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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漓微一挑左眉,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要你的身体完全屈服于我。”

“……”锦笙的脑子里顿时发散性地想到昨晚他把自己压住身下、吻自己脖颈和锁骨的情形,脸上顷刻间染上一层如血滴渲染似的红霞,她清了清嗓子,“拒绝,下一个。”

锦笙抬眸去瞄了太子爷一眼,果然看见他的眸中含了些笑意,眸底那一抹撩逗她得逞后的揶揄还未来得及散尽,而他正别有深意地盯着她发烫的脸,兴味愈浓。

……就问你皮这一下开心吗?

等了片刻,君漓渐渐又敛了笑意,认真地道,“我要你的心完全屈服于我。”

完全?太子爷,你自己究竟用了几分真心尚且未知,为什么就要要求她完全把心交出去?

锦笙不打算再纠结她和太子爷之间一直存在的这个问题。经过这些天,被身边人劝分,又被太子爷撩合,她自己也有了一些想法。

不如就这样吧,她对太子爷有动心,太子爷也对她有意思,那么彼此搀几分真心处着就好,不必奉出太多,也不必划清界限,权当是一场即时风月,情是真的,只是已经做好了不长久的准备,于是心有提防,时刻警醒自己不用深陷沉沦。

毕竟太子爷要的只是这一时在她这里可以拥有的温情,而她也只是被太子爷这一时的温情撩动了尘心,等他将要娶妃,没那个闲工夫来撩拨于她,他和她就抽|身而退,皆大欢喜。

这样等他被下旨迎娶正妃侧妃的时候,大家好歹可以做到好聚好散,不哭不闹。

锦笙脑子里这么打算着,忽然觉得一连这么多天来与太子爷之间的矛盾都释然了许多。只是心底一根无名刺到底还是扎着有些疼,没有由来,她也不想去管。大概是潜意识里想到自己目前还是在做个姘头,有些难以接受。

“嗯?”君漓见她一直盯着空中一点愣愣出神,便伸出手揪了揪她的下巴,“要你把心交给我,就这么难吗?”

锦笙被他捏得疼了,回神瞅了他一眼,“可以暂时……给你一部分。”她没有解释为什么是暂时,也没有解释为什么是一部分。

她以为君漓会懂她是什么意思,她以为君漓心中也是盘算好了要这样对她的:给她一部分真心,暂时给她,等不得不迎娶妃子和她划清界限时,再收回去就是。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错得很离谱。

如今的君漓也没有过问所谓暂时、所谓一部分,他只是在心里觉得,有一部分总比没有要好,他很开心,嘴角不自觉就上扬了起来,温柔地看着她,一双眸子仿佛可以掐出水,“我会好好保管的,我的娇娇。”

“叩叩叩——”

适时截止旖旎气氛的敲门声响起,锦笙赶忙撇开君漓抓在她下巴上的手,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后才道,“进来。”

一名书婢朝太子爷施了一礼,转而对锦笙道,“阁主,太常寺卿曾舜家的公子曾金越说与你约好了今晚相见,商谈要事。”

“知道了,你把他带到茶室里去,我马上就来。”锦笙这才想起在紫玉楼里偶遇曾金越的事情,她拂了拂袖,从茶灶上爬下来,规整自己凌乱的衣襟。

君漓将披风抱开,站起身帮她整理领子,“我记得茶室后面有一道隔墙,另有一扇门可以进入。我和你一起去。”

听闻太子爷想要听墙根儿,锦笙抬眸稀奇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这位顾勰的酒肉好友曾金越,其父名为曾舜,如今任正三品太常寺卿。众所周知,太常寺就是掌管礼乐的政治机构,那么太常寺卿就是掌管礼仪乐器的高端职业。

根据天枢阁资料记载,二十年前的曾舜只任个七品上太常寺主簿,为人刚直严谨、风清气正。悲伤的是,后来,他去了花月妍。

曾舜起先也只是以追求艺术灵感为由才勉强同意跟着同僚们到风月场所的。

初时他的眼里只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就变成了“温香软玉杯中酒,轻解罗裳弄细腰。”再后来堕落得深了,就变成了“小美人儿,这几天想不想爷啊?”

来嫖的人有千千万,整天活在梦里醉生梦死的姑娘们自然更欣赏曾舜这样有文化、有情操的人,这就造就了曾舜这个人在情场上的膨胀,熟不知他这一时的膨胀,直接为他未来二十年在花楼里砸了数以万计的银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他升官发财娶了妻,安稳过了几年日子后,就有了个儿子,也就是曾金越小公子。

要说曾舜这个人的特点,唯有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吃喝嫖赌条条在行尔。

曾金越小公子显然没有很好地继承作为太常寺卿的曾舜大人关于吹拉弹唱这方面的任意一门工夫。所有礼乐启蒙先生都遗憾地表示,曾金越小公子关于吹拉弹唱方面没有一门有天赋,没有一科学得会。

有很长一段时间曾舜大人都怀疑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直到曾金越十三岁那年去逛花楼被他爹撞了个正着,曾舜大人发现他儿子很好地继承了吃喝嫖赌条条在行等特点这才放下了心。

亲生儿子就是要娇生惯养,于是从十三岁开始,曾金越小公子就过上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爹是太常寺卿”、“有种你下学后别走”的纨绔子弟生活。

直到十五岁认识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爹是驸马爷”、“有种你别出家门”的纨绔子弟顾勰,真可谓天雷勾动地火,两人一拍即合,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紧跟着,曾舜大人听闻自家儿子和皇亲国戚攀上了交情,为了使这层酒肉情谊根深蒂固,他愈加纵容曾金越,放他和顾勰随意出去鬼混,以至于曾金越小小年纪在花窑子里的开销比他老子还要多。

话说回来,花销这么大,他那点儿俸禄怎么够用呢?于是,曾舜大人从此就走上了贪污受贿的不归路。

当然,如今的曾舜大人终于发现自家养的儿子越混越偏,除了长得还可以以外一无是处,已经离儿子中的模范、也就是根正苗红的太子殿下差了十万八千里,拍马莫及。

锦笙端端坐在椅子上,瞅着面前正叼起桂花糕东张西望、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曾金越,又想着隔墙后头根正苗红的太子爷,忍不住两相比较,心中登时慨叹万千。

她拉回思绪,拈起一抹笑,“不知曾兄究竟是何事找我帮忙,这么晚了还冒着风雨前来?”

曾金越咬住桂花糕,两口囫囵吞了,喝了一大口茶后才低声道,“锦兄弟,这件事儿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了,我信你才和你说的。”

见他神色张惶,完全没有那日一起吃饭时的玩世不恭与潇洒作态,锦笙也作出几分紧张严肃的神情来,以附和他此时悲凉而又焦急的心境。

“曾兄请说,我若是能帮到你,绝不会吝啬出手。”锦笙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事复杂难办,牵扯甚广,那我必然要按阁中流程走。”

这个意思,曾金越再公子哥儿也不会听不懂,更何况他算是公子哥儿里聪明的。

“这个是当然,我今日来本就带着不少银两,就是签单子用的。”曾金越咽了口唾沫,跟着就道,“锦兄这里消息灵通,可知道项城黑市这个地方?”

锦笙心底恍然,面儿上却不动声色地凝神看他,“我知道。”

“前些日子,有黑市的人掳了貌美女子和幼童到云安一处种有大片竹林的私宅中,被掳去的人中还有太子爷的亲信,这个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曾金越顿了一下,似乎还在考量这件事究竟要怎么说出口。

锦笙没有催他,否则会显得自己心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为曾金越再倒满了一杯茶,然后推过去,淡淡地看着他,等他说下文。

曾金越深吸了一口气,皱起眉道,“云安私宅被查封之后,我听说不少掺和此案的官员都被逮捕,刑部连同着大理寺一并严刑拷问,那些被逮捕的人供了一大批名字,所以如今,牵扯进来的官员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这个自然,我这里也收到了消息,据说这个私宅是朝中多数官员们搭伙买下的,哪个官员和哪个官员要好,哪个又和哪个不合,就都成了拷问时供出的对象。”锦笙一声轻笑,调侃道,“不过,曾兄,你何时是这么忸怩的人了,小弟怎么听不太懂你究竟要说什么呢?曾兄不如开门见山,这里没有别人,但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曾金越的喉结上下一阵滑动后,终于道,“我爹,也就是太常寺卿曾舜,他也是买下私宅的官员之一。”

锦笙已经猜到,仍是装作惊讶地反问他,“曾舜大人?那他倒是藏得不错,据我所知,目前并没有哪个官员供他出来。”

曾金越抓着脑袋,狠狠挠了一把,“他哪儿是藏得好!是那些官员忌惮他,才不敢将他供出来。实不相瞒,我爹他……就是他先与黑市联系上的,别的官员一直以为我爹和黑市有什么不俗的交情,生怕还没上刑场就先被黑市的人在牢里暗杀了,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人供出他来。”

“你说你爹就是联系上黑市的人?”锦笙故作沉吟道,“他如何才能联系上远在项城的黑市?”

“也不算是我爹先找的他们,是黑市的人先找上我爹和另外两位大人,黑市的人说听闻他们在看风水买宅子,还在想办法掳走良家子豢养亵|玩,就以低价和他们达成了协议,紧接着黑市那人就把自己的私宅卖给了他们,又让黑市的喽啰帮他们劫人。”

曾金越皱紧了眉,“可是谁能想到那晚黑市的人阴差阳错掳走了太子府的亲信,为了那个亲信,太子爷直接杀到私宅去了,这下私宅被查封,他们跟着也都遭殃了一大批……”

锦笙没有说话,她上次在猜中义父就是云安私宅上一任主人后,就跟着猜测是黑市那边有人先作为中间人联络上朝中官员,后来又猜测这个中间人就是义父,如今经过曾金越的口,算是证实了这一猜测。

也就是说,当时锦笙的所有猜测顺着这条思路下去就应该全都成立。

义父和黑市有关系,和黑市的背后势力有关系,是义父故意让黑市的人到天枢阁下单押送私盐,故意要引朝廷兵马将计就计前往项城清剿黑市,熟不知,义父一定在项城早有埋伏。

而太子爷之前告诉过她,会在将计就计与直捣黄龙之间来一记扼杀反攻。

她当时并不明白这个计划中扼杀反攻是什么意思。扼杀谁?先攻过来的是谁?太子爷要反攻的又是谁?

如今想来,意思就是,将计就计带着朝廷兵马前往项城之后,直捣黑市这条土黄龙之前,将会有一场反攻的恶战。

先攻过来的是黑市,黑市攻的是将计就计前来项城的朝廷兵马,那么太子爷要反攻的自然就是黑市。

太子爷要扼杀的对象,就是黑市一早的埋伏。

也就是说,太子爷早就猜到黑市那里会有埋伏等着他们!早就猜到项城黑市和云安私宅的前任主人有莫大的关系!早就猜到是义父故意让人去天枢阁下单!早就猜到义父此举的真正目的是要对抗朝廷的兵马!

但是刚才在房间里,太子爷还是承诺她,“我可以帮你包庇他。我不会告诉父皇,只要他不做到最后那致命的一步,我就让他全身而退……我只要你的心完全屈服于我。”

锦笙心中的湖泊微微一漾,水光潋滟。

她抿紧唇,拉扯回自己的思绪,“所以,曾兄想要我帮的是?”

“牢中的那些官员们一时没供出我爹来,不代表以后都会憋着不说,我想让锦兄你想个办法,要么让他们永远闭嘴,要么制造个假象证明我爹是清白的!”终于把该说的说出来了,曾金越灌了一大口茶。

锦笙劝他不必心急,于是又给他空荡荡的杯子添满了茶,然后悠悠道,“我想先问问曾兄,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依照小弟愚见,曾舜大人似乎不大可能把这些事直接告诉你。”

这才是她的疑惑所在。其实今日她在紫玉楼遇上曾金越,被他拉住说有急事要求她帮忙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多半与这次云安私宅的大案有关。

这个不难猜,朝中好|色之徒几乎都被请到大牢里吃了几顿牢饭,曾舜大人这等窑龄上了二十年的老油条居然一直挂着没去吃过,怎么也说不通。

她一直等着曾金越说完,就是想知道,他怎么会晓得这些对于曾舜来说堪称机密的东西?

“云安私宅被查封后,我爹就心神不宁的,我作为他亲儿子,自然也能看出几分不对劲儿来,我本来只是图一时好奇,才在他每次急匆匆出门的时候假意去玩儿跟在他屁股后面。”

曾金越面露张惶,“我经常看见我爹跟当时和他一起签协议的两位年轻官员碰面,从他们交谈中听到不少信息。今中午我也不是被我爹逮着了才去的紫玉楼,我是专程跟着他,结果他上楼去了一间屋子里,周围有小厮一直守着,我没法靠近只好下来了,结果就撞上了你。”

锦笙怔怔地盯着空中一点沉吟,她终于把这件事串了起来。

当时在紫玉楼上面的人是义父,虽然义父并未露面,但是锦笙知道义父肯定在,所以曾舜和那两位年轻官员去见的就是一年前低价把云安私宅卖给他们三人、又承诺为他们找寻女子幼童的中间人,也就是义父。

如今云安私宅被查封,买他宅子的官员们纷纷遭难,曾舜三人作为当时签订协议的人,当然要找到黑市中间人求个活路。

那么,义父究竟有没有给他们活路呢?义父又会怎么帮他们?难道会直接入狱杀人,像曾金越所说那样,不如直接让跟此事有牵扯的官员们永远闭嘴?这的确像是义父的作风。

“锦兄,你考虑好了没有?到底要如何帮我?”曾金越焦急地催促着,一边摸怀里的银票,一边道,“你要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咱们先把单子签了!”

锦笙睨了一眼他手中的银票,嘴角微微一勾,笑道,“你别心急。这件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中,不必签单,我帮你。不过,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以作酬劳。”

出卖

曾金越万万没有想到,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 自己就被背后一闷棍砸晕五花大绑了, 倒下去的最后一眼, 看到的是他锦兄弟嘴角那一抹和善的微笑。

从十三岁开始混迹汜阳各大娱乐场所、十五岁跟着皇室镶金败家子儿顾勰鬼混, 人模狗样的曾金越小公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月黑风高朗朗乾坤, 他这位锦兄弟那是压根儿没给他留一点儿半夜三更清醒过来施计遁走的余地。

这一棍子下得绝对是狠手,后劲儿十足,他醒来的时候仍旧痛得全身抽搐。

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茶室, 具体在什么地方也未可知。从面前烧尽的烛火来看,外边应该是天大亮了。

曾金越观其自身,足有婴孩手臂那么粗的麻绳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绕的匝数不多, 重要的是他们捆得很有技巧,净捡着身体屈伸关节的地方死勒, 导致他想要弯个腰伸个腿活动两下筋骨都没办法, 更遑论逃跑。

他想不通前些日子两人还一起把酒言欢插科打诨, 瞧着十分和善的锦兄弟为什么突然就同他搞了这一出, 但他此时被抹布封口, 此处也只有他一个人, 并不能问。

恰是时,外边传来了两人对话的声音,曾金越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你们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房间外, 曾舜寒霜满面, 沉着脸咬牙咆哮。

曾金越登时睁大了双眼:他老子昨儿个不是温在美人乡里吗?这么一大早的居然来救他了?他拼死哼哼,想要引起外边的注意,哼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对绑架的理解过于幼稚,哼下去都是徒劳,便不哼了。

“曾大人别着急,请坐。”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曾金越虽然不认识,但据说天枢阁将男男**按照事务类别分为书奴书婢、兵奴兵婢、金奴金婢等,这大概是个负责接待主顾签单敛财的金奴。

“首先,在下代表阁主对您的到来表示欢迎,对您的配合表示感谢。”金奴口中说的配合,指的是曾舜独自前来,没有带任何侍卫。

当然,就算他带了侍卫来,唯一的作用也只是帮助天枢阁内的洒扫婢女们多添一点活碌。

曾舜听了这话后却险些拍案而起。信里面张口闭口就是撕票的人现在文绉绉地和他说什么对他的配合表示感谢。

“其次,开门见山地说,今日邀请曾大人前来,是为了这样一件事。”金奴推过去一个极其普通的檀木盒,方方正正,大约是普通妆奁匣的大小,“大人可要坐稳了。”

如此单刀直入,曾舜瞬间敛起了怒意,谨慎地看了一眼檀木盒,视线又游移到了金奴的脸上,一边揣摩金奴的神情,一边伸手去扣动盒盖。

金奴脸上只露着标准的亲和微笑,半点别的神色也琢磨不出,曾舜便不再看他,朝着檀木盒中之物看去——

“啊……!”他一吓,下意识往后疾退,却忘了自己还坐在椅子上,导致他整个人险些从背后翻下去。最后仅靠着座椅把手撑住整个躯干,尤其撑住了那双酸软发胀的腿。

曾舜的额上惊汗涔涔,双目瞪如铜铃,惊恐万状,忽而望着金奴脸上淡然的笑意,不寒而栗,忽而又将视线徘徊至盒中景象,汗毛倒起。

盒中别无他物,只有一颗项上人头。准确地说,是曾舜的昔日同窗好友,今日朝中同僚,陈某人的项上人头。

陈某人的这颗脑袋除了眼底惊恐之状与此时的曾舜大人神似以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特色,无非就是颈项处断得整整齐齐,足见挥刀人十拿九稳、娴熟高超的技艺。

彼时挥刀人手起刀落,速如闪电,才得以让陈某人惊恐的神情至今活灵活现,不禁神情到位,陈某人死得还干干净净,一丝儿血浆都没有迸溅沾惹。

“你们……你们……!”曾舜长这么大何曾见识过如此令人叹为观止的技巧,他少年时追求艺术,搞得都是阳春白雪,青年时追求名利,学得都是礼仪教化,总之,高雅的工作性质让他没受过几回如此具有冲击性的刺激。

一时间,他青筋暴起,激动得唇齿发颤,考虑到自己再如何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三品官员,场子输了不要紧,面子不能输,硬生生镇定下来,坐稳了,“你们想干什么?”

金奴并不急着解释自己想干什么。

“这位死了不过几个时辰的陈大人,昨日清晨还赏着云霄雨霁,晌午就被好友供出牵涉私宅一案,规规矩矩入了大理寺,到了晚上,有人专程到天枢阁买他的命,于是他如今死得只剩下一颗凉透了的脑袋。”

曾舜的瞳孔几不可见地紧缩,“买他的命?为何?是谁?”

金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道,“云安私宅的主人们接连入狱,当朝太子派去自己的亲信,用尽手段严刑拷问,如今一大批官员的名字已经一撇一捺写在了密卷之中,可此事牵扯之广,仍有漏网之鱼。”

说到这里,金奴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曾舜的神色。他的眸底已经被诱出几分清明与恍然。

“曾大人作为漏网之鱼中最大的头目,不自危就罢了,昨晚还仰躺于花月妍,搂着一干美人困觉。是否可以理解为有恃无恐?”

“云安私宅无甚,美人幼童也无甚,可牵扯上黑市的贼手,就值得往密谋造反上猜疑。陛下盛怒,下令十日后午时三刻将卷宗上的人一同处决。”

“但他不知,卷宗上的人其实与黑市并无交集,真正与黑市有交集的,却偏偏是此案中剩下的三条漏网之鱼。曾大人有恃于黑市,无恐于朝廷,胆量过人。”

曾舜仿佛顷刻间被人扼住咽喉。金奴的话字字如刀,尽管自己在看见这颗冰冷的脑袋时已经猜出几分,只等着他说出最后这句话一锤定音,但最后被盖棺定论时仍旧措手不及。

“你今日是冲着要回你儿子来的,我们把你约来,自然也是冲着送走你儿子去的。”金奴丢给他一杆兔毫,又拿出一张早已拟好的单子,两指推去,“这一单,换的是你们曾家的香火,稳赚不赔啊曾大人。”

曾舜顾不得去擦脸上的冷汗,定睛看字,才看了一行就拍案大喊,“你们阁主这分明就是土匪头子流氓做派!”

“误会了,我们阁主从来都是规矩办事。”金奴微笑,“曾大人不要害怕,阁主说了,单子上哪条哪行你做不到的话,咱们可以讨论一下令公子能除去的身体部位,并酌情在订单上删减条款。”

隔墙后面稀里糊涂听了半天的曾金越猛地睁大了双眼,“嗯嗯嗯哼哼!”他并没有小小年纪就往残疾方面发展的志向。

曾舜捏紧双拳,咬牙切齿地瞪着金奴,后者却依旧颔首带笑,温和得犹如春风化雨。

“此事终究和你们无关!为何要想方设法从我这里得到这些消息?!”若不是天枢阁从来藐视王法、为所欲为,曾舜险些以为他们与朝廷也签了一单,否则何必要知道这些只于朝廷有益的讯息。

金奴不慌不忙,拈唇笑着,“拿人钱财而已,我们怎么知道那位来下单的客人究竟是如何算计的。”

他这话说得四两拨千斤,没有刻意解释许多,免得引起怀疑,也没有完全不解释,任由他心生疑惑,而是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天枢阁的单子,抛给了别人。

曾舜一定会去猜,究竟是谁要得到这些讯息,至于他最终结果猜的是谁,那就和天枢阁无关了,毕竟这个人并不存在,随便他猜的是谁,都是错的。

“那个人要了私宅主人的名单后还说了什么?!莫非……是想让你们依照名单杀了我们?!”曾舜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顿时大惊失色,骇得冷汗直流。

“恕在下无可奉告。不过……”金奴轻笑一声,忽然道,“令公子找上天枢阁时,已经为大人你求得阁主庇佑了。”

“你说什么?是那个小兔崽子先找上你们天枢阁的!?”曾舜额上青筋暴跳,气急败坏地咬住后槽牙反问道。

金奴点头,并毫无人性地补了一刀,“若非令公子坦诚,我们还一直不晓得曾大人你竟是一条如此重要的漏网之鱼。也多亏了令公子送上门,我们才能从大人身上下手,获得这些消息。”

他的视线从曾舜手中的单子上掠过。

听完这句话,曾舜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左手紧攥着单子,右手狠捏着笔杆,爆出的青筋也跟着剧烈颤抖,心口好似被血潮闷住,堵得窒息,“他娘的……混账!!”

世态炎凉,世风日下,眼睁睁逼得一个赏玩阳春白雪的文化人爆了粗,金奴也十分感慨。

他心中多少还是为曾金越小公子默哀了几个弹指,冲着他爹这架势,回去之后一顿往死里去的毒打是跑不了了。

作为外人的金奴能想到这一点,作为十分了解亲爹的曾金越自然也能想到一点,心口巨震过后,他尝试着安慰自己:我凭本事被人绑的,为什么要打我。这么想了一会儿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曾舜凭借着二十年当官的作战经验强自平复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摊开揉皱的纸,他颤抖着右手写下三个名字:曾舜、张之照、曹禺。这是直接与黑市交易联系的三人。

紧接着,他又写下了一行名字,写这一行名字的时候显然就比写方才那三个名字顺畅得多。

这一行写完,他又洋洋洒洒交代了一大篇,很明显,这一大篇比之写方才那三个名字还要刺激,一只手不够抖,那就两只手一起抖。

金奴将单子收来,细细看过,面上虽纹丝不动,神情半分不变,心中却犹如连绵的山脉跌宕起伏。他没有想到,曾舜这里竟有这么多内|情可挖。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可以把我儿子放了吧?!”曾舜情绪已然过激,一把折断了笔杆,将断裂的兔毫一掌拍到书桌上。

金奴忍不住在心底默哀,这位曾金越小公子好歹也二十了,当真是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再承受的痛。

“纸上所书内容,我们还需要验证一番,若确认无误,今晚便会将令公子送至曾大人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