他将被慕卿褪去的衣物捡回来,便准备要重新穿好,却骤然听见房门被人撞开的声音,叶府的管家匆匆的奔进了屋子,大声道:“大少爷,那个早上大闹叶家的晋萧又来了,我们已经将他抓了起来,但他执意要见大少爷你,我们……”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只因这屋里的情形太过暧昧。慕卿站在窗前一手还保持着推拒的姿势,而叶桃夭上半身没有衣物,手里还拿着脱下的衣服,两个人都带着明显的一脸不快看着他。

管家轻咳一声,默默地退出了房门,决定当自己其实是个盲人,然而叶桃夭并没有给他当盲人的机会,他唤住了管家,道:“晋萧现在在哪?”

“在大堂。”管家连连回答。

叶桃夭一面不慌不忙的穿着衣服,一面回应他道:“我马上过去,你扶我一下。”这时候他已经用没受伤的左手穿好了里衣,正要穿外袍,管家连忙奔过去帮忙,给他穿好衣物,这才扶着他往外走去。

而这一过程,主仆两人都没有看慕卿一眼。

章节六 所以

离开了一个月之后,莫宴生终于在某个雨天再次回到了慕卿所住的阁楼之外,他倚靠在树干上,身上一片鲜红,胸口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小贼,快进屋来。”慕卿朝窗外的莫宴生唤着,恨不能立刻就将他拉过来。

莫宴生依旧同从前一样闭着双眸,听到慕卿唤他,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朝她低笑了一声,道:“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贼到你的房间来,可是很危险的。”

慕卿心中一动,看着雨中那人模糊不清的五官,大声道:“谁有危险,还不一定呢。”

看着叶桃夭被管家扶着往外走去,慕卿心里一瞬间掠过了太多想法,有太多想说的话有太多想做的事,最后都变成了一念之间的犹豫。而也在她沉默思考的时候,叶桃夭和管家已往大堂而去。

慕卿将这些纷纷扰扰的情绪都扔作一旁,迈步跟了过去。

慕卿到大堂的时候,正看到那早上看似疯疯癫癫的晋萧正端正的坐在椅上,对着叶桃夭一脸歉意的拱着手,头低得几乎要挨着胸口,而叶桃夭不断的摇着头,口中低声说了什么,慕卿缓缓走近了才听见他在说:“我不过是尽我所能,晋公子不必如此多礼。”

晋萧闻言摇头,抬头看叶桃夭的时候眼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情感,他低声道:“叶公子不计前嫌将晋家祖宅归还于我,我晋萧无以为报,若不嫌弃,晋萧愿留在叶府,做牛做马,甘受差遣。”晋家乃是书香名门世家,都说文人三分傲骨,晋萧乃堂堂书香世家公子,身上的傲骨更是从今早的一场大闹当中得以看出,而他此刻竟是为了报恩甘愿听受叶桃夭的差遣,这份决心,可见一斑。

慕卿心中不忍,却没有开口,而是转眼看叶桃夭作何回答,而叶桃夭并未让她失望,只一沉吟,便颔首道:“既然如此,叶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晋公子,今后叶家生意上的事情,便请多CAO劳了。”

“晋某求之不得。”晋萧再次朝叶桃夭拱手,面上总算是露出了笑意。

晋萧的事情,在这里才总算是告一段落。慕卿知道叶桃夭将晋萧留下,其想法应该是同自己一样的,晋萧本是名门公子,想来也除了读书经商并未为琐事烦心过,而如今晋家为了还赌债已只剩一个空壳,若让晋萧留在叶家为叶家做事,反倒是帮了他一把。

命丫鬟将晋萧带到刚打扫好的房间去休息之后,叶桃夭才终于将双眸闭上,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唤来管家在他耳旁轻声说了些什么。

慕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知心中滋味究竟该如何形容。

从前的莫宴生虽总是喜欢闭目养神,三天两头一脸睡不醒的模样,但从未看起来如此憔悴疲惫过,而眼前的叶桃夭,分明便是当年的莫宴生,却为何又与莫宴生丝毫不相同?

带着这般的疑惑,慕卿本想唤住叶桃夭,同他问个清楚,但见到叶桃夭脸上的疲惫之后,这种想法又有了退缩。

便让他先修养几天,再去好生同他叙旧吧,慕卿这样告诉自己。

叶桃夭当真没有再同慕卿说些什么,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慕卿也没有再跟过去,两个人好似从来不曾认识,好似几年前的事情从来未曾发生,好似这些天的事情也并未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便这样,慕卿呆在自己的院子中一过便又是六日,她犹豫许久,终于在第七日的傍晚,推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要去同叶桃夭说个明白。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推开门以后,便看到了那个让她烦恼了无数日的人。

“你在门外呆了很久了?”慕卿一手扶着门,有些犹豫的问了出来。

叶桃夭摇摇头,依旧是往日的沉默寡言:“片刻。”

同这样的叶桃夭说话,像是在同一个永远也走不近的陌生人说话,慕卿找不到以前同莫宴生在一起的一点影子,所以她说话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了:“既然来了,夫君便先进房间吧。”

叶桃夭点头,负着双手走进房间,然后极为自然的在慕卿的房中找了根凳子坐下。

慕卿将房门重新关上,这才来到叶桃夭的面前,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茶早就凉了,夫君要喝什么我让思秋拿来。”

“不用。”叶桃夭一言阻止了慕卿要再次起身的动作。

慕卿双眸微垂,淡淡点了点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当真到了这个人的面前,她便仿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前些天想好的问题突然之间都不在脑中了,她琢磨半晌,才憋出一句:“夫君来找我,所为何事?”

“莫宴生这个名字,是我离开叶家的时候,小叔给我起的。”叶桃夭紧紧盯着慕卿的眸子,低声的陈述了一件时隔许久的事,“我们四兄弟的爹娘很早就病逝了,我作为大哥自然担下了叶家的重担,我从十三岁起便开始接手叶家,而我十七岁时,离家许久的小叔突然回来了,小叔为人不羁,不愿我一声困在叶家,便要替我管着叶家,而让我出去叶家见见世面,所以才有了莫宴生这个人。”

慕卿静静听着叶桃夭的话,像是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若当真如叶桃夭所说,她许多年前所见的那个人本就不是一个存在的人,那么她便从未真正认识过叶桃夭。

叶桃夭回应着她的目光,继续道:“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小叔死了,叶家必须要有人打理,我便舍了莫宴生的身份回来了。”

“那么江湖传言莫宴生是魔教中人又是怎么回事?”慕卿想起了当年导致他们决裂的最大理由。

叶桃夭闻言微微皱眉:“你信了?”

慕卿无言,心想着总算找到一个叶桃夭和莫宴生相似的地方了,他们都对某些事毫不在意。

叶桃夭这夜说的话,超过了他同慕卿说过的话的总数,莫约是想到了这点,叶桃夭沉默了下来,不再开口。而慕卿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道:“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以莫宴生的身份离开我之后,又用叶桃夭的身份娶了我?而你为什么在娶了我之后又三年不曾来见我?”

这个问题终于让叶桃夭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道:“若没记错,我曾经用莫宴生的身份答应过要娶你,且我担心那时的你因为我的离开而做一些难以理解的举动,便将你娶了。而我不愿来见你,便是知道只要你见到了我,我的身份必然会被揭穿。”

慕卿握紧了双拳,不知此刻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她还寄望着叶桃夭说他是不愿让她嫁给旁人才先一步将她娶了过来,谁知叶桃夭的回答竟是如此的……委婉。

见慕卿面色有些古怪,叶桃夭又是片刻的沉默,最后道:“若你后悔了,休书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听到这句话,慕卿的面色显得更为古怪。

叶桃夭理解不了慕卿的想法,正要再说什么,慕卿却蓦然站了起身,声音低沉的道:“叶桃夭你真要休我,我就真做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给你看看。”她这句话就像是许多街巷上那些被丈夫抛弃的女子所做出的最后抵抗,然而不知为何,她却能将这样一句话说出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叶桃夭毫不怀疑慕卿说到做到的决心,然而他却不大理解慕卿这样说的原因,他亦是站起身来,却不是要同慕卿比气势,而是打算离开。

在叶桃夭看来,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今后两人莫约还是会同这三年中一样过毫不相干的生活,所以他该离开了,然而慕卿却又生出一个问题来:“夫君,莫宴生和叶桃夭,你更愿意做谁?”

叶桃夭脚步一顿,推门的手也迟了片刻,然后他闭目道:“叶桃夭。”他说了一个谎,一个慕卿一眼便看出的明显谎言,随即他推开门,同慕卿道了别,又重新将房门关上,径自离开了慕卿所住的地方。似乎是有些刻意的,慕卿的住处被安排得离叶桃夭的住处十分远,所以即使叶桃夭离开了许久,慕卿还能透过窗看到他穿行在回廊之中的身影。

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慕卿突然忆起了这样一句诗词,她向来不大记得出处,也不大记得当时那作词的人士为了什么写了这一句,她只觉得,这一句用在叶桃夭的背影上,总有那么些契合的味道。

“想做莫宴生,又为何要做叶桃夭?”慕卿轻叹一声,总觉得心里从前计较着的东西似乎都不大重要了。

那一夜的谈话之后,慕卿没有再刻意的去接近叶桃夭,而叶桃夭更不会去找慕卿,然而不知是为何,便在这样的日子当中,慕卿偶然之间见到叶桃夭的机会多了起来,而每一次见面的时候叶桃夭总是行色匆匆,慕卿亦是无言以对,两人见面说的最多的两个字,也不过是“夫君”“夫人”两个称呼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边很喜欢每章开头的少年往事啊……

章节七 旧欢

“你确定你真的会疗伤?”莫宴生看着慕卿可怕的行为,有些后悔自己受伤后来到这里找慕卿这个选择。

与其说是疗伤,不如说慕卿是在拿他的伤口玩知道他受伤以后,慕卿将整个慕家几乎所有的药都带了过来,无奈这两个家伙都是对医道毫无建树的人,相互对比看了半晌也不知道哪个是伤药哪个是别的什么,最后慕卿决定一个一个的试。

将一个药瓶打开,取了少许抹在莫宴生的伤口上,慕卿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样?这个药是伤药吗?伤口有没有好点?”

莫宴生犹豫片刻,摇头,刚抹上去的药,怎么可能立刻便有效果。

见莫宴生摇头,慕卿心中着急,又将方才抹上去的药擦掉,换了另一种药抹上去,面带忐忑的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莫宴生被慕卿的行为有些惊到了,但是他是莫宴生,他不能有那种怕疼的女儿家行为,所以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摇头……所以接下来慕卿开始了无尽的试药之路。

那是虽不是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却是莫宴生一生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受伤历程。

慕卿从来都不是个无趣的人,上天让她认识了莫宴生,又嫁给了叶桃夭,她除了一边接受叶桃夭就是莫宴生这个事实一边骂苍天无眼又一边暗自庆幸之外别无办法,即使是有了这样戏剧性的事情发生,日子还是得这样过下去,她已经当了叶桃夭三年的夫人了,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所以这样的日子里,慕卿不再和从前一样总是将自己困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个院落之中,她偶尔会叫上思秋,两个人一起在叶家闲逛,偶尔会走出叶家去置办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这种生活和她这三年当中毫不相同,和三年之前她嫁给叶桃夭之前也不相同,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有些像是一个庸庸碌碌毫无目的人,但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夫人,昨日从外面买回来的那些吃的买的有些多了,再这样放下去可就得坏了。”小丫鬟思秋乃叶桃夭一手栽培,自知节俭持家精髓。

慕卿一面写诗,一面随口道:“那便将剩下的分别给几位少爷也带去吧。”

“大少爷呢?”思秋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日夫人从大少爷处回来,便一直是衣服不大高兴的模样,思秋猜测夫人大抵是不大喜欢大少爷的,所以才这般问了一句。

慕卿闻言歪着头想了片刻,道:“你家大少爷可是最喜欢吃那些东西了,特别是糕点,以前啊我老是带城西的糕点回家给他……”

“夫人和少爷从前认识?”思秋从未听说过这些往事,如今听慕卿提起,这才发觉慕卿和叶桃夭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从前……应算得上是关系还不错吧。”慕卿用了片刻的时间来思索,最后用这样一句话总结出了二人的关系。

思秋掩唇笑笑,道:“难怪大少爷对夫人这般好。”她停了一下,这才道:“那思秋这就将东西给四位少爷送去。”

“嗯。”慕卿点了点头,继而又想到了什么,叫住思秋问道:“前些天来的那个晋萧公子,如今在叶家住得还习惯吗?”

思秋眉头微挑,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家少夫人,猜测到:“难道夫人是关心大少爷,怕那晋萧公子又一剑往大少爷身上刺去?”

“那晋萧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对你家大少爷刀剑相向了,相反地,我估计谁要对你家大少爷动粗,那位晋萧公子都会把那人给拆了。”慕卿这般取笑了一句,又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思秋颔首,这才正经起来道:“那位晋萧公子就住在三少爷的院旁,从他答应帮大少爷做事那日开始就在认真同管家和大少爷学着怎么打理叶家,如今对叶家的大小事务可说是比不务正业的三公子还要熟悉了,大少爷也说了,有晋萧公子在,他省了不少麻烦。”

“看起来你家大少爷留下这个人是留对了。”慕卿摇头笑笑,却不再言语,思秋见她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便带着慕卿和她昨日去外面买的一些小吃糕点往四位少爷处行去。

慕卿说得没错,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但叶桃夭心里对自己留下晋萧这个决定可说是实在太满意了。晋萧本就对自己误解了叶桃夭,还刺了他一剑赶到十分愧疚,而叶桃夭给了他弥补自己愧疚的机会,他自然是用了十分的精力去弥补这份愧疚,不论是算账还是管事,晋萧都认真至极,那阵势几乎都可以把以严谨闻名的叶桃夭叶家大少爷给比下去。

而也多亏了晋萧的这份认真,叶桃夭这些天来前所未有的清闲,手臂上的伤口也没多久便收了口,不再影响正常活动了。

将晋萧送来的账本看完,叶桃夭揉了揉额角,起身唤来管家问了些生意上的事,最后才低声道:“少夫人她最近几日过得可还好?”

管家捻了唇边的小胡子,跟着叶桃夭用很低的声音道:“回少爷,少夫人昨日同思秋出了叶家,也没说去了哪里,我们派去的护卫也都被少夫人赶了回来。”

“哦?”叶桃夭轻轻应了一声,似乎不是很担心。

管家分明是想要吓吓自家少爷,却没想到全无效果,他轻咳了一声,道:“日落的时候少夫人和思秋又回到了叶家,不过手里拎了许多东西,似乎都是少夫人带着思秋在外面买的。”

“买了什么?”

“一堆吃的。”

“……她向来喜欢这些。”叶桃夭勾了勾唇角,似乎是要笑,却终究没笑出来。

问完这些话,叶桃夭便转身回到位置上坐下,示意管家回去忙自己的事,而有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到,管家方才离开叶桃夭的房间,思秋便来到了房门外,敲了敲门朝里面道:“大少爷,夫人命奴婢来送些东西。”

“进来吧。”虽然不知道慕卿打的什么主意,叶桃夭仍是没有思索片刻便将思秋唤了进来。

思秋面带笑意的走进了屋子,将一盘糕点放到了叶桃夭面前的桌上,恭恭敬敬的道:“大少爷,这是夫人昨日特地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她说大少爷你应该会喜欢。”

“放下吧。”叶桃夭头也不抬的看着手中的账本说着虽然那账本他早已看完了。

思秋犹豫了片刻,却没有离开,而是小声道:“大少爷,思秋多嘴,思秋只是想说一句,夫人她是真的关心着大少爷的。”

“我知道了。”

“大少爷您应该也是很喜欢夫人的……”

“你可以回去了。”

思秋张了张嘴,原本要说出口的那句“为何大少爷不肯去见见夫人呢”迟迟没有说出口,最后她只是动作有些僵硬的朝自家大少爷点了点头,恭敬的退出了房间。

终究,她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有些话当说,有些话却是不当说的。

从叶桃夭那处回到少夫人的屋子,见慕卿还在写诗,便安静的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自然的落到了慕卿所写的那首诗上面。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

那字迹纤细秀美,犹如飞花落地,深潭涟漪,字间的一静一动都带着一些别样的意思,叫人似懂非懂,这便是慕卿花了许多时间来写的东西。

思秋蹙着眉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思秋不过是个丫鬟,看不懂太高深的东西,不过少夫人您这首词似乎是在怀念一个人?”思秋离开之前,慕卿便在写这首词了,如今思秋都回来了,慕卿却还在写,也不知写的究竟是词还是别的什么。

“或许吧。”但那人却是近在眼前的。

“夫人还未写完?”思秋看出了最后一句是少了几个字的。

慕卿提着笔,看着纸上的这些字,眉间凝起些许愁绪,最后在那纸上添上了几个字:“旧欢如梦中。”

思秋站在慕卿的身后,看着慕卿一笔一划将那五个字书写得饱满漂亮,但她看不见慕卿此刻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平日里看似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在意的少夫人,此刻是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和什么样的心情将这五个字写在纸上的,但她看到了慕卿写完之后提笔刹那的停顿。

“写完了。”慕卿勾起唇角,转过头对着思秋有些得意的道:“你家少夫人写字不错吧?”

“夫人写字真好看。”思秋拍手应着,随即又道:“这字可是让思秋装裱起来挂在屋中?或者送到大少爷那里去?”

“不。”慕卿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最后看了那桌上写的词一眼,面色平静的道:“将这幅字给烧了吧。”

思秋脸色有些惶恐,连忙问道:“是思秋说错话了吗?夫人,这字写的这么好看,为什么要烧掉?”

慕卿摇头,若有所思的笑笑:“写完了,便没什么意思了,留着也不过是让人看了去罢,不如烧了,反正没人会在意这字的内容。”唯一懂的人大概也不会看这幅字一眼。

思秋还想劝说,但慕卿不肯改变主意,思秋怎么说都是枉然,最后思秋只得捧着那幅墨迹未干的字走出了慕卿的屋子,不过思秋没有告诉慕卿,她是去将这幅字收在了院中某处,想着等自家少夫人哪天改变主意了,自己再将这幅字拿出来也不迟。

慕卿自然不知道思秋做了这些事,她只是在房中感怀了片刻便恢复了好心情,心中默默地算着某个闯进叶家借血玉,结果偷鸡不成反而被自己抓住的家伙离开的时间,这样算来,半个月的期限应该是要到了,那个喜欢装傻的阳羡应该也要带着血玉来归还于叶家了。

没有出乎慕卿的预料,第二日,阳羡便带着血玉自他们少爷那里奔来了,而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带着满身的伤来的。

章节八 寂寞

叶桃夭负着双手看着面前浑身浴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阳羡,丝毫没有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儿的意思,只是微蹙着眉摊出双手道:“血玉你带回来了吧?”

阳羡点了点头,带着血痕的手探入怀中,半晌之后他将带血的血玉送到了叶桃夭的手中,埋首道:“叶公子,我已将血玉送到,没有超出期限吧?”

叶桃夭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安静躺在自己手中的血玉,道:“并未超过期限。”并且看得出他为了不超过期限路上是一点都没有耽搁,否则又怎么会身上带了那么多伤和血迹都没有来得及处理一下。

将那血玉随手交给身旁的管家,叶桃夭站起身来:“既然你已归还血玉,那么叶家和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还请离开吧。”

阳羡埋着脑袋微微苦笑了一下,虽然他已猜到叶家大少爷不会用多好的态度对待自己,不过他当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般眼看着自己全身浴血而没有一丝想要帮助的一丝。

估摸着自己这幅模样就算能走出叶家,也会昏倒在回去的路上,并且他还想见那院中的叶家少夫人一面,并无立刻离开的意思。阳羡思索了不过片刻,便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

叶桃夭听到阳羡的咳嗽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摇摇欲坠,面色苍白,不由道:“你受伤很重?”

阳羡成功的引起了叶桃夭的注意,连连点头做出虚弱不堪的样子,希望这位叶家大少爷能够腾出一间房让自己住一宿再离开叶家。

叶桃夭抿着唇,绷着脸又问道:“可会咳血?”

“……还好。”阳羡怔了片刻答道。

叶桃夭点了点头:“不要咳血将这大堂给弄脏了。”

“……”阳羡觉得普通的手段对这位叶家大少爷是没有用的,他压根就没有让自己留下的意思,甚至可以说看到自己全身是伤,他叶家大少爷就没有同情的感觉。两人都是脸皮厚之人,阳羡是脸皮厚得很深,厚得不让人察觉,而这位叶家大少爷则是脸皮厚得很自然,毫不觉得自己拒人千里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