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碳火很暖,满屋子都是阿润的味道,顾昭坐起来,看到自己的脚上的旧布已经去了,不知道阿润剪了那件衣服,总之衣裳是新的,月白色的布料干干净净的裹着他的脚,心里一片温馨。

顾昭脑袋里正在胡思乱想,却不想,屋外有脚步急急的传来,新仔一把推开大门跑进屋连声说:“七爷,七爷,大老爷今日在早朝晕过去被抬家里了!”

顾昭吓了一跳,脚疼也顾不得了,他打开被子往外跑,新仔提了鞋子忙服侍他穿上,帮他披了狐裘一起出去。

小院里,愚耕先生站在那边一脸焦急,见他出来忙道:“说是今早,因为武举的事情跟户部右侍郎,高启贤高侍郎吵起来了,后来就厥过去了!府里乱成一团,陛下倒是派御医去了,老夫人一个妇道人家,那里见过这个,也是急得不成,小人便做主来找七爷。”

“找我?没我之前,大兄家都是死人吗?”顾昭生气,他本想说,离了我地球就不转了吗?想是这般想的,心里却急得不成,他老哥哥是世界上他第一挂念的人,可不敢出事。

顾昭四下看了一眼,摆手安排他们收拾行李,套骡车,一干人简单的收拾了,往寺院外走,寺院外早有那知客僧还有惠易大师等着,并不赞同他离开。

“施主脚伤未愈,此刻下山,怕明年还要犯。”知客僧提惠易大师说了。

顾昭扭脸往他们身后看,阿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里再没有了昨日的那些情绪,顾昭心里被狠狠的抓挠了一下,裂开了,很疼,却毫无办法。

“没事儿的,大师莫急,待到明年我脚烂了,我还来!”顾昭急急的说了,再不敢看阿润一眼便催了新仔,上了软兜,被人抬了往山下奔。

阿润站在山门,看着远去的背影,一直看到再也看不到。

山下顾府,此刻已然乱成一团,顾老爷昏迷不醒,御医在把脉,娇红在院里大叫大嚷。

“奴早说他们请错了先生,若是灵光我磕了那么多,怎么不见效,看吧,定是磕错了,如今老爷有事,可怪不到我!”

“姨娘,少说一句吧。”顾茂怀在一边劝着,眼睛盯着堂屋,心里实在难过。

“怎么不能说,怎么不能说,就一直觉得那位先生不对,定是行错了法,可怜我起早贪黑的拜的腰都断了,这不是又出事了,定是磕错了…”

她正指手画脚说的痛快,不料想身后有人,声音阴沉的说倒:“不是磕错了,怕是磕的少了,来人,请娇红姨娘去庙里,多磕几个,什么时候我哥哥好了,什么时候请她出来!”

娇红吓了一跳,扭脸看到竟是这个瘟神,又气又急,叉着腰说到:“我好歹也是坐着轿子,你哥哥明媒正娶的妾,你也要叫我一声小嫂子的!”

顾昭不爱搭理她,在他的眼里,一夫一妻是基本的,其他的一概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连名字都不必记。

七老爷威严无比,才吩咐完,就有卢氏的婆子一拥而上,堵嘴的堵嘴,拖人的拖人。

院子里,忽然有小娃,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小娃有五六岁的摸样,头上梳着一对童子发髻,身上穿的一身精细绫罗,又哭又挠的冲过来厮打,一边在顾昭身上拧拽,一边闹腾到:“放开我祖母!你是坏人,来我家白吃白住着欺负人!”

顾昭大怒,蹲下揪起这童子,一把扒下他的胫衣(裤子),翻过身来,对着他的白屁股,毫不客气的就是一阵啪啪啪啪啪啪!

刹那间,院子里安静下来,皆是目瞪口呆。

这小童叫琅,是顾茂怀的幼子,出生的日子跟顾岩在一天,奇怪的是,时辰也一样,顾岩在孙辈里,最喜欢他,有时候甚至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娇红得宠多也因为他。

看儿子挨打,二爷顾茂怀一声不敢吭,只能站在那边转圈,眼巴巴的看着四处找援手。

七爷毫不客气的将顾铭琅的屁股打成了紫茄子,大家方想起,这位爷辈分如今在这家里是最大的,他想打谁都不用问天气儿,又想起,顾岩对这个弟弟几乎是百依百顺,只差供起来了。

顾铭琅何尝受过这个,开始还大哭,最后便哀哀认错:“七爷爷,琅儿知错,莫打了!”

顾昭冷了脸,扶着细仔的手站起来,胳膊下夹着顾铭琅,四下看了一眼冷声道:“堆在这里做什么,都滚回屋去!”

呼啦啦一院子人鸟兽散。

七爷威风完,依旧提着夹着顾铭琅进了屋子,屋子里,太医们围着床,正在谈论着什么。大意就是,老郡公是气急攻心,此刻还是先要把人唤醒灌了药进去才是。

他老哥哥,躺在床上,脸上暮色沉沉,一丝丝鲜活气儿都没有。顿时,顾昭揉的心都碎了。

卢氏坐在椅子上,浑身无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家老爷,早上好好的出去的,没成想,就这样被抬回来了,呼啦啦一下天塌了,家里乱成一团,卢氏六神无主也无力去管。

看到顾昭进来,卢氏眼泪再也不忍,拽着帕子说:“阿弟快去看你哥哥,你喊他,他便醒了!他最疼你的。”

顾昭点点头,对着胳膊窝下的死小子后脑勺就是一下狠的,他威胁到:“哭!哭不响,揍死你。”

顾铭琅本就委屈,看到自己爷爷越发的忍耐不住,听到命令,就如阀门被打开一般,哇的一声满腹委屈的哭了出来:“爷爷!爷爷…快救我,七爷爷要打死我!!!奶奶也被他关起来了!”

这死小子,哇哇大哭着依旧不忘告状,没一会,床上的顾岩便睁开双目,涩声骂道:“谁敢打我孙孙。”说完,嘴巴流出一挂口水。

“我!”顾昭瞪他,这家伙最可恨,后院乱成一团不说,脾气这般差,年纪一大把,还跟人在朝堂吵架,看这出息的,口水都关不住了。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太医们一喜,忙写了方子叫去抓药。

顾昭坐在自己哥哥床边,顾老爷也慢慢想起一些事儿,有些羞愧,有些愤然,可怜他浑身无力,看到最爱的孙孙屁股被打成紫茄子,却也不敢招惹自己弟弟,他家幺弟翻脸是很可怕的。

顾昭叫下奴抱了顾铭琅下去,此刻,顾铭琅哭的已经不是以泪洗面,是以泪洗澡。

顾昭坐在床头一只手拉住自己老哥哥的手,按住几个穴道揉,以前上跟公园的老大爷学过,那个地方管那,常揉着对身体好。

那几个太医不懂,倒是只好奇的看了一眼,便做其他的去了。

“哥哥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一大把年纪,许是跟娇红呆久了,竟学会妇人吵架的手段了。”

顾老爷一睁眼,开始咳嗽。

“真是阿弥陀佛,您还能正眼看看我们,您这一蹬腿儿去了,咱家可就热闹了,您去了便罢了,我嫂子指定得跟着吧?老夫老妻的您自己去,她多没意思,是吧嫂子?”

卢氏委屈,连连点头,哽咽道:“老爷若不在,前脚走,我后脚就去。”

顾昭放下揉热乎的手,拉起另外一只手继续揉:“嫂子一走,咱家就好了,茂德袭爵分家,他五十多了,早就该袭爵,你说你站着茅坑不拉屎的晃悠着,也不怕小辈儿看着你烦。

说起来,咱茂德是块愚木头,凭谁来一哭,指定分人家一块。茂昌是个四六不懂的,甭管分了多少,你放心,至多一年,他就得去下司马租房子住,住不到一年,您就去南城根儿找他去吧,端个破碗乞食呢!”

“哧…”不知道那位太医没忍住,哧的一声笑了。

顾岩气的直不成,又羞又愧的在那里装死。

顾昭没搭理那边继续唠叨着:“老的去了,小的一大堆,这世上只有亲生的爹娘苦巴巴的为儿为女,哥哥一走,世上谁来疼他们?谁为他们想半分哥别看我啊!我才多大?我脚烂着还没人疼呢。当哥的能跟当爹的一样吗?八年…”

这句八年,正中命门,顾老爷心酸,反手拉住他口齿不清的说:“哥疼…你。”

“…哥哥今年都六十六了,一身的伤,如今是无战事了,也该歇歇了,今儿起告了病假,若不然,告老还乡吧。”

刹那,屋子里格外的安静,就连一脸悲色的顾茂德都惊讶的盯着自己小叔叔,没错,顾昭此举,又是不合时宜了。

“呵…能有什么呢,天下大着呢,哥哥自懂事起,就跟着爹征战八方,爹老了,哥哥又接茬上,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一天,咱老家,山也美,水也美,哥哥却没在故乡的池塘钓过鱼,没在故乡的山上寻过野趣,今年六十六,过几日哥哥就六十七了。难不成一辈子就这么干耗着,一直耗到…”

顾老爷忽坐起,捂住自己弟弟的嘴巴:“今天下方安,吾虽老迈,念及君恩,怎敢自安。”

顾昭有些气闷,站了起来扶着细仔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扭头对自己哥哥说:“有句话,不怕人听到,哥哥可知,今后,这朝堂上,总有一天便会到那个…那个…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境地,到那时,哥哥难道每天都因为武事,被人抬着下来吗?”

说罢,顾昭被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拂袖而去…

第十九回

上京皇宫,水泽殿,此处因位置在火眼,故殿名水泽以来中和完全宫内五行。此地是天授帝平时休息,办公的小殿,他也常在此处接见他喜爱近身大臣,说些君臣亲昵的私房话。

此刻,天授帝赵淳熙正望着桌边刚从山上寺院送下来的经卷发呆,户部右侍郎高启贤高大人坐在殿里的一个矮墩上,依旧一脸迷茫,受到很大惊吓魂魄依旧没有回到心里的样子。

多少年的老弟兄了,搞不懂陛下为什么叫他跟老郡公爷吵架。

“成了,为难你了!改日朕找个机会帮你们说和,顾岩那人没心没肺的,他不会怪你的。”天授帝看高大人可怜,便安慰了他一句。

高侍郎站起来,有些为难的跪地启道:“陛下,臣想去探望一下老郡公爷。”

陛下拍拍案几,笑道:“去吧,去了好好跟他说,不是不愿意办武举,只是如今国库空虚,这笔钱确是真真的拿不出来。”

“是…”

陛下看他依旧一脸为难,便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回话。

“坐着回吧。”

“是。”高启贤站起来复又坐好。

“乌康,永宗,山阳,去年倒是有个好年景,各地税收也收的不错。”皇帝叹息了下,轻轻合住眼皮:“只是齐琅有些差强人意,全郡不到一百万贯,哎,人口是个大问题啊。”

高启贤点点头:“是,三郡有八百万贯,是去年的一倍。这几年战乱逐渐平息,陛下的养民策略已初见成效,齐琅如今能收到九十三万贯已经是不错了…”

轻轻的用手点点面前的案几,陛下轻笑:“哎,还是太慢啊,前朝那会,一个长洲,年入两千万贯,如今朕的三郡一年都不到前朝的一半,这上上下下多少张嘴巴,流民,迁丁,绝户郡…你说说,顾岩这个老东西还跟朕跳着脚要钱,朕那里拿的出来?”

“郡公爷是个直人,陛下裁撤了他三万近卫军,想必他是舍不得吧,军户回家,每位少说也要给二十贯裁军银,这上上下下少说也要百万贯,整一个郡的收入呢。”高启贤斟酌着回着话。

正说着,门口的小太监撩着帘子进来,并不敢过来,只是眼巴巴的看了这边一眼,看样子是有话要回。

“算了,算了,这满朝上下何止他一个人在抱怨朕,你下去吧。”陛下越想越心烦,便叫高启贤下去。

“臣知道怎么说了。”高侍郎站起来施礼,倒退着出去。

出去后,他微微的冲着殿外长出一口气,又奇怪的看了一眼门外的御医,想问点什么,又不敢问,只好又是很难过的沉重的一口气叹出。

那御医精怪,过来笑眯眯的道:“侍郎莫难受了,右丞大人已经醒了,无事。”其他的也就没说了。

顾岩如今在中书省任右丞。

天授帝听了御医的汇报,又赐了大量的补药,给了许多赏赐下去,待御医离开,他盯着桌子上的经卷叹息到:“昀光,是朕心狠了。”

从殿内屏风后走出一个老太监,他有六七十岁的年纪样子,虽是穿着内侍的衣衫,这老太监的双目却露着精光,背部也是笔直的,看品级不过是三四品的内官,可他却可以在这殿内自由行走,还能随意听到皇帝与大臣说国事。

“陛下最是慈善,那顾七是的的确确是影响到奕王爷清修了,这已是看了顾郡公府几辈子的功绩,除却这样,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这人劝的适当,天授帝便默认了,便笑道:“这顾七倒是个有趣的,这几句话说的朕心甚慰,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满堂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若是真有那么繁盛的一天…咳咳…朕,也能面对先帝了。”

天授帝说完,剧烈的开始咳嗽。

“陛下莫多想,白太医这药最忌讳肝火大盛,陛下要心平气和方才能逐渐康复。”那内官从怀里取出一瓶丹药,数了三五颗服侍天授帝服下,他一边侍奉一边很贴心的帮陛下抚摸胸口。

天授帝咽了药便不再喘,只是坐在那里想着,这顾七真像老顾家人,直的一点弯都不拐。

难道朕却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不成?便是满堂都是读书人了,可朝中的武官却是随着朕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啊。其实他到也没想错,国家如今缺乏人才,养着一堆莽汉对国事也真是无益,若是顾郡公真的告老还乡,那也不错,朕一定给他满门荣耀,毕竟这么知进退的老臣也不多了。

可惜啊,那顾岩却依旧不想走,不走便不走吧,也是!一家大小,谁家没一家大小呢,朕也有一家大小,一家子的烦心事儿,那顾七说话虽可恨可恼,不过嘛,却难得赤子之心,朕这些弟弟里怎么就不能出一位呢?

出一位识时务的,理解朕的苦心的,懂得…为朕着想的弟弟呢?

看着这满案几的经卷,天授心里又是一阵叹息,这最好的弟弟,却也不能像顾岩那般疼弟弟一般的疼着,自己都是为了他好,只盼他有一日能知道自己的苦心,这大梁朝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阿润,阿润…”天授帝唠叨了几声后又说:“你莫要伤朕,要是真如他们说的那般,我就把这顾七送到你身边做小和尚,叫你这辈子只看到,吃不到。”

他越想越有意思,脑袋里满是两个光头对视的样子,不由得噗哧笑出声。

笑罢他摆摆手,一堆内侍上去捧了经卷与天授帝离开水泽殿,往后宫太后所居的姿寿宫去了。

天授帝到达姿寿宫,并不进去,只是在外面跪了行安礼,站起后,又叫内侍将经卷送进去。

没一会,有一位穿着葛麻尼衣的老嬷嬷出来,虽未剃度,脖子上却有佛珠。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双手奉给天授帝道:“弥陀佛,给陛下见礼了。”

天授帝道:“姚姑姑快起,母后一切可好。”

姚姑姑笑眯眯的点头,转了一下手里的佛珠说:“太后好,早上还进了两块面饼,一碗菜汤。太后问陛下最近身体可好?”

天授帝恭敬的回答:“儿一切都好,并不敢打搅母后清修,只是阿润抄了许多经卷来,儿不敢自留,便奉来请母后供在佛前。”

老嬷嬷笑笑:“陛下一贯孝顺,太后也是常说的,只是太后说如今她也是出世之人,虽在这宫里,陛下莫要送那些奢侈的东西再来,今冬又有大雪,说是有人压死,太后也不安,念了许多超度经去。倒是陛下自己,早先受过箭伤,又有毒伤毁眼,这天又冷了,怕你犯旧疾,太后这几日一直给陛下颂去孽消灾经呢。”

“儿无事,一切都好,母后也要多想着儿臣,为儿保重身体,这样儿也能吃的下,睡得香些。”天授帝脸上一直带着特别温柔的笑容,回答的声音如沐春风。

姚姑姑上下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天授帝,叹息了一下说:“陛下瘦了,一定又挑食了。”

天授帝只是笑,站在那里任姚姑姑端详。

姚姑姑满心疼爱的看了他半天,这才施礼离开。

看着姚姑姑消失,姿寿宫的宫门又紧紧关闭起来,一声钟磬,不急不缓的木鱼声又慢慢敲击起来。

天授帝抱着手里的包裹听了一会,顺手翻翻包裹,却是两件粗布棉衣,虽是粗布棉衣,却是母后一针一线亲手所制,天授帝心里酸酸的,好几年了,自从母后在宫里出家,自己再也没见过母后一面,也没有收过一件母后亲手做的针线。他知道,母后怪他,可是,他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阿润…无论如何必须出家,如果阿润不出家,那么…就只能赐死他了。

高启贤高大人自殿上下来,并未去顾公府,此时,老公爷正病者,他去不合适,他寻思着,待他好一些了再去赔情,也好过现在去了看脸色,都是多少年的老同僚,被当面骂一顿他也不愿意。说实话,顾岩那人什么都好,只是这脾性就差了点,这堂上挨他揍的臣子也不是一两个。

那个人,好了好死,怀了能得罪死,典型的不识时务,此刻还是不要去了好。

想罢,高大人遣人送了几只上好的老参去了顾公府,果不其然,东西被人又送了回来。

顾老爷的病,近似脑中风,不过这古代的医术自然有古代的精妙之处,这段时间家里围着他照顾着,顾昭连骂带讥讽的开解着,他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已经可以扶着人,在院子里溜达了。

眼见着,这年头就到了,京里越发的热闹,宫中终于下了恩科的旨意,陛下的的确确是等不得了,自天授帝登基,这算是第一次开科举士,所以,历来的的规矩便略微改了些,简单了一些。

由礼部在明年春天统一举行考试,也称礼闱。

密王作乱前,曾有一次大型的考试,当时的考生正停在会试,便停了考试。如今旨意里提了,照老年名单,凡举子已过会试的,还有地方有举荐的,皆在三月由礼部主持礼闱。

堵在京城的乌云,呼啦啦一下放晴,这是天授帝登基之后最最大快人心之事,当然只是读书人的幸事,对于全国千分之一的读书人的幸事。

外面的读书人奔走相告,对于顾府来说,没啥两样,读书人关老顾家什么事儿?他家只出武将。

倒是顾昭,自己有了一些小心思,虽没有明说,却有些想法,只是如今老哥哥病着他也没提。

接近年关,家里事儿也多,昨日,卢氏遣苏氏将过年的器皿,还有一些早就准备的东西送来。往年具是顾昭自己过,也没那么多讲究,可是如算是自己开了一门,虽是借住,可是该有的还是要准备。

他也不懂,若不是卢氏,怕是到时候真的要失礼了。苏氏送来的东西,种类很多,有:

金质福寿八角杯一套,

金字福字杯盏一套,

金双耳菊花杯壶五十六件(待客用),

金鲤花色碗盘一百零九件,

宁寿图案碗盘餐具,一百零九件。

金松鹿餐具整套。

金茶匙四十根,

镶金包头喜福图案筷子,一百双,

银包头鲤鱼跃龙门图案筷子,一百双,

银质大样方长水火炉两座,

端炉六座、

各种银质酒器,食器,水器,杂器,三百件。

各色云缎,云绢三匹,黄云罗一匹…等等之类,从餐具,到出门的骡车轿帘,十二个小奴,整整抱了两个时辰才抱完,塞了顾昭两屋子。

愚耕先生看着单子笑:“七爷好命,怕是那日你说的话,顾公爷上了心,这是给您置办家当呢,这些器皿是要用一辈子的,一代一代的添加,慢慢的合起来称为家业,这都有您的爵号印记,不过,以后七爷要是升爵,就要找工奴抹了旧痕迹重新敲上去,也有累着敲的,印字一个挨一个的排着敲上去,就像家族史般,很有趣儿。”

顾昭瞪眼,浪费,这就是极大的浪费!

如今凡举世家,吃穿花用,都有讲究,以前分家的时候,顾昭最小,倒是给了一些器,皆没有成套的,具是杂器,太好的,他也不配用。

其实这也不怪故去的老爷,很多东西,都是一个男人在成长过程中,品级慢慢加大,家里大人慢慢给填的,当然,自己也要存些,像家具,镇纸,笔墨,扇子,衣料,绦勾,冠盒,等等之类,花样之多,不比女人嫁妆花样少,各种器具是非常讲究的。

顾昭有些感动,嗯…但也不想原谅那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老不修,依旧休着不搭理那边。

将厚厚的一叠单子放在一边,顾昭叫进毕梁立进屋对他说:“这次下山下的急,早年我们去南方,不是收过一些佛器,你给山上惠易大师送去,去城里找最好的裁缝铺子,购一百匹上好的缁、黄、褐色布匹做了僧衣,僧鞋,那山上的师傅,不拘那一种,都施两身。还有…庄子里存的菜干拉两车去。”

毕梁立点头去了,顾昭又把细仔叫进来打发他把暖房里已经结好果实的瓜菜两盆,竹炭一百斤,各色果脯,酱菜送五斤给阿润,要悄悄的送去。

细仔点点头,笑眯眯的去了,倒是不像平时那般多嘴,问问那位鸟相公去何处了。

这也不怪细仔看不上薛鹤,薛鹤出门从不管那老下奴,他不回来,那老下奴便饿着,若不是细仔,那老头是要常挨饿的。下奴也有下奴的心,所以,细仔,新仔,对薛鹤是鄙视到顶点的。他们却不知,薛鹤都是给了钱的,只是那老下奴不舍得花用而已。

愚耕面有异色,便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说:“七爷对那位阿润师傅倒是很关心。”

顾昭哼哼了两声,别扭着说道:“我下来的急,阿润,一定生我气了,阿润教了我不少东西,好比…那个插花。”

说完抱着一卷经,一瘸一拐的出了门,完全没看到背后愚耕先生,一脸无奈,可惜,郁闷的种种表情。

那阿润可是好招惹的,那是当今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先帝最最宠爱的儿子,若不是…兴许这当今的位置就是这位奕王爷的了。当今…当今其实是个有缺陷的人,他有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先帝把奕王爷一直当继承人在养着。

这世界上的事儿,都是随着奈何走的,当今身体残缺又如何,他有权利,有势力,奕王爷还不是照样得避在庙里等着出家。哎…可怜的七爷,麻烦上身犹不自知。

顾岩大老爷如今在屋里犯倔,娇红姨娘依旧被关在庙里念经,谁叫她不会招惹,偏偏招惹小七去,能有人分享灾难,倒也不错。顾大老爷没准备放她出来,压根就没想起她来。

卢氏这几天安了心,为了过年,忙的脚底不粘地儿,也没空哄他,倒是芸姨娘得了乖,这几日忙里忙外侍奉他。

下煖轿,顾昭抱着经卷进屋,本来就着小老婆手里喝羹汤,喝的正舒爽的顾大老爷顿时不好意思了,他咳嗽了几声,摆手叫芸娘下去。

如今这府里,不拘那一位,除了卢氏,别人见了七爷,就像老鼠见了猫。芸娘有些吓到了,小叔子关了哥哥的小老婆这事儿并不多见,虽然那天情形特殊,可那一位得宠的至今还没放出来呢,她算什么?

芸娘福身施礼,头也不敢抬的往外小跑着去了。许是出门太急,她罗衫上的飘带裹在了门闩上,人出去了,却不敢进来解开,只能在门外硬拉,拉了一会,只听到布料撕开的脆响,门外传来摔倒的声音,又是一阵跌跌撞撞的声,很快的,外面安静了。

顾昭摸摸鼻子,其实压根儿他没认出那是那位,小三都不记得,何况小四呼?

铜壶里水泡泡的声音咕噜作响,阵阵三习香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着。

兄弟俩一个假装欣赏床铺顶的花色,一个看地板的砖刻,谁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