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上去顾昭就能闻到浓浓的香火味伴着菜粥的味儿,这寺庙外墙支着常年不熄的大锅一直在施着善人捐的粮食,在加上庙里不时传出的唱经的声音,组合起来便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慈悲味儿。

捐了香油钱之后,顾昭裹着裘衣厚毯坐在软兜里等着,有些不好意思,这来来回回的香客看着他的眼神许是觉得他是个什么纨绔子弟,大冷天疯子一般的来庙里抖排场的吧?

又过了一会,知客僧清源有些不好意思的过来说,今年庙里的客房住了很多书生,只余下后山一处客房可住,小是小了些,可还算清静。顾昭也顾不得那么多,忙叫人赶紧点,把自己整到后山去,在山前坐着实在别扭疯了。

他说完,清源和尚倒是笑了,转身便在前面引路,

说起来,这边风景正经的不错,远处碧落封顶白云缭绕,云外有三四小庙只露琉璃瓦尖,法元寺这地方地势好,仰见峻峰盘结,侧看霞光拥柏松,端是一派隐居的好风景。

他们转过大殿,沿着边缘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又走了一会,香客是越来越少,这便入了正经修行人住宿的地方。

过了几处庙舍后他们转眼来到一排小院,顾昭一看心里便十分满意。这小院青瓦白墙,安静雅致,院外有十数位僧众正在打扫着本就干净的院落,见有远客他们都微微合掌施礼,搞得坐在软兜里的顾昭又是一顿羞愧,进得院子,还未及仔细端详,顾昭便听到一声清脆的闭窗的声音,随即却又闻到一股子特别舒服的檀香的味道,似有若无的。

清源带着他们去了院中间的屋子,这屋子里只有简单的摆设,倒是有新搬来的四个火盆,已经烧了一会,将屋内熏得十分温暖。顾昭看下四周,虽简陋,可却十分干净,便满意的点点头,清源和尚这才合掌告辞。

这天晚上下了晚课,顾昭才见到惠易大师,原本他倒是有一些前辈子不错的禅语想卖弄一下,奈何,惠易大师修的是闭口禅,弄得顾昭满失落的。不过他家奶哥也是个说不得,顾昭言行举止间倒是很照顾老和尚的习惯,引得大师看他的眼神十分慈祥。

老和尚的药很不错,顾昭能闻出两三样,有麝香,有乳香,还有陈皮,嗯…还有烧头发的味道,也不知道到底是那种秘方,又是涂抹,又是裹脚的,反正这药剂一抹,脚上竟然不痒痒了。

上好了药,老和尚打手势说三日后再来,顾昭合掌道谢,遣了新仔提了灯笼送大师回去,待看的那老和尚走远了,顾昭自己在那里唠叨:“细仔,这和尚肯定是皇家的秘密知道多了,就不敢说话了。”

“七爷说什么?小的怎么听不懂呢?”细仔笑眯眯的在那边炉子里找红碳用火钳夹了,放在一个天女散花六方小手炉里捧给顾昭,顾昭接了手炉放在怀里叹息:“哎,也不知道那府里乱成什么样子。”

细仔依旧不懂,只是笑的十分憨傻,顾昭拍拍他的脑袋问他:“想家吗?”

细仔点点头:“想吃椰果,还想爬树,想疯了,不过回去会想七爷,也会想疯了。”

“好孩子。”顾昭拍拍他的脑袋。

顾昭在寺庙这一住,便住了十天,每天里山下的府里都会派人来详细问询,今儿吃了什么饭,进的香不香,可缺什么东西,屋子里碳足不足?顾岩也来看了一次,被顾昭毫不客气的赶下山,都老胳膊老腿的,摔他一下,全家人都得疯掉。撵回去时还吩咐了,再不许这老家伙上来,不然他就跟着下山,脚烂掉就烂掉,反正他也不想要了,那么难看。

别看顾岩年纪大了,有时候那老家伙在顾昭面前却像个孩子,都是顾昭在哄他。说起来前世也这样,总是替别人着想,来到此处无根无基,事事由他做主,半点也不敢把自己当成孩子。

如今被哥哥接了来,倒是真的住出了家的味道,只为老哥哥处处想着他,有什么事儿都爱跟他唠叨,商议,嗯,这才有了点子根儿的样子,随着稳妥了,性子也慢慢的养成了,不知怎么便任性起来,其实,人是不能惯着的。

山上的日子寂寞无奈,写毛笔字成了顾昭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对了,还有左边邻居的诵经声,虽不知道那里住了谁,可那人每天早上会早早的起了去前面做早课,早课完了会在屋子里诵经,他诵经的声音,轻轻润润,不高不低,娓娓道来,十分的好听,顾昭有时候能听得迷了进去,伴着声音还能睡回头觉。

顾昭住的这院子里,连他一共有三个住客,一位住客是在上京等待考试的儒生,另外一位便是诵经人,顾岩起的迟,一般见不到那人,只是偶尔看到小和尚送斋饭,提的盒子是一个六层的大盒子,比他这里多两层,大约那是一位有钱人,给的香油钱最少有六百贯的原因吧。

真的,就拿顾昭自己来说吧,连家里带他自己共捐了三百五十贯香油钱,所以他四层,那位儒生很穷,大概给的少,所以每次他只有一个单层食盒,还不保温。

顾昭就是这么看世界的。

住在山里,日子很寂寞,寂寞到,顾昭这样的大文盲,竟然能想起一首很久很久以前读的诗歌,诗是谁写的,他忘了,但是跟此地却是很应景的,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很合适的给改了几个字儿,他吟道:

冬驻法元寺,

千秋想翠华。

青山无帝宅,

荒草半人家。

雪下汤泉树,

春回绣岭花。

上京望不还,

谁见平洲霞。

改完,他自己吧嗒下嘴巴,又冲着天空猛的呐喊了一声:“寂寞的春心啊!!!!!!!!!我要吃炖肉啊!!!!!!!!”

屋那边有人低笑,顾昭脸色涨红扶墙回了屋子,继续睡大觉,在梦里还是颇为得意的,总算穿越人士做的牛叉事情今儿他也做了一宗,只是他却不知道,这首诗吧,在它本来的地方,都算不得什么好诗句。

能记得就不错了!指望顾昭能把琵琶行,长歌行背下来,那真是没门的事儿。

人是不能寂寞的,当你真正进入寂寞的模式,你会发现你开始重视这个世界的细节了,就像顾昭,他开始幼稚了,开始观察周围了,就像他的邻居之一,那位儒生总是给顾昭带来一些笑料。

前日,那儒生不知道怎么就抽了,拿了毛笔将寺院的白墙涂涂画画的写了好几扇墙的草书,顾昭硬是一个字儿都没认出来那是什么字儿,搞得他十分郁闷。

所以就说,没文化,很可怕。

那儒生写完,自己看了半响之后就爱上了那墙壁,回屋子搬了椅子痴坐了很久之后他哀求寺院的和尚,把这几面墙卖给他。和尚不愿意,他就威胁人家,不许图了他的字儿,以后这寺院会因为着墙壁而闻名遐迩的。

大概是这类狂生看多了,和尚并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去了。那儒生又爱那墙壁到半夜才回屋。隔天,就是今儿一大早,那儒生又抽了,他拿着一罐墨汁把好好的墙给人家图成了黑色的,图完又抄着地方话不知道骂谁呢,骂完又痴坐在那里。

和尚好脾气,没多久,带着工匠来又将墙壁图的白白嫩嫩,看上去十分的清新。

说起来,这寺院的和尚可勤快了,这院门外见天的有僧侣打扫,收拾,不到天黑不散人,总有人干活。

今儿阳光不错,顾昭将伤脚放置在一个矮墩子上,开着门看着这儒生,冷也忘记了,他一直看到儒生扭过头来,盯着顾昭问:“看我作甚!”

顾昭脸红,忙摆摆手:“不做甚,先生…吃了吗?”

“什么?”那儒生走过来,顾昭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这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目疏朗细平,眼神明亮而透彻,声音也很清澈,大概癫狂了几天没观众,他的表情略有些失落。

顾昭招招手,对他说:“兄台写的一手好书法,小弟真是佩服的紧。”那书生脸上有些微红笑笑道:“那里好,越看越是丑。”顾昭忙摆手:“那有,一个个的龙飞凤舞的,来,请坐下,我这里有上好的果茶,兄台吃吃,暖暖身子,这天儿怪冷的。”顾昭说完指指身边的小桌子。

他是真的有好吃的,这些日子,除了吃他就剩吃了。他身边这张桌子,摆了十多个罐子,里面放的都是瓜子儿,花生仁,蜜饯,饴糖这样的零碎。

这儒生看了一眼桌子,随即笑了,便很不客气的抓了一块果干丢到嘴巴里。细仔看到七爷总算是交到朋友,心里很是欢喜,十分勤快的端来凳子放置在一边,还把少爷的橘子酱挖了满满一大勺给这位先生拿热水泡了端上来。

这先生是有学问的,能写一墙大黑字儿。

儒生倒是没客气,喝了橘子茶,又把桌子上的零食俱都吃了一遍,吃完才报了自己的姓名。

这人叫薛鹤,字彦和,永宗郡眉山人士,喜书法,爱丹青。他这次来上京是来科考的,因为消息得到的早,来上京的日子久了,盘缠用完,就只好借住在法元寺,平时靠着给和尚们刻经书竹简度日。

顾昭不是读书人,也没有元服,所以一直没有号,他遇到拥有这一长串字号的人物莫名的就自卑起来,难不成告诉他,自己曾有个乳名,叫“盆子”?好吧,好歹,也带个子呢,也能在文章里写到,子曾曰过:五香核桃仁真好吃啊!!!!

薛鹤这人倒是实在,也没有山下书生儒士那般臭贫,他的话题很多,喜爱说风景,也会说很多禅语,恩…还有各种古代哲学抬杠知识,搞得顾昭十分自卑,只能说好话哄他,弄得彦和兄越发的得意起来,随即大声又吟唱了几首得意的,顾昭自是大声喝彩。

他二人正谈的哈皮,这些日子一直未出屋的第三人,终于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此刻,阳光正好,远处的光线嗮在雪顶,又反射到小院子里,正照在这人的身上,朦胧胧之间,竟给这人镀上了一层金线。顾昭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热情的招呼:“兄台,来吃!”

那人噗哧一声乐了,便束着手,慢悠悠,走过来。他走路的姿态很是优美,稳稳地,妥妥的,因脚前没有穿前面很高的桥足履,所以大袍子盖了脚面,行过来就像飘一样。

顾七爷顿时痴迷了,于是傻乎乎的问人家:“神仙贵姓?”

来人又笑:“阿润。”

七爷又交到了朋友,细仔又搬来一把椅子,请人坐下,上橘子茶,零嘴。

阿润坐下,身边有着一股子美美的檀香味儿,他端起茶杯,手指尖,尖尖的,指头长长地,像玉雕的工艺品。

他的样貌长的好,甚美,几乎达到了这个时代甚美标准的全部要求。黑发如漆,五官细致精致,唇红齿白,眼神若春水清透,肌肤如美玉般莹白,姿态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疏懒,风姿却如玉树一般的优雅贵气,举手投足,收放自如,说不出的好看。

这人竟然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顾昭有些痴迷,就傻乎乎的问到:“阿润是你的小名吗?”

阿润很好脾气的回答:“嗯!你呢?”

顾昭又憨了,他傻兮兮的告诉人家:“我的小名叫盆子。”

第十五回

话说顾昭交到了新朋友,合家欢庆。没错,便是这几字,合家欢庆!以往他在南方,如今因其辈分大,别人也不爱招惹他,谁没事儿找个朋友,一问竟是自己的叔爷?叔叔?太爷?

不见那叫后柏,夏侯昱的小朋友,远远看到顾昭跑的比兔子还快,生怕见到他要喊叔叔。

因此,顾昭一般也不主动的去跟谁交往,倒是顾岩每每想起都替弟弟觉得可惜,人生在世,吃喝玩乐皆需要有朋友首尾呼和,方能有趣,不然还真是寂寞啊。

交了新朋友的顾昭,在庙里住的妥妥的,每日过的十分丰富,懒觉也不睡了,也无法睡了,因为每天早上薛鹤会在院里舞剑,要么大声读书,顾昭都要捧场。

叫细仔支了小窗,趴在窗口捧,剑舞的好,文颂的好,要不吝夸奖高呼:“妙哉!绝伦妙文矣…”

若是昨日薛鹤去城里投卷,不慎顺利,要备好茶点安慰:“兄有大才,万不可为这点小事难过。”

薛鹤很好哄,只要几句好话,便能恢复情绪,斗志满满的第二天再出去投卷。

其实,顾昭也想帮他,可惜,顾家是武职,薛鹤骨子里愿意不愿意他不知道,顾昭却清楚一件事,只要拿了顾家的荐书,这辈子怕是就要跟武职这边站在一起了,文武界限就是这般分明,所以顾昭也从来不提,怕说出来,薛鹤为难。

下午,薛鹤回去刻经抵房租,阿润便会从屋子里溜达出来,来顾昭这里吃点心,吃零碎,捎带听顾昭唠叨。

阿润从未提及自己的出身来历,可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难以表述的贵气,这般人品,这般风华,每每顾昭看到都觉得格外可惜,因为,阿润是要做和尚的,未剃度不过是因为惠易大师看的吉日是在一年半以后。

顾昭心里可惜的难以表述,便悄悄加倍的对他好,常叫细仔悄悄给阿润送竹炭,见他穿的简朴,总是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白色棉袍,便悄悄量了他身材叫山下送来两套新的。竹炭阿润收下了,可棉袍却送回来了,阿润说,身上穿的是离开家的时候,阿母亲手缝制。

如此便罢了,只是三五日之后,阿润却送了顾昭一支他自己削的手杖,多么贴心真挚的人,顾昭便对他更加的好。

这日下午,等了许久依旧不见阿润来吃,心下惦记,顾昭便遣了细仔去问,没一会细仔回来却说阿润师傅不来了。

“细仔,你过去的时候,阿润在做什么?”顾昭手里拿着半卷书,看下门口,语气很失望,今天他悄悄的偷渡了一点好酒上山,原本想跟阿润一起喝的。

“阿润师傅在抄经,说是他兄长病了,阿润师傅发了愿,今天起要给他大兄抄三百卷去孽经。”细仔也觉得可惜,他也喜欢阿润师傅,那般好看,脾气那般的好。

所以说,漂亮人总是天生就讨便宜的。

顾昭放下书,想了下对新仔说:“我大兄也有杀孽,你去前院找那惠易老和尚,就说我也要给大兄抄经,表表我的孝心。”

新仔笑着点头出去,心里却毫不在意,家里这位爷,做什么都只有三分的热度。

待新仔去了,顾昭悄悄对细仔招手,细仔过来,顾昭将酒瓶放到他手里说:“莫让人看到了,悄悄给阿润送去。”

细仔自然知道罐子里是什么,便说:“阿润师傅是个出家人。”

“叫你去你便去,莫叫人看到。”顾昭毫不在意的摆手,不知如何,他有种感觉,阿润是个假和尚。

细仔过去一会回来,果然,酒瓶却是没带回来。

“七爷要喝酒,找彦和相公便是,何必扰人清修。”细仔依旧叨唠。

顾昭底笑,不喝都已经那么癫狂了,薛鹤那家伙若是喝上,那一寺院的白墙便甭想要了,明儿起,怕是他连刻经的地方都保不住了。

第二日一大早,薛鹤没有舞剑,只是早早的穿了厚棉袍出门说有几个好友,办了一场大文会,说毕跑的比兔子还快。

顾昭脚上已经好了很多,穿着特殊的大鞋,扶着木杖却也能溜达一下,于是他慢慢的扶着仗到了阿润的住处,那边正巧窗户也开着,他便趴在窗户上说话。

“阿润,外面阳光正好,何不出来晒晒?”

阿润正席坐在当地抄写,案几边上已经堆了成堆抄好的经文。

阳光透着窗户,照在阿润的脸上,他的脸犹如羊脂美玉一般发着荧光,他微低着头,发出一声低笑。

嗯,就像两个在课堂上偷吃的小朋友,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一般,他们的友谊忽然突飞猛进。

“阿昭也在给哥哥抄经?”阿润将手上的毛笔在笔洗里轻轻的掂了几下,将笔锋清理好,又将笔帽盖好放置在一边,姿态说不出的好看。

“嗯,已经抄了半卷了,等我抄好就拿去给大兄看,他一定很感动。”某人脸皮非常厚的夸耀。

阿润站起来,抱了一张椅子出屋放在廊下,扶着顾昭坐下。

“不拿去佛前供奉吗?”他问。

“我是抄给大兄的,佛已经知道了,不会怪我。”顾昭很不在意。

阿润坐在台阶上,并不怕冷,样子随意潇洒。

“阿昭的大兄很心疼你,阿昭真好命。”

“嗯…大兄人很好,不过他有很多儿子,老婆也有不少,他很忙的。”顾昭不在意的说。

阿润轻笑道:“可他依旧能想起阿昭啊,就是偶尔记得,也是好的。”

“那确实,那家伙老了,有时候像个孩子,还要我照顾他,十分麻烦的。”顾昭想起自己哥哥那个不着调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的抱怨,家里也不知道如何了,他不会问。

两人正说着,那庙里的知客僧提着两个食盒进院子,看到顾昭跟阿润聊的甚欢竟然惊讶的扬眉。

“你这和尚,不去修行,怎么到后面来了。”顾昭指着他笑骂。

知客僧合掌念佛,笑着解释:“已到年关,山下很多富户送来供奉,寺里面每年也要做佛果子随喜,这是主持叫小僧送来的,给施主尝个鲜。”

“切,那老和尚到精怪,其实是通知我,年关到了,该供奉捐献了。”说罢看看提盒,摆手:“是什么,快拿过来。”

知客僧不在意的笑笑,放下提盒,合掌施礼告辞。

细仔捧了长案几出来,新仔怕顾昭冻着,便端着铜盆烧了红碳到他座位身边。

顾昭看不到别人怎么为自己忙活,倒是很着急的打开食盒往里看,不过是一盘馓子,一盘梅花式样的小点,一盘龙爪酥。

“我就说的没错的,好的他们也舍不得给我,哎…新仔,去我柜子里,取五十贯给前面送去,点几盏长明灯,把大兄他们的名讳写了,你细细想了,别漏了谁给那些和尚讨了便宜去。”

新仔为难:“七爷,家里有供奉,我前儿还去寻了,您的名字,老太太早就写了,那么一大罐子香油,要点到明年呢。”

“叫你去你就去,那么笨,有灯了就捐成面粉钱,请和尚帮着府里施出去,那山下不是有流民的庄子吗,要过年了,叫他们也多盘点心吃。”

阿润呵呵笑,看着背着褡裢脚步沉重离开院子的新仔说:“阿昭心肠好。”

顾昭有些不好意思:“别夸我,别扭的很。”恩,他总是听不得别人夸奖自己的。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停歇在寺院的墙头,顾昭将馓子掰碎了远远的撒过去,麻雀饿的狠了,竟不怕人,呼啦啦飞下一片在院那边啄食。

阿润跟顾昭安静的看着,待麻雀非走阿润忽然问:“山下流民很多吗?”

顾昭点点头:“多!每天都有,扶老携幼的不知道从那里来,觉得来到京里就饿不死了,搞不懂那些人怎么想的,朝廷给发着粮食请他们迁丁去垦荒不去,宁愿来京城要饭。”

“阿昭也知道迁丁令?”阿润奇怪的看看顾昭。

顾昭摸摸鼻子,嗯,大概阿润吧自己当成了不知道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了,他有些郁闷,当然,这事儿也不好解释。他现在也的确一副纨绔样子。

“自然是知道的,大兄总是说,也很忧心。”说完便不想在进行这个话题,阿润也没深问。

两人坐了一会,新仔背着空褡裢,身后跟着两个人往这边走,待那两人进来,顾昭上下打量,这两人,一老一小,老的有五六十岁,小的有十三四岁,风尘仆仆的推着两辆独轮车子,车子上摆放着箱笼行李,他们背后还背着破烂的铺盖卷。

“是薛鹤相公家的下奴,早两个月他们就出来了,方到的。”新仔笑眯眯的解释,解释完悄悄过来嘀咕了一句:“薛相公有钱了,再不必抄经了,刚才在山下买了两件新澜衫,请人喝酒去了。”

顾昭点点头,看着新仔在那边帮忙,薛鹤住了一间屋子,远不如他这般宽裕,有一间大屋,一小间厢房居住,那两位仆人也累得狠了,歇了行李,自在廊下避风处铺开铺盖,一头扎进去便要睡。

“可不敢这样,那老人家年纪大了,被风吹了就不好了。新仔,放车马的那屋子你去收拾下,去跟和尚领个炭盆,好好待他们去休息。”顾昭连忙叫新仔领他们去自己家放马车的那间下屋去住。

老下奴过来磕了头,想是刚从乡下来,笨口拙言的也不会说什么巧话,只是磕头的声音梆梆的响。

“快去吧。”顾昭摆手,叫他们下去,待老下奴走远,顾昭才叹息了一声说:“流民那问题是长远的事儿,山下的儒生书生才是今上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阿润掂着馓子配着水吃了一些,吃完,擦了嘴方说:“今上求贤若渴,彦和诗文做的好,以后必然有前途。”

顾昭脸上露出一丝讥讽道:“诗文能作何用?彦和不识黍。”说完,他自己也住了嘴。

做什么又跟社会制度作斗争呢?看不惯又如何?这老下奴不在意,山下的流民不在意,今上也不在意,他在意又如何。

  第十六回

薛鹤有钱了,一抬手便捐给庙里十贯,他的食盒成了两层,他却不爱吃了,每天只是带那名叫雀奴的小厮下山,许是为了面子,他给雀奴也置办了新的葛麻棉衣,每天带出去聚会,早起晚归,有时候都不归。有时归了便絮絮叨叨的说一些顾昭不喜欢听的话,如,他在城中又交了什么名人之类。

顾昭可以想象薛鹤每日跟什么人扎堆,那些人很明显的恰恰就是顾昭最不喜的一类人,文人。如此原本挺好的挚友却眼见得就有些生疏了。

这一日,薛鹤又去城里会名人,顾昭起的早,一个人在院子里剥了昨日剩下的饼子碎渣渣喂麻雀,斋饭是不可剩下,无论如何必要过了五脏庙,虽然不信这些,可是顾昭依旧还是用了这样的方式处理剩饭,好歹心里能舒服些。麻雀的胃那也是胃吧,不算做造孽。

这山上也没什么名鸟,又是冬日,有的便是这一群一群的麻雀,这些雀儿在寺庙里得到优待并不畏人,常常四处飞着与和尚抢食,看到有人剥了碎渣渣丢在地上,便呼啦啦的一涌而下吃的欢实。

两块饼子喂完,麻雀飞去,顾昭低头,顿时窘了,这眼见得地上便多了许多雀儿的羽毛与粪便,顾昭羞愧,这院子里的卫生似乎是阿润在管。

果然,没片刻,身后传来唰唰的扫地声,顾昭扭脸,脸色涨红着道歉:“对不住阿润,我去唤细仔扫。”

阿润笑笑,并不在意的道:“原是我份内的事情。”一阵山风吹来,阿润的僧袍角被吹得飞起,袍内的足裤被风绷出了腿型,看样子阿润穿的并不多。

顾昭更加不好意思,阿润不比他是外客,他每天要干很多活,他每日早课完了要去后山担水二十挑,上午抄写经卷,写完还要去打扫主殿,擦拭佛像,忙完回去吃了饭依旧不得歇息,下午还要清扫一后山的残叶,垃圾。这山上最粗鄙的僧侣都比阿润过得好。

这一大山的和尚,顾昭就很好奇,为什么阿润要做这么多的苦工,他问过知客僧,知客僧也是一脸苦笑。只是双手合十的悄悄嘀咕了一句:“施主,这是皇庙。”

对喽,这是皇庙呢,想来也总有顾昭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不该问的别去问,可是,顾昭还是很心疼,真的。

前辈子,这辈子,顾昭从未有过这样的一种强烈的感觉,想去保护一个人,宠着一个人,这种带着一丝酸酸的,甜甜的,一想起来,心肝就像针尖猛的那么一扎一挑,浑身的细胞都会缩一下,酸酸的心疼。气都出不上来的憋闷感,就恨不得自己也是个小和尚,这辈子跟这人一起呆在这山上,什么都不做,每天就捧着经卷坐在佛前,一起吃苦受罪,偶尔目光对碰,就只对着傻乐就死也甘愿了。

顾昭尝试过用钱去买通一些人帮下阿润,可惜两座山头的和尚硬是没人敢伸出手接一下钱,敢于帮一下的,甚至有人看到顾昭转身便快速跑开了,就像身后有狼一般。

一瘸一拐的回到屋子,顾昭长长地出了几口气,细仔见主人不高兴,忙跑到院子里帮着清扫,可惜,不管他如何帮,他清扫一遍,阿润便加上一倍,再帮只能是加大阿润的负担了。没办法,细仔讪讪的回到屋子里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了。

顾昭气的想用手捶墙,又怕疼,想跺脚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的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清扫完院落,阿润出了一头汗,他举起袖子擦擦额头,抬脸冲着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一脸心疼的顾昭笑笑,脸上半分的责怪都没带出来,甚至他还悄悄的眨巴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