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岩挺害怕的,便道:“阿弟,你没事吧,这事儿不做也没啥,大不了哥哥辞官不做,咱回平洲,你别吓唬哥哥啊。”

顾昭已经懒得跟他解释了,他随意的摆手,样子带着一分得意:“去去!我跟你个土着说不来,走着,走着,咱家去,等过两日,弟弟给你表演神迹!”

说完,他拉着顾岩,扛着一口袋鹅卵石找车夫去了。

回到家之后,顾岩叫他哥哥给他画个画,不拘画什么,画个巴掌大的图就成。他哥比他强不了多少,就画了一个后世抽象图给他,一个人脑袋,一根火柴棍,两个大叉叉的的火柴小人,当然,要顾昭画也好不到那里去,最多就是这个水平了。

顾昭回去,对下面人吩咐了,他要闭关写文章,整的满院子人,想笑不想笑的那么憋着,顾昭不管其他,自去关了自己,开始在屋里蹲坑。

他写“文章”这几天,要求可多了,又要在书房里吃火锅,又嫌弃冷,要了火盆竹炭,春天了都,他在里面折腾的够呛,这不算玩,后来又嫌弃蜡烛不好,叫上街买去,毕梁立带着人,走了十多家蜡烛铺子,买了几百根各种蜡烛,最后龙凤烛都给他买来了。

好不容易蜡烛买好了,七爷又不写文章了,他改作画了,于是,又是要毕梁立上街给他买染料,各种书画涂料都要一点,大家由着他胡闹,倒也没说什么。

比起顾茂昌那些出格儿的事情,小七爷就在屋里折腾,这些都没啥哈。

顾昭在屋子里,整整胡闹了两天之后,打开书房门,对着大太阳,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后,对自己奶哥说:“我说,奶哥,今儿的天气格外好对吧!”

毕梁立举举大拇指,笑笑,又探头看看那屋子里,啧啧,造的不轻。

顾昭笑眯眯的,闭关几日,看着这世界咋就这么新鲜呢,他眨巴下眼睛,用鼻子哼哼了一句赞美自己:“哎,我咋那么能够呢!”

毕梁立在一边扶着墙,强站住了。

顾昭说完,对毕梁立吩咐:“奶哥,我屋子里的东西,帮我都烧了,我一副字,一幅画都没写成,以后我要多多读书,多多写文章,嗯,就是这样,那个…赶紧收拾干净了,别叫人进去啊。”

说吧眨巴下眼睛。

毕梁立倒是感觉明白了点什么,以前,小七爷在南岛也这样,经常吧自己关起来好几天。

见毕梁立应了,顾昭晃晃悠悠的往外走,才到院中,却看到愚耕先生跟一个陌生的先生在院中下围棋。

顾昭走过去,看看棋盘。

愚耕先生连忙站起来,对顾昭施礼:“七爷。”

“哎,你回来了愚耕,过年好吧,家里都好吧?”顾昭还是那么亲切。

“好着呢,来时,家里的大子说,过几日要来恩科,想来这边住一下,这边离考场近,正好,也想来给七爷道谢,谢谢您给的笔墨。”

“俱都是小事儿,来日他金榜题名,我再送他一些好的。”顾昭寒暄着,不在意的摆手。

愚耕笑眯眯的在那里介绍:“ 哦,这位是,陶文鼎,定九先生,是老太太派来陪七爷,下棋,喝茶,解闷儿的,陶先生,写的一手好狂草,那一笔好书法在上京都是少有人能及的。”

顾昭心情好,便含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新来的门客,这老先生倒是不若愚耕先生这般平和,他有四五十岁,两个鬓角的白发比他大哥顾岩还多,不过,倒是没显得多苍老,大概是因为这双眼睛,虽不大,却有着很深沉的底蕴,见到顾昭比不巴结,只是不卑不亢的微微施礼,便话也不多说的站在一边。

顾昭还礼:“定九先生,哎,您看,到我这里真是委屈了,我这人…不是一般的不学无术。”

定九先生顿时乐了。

顾昭回头吩咐花蕊,按照愚耕先生的待遇,一模一样的给来一套,吩咐完,他回头又问:“定九先生,可有其他的爱好?比如,好茶,好棋,好酒,好丹青什么的。”

定九先生笑笑,一张嘴一口浓浓的上京郊区乡下话:“旁个倒是没什么,笔墨,黄纸管够就成。”

顾昭哈哈大笑:“成,管够的,黄纸不算什么,你若喜欢,帛布也是管够的。”

“并不用,那就太奢侈了,会坏了心志。”定九先生很直接的拒绝了。

顾昭挺喜欢这个老先生,最起码,文人的风骨他却是足足的带了一身。顺手在身上摸摸,顾昭转回身又跑进屋子里,没一会他抱着一个小匣子出来,双手捧给定九先生道:“这是早起先,大哥为了叫我写字儿,给我找的《水易堂词贴》一轴,我是个睁眼儿瞎子,给我玩那就是糟蹋了,先生拿去玩吧。我那边还有事儿,走先了,两位先生继续。”

说完,顾昭往院外走,今儿真奇怪,身后除了跟了新仔,细仔,又多跟了四个小厮,除了端东西,竟然还有一个提鸟笼子的?

他想起前两天把院子交给嫂子里,哎,自己真是活得越来越堕落,越来越有纨绔品质了。

定九先生捧着字帖儿,脸上开始裂缝,他看着顾昭走远,这才急急的放下匣子,双手在衣服上搓搓,这才打开盒子,取出帖子,急急的看了一眼后,彻底震撼了:“竟真是水易堂。”

愚耕先生笑着摇头:“难不成,你还以为七爷骗你不成?”

“不不,老夫…老夫只是没想到!”定九先生摆手。

愚耕先生,捡起一粒棋子儿,放到棋盘上,棋子儿敲击着石面,发出一声脆响:“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咱这位小七爷,是难得的好人,只要真心对他,他必定加倍对你好,是难得实诚之人,最起码儿,这上京,也就这一位了,该你了…别看了!该你了!”

定九先生压根不看他,只是弯着腰,珍惜的看着卷轴,激动的浑身发抖。

顾昭坐着四个小奴抬的软腰轿(轿杆抬在腰部的轿子),身后跟着六个小厮,这一路,小奴儿,仆妇见到他,都是将腰弯到九十度,并不敢抬头。

以前走到那里,经常被打搅,被施礼,被问安,被骚扰的事儿却是遇不到了,当然,遇到了也不会在顾昭脑袋里,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他压根就不在意这个。

顾昭倒了正院一问,哥哥却在后院演武厅,他便一路找过去,到那会,顾岩刚放下石锁,正在穿外套,顾昭直接从轿子上蹦下来,拉着他的手,便拽着他倒了武厅的厢房。

“这急急慌慌的作甚!”顾岩无奈,却也是笑着随他。

顾昭四下看了一下,见左右没人,便从袖子里将一块鹅卵石放到了顾岩手里道:“大哥请观神迹!”

顾岩失笑,取了布巾擦干手,这才不紧不慢的接过鹅卵石低头一看。

这一看不要见,真若五雷轰顶一般,顾岩顿时呆了,这…这不正是自己随手画的那个叉把子人儿吗?这人像如今就深深的,犹如长在这石头里一般,石头浑身没有一丝雕琢的痕迹,鬼斧神工,犹若天生就长在石头里一般。

第三十二回

顾岩被弟弟震撼了一把,心里隐约的对自己的弟弟产生了一股子莫名的畏惧,他看他的时候,说话的时候竟然多了几分小心,虽然他非常想知道,那画儿到底是怎么长进石头里的,但是,又觉得这事儿牵扯着天机这样的玄妙的事情。

于是,他便秉着你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这般的对待领导的态度,眼巴巴的看着顾昭。

顾昭挺美的,看他难受自己莫名的高兴,就打算不告诉他了。

顾岩内心酸楚,只能转身去欺负儿子。

“虐畜!这段时间,多来我这里走走,我跟你回忆一下老大人们的样子与雄姿,你莫要画错了…”

顾茂德莫名挨骂,又没办法反抗,反正做牲口也不是一两年了,只能跪在那里诅咒发誓一番。

顾茂昌画的这个图谱是有讲究的,顾昭不是准备在那本书里整三十六颗护帝星吗,那么这份神迹就需要,三十六块上好的石头,外加,长在石头里的护帝星像。

早年陪先帝起兵的,大多数都故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十之一二,像顾岩这般的,大小就在那边长大的,并不多,记得老大人们样子的,也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先帝登基护国公,开国侯封了那么多,如今也快死完了,现就活着的三公之一,沐老太保,人家到先帝身边的时候,就比顾岩要早得多,而且,他爹那会子,还是先帝的军师,胸中有大天地之人。所以,沐老太保对先帝身边死去的那些名将,名儒还是很熟悉的。

这份假,不但要造,还要造的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百分之百相信这是神迹,都要因为神奇而产生畏惧不敢生出反抗之心。

可怜顾茂德做官都二十多年了,四十多岁又开始学人物画,还学的偷偷摸摸,每天晚上苏氏睡了,他才敢悄悄溜到密室,没完没了的练习画小人,不到半月,人都老了五六岁。

顾昭是如何将画整到石头里的,这个事儿还是要感谢他做海员那断经历,那时候他们那艘老船上常有不爱下船的船员,这些人背后多背了故事,心照不宣的事儿,大家也不多问。

在海上没事儿的时候,这些人有时候也说自己那点破事,就像顾昭二十多岁曾认识一位造假古董,假玉石犯了官司逃到船上的老家伙,那家伙可狠了,什么都会做,假翡翠,假田黄,假宝石什么的,顾昭那时候没在意,就闲了当闲话听,大多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现在他也没后悔没仔细听,那能有啥啊。

这个往石头里画画的法子呢,可简单了,小学生六年级学一次就会了,叫烧烤熏煮法,就是在自然奇石的石面上利用石头特别的惰性物质贴出来的图案,然后将石用烟火熏烧,水火蒸煮,达到人工上色处理的目的,这类石以造型石和画面石为多。经过秘制的石头,图案就像天生长在石头里一般,根本瞧不出是后天做的,这个法子,没有个一两千年年,怕是没人能发现。

当然这等造奇石的办法,也有自己的毛病,就是太像了,太栩栩如生了,失去自然的随行跟灵性这就像假的了。可顾昭最爱的就是这份真,太像了,太栩栩如生了啊,若不是神迹,那能如此的像呢。

带着一份得意,顾昭也不看自己老哥眼巴巴的样子,这些玩意儿,还是带进棺材的好,就像他也会做玻璃,琉璃,但是那些东西要出去推销,担着关系呢,想着都费劲,还不如去挣真金白银来的爽利,做海员就是这点好。

顾昭没有接受嫂子卢氏留饭的好意,跟她家吃饭难受的很,老哥的俩小妾,外加儿媳妇都在旁边盯着你吃,你吃的下才怪!

回到自己的院子,顾昭自己的心情也很好,卢氏管理内宅,那是个高手,瞧瞧,这眼见的院子里就有了人气儿,莺歌燕语的,自己那些规矩依旧在,可是呢,这份大家气候,该走的规矩,一丝儿都不乱,世家贵气却尽在不言中了。

“愚耕先生跟定九先生呢?”顾昭净了手,问站在身后的绵绵。

绵绵如今穿着一套一等丫头的藕粉色的熟罗裙,耳朵上带了一对秋叶耳环,无意露出的胳膊上还带着一对儿纯银的蒜头镯,图了胭脂,抹了唇蜜,额心还贴了鱼鳞做的芙蓉花式样儿的花细,原本只有四分人才,如今也有七分。

老夫人可说了,她们就是七爷的脸,她们不好打的也是七爷的脸,过去穿的姑子一般的做派要不得。”

见七爷问话,绵绵放下手里的活计,很正式的插手回话:“回七爷,先生们跟自己屋内呢,老夫人说,他们入夜不得来后院,这是规矩。”绵绵取了僧服帮顾昭换上,这个僧服吧,其实就是休闲服,圆领,又大又软又舒服。

顾昭点点头,去屋内取了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盒底慢慢铺了一层顾氏秘制牛肉干,又拿了绸缎铺在肉干上面,将岸边捡来的那块纯天然的鹅卵石压在上面。

“去叫细仔给山上送去,悄悄的啊。”顾昭将盒子递给绵绵。

往山上送东西,是最近顾昭经常做的事情,但凡有点什么好的,他都要走私上山,若是上山偷渡点什么下来,就是块破点心,都够他愉悦一天的。

一夜好梦,顾昭睡得十分香甜,管他皇帝老儿什么时候死,他现在做的事情,正在安安稳稳的一步步的进行,他顾昭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顾家这个大靠山打理的妥妥当当,最后他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睡到日到三竿,顾昭在床上美美的腻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爬起,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屋子里很安静,他奶哥进来比划着告诉他,昨儿他带着人清理了一下屋子,去年新年买的东西多了,这天气一天天的变暖,眼见着,这东西都要起绿毛,南边新鲜的东西就一直没断了,山庄那边,粮食装了两库,这要怎么好?

顾昭端起茶想了会,嫂子说了,赏人不能没完没了,不然下次他们就觉得你欠了他们的,好吧,他不就是觉得有好吃的一起分才是好吗。不能给顾先生,不能往哥哥后院堆。

“奶哥,西门外面的棚民都还住在那么?这都解冻了?”顾昭问。

毕梁立比划,不但还住在那,甚至更多了,去年下雪,附近很多家里本来就只剩片瓦遮身的庶民,如今连唯一的屋子都保不住,只好住到西门外的棚民区。

顾昭点点头,想了一会,现下他也不那么冒失了,粥棚是不能随意开的,这是天子脚下,哥哥们手里还握着顾家军呢。

收买人心是大忌讳啊,可是庄子里的东西烂掉,那也不好。给亲戚吧,就怕整出一窝蝗虫来。

顾昭端着茶盏,坐在院子的花廊下想呀,想啊,越想越苦逼,妈的学雷锋做好事,也错了?

“七爷,愚耕先生跟定九先生来了。”年年小声禀报。

“哦!”顾昭一抬头,看了下站在画廊院门口的两位门客,说起来,自己还从来没用过门客呢,这门客不就是师爷吗,帮着地主坑蒙拐骗是他们的职业啊。

“快,请进来。”顾昭很高兴。

愚耕先生与定九先生过来,年年帮他们搬了凳子,顾昭特亲切的问:“早饭用过了?”

愚耕笑:“恩,用过了,今儿小灶上做的奶油花卷不错,以前晚生是最讨厌食奶!子的。”

顾昭态度很好的带笑点头,对别人喜欢吃自己也喜欢的食物,表示高兴。

定九先生只是在一旁笑着听,并不多话。

顾昭放下茶盏,对他们道:“两位先生,现下有件事儿,却是要跟你们商量一下的。”

“七爷只管说。”愚耕跟定九一起站起来回话。

“坐着吧,虽然咱家规矩多,可是一会起来,一会坐下你们也不累。”顾昭没去看那两张无奈的脸,倒是自顾自的唠叨起来:“年前,节下,家里省了不少的粮食,肉食,还有过节的东西,这些东西吧,我想舍给西门外的棚民。两位先生知道,咱家是武门,随便舍东西,这个…这个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所以,请教两位先生,有无不惹眼,又很妥当的法子把东西舍出去的法子?”

愚耕先生与定九先生互相看了眼,依旧站起来,表情肃穆的整衣对顾昭行礼:“七爷慈悲。”

“哎呦,没事,好歹也在寺庙进修过,虽没有毕业,但是也算得结业,我说…都说了别这样了。”顾昭站起来还礼,他腰疼啊,不是装逼喜欢人人平等,还礼很累的好不好。

定九先生与愚耕先生一起笑了起来。

愚耕先生与定九先生坐了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定九先生先开了口,他倒是对顾家非常熟悉,便对顾昭道:“七爷,这事儿好办,我记得老太爷的生日快到了,如果按照平洲规矩,虚一岁的话,今年正好九十九,冥寿这是大事儿。大老爷如今不喜欢操办大事儿,怕招眼。咱们对外便说,老太爷九十九冥寿,一切从简,办事儿的钱,买了粮食,衣物,出去舍了,替老太爷积福的,如此这般,凭是谁也不敢拿咱家的孝道说话,这样便一举两得了。”

“正是如此,慎忠追远,光前裕后,谁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还要说好呢。”愚耕也赞同。

顾昭大为满意,这古时的花套子,还需要古人来解,这样便好。

商议完,顾昭去了大哥那边,把事儿一说,顾岩也是大为赞赏,今年他也愁,请六十个和尚那是最少的,可是,到时候祭奠的人多了,今上又要多想了。

兄弟俩合计了一下,顾岩出了一千贯,顾昭却说,哥哥这钱便不要舍了,顾家军那么多穷军户,悄悄出去给他们买一半亩田产,陛下这几年裁军,眼见得那些人就失了进项,帮他们置点家业,也算是没白跟咱家一场。

顾岩点头,悄悄遣人回平洲,以军户的名义买了千贯钱的土私下给了不提。

三月中,西门外的棚民区,忽然来了一队车马,足足有二十多辆车,赶车的护车的都像是从军队里出来的猛汉,往哪里一战,瞧着就吓人,棚民们不敢围着,只是远远的瞧着那些车上放的素布布袋,平日城中贵人多有施舍,只是口袋却没这般大。

那车队到了地方,那些军汉便挨门挨户的开始往里发布袋,人少的一袋,人多的两袋。没人指挥,但是他们活计却做得干净利落,很快的,二十多辆大车都分发完毕,这些人也不说话,转身便跟着骡车走了。

有棚民打开布袋,往里一看,呦,满满的半布袋硬面饼子,米面饼子,约有个二十来斤呢,还有几尺粗布,葛布。布袋底还放着一小把饴糖。

这大好人是谁呢?管理棚户区的小吏长了心眼,遣人悄悄跟着,来人回话却说,军汉们回的是顾家军营。

当晚,宫里便有人来问,顾家此举是所为何事?

顾昭跪着跟来人回到,父亲九十九冥寿,因老父一生东征西战,杀孽甚重,所以,便悄悄地给老太爷舍了粮米,积一些阴德。

宫里人回去后,没多久,圣旨便到了,陛下赏了老郡公爷新的谥号,“平洲郡忠义公”。

这…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以前老太爷的谥号,是勇,没这个忠义值钱啊,这忠义就代表皇家的态度了。顾岩大喜之后,又是一身冷汗,老爷子一生多次救驾,兄弟八个死了六个,老兄弟八人,一个忠义皇家都没舍得给,看样子,上面对他们还是有想法的。出了一头冷汗之后,顾岩越发觉得,自己待小弟好,接小弟回来,是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事情了,怪不得老爹都急的拿拐敲他呢。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的,千万别说什么皇家气象,皇室大方,那家人再抠不过,糖公鸡一般的做派,最怕别人蒙他家,小气的很。

老太爷冥寿没多久之后,老二顾山忽然写了一封信给顾岩,那信之乎者也的,顾岩不喜欢,便叫顾茂德念给他听,顾茂德拿着信,往白了读,读着读着,连平日憨厚的顾茂德都开始翻白眼了,这个二叔,一贯的酸了吧唧,好好的话不说,拐弯抹角的,顾茂德念的大概意思是:

尊敬的大哥您好,小弟在此拜上,带着全家拜上。

父亲冥寿我在北疆也是给过了的,和尚尼姑都请了,皆是名僧,名姑子,整整办了七天呢,花了千贯还不够。

没想到大哥竟然为了父亲的谥号劳心劳力,同为儿子的弟弟十分惭愧,往昔觉得哥哥鲁莽,今日看来,哥哥只是不说罢了,到了最后可看出您是姜是老的辣,心眼最最多。

不过大哥都不跟兄弟们打招呼,这就不对了,具是亲亲的兄弟就不该瞒我的。所以我也写信告诉他们了,不管大哥花了多少钱,分摊就好,这一点还请大哥别客气,虽然爵位是你继承的,我们是靠自己的,这个钱还是有的。

小七弟,顾昭可好,前几日在北疆得了一匹好马,两只白骆驼,还有几只小奶狗,送给小弟玩,大哥问问小弟,是不是想来北疆玩玩,我这里十分欢迎的,也很思念他,离开那会,小弟年幼,我甚至没有抱过一下他,如今想起夜不能寐,实在不安。随信送去三百贯,弟弟拿去零花,明年还有,弟弟要买什么就写信来,哥哥一定给买,哦,请大哥告诉弟弟,弟弟的娶媳妇钱,我也是存了的。

再替我谢谢他,有心了,年礼虽晚,前几日方到,小弟弟有心了,全家都喜欢,药酒很管用,若便宜今年还要些。

同送来的还有一对北地绿鹦哥,请嫂嫂把玩。你全家我都准备礼物了,就不一一细说了。

还有一件事,我的二孙子顾允净,没有继承到家族的血性,一天到晚的书卷不离手,旁人都说,这是个天生的读书料子,可我却不高兴,他像他姥姥家人,你还记得吧,我的岳父,可是一位很有知识有修养的大儒啊。

哎,我对孙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还是那样。就是不爱练武,只爱读书,读的还特别好,我们这里的人都夸他呢,我却是不爱听到这话,老顾家子孙读书好,有什么用处?

最近听说,圣上在京城,开了上京国子学,我们这边也有好学校,不过北地书院,终是比不得上京教学质量好的。咱家的爵位,该有三个名额的。这牲口爱读书这毛病是改不了了,所以,哥哥就给他一个名额吧。再说,放着也浪费,你家也没读书的,如果可以也送小弟弟读书吧,咱们都是吃苦卖命的,弟弟就好好的享福,反正咱们养的起。

我把二孙子这个孽畜赶回上京了,弟如今家住北疆,京城一直没个屋子,就把这个小畜生托给哥哥了。哥哥看不顺眼,只管大耳光呼他,您随便打,打死我都说他活该!绝对不敢怪你,还要谢谢你。

最后,恭祝哥哥身体建康,祝愿嫂嫂一切都好。

弟弟顾山拜上。

顾茂德读完信,顾岩吧嗒下嘴巴,飘着说:“他这是夸耀他有个读书的孙子,讥讽我呢吧?”

第三十三回

今上那只铁公鸡难得舍得花钱,为了个好名声终于下旨再开国子学,这事儿吧,说起来不大,却能改变一票寒门子弟的命运,于是举国上下同唱赞歌。

如今大梁国有十八个行省,简称郡,郡下面有州,州下面是县。按照后世的眼光来看,这样划分是很有好处的,最起码,不用一件事,盖几十个大公章。

如今各地,除了几乎绝户的那几个郡,凡丁户过万的地方必须有官方办理的官学,州里有学,郡里有学。这些官方所办的府学是传承了几百年的旧制,就连那些年战乱,在平叛那几年,这笔支出国家一直在付,一点都没敢亏了读书人,可惜的是功效不大,官学接受的学子是有基础知识的,迈了读书人门槛的童生。

对于老农民来说,识字这个门槛何其艰难!有学舍无学子,有学子,无有赚那一点点禄米的老师,那个地儿都有那个地儿的具体困难,战乱,瘟疫,荒年,寒门子弟的道路走得越发的艰难。

说来惭愧,如今大梁国最好的学校不是国家的,而是世家的家学,这些家学,可是每个世家真正的精魄所在,一个世家,上百年一姓子弟的滋润,各家有各家的本事,各家有各家的思想潮流,文化绝活更是多种多样。

这种润眼将世家的层次与寒门越来越开,当然,这也正常,如今打铁的有个独门的冶金手艺那也是父传子,子传孙的,没得子孙也要招个上门女婿。

顾昭前世曾去旅游过,他参观过一个大墓穴,那导游也介绍说:这地儿曾出土一柄千年前的宝剑,那宝剑原给倒塌的石俑压着,后世人挖了墓,扶起俑,那宝剑原本是弯着的,可是自己却弹回去了,这份冶金的技艺,现代是近年才研发出来,所以古人的智慧那是绝对不敢小看的,可惜呀,因为固步自封很多手艺便那么随着岁月绝了根了。

好比顾家,他们家就有专门的武学堂,有家里不外传的武术技艺,兵法,有幼年就陪伴在身边的战术老师,兵法教师,这个也是不对外公开的。就拿顾茂德那个面人来说,别看他那样,打顾昭十个不成问题。

所以说,一个贵族子弟,一个官吏的成长必然是在特殊的环境以及教育下成长成的,因此,传说的胄子教育,第二步就是进入国子学。

国子学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倒不是说它不如世家的学校,相反,国子学的师资力量是全国最强的,无论是讲学的大儒们,还是它的硬件,国子学的校舍是京中第二大的建筑群。

国子学最奇妙的地方在于,它是一个近似于权二代在走向社会之前,编织关系网的一个必然要走过的地方。这地儿除了收被各地推荐的,所谓的全国最聪明的天才学子,当然,这批人是考进来的。

还有就是,在适当的年纪要为子弟找恰当的符合身份的小朋友一起玩,一起成长,这样他们才不孤单,因此上国子学的名额有多难的就知道了。

国子学名额按照上京官员家里爵位,逐级分配,顾山是外官,他的名额只能用于在职地区所办的郡学,其实郡学也不错的,老师都是全省最好的。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整个梁国的纨绔子弟还是觉得,自己要背一个国子学的名声,才够撑头呢。

谁说顾岩放着名额都不够用了,他拖家带口的,三个都不够!前几天还想进宫要个恩典多要俩呢,管孩子们学不学,反正不丢进去,以后孩子们长大了,都不好意思当官。这一出门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谁,那多亏啊!

顾岩听了二弟的信,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生气,气了一会他又乐了,扭头对顾昭说:“你二哥真有趣,害怕我不给他孙子名额,还把你拉上。”

顾昭撇嘴:“我才不去,没事做的我!早起晚归,的跪在那里晃脑袋哼哼!我有病!他也有病。”说完想躲,步子才迈出门槛,他哥却不放过他,跟在后面步步紧逼的唠叨。

“阿弟乖,又不叫你考个状元,你去住几天呗,京里谁家孩子没住过啊,哥给你配最撑头的大马车,你二哥不是给了你一对白骆驼,咱每天坐大骆驼拉的车去上学,叫人好好羡慕羡慕你!再说了,你姓顾,考最后,也没人说你,那里面可好玩了,不信你问你大侄儿!”说完回头瞪儿子,顾茂德不吭气,只是笑眯眯的。

顾昭继续往外走:“不去就是不去,你啰嗦什么。”

顾岩一把拉住他:“小七,大兄不能害你!说什么你也得去,你不知道,昨晚娇红跪着哭了一晚上,我都没答应给…”

他正想继续唠叨,陶若从外面跑进来:“老爷,快去看看吧,四老爷家大小姐,跪在堂屋哭呢,太太请您过去。”

顾岩一愣:“四老爷?啊…?”他都多少年没听人说过四弟家的孩子们了,除了每年卢氏偶尔提提给了谁谁多少贯钱,四弟家的孩子们都跟铜钱挂钩儿,提起来牙疼。

四老爷家的大小姐?顾昭把社会关系理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四哥哥顾咸,救主而死的那个,家里有个哭包媳妇高氏那个,这个大小姐就是二十五六岁没人娶的那个古代剩女侄女儿了吧。

这年月,虽然男子从礼,二十加冠才成年,可是小姑娘十八岁嫁人都是晚的。顾家这一代的女孩子都从瑾,四个家的这个老姑娘就叫顾瑾瑜,之所以,顾昭能很好的记住这个侄女,不过是因为,瑾瑜=金鱼。顾昭就是这么记住这个姑娘的,因这娃儿的娘讨厌,他也不愿意跟她们有关系。

顾岩跟顾昭一起去了堂屋,一进屋,便听到了低低的,带着压抑的悲哭声,以往高氏来,就是哭的眼泪淹了黄天,都没人觉得悲伤,但是今天这哭声,顾昭都听得心酸了。

“给大伯伯磕头,给…小叔叔磕头。”顾昭他们一进屋,恍惚就看到一抹灰败色的影子,心里知道这是自己家的姑娘,不清楚的大街上看到,还以为是谁家后院的粗使仆妇呢。

跪在地当中的这姑娘,身子侧了下,抹下眼泪,深深的磕了下去。

“哎…苦孩子,你先起来,这都多少年没见了,自打你父亲去了,你妈就把你们关起来,都不让人见。她寡妇当家,大伯…哎,也不好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