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也没有,你家自己不修谱,干嘛找我要。

“那天文类?”

这个也没有!

“医方总有吧?”

这个还没有,人家都是祖传秘方,找这样的书不是要了人家老命吗!

“什么都没有,还敢叫我看书!”

可怜的廖先生,又哭了…哭完,发愤图强,整理名单,呈报到上面。

上面看着那些单子也愁:经史子集这个有,但是,刑法,杂传,地理,宗族世家谱系,兵家,农家,医家,这个真没有,你说,你字儿都写不好,要求那么多!

最后上面指着一个名目,找人去专门编写,那个宗族世家谱系,倒是真的需要研究一下了,每个家族的兴起,脾性的确是一个研究的方向,恩…刑法书也的的确确的需要专人编撰指定一本,这个要上日程。

顾昭并不知道,自己的无理要求竟然变成了合理的要求,有些改变并不需要刻意的去拧,反正不知道那路蝴蝶会扇旋风,他这种大蛾子,不但扇了,风气还不小。

这不说到下雪吗,愚耕先生回了一次乡下,他家房子有些不妥,他实在不安心,虽然他是双薪,不,现在是三栖动物,拿着皇帝一份薪水,顾老爷一份薪水,顾七爷一份薪水,可是他还是穷,家里两个不是生产只会读书的儿子,外加一群嗷嗷待哺的孙儿,儿媳妇,老妻,他就是穷,穷的理直气壮,这种贫穷叫风骨。

从家里回来,愚耕先生给顾昭行了跪礼,狠狠的磕了几个,吓了顾昭一跳。

不过就是,冬天到了,应该给员工们发取暖费,发寒衣,发福利了,这连着三个节气呢,应该年底双薪。上辈子,顾昭就羡慕铁饭碗,年底双薪,于是他就打发人给愚耕老妻,送了十贯钱,送了一车杂物,有碳,有皮子,铺盖,两只活羊给他过年吃肉,两担麦,两担豆跟栗。

愚耕更加努力地鼓励顾昭写大字了,顾昭觉得很苦逼。

初七那天大雪终于停了,一大早,院子里的花屏门被拍的咚咚响,卢氏那边的红丹跑过来,急急忙忙的先跪了对顾昭说:“七老爷,太太请您过去救命。”

顾昭吓了一跳,连忙收拾了自己,披着一件狐裘,鞋子依旧穿了软地儿的浅面鞋往那边走,来至门口,毕梁立早就叫人备了小轿,顾昭上了轿子,红丹跟着小跑着解释。

四少爷偷了老爷的印章,给别人写了荐书,写了荐书还不算,他还把太太身边的丫头绣香的肚子搞大了。顾老爷发了大脾气,要打死他呢。

呃,这混蛋孩子,真是狗胆包天了,是要管管,这小王八蛋比贾宝玉还胆大,人家不过是有贼心没贼胆,他倒好狗胆包天,直接闹出人命了。

一行人跑了半柱香,总算来到正堂院,没进门呢就听得卢氏在那里哭喊:“…老爷手轻点,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啪啪啪啪啪!!!!!!!!

顾昭没等轿子稳了就迈步下轿,一不小心还打了个踉跄,还好毕梁立扶的稳。

这一进院子,好家伙,四五个小厮将顾茂昌按在条凳上,扒了裤子正打屁股呢,真正的打,血淋淋的,板子都染红了。不过,顾茂昌身体素质还成,挣扎依旧有力。

“给我往死了打!我只当没生他!”顾老爷还不解气,手指颤抖的指着大骂,大概无法纾解郁气,他又把手里的杯子摔了,下面立马再送上一只供他摔,他只好再摔一只,回一脚跺烂主屋半扇雕花门。

院子里的下奴都扑簌簌发抖,只恨不得地上有个坑,把自己挖坑埋了。堂屋外面地上,跪着顾茂昌的两个小厮,两个五大三粗的亲随,正挥着蒲扇大的手在打嘴巴,牙都打飞了。

靠墙那边跪着一干小辈观刑,最大的是老大顾茂德,五十多岁的人了都,带着嫡子,嫡孙,庶子,庶孙们也在那里陪跪,最小的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吓的脸都青了。

“小叔…我当初就不该生他…”卢氏捏着帕子哭着往他这里跑着哭诉。

跑到半路,就听到顾昭来了一句道:“该!打死完事儿!活该挨打!”

人没跑到,卢氏厥过去了!

顾老爷瞪了他一眼,依旧不叫小厮们停手,手指都抖了的指着那方骂:“对!打死完事儿,完事儿!”

顾昭没理他,带着一脸春风一般温暖的笑容,叫人给自己搬了座位,坐好后对那几个行刑的小厮道:“先等等,我问问,要是可恶,木板子打屁股有什么意思,那边井口没盖子,直接丢里面淹死得了。”

打板子的小厮小心翼翼的看看顾老爷。

“他是老爷,我不是老爷?叫你们停下!没听见啊?”顾七爷一皱眉,使个眼色,毕梁立跟愚耕先生忙上去托住木板。

被堵着嘴正在挣扎的顾茂昌,厥了一口气,也过去了。

院子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敢说话,顾昭接过茶盏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指指跪在那里陪绑的问到:“他们怎么了?”

顾老爷愤恨的说到:“他们?他们那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会子看着人模狗样,出去那个不是纨绔子弟,四六不懂的玩意!”

“大哥这话说的,谁家孩子不是淘气过来的,不淘气我还不喜欢呢,淘气的孩子怎么了?淘气的孩子聪明着呢,成了,都别跪了,起来,起来!红娟,去屋子里,赶紧多点两个火炉,把家烘暖和了,抱孩子们去暖暖。绵绵,去我屋里把把配好的小柴胡汤拿几幅过来给他们煮了喝,大冷天的冻坏了。那个果干,果脯取两盒过来,吃药苦!我就不爱吃药。”

红娟他们不敢动,只是看顾老爷,顾七爷气坏了,掷了茶盏,一瞪眼:“怎么,我说话没用啊,啊!我知道,我来你家寄人篱下,吃你的用你的穿你的,哎…成了,我这就回,反正以前也没人管我,八年…”

“还站着!没听到你们七老爷吩咐!一帮狗才!”顾老爷突然插话,喊得声音就像打雷一般。

“八年”,这俩字儿是个魔咒。

院子里的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呼啦啦的涌上去都围着自己的主子,给披衣服的,揉膝盖的,几个小的开始抽搐着哭,顾老爷又是一通大骂:“哭屁!再哭给你们丢井里!”

顿时,又安静了。

小的俱都被抱进屋,那一双双感激的眼神,瞅的顾昭很羞愧啊!

哎…七爷爷太好了,简直就是救世主,不叫跪,吃药还给糖吃。顿时,这家从大到小,对自己小七爷爷无限崇拜以及感激。

这份感激被这些晚辈,带了很多年,乃至于顾老爷去世后,家里的事儿,都是小七老爷发话莫敢不从。

顾老爷无奈的叹息,看着自己弟弟脱下狐裘盖在顾茂昌身上,又扭脸实实在在的瞪了他一眼。你说吧,小七到底像谁呢?比茂昌还小一岁,怎么那么聪明灵气?当他晚辈疼爱吧,他有大主意,瞪起眼的时候颇有上位者的尊严,有时候自己也醋。

这做事儿也有理有据,从不叫人挑出毛病。这全府上下,不,全国上下只有少数人不怕自己,可小七弟压根就没在意过他,该怎么就怎么,说翻脸,翻得比…算了,自己也这样,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投二家胎呢。

“去把我屋子里的顺气丸拿一瓶,给我哥哥顺气儿,递帖子请宫里的太医来摸个脉,别把我老哥哥气坏了。哎,可不敢出事,我哥要气坏了,以后都没人疼我了。花蕊,去,那个赤炎酒拿两坛子过来,我哥早就馋了,嗯…挑大个的火腿切了,腊肉,腊肠,素丸子,豆腐,蘑菇干都预备了,将我的铜锅子一道端来,我跟我哥喝两杯。”顾七爷站在那里四下指挥,所有的话,都已自己哥哥为中心。

人老了,也需要人疼着,哄着…

“我没气,我要气,早气死了!”顾老爷傲娇了,心里酸酸的好感动。

“是,你没气,没气害的一大家子罚跪?哎,茂德,你干嘛还跪着,起来起来。”顾七爷走到依旧跪在那里的顾茂德面前,双手扶起他,哎,自己这个大侄儿吧,跟自己很别扭,没办法呢,自己这大侄儿都五十了,孙子都有了还被老爹吓得跪地不起,哎,封建社会啊!不对,如今是奴隶社会正在往封建社会过度的白热化时期。

顾茂德有些羞愧,见是长辈来扶还是站起来了。

顾昭拍拍他肩膀:“走,屋去,陪你阿父喝几杯,他有气,总要找人说说,家里大大小小那么多事儿,老爷子没依靠,心里憋着呢。”

“小侄惭愧。”可怜的顾茂德,都五十了,硬是被他十七岁的小叔叔说哭了。

一行人簇拥着进了屋子,顾昭冲着毕梁立打手势:“猪呀,赶紧吧,把小四抬我屋里,给他找大夫好好看看!”

毕梁立咧着没舌头的大嘴笑,愚耕先生悄悄比了个大拇指,顾昭回了个OK,可惜,愚耕先生没看懂。

那一行人看着顾大老爷进屋,连忙一起围着走上去,连凳子,带顾小四夜一起抬着就去了宿云院。

第十三回

厢房里暖盆烧着,几尊六角铜壶灌满热水在暖盆里咕嘟着冒水汽,一些橘皮煨在铜炉四周,通屋不和熏香,却有一屋果气。橘子是个稀罕物,因此有诗运:南有橙甘,青鸟所食…呃,意思好简单,这橘子啊,太好了,神鸟吃的。

漂亮的铜锅子咕嘟嘟的翻着鲜汤,暗红色的是火腿片,白的是豆腐,带点绿色的素丸子,还有腊肠,芋头在火里翻滚。

顾岩,顾昭,顾茂德三人坐在圆桌边,一边擦汗,一边吃锅子。

夹了一片火腿放到自己大哥碗里,顾昭笑眯眯的劝食:“大兄,今日虽酒管够,你少喝两口。这才吃了顺气丹,别一直喝。”

顾老爷不舍的放下酒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行,听你的。”说完,又有些面子上过不去:“小四,也早该打一顿了,我给他存了很久,并不是这两宗事情,虽是家丑不可外扬,弟非外人,哥哥却也不觉得丢人,只是…后代不继,每当想起,哎,实在是心绪难以舒卷。”

顾茂德一脸惭愧,忙放下筷子又站起来赔罪。顾昭倒是喜欢自己这个老实的侄儿,笑嘻嘻的唤他坐好安慰:“不关你的事儿,你也是倒霉被扣了长子的帽子,若是次子不知道多么快活呢,可恨这老混蛋不知道你的好,大冷天的巴巴拉你来陪绑。”

顾岩顿时噎住,看看儿子,又看看小弟,有些郁闷的咬了一口丸子就酒狠狠道:“我是他老子。”

顾昭冷笑:“是呀,你多厉害,想弄死那个就那个,谁敢说个不字,早先你做什么去了,好端端的谁错了你弄谁去,那还在吃奶的也招惹你了?”

顾茂德无奈,只好站起来劝和,三人又吃了一会,红丹进来道,宫里的王太医来了,跟来的还有个内官,说是陛下差人来问话,问顾公爷到底如何了。

顾昭看看自己老哥,没想到陛下如此关注,这事儿?到底好不好呢?

顾茂德出去请了王太医进来,帮着把了脉,说是虚烦少睡,心气不足,喜怒无常之症。这话说的可真没错,他大哥就这样。

诊完,王太医又开了一个辰砂妙香散的方子:麝香一钱,木香二十五钱(煨),山药,茯神(去皮,木),茯苓,黄耆,远志各十钱,人参,桔梗,甘草各五钱,辰砂三钱,一起碾了沫子服用,每次三钱,不拘什么时候吃,用温酒送服就可。

大冷天的,对方也是老人家来的,顾昭有些过意不去,就叫绵绵去找上好的三七跟天麻并一罐蛇酒,给老太医包了带回去。

送了老太医出门,顾昭把方子给了陶若吩咐:“照方子把药抓回来,要两份,我哥吃一次,那个死小子吃一次,死小子药里加放黄连,越苦越好,什么时候我哥停药了,他也停,我看那小子也是一样的喜怒无常,该治治。”

顾岩顿时乐了:“这话说得,药也是可以随意吃的!

顾昭不在意的摆手:“放心,吃不死他。”

父子兄弟又团团的坐好,身上围了毯子,手里端了热茶,顾昭盯着自己哥哥服了药,这才跟他慢慢说起顾茂昌的事儿。

“小四儿这事儿,咱们先从小的说说,哥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顾老爷呆了一会,他不傻,很多事情被他清理清楚之后,脸上微微有了一些红色。

“那不是我刚知道他拿着我的荐书卖钱的事儿,正气着往屋里走,娇红说别生气,谁不闯点祸,小四都十八了,要两个女人正常…”

顾昭点点,嗯…了解了,这个叫宅斗吧,把顾老爷的怒气加大,接连暴大招。

“哥,你那几个小老婆,我没什么要说的,小四儿十八了,有些事儿他该知道的你要告诉他,后宅归我嫂子管,该引导嫂子会引导,我就奇怪一件事儿,小四儿带我出去玩儿,那花魁多漂亮,多有风情…小四都不碰,他碰我嫂子房里的丫头做什么?”

“那小王八蛋,带你去花舫?”顾老爷又生气了。

“啊,去了,我都十七了,难道他带我玩泥巴?”顾昭一脸奇怪的表情,硬是把顾老爷逗乐了。

“不是,那小混蛋不是好东西,你别跟他玩,下次哥哥带你郊区,这雪再稳稳哥带你打兔子去。”

“您还当我小孩子,打兔子那是几岁玩的,阿父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带我打过了。”顾昭拍拍他的手笑着扯闲篇。

“阿父…阿父总是很慈爱的。”顾老爷的眼里慢慢有了一些泪水。

“嗯…阿父顶顶好,有时候做梦,常梦见阿父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我却嫌弃他。”顾昭心酸的很。

“真是同人不同命,我就梦见阿父拿着拐,敲我的脑袋。”顾岩很嫉妒。

“哧……”这是顾茂德,可怜的大侄儿还是忍不住了。

“哥哥小时候很顽皮吧?”

“不记得了,小时候阿父打仗,我就跟着,阿母的样子都忘了,只记得阿父的大鞭子,那把鞭子好的很,金把儿,上面镶的是,早年间从外河王那里抢的王冠上撬下来的宝石,哎,那把鞭子给了老二了。”顾岩已经进入回忆状态。

顾昭没打搅老哥哥,他的年岁也就是个怀旧的年岁,倒是站在一边的大侄儿,从身边悄悄递过来一封信,顾昭接了打开一看,信却是五哥顾荣,自西边寄来的。

“…去岁得大兄书,已知京中琐事,弟之义兄王吉,弓马当世无双,曾与弟一起日夕策马好不快哉也,却不闻眨眼之间,大厦倾倒,一子一孙死于祸,家迁身放,卒于异乡…”

顾昭的五哥顾荣,如今镇守大梁西关的守关大将军,娶妻杜氏,杜氏乃名将之后,耍的一手好刀,当年杜氏的父亲也是前朝西边很有名的守将,顾五那年才十六岁,随父出征,夫妻二人阵前初见,杜氏颜控,见一员小将,身着银甲,手提银枪,眉清目秀,双目含春。

杜氏一见,心花就开了,她提刀上马,掠入阵中,几十回合之后,见顾五不防备,一刀背敲晕,直接掳回了家里,几日后,杜氏便带着一车队嫁妆连着西三关,一起投了大梁。杜氏比顾五大两岁,每天带夫婿就像带小孩子一般,他们夫妻都善武,甚至杜氏身上都有救驾之功,拿着四品的将军俸禄,此乃后话,今日暂且不提。

往日神采飞扬的五哥今日这信写的颇有些夕阳西落,心里凉意十分的感觉,他的义兄王吉早年随先帝创业,是个十分有名的大将军,可没想到,那么爽朗耿直的一个人,转眼之间却因为说错一句话,便被今上灭了全家,顾荣在信里提及如今顾家的现状,也是很担心,提醒自己哥哥要收敛家人,我们的功绩再高,在今上面前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顾昭觉得五哥这话说的没错,他抬眼看看自己老哥哥,却发现他进入了一种自相矛盾的纠葛当中,一方面是王吉家瞬间倒塌的恶果,一方面确是因一点小事,就能惊动圣驾关切询问,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兄?”顾昭唤道。

顾岩不吭气,顾昭只好又唤道:“大哥?”

“啊?”顾岩这方恍然大悟一般的抬起头看着自己阿弟。

平洲人管爸爸妈妈叫爹爹,母亲,上京人称为阿父,阿母。因此,顾家人说话有些夹生,一会子阿父,一会子爹爹,一会子大兄,一会子哥哥。

“大哥,我看五哥这信有一些未尽之意?却不知道那王吉到底是因为何事情被今上厌气了?”顾昭看下四周,见没有外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顾岩苦笑了下,放下筷子,走到窗户边伸出一个指头支起窗棂,向外看了一眼,这才淡淡道:“不过就是王吉太贪,当初跟先帝一起打中路六郡时,途中多掳掠大宗族世家狠发了一路横财,打仗吗,不就是那么回事,那几年王吉跟着今上,今上是副帅,他是统军,发了黑心财却不分出去,可…当日,王吉掳掠不过因为军费饷银不足,那些钱大多也是补了先帝的窟窿,如今倒好,那些宗族世家也慢慢浮起,有针对也属正常,却不想…今上…却真的发作了。”

顾昭轻轻的点头,王吉如何却不关他的事情,他只是问到:“却不知,阿父当初跟先帝,大兄们跟先帝在一起的时候,可也做下跟王吉一样的事情?”

顾岩顺手放下窗子道:“阿父是个粗心的,每次别人抢完了他方去拣一些剩下的,就像咱家住的这宅子,也不过是当初别人冲进上京除了皇宫,都占剩下来了,他才占的一套屋子,我们跟今上那会,天下早贫那有那样的好事情呢?”顾昭听罢这才安心些,却恍惚想起老宅那边,阿父给他留下的一些浮财却真没有多少,便是今上入了眼,也是看不上的,说起来阿父那不是粗心,是比别人多了几个心眼儿才是真的。

轻轻的点点头,顾昭心里很满意的大哥对自己的态度便道:“大哥如今发现不对,才去发作老四,这就不对了,你早早就知道富贵荣华是命换来的,可是茂昌不懂,这家里上上下下的孩子们不懂,如今出了事儿,你抓得住,逮的着,打得动,管得了。以后呢,茂德可怜了,见天的就跟在他屁股后给他擦屁股?堵窟窿?茂德自己的日子过不过了?”顾昭趁机数落起自己大哥,爱了爱死,恨了掐死,这样不成。

“你别说我,小七,跟哥哥说说,你怎么长大的,怎么就这么通透,大人一般,有时候哥哥都恨你这份老成。”

“嗯…不老成不成啊,爹没了,娘死了,住在老家,是个人就能咬我一口。人吧要逼迫着,鞭打着方长的快。”顾昭摸摸自己的心脏很确定的说:“这心吧,能有七十岁,真的。”

“净瞎说。”顾岩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了一下。

“小四这事儿,也该着打他,写荐书这事儿太恶毒了,简直就是混蛋才做的。”顾昭停了一刻,又咬牙切齿了。

“方叫我别想,你又捡起来了。”顾岩笑着说:“写都写了,我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不是面子的事情,谁知道他荐的是谁?那些人走出去,叫官吏,一小吏管着一方水土,父母青天大人!上千丁户的吃喝。人命,喜乐都掌握在小吏手里,写荐书可是好写的,一不小心,身上背了多少虐债,怕是下辈子做猪,做狗都还不清,怎么能是小事?咱家世代勋戚,可是如今这打仗的事儿眼瞅着就少了,哥哥这一代还护的住,以后呢?要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三带不出,老顾家子孙只好上街卖艺,玩胸口碎大石了!哥哥怎么就不好好教他。”顾昭对这一点是绝对不认同的。

“是这个道理,阿父明日,还是把荐书收回来的好,小叔叔说的对。”顾茂德非常难得的开了口。

“嗯,听你们的。小四这事儿,茂德看看怎么处理,你大了,以后阿父再不骂你,家里也交给你你看可好?”顾岩坐起来,觉得气儿都顺畅了。

“爹爹正当好年景,就叫儿子在松散几年吧,这么一大家,儿子管不了。”顾茂德笑眯眯的,可是并不想接。

顾昭有些不耐烦听这些,便站起来接了毕梁立递过来的新裘裹了自己:“你们父子自己聊,我回去了,小四…就放我那里吧,省的你看他生气!等他好了,先送家庙,抄抄规矩,收收性子,那以后,哥哥自己管教,掐死,吊死,您随意!”

说完,他离开了屋子,到院里的时候,卢氏被扶着人送他,脸色还是蜡白,蜡白的:“老七,小四给你添麻烦了。”

顾昭对自己嫂子做了个深揖:“不麻烦,应该的,只是委屈嫂子了,这一家大小的,嫂子是最辛苦的。”

卢氏抹泪:“我不委屈,我都习惯了。”

“哎,哪里能习惯呢,我哥这个臭脾气,也就是嫂子能忍他,以后嫂子千万不要忍他,惯的他,就要上房揭瓦了…”

屋子里有人大力咳嗽,顾昭笑着下冲卢氏挤挤眼:“嫂子,我那里有上好的花蜜脂,涂脸效果特别好,明儿叫花蕊给您送来,您也好好打扮自己,别憋在家里玩那几只破鸟,其实,你不说话,生气了,我哥哥傻乎乎的他都看不出来的,我要是您,若生气了,就出去,把我哥的俸禄全部花光,他这才会知道自己错了!”

“快滚!快滚!”顾老爷又怒了!

顾七爷挑拨离间完毕,一甩袖子无比潇洒的上了轿子,哈哈大笑而去。可惜,报应很快的就到了,这天晚上,顾七爷可怜的脚丫子,冻伤了,肿的就像个大罗卜一般,这一伤就没治好,到二十九那日,整个脚面子冻得都裂开,都流脓流水了。

“我果然是坏透了么?”顾七看着自己的烂脚丫子叹息。

第十四回

这段时间,顾府诸事不顺,卢氏觉得一定冲撞了什么,就请了先生家里来看一下,先生来了后说,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宅子本就修建在蟒带上,原是上等的吉宅,不巧的是明年赶巧了是蛇年,蟒蛇遇蛇年,双蛇相缠过犹不及。

卢氏又问可有什么办法避一下,那先生便说,倒也好办,家里有贵主子属鸡的,每日早上寅时三刻整点,要到家中四个方向将面塑的三牲奉于宅神祭拜,每个方向拜三次,每次三九二十七拜,要一直拜五九四十五天,待祭拜完毕,家宅大吉,合家顺畅。

卢氏盘算了一下,说来也巧,娇红姨娘可不就是属鸡的,这可是大好事,于是,卢氏叫人备了葱白织金女裙纱一匹,绿装花凤缎两匹并一副上好的头面给娇红姨娘送了去,委托她从今日起,为了全家每天去祭拜宅神。

顾昭听了这个消息心里顿时悟了,自己那个面团一般的大嫂那里是个好招惹的?你挑拨老爷打我儿子,我就叫你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绕着院子磕头,整了你,你还说不出来,这才是宅斗的高手呢,哎呀,小生佩服死了。

在生病当中终于捡到一些乐子,顾昭心情好了一些,但是看到自己肿的就像发面馒头一般的脚丫子,他又愁了,正愁得慌,整完小妾的卢氏,笑眯眯的带着大媳妇儿苏氏来探望。

“哎呦呦,见过冻疮,也没见过这么唬人的,这可怎么好?”卢氏看着实在心疼,真真的,她对这个小叔子心里是又爱又疼的。

“嫂子,别说了,我要难过死了,走也不能走,药都不知道喝了多少。”顾昭自己也郁闷。

“那年你哥在外面也生过这个,他身子骨比你火气大,没几日自己便好了,阿弟这个…却没想会这样。虽说冻疮天气一好,这伤势自然就好,就只怕一件事。”卢氏大喘气。

“哎,嫂子,您就说吧,我听着吓人。”顾昭瞅着卢氏发愁,能痛快点吗?

“明年这个时候,还得肿,冻疮是个顽固的,很不好断根子的。”卢氏捂着帕子乐,觉得小叔子真可怜,瞧这小可怜样儿,瞧着怪招人疼的。

“啊!不会吧…”某人是南方人,上辈子跟冻疮无缘。

卢氏捂着嘴巴咯咯笑:“好了,也不逗你了,嫂子前几日就找人出去打听,找方子,今儿早上陶若家的回来说,咱上京郊外碧落山法元寺的惠易大师,最是个慈悲的,早年这上京有雪灾那会子,惠易大师帮人看过冻疮,他们说惠易大师看过的来年都不会再得,最是灵验不过的。”

顾昭一听特别高兴,连忙说:“那,嫂子可派人去请了?”

一边的苏氏笑了:“小叔叔这话说的有趣,那惠易大师可不比别的和尚,那是先帝爷在庙里的替身,您呀,还是收拾收拾去庙里吃几天斋饭吧!”

如此这般的,家里急急的给收拾了行李,打包了满满两车物件送了顾昭出门,因是去庙里,也不好带成堆的小厮下奴跟着,顾七爷给愚耕先生放了带薪假,虽然人家很想跟,但是顾昭只是不愿意,庙里那是清修的地儿,带那么人去晃和尚眼不仁义。便只带了细仔,新仔二人身边侍奉。

顾七爷坐在车里还嘀咕呢,这嫂子这是打击报复吧?谁说我是小心眼儿了啊,我就说了她儿子一句打死完事儿,她就把我送到庙里来吃斋饭了,嗯,女人啊,俱都是小心眼儿,以后万万招惹不得。

卢氏送了小叔子出门,脸上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顿时收了,她冷冷的回头对苏氏说:“去吧,把家里的大门都关了,今日起,家里需要好好整顿一下,往日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谁引来的谁自己带走,是谁给小四下的套子的,叫他自己出来回我。我不问,这府里上下是不是真当我死了?那野种也敢说是我小四的孩子?小四什么女人没见过,那种胎质也能入眼?”

苏氏脸色白了白,连忙叉手应喏。

不说卢氏在家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说顾昭这一路被人抬着一路艰难的来到碧落山。

碧落山法元寺在上京东十五里的山坳里,从那里西面走九里,便是皇家猎场。

这年份是个穷年,南来北往的穷人多了,都扎在庙宇附近搭棚户,棚子越来越越多就成了城外城,来来往往的都是葛衣麻布的穷苦人,把好好的猎场衬的十分穷气,因此那猎场这几年却也没贵人去消散,眼见得便荒了。

顾昭到的那天,山下的香客居士,还有平日子里受庙里接济的庄户刚刚将山下跟山上的道路清扫完毕,知客僧清源还说呢,顾昭小施主跟佛有缘,来的格外巧,这路一通他便来了。顾昭觉得,这叫清源的和尚嘴巴很巧,跟谁都能找出点祥瑞来。

想是这么想的,香油钱倒是真的足足的捐了一大笔,整一百五十贯,一起跟车来的陶若还替家里的老爷老太太捐了二百贯。

顾昭他们带的车子并上不得寺院,只因为这法元寺的复叠石横阶梯有整三百三层,也许这是佛主对信徒的第一重考验吧!好在顾昭是伤员,他是被软兜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