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伯伯我去过几次,你伯伯叔叔们也去过,只是你母亲跑到宫里去哭,说我们想抢孩子,惦记寡妇家业…我们也是没办法啊。”顾岩是真内疚,但是这上京,谁能招惹了寡妇高,那是一朵盖世奇葩啊。

顾岩越想越后悔,当初觉得四弟媳寡妇事儿多,贴点钱将就着过呗,结果好了,一退再退,到如今这都没得退了。

顾昭扶了一下,上下打量这位大侄女,家里女眷他一般是不见的,烦得慌。但是…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顾瑾瑜穿着一件…素的不能在素的青织葛布衣裙,那裙子做的特别省布料,下摆特别短,竟露着里面的裤服,那裤服不知道是谁的旧衣服改的,洗的灰白。顾瑾瑜的头上也裹着旧帕子,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哭的伤心,连个抹泪的帕子都没有。

这也是他老顾家的孩子?

顾昭一口气没厥出来,生生的憋住了。自己这侄女不丑,圆眼细眉,高鼻梁,小嘴巴,就是肤色粗了点,可怎么就嫁不出去呢?今儿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莫不是跟她妈学了一招鲜?

卢氏打发人搬了凳子给瑾瑜,硬拉着她起来坐下,卢氏最是个心软的,便陪着哭,将这些年在老四家那里受的窝囊气也一起哭出来了,逢年过节,隔三差五,那寡妇就要来膈应她,敲诈她,多少年了,她胸中有个大疙瘩,想起来就憋闷生疼,还不能说。

伯母跟侄女又哭了一会子,劝都劝不住,直到顾岩大力咳嗽,瑾瑜这才停下,眼泪依旧扑簌簌,无声的掉,一边说道:“…自古,子不言父过,儿不嫌母丑。”

说到这里,她又想跪着说,卢氏一把揪住她,这才算完。

“如今…却也是没办法了,伯伯,但凡有一丝办法,都不会求到您这里。这些年,母亲三不五时的来打秋风,想起这,我就没脸上门,这不,前几日,那城北庵子的老师太,好歹硬求着收了我存了多年的五贯钱,已经答应给我落发了…我这才敢来说,反正…今后我也是无牵无挂的,就不再是这俗世的人了,也不怕人说我不孝。”

卢氏啐了一口:“快不要胡说,好孩子…伯母不知道你这样,你莫怕,有什么委屈,伯娘帮你,一准儿帮,你伯父不管,伯娘这里也存了几个…若…知道…早就去接你了,早先也接过,你母亲哭的都成了那样,到处说我长嫂欺负她,我这才不敢招惹你。我若…我若知道…”其实,她知道了也没办法。

瑾瑜苦笑,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反正话说出去了,她心里也舒畅些便继续道:“知道又能如何,皇帝都能被她哭怕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自从爹去了,娘亲就变了,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锁起来,伯母怕是不知道,母亲有一杆秤,每日吃多少,她要量了才给。

家里的院子都废了,全家挤在一处院落,下奴,老仆妇混着一起住,后来我绝食了好几天,才跟弟弟住到后院。平日子倒是能过,我自种一些瓜果贴补,有时候也织布买一点钱。

伯母…您可知瑾瑜为什么身为堂堂三品参将的独女,竟然三十二都嫁不出去?”

卢氏微微点头:“这倒是知道一二,当年你母亲要十万贯聘礼,还是你伯父骂了一顿,她才不敢再提。”

瑾瑜冷笑:“不敢提?不少提!我那母亲,也是出来的,可如今,她谁都不跟谁亲,就只跟她腰上的铜匙亲。她谁都不认,就觉得丈夫没了,钱财才靠得住!那环钥匙,她是睡觉也带着,走路也带着,连去茅厕…她都不解…儿女她一概不信。大哥的俸禄每个月一个钱儿不剩,都给她送回来,她还不知足。非要扣了大嫂的嫁妆才许大哥带儿女去赴任,我那大哥也是个懦弱的,一去…便再也不回来了。”

顾岩气的捶胸口,骂顾瑾瑜他哥:“你哥也是个混账东西,他能一辈子躲外面!”

顾瑾瑜惨笑:“孝道两字,看着简单,一句话下来能压死人不见血。

侄女我十八岁的时候作价十万贯,侄女二十岁的时候值五万贯,等到了前些日子,那下元郡有个老县丞,五十多了,老婆都死了三个,他愿意出一千贯。我那母亲竟然答应了,这次是舍得给嫁妆了,可惜,她开了库房,伯娘,伯父不知,竟一匹好绢都拿不出,伯母不知…整整两库的绫罗,具都被虫咬鼠啃的都展不开啊!!!!!!”

顾瑾瑜大声嚎啕,顾岩气的摔了杯子,顾昭倒是没反应,只是抓杯子的手有些紧。

顾瑾瑜哭完,抹抹泪,站起来复又跪下,眼神有些坚定,这一点倒是像老顾家人,说话也不抽搐了:“今日侄女来,也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我那弟弟,茂丙。

自父亲去世,大哥走了,再也不敢回来…侄女便独自带着弟弟在后院过,以前爹爹活着的时候,侄女儿也上过几日课,字也识得几个,原想着,家烂了,好歹保住一个是一个…”

“你是个好的。”顾岩觉得自己的侄女儿实在不易。

顾瑾瑜苦笑着摇头:“若那样便是死了,瑾瑜也知足了,可…这人不如意,处处不合心,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本来是个好孩子的,一个好好的顾家儿郎,长于深宅妇人之手,那孩子到最后…自然也是长不好的。

自从搬入的小后院,粗茶淡饭也过得,可我们那院子挨着齐老王爷家的戏园子,茂丙那孩子每天读书累了就趴在墙头看,我原想,一个好好的孩子,这么可怜,看便看了,松散松散也好,便由了他。

可…实在没成想,几年过去,好好的苗子打根上便烂了,到如今…那孩子诗书不懂几本,倒是唱念做打,写曲儿,谱调子,无所不精了…说到这里,侄女儿也不怕丢人,两年前,那孩子忽带了钱回来,我问他那里来的,他也不说,只说给人做工来的钱,那孩子从不骗人,我便信了。

可…前几日我悄悄去庵里见师太,便想着,好歹也给这孩子安排了后路,可他怎么也不听,我见他不上心,便悄悄跟了,这一跟,真是晴天霹雳,我这才知道,我那弟弟…在京里竟然早就唱红了,他到处溜台子跟野班子赚钱儿,如今…竟…还有艺名儿叫娇奴儿…伯伯!!!!啊!”

顾瑾瑜膝行至顾岩面前,抱着他的腿大嚎:“堂堂平洲郡公爷的子孙啊!!!!!!!!!!我爹可是为皇上死的啊!!!!!”

“怎么竟会这样…怎么竟会这样!”顾岩完全木了。

谁能想到会这样?

卢氏看下左右,厉声道:“都下去,今日有半个字露了,统统割了舌头,买到淮阴做矿奴!”

红丹她们白着脸出去了。

顾瑾瑜继续嚎啕,泣不成声:“侄女…侄女眼看着这弟弟也毁了,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这样,这不是前几天,开了国子学,家里有两个份额,我就想着,送弟弟去读书,他那么聪慧灵透的好孩子,自然能成好的。

这不是吗,我就去找了母亲,一问…一个份额,我那母亲卖了五百贯,我去时她心情好,刚锁了钱,见我问的急,哎,可真难得,这么些年了,还第一次给我钱花。”

顾瑾瑜从怀里摸出十数个大钱儿,两只手颤抖着捧着:“伯伯…我就是死了!我就是死了…我觉得我都换不来一副好棺材,我那母亲都会拿卷破席把我裹了去随便郊区野外,挖个坑就埋了,这算好的。

一副三品大员女儿的尸骨,作价百贯冥婚也是的卖的的…我家这到底是糟了什么报应…前几年我去姥姥家哭,我那外爷一句孝道,生生挤得我半句都说不出来…如今我真是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家这一门的路绝了啊伯伯…!”

屋里安静的不得了,只要有点思维,大家都觉得高氏做这些事情,超越了他们的认知,大家已经被震的麻木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自古,孝道是最重要的一个修身立家的准则,在这个社会体系里,老子是可以随便打死儿子,一句不孝就足够了。

可是…像这样的不是一般少见,这是亲妈,可…便是后妈都做不出来吧?

“四嫂子,早就疯了吧!”顾昭淡淡的,凉凉的说了一句。

按照高氏这个表现,大概也的确是疯了,疯子的表现不同,她这种大概是很极端的一种抑郁症,总之,她是病态的,跟她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没人说话,都惊傻了。

顾昭想了一会,抬头问自己兄长:“阿兄,这些年,高氏每年忌日可来家里给父亲母亲上过香烛。”

“嗯,香烛不要钱吗?”顾岩冷笑。

这事儿,还真不好解决,顾岩苦闷,背着手在屋子里兜圈圈,他的思维固定在各种潜规矩里,是上不得下不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顾昭点着太阳穴,只觉得一鼓一鼓,一起一伏的脑仁疼:“阿兄,莫转,晕的慌。”

顾岩叹息,翻身坐在椅子上,刚坐下,又蹦起来继续转,他病才好,看的一家人心惊肉跳,茂德害怕跟的紧了些,顾岩猛回身爷俩便撞在一了起。

“你跟着老子作甚!”顾岩爬起,也不用人扶,直接上去就想给顾茂德一脚。

顾昭烦躁:“大兄!”

顾岩讪讪的放下腿,闷不声的坐在弟弟身边叹息,叹息之后继续捶胸口,觉得憋屈死了。

顾昭无奈,伸手拍拍他后背劝他:“有时候吧,这事儿呢,是不能讲理的,跟没办法说清道理的人,也就不必讲理了,对吧?”

顾岩看看弟弟:“…阿弟看该怎么办?”

顾昭无奈,对着门口喊他奶哥:“来人!”

顾瑾瑜吓一跳,忙站起问:“小叔叔,好歹…那是我母亲。”顾瑾瑜吓着了,这孩子在一个大后院待到现在,什么事儿都没经历过。如今天被她捅漏了,如今,凡随便有个大声都能吓死她。

“成了侄女,这事儿,你别管,任谁都拿你母亲也没办法,她是守节寡妇…不过,我管不了她,我们自己顾家的孩子还是要管的,今儿起,这事儿归长辈管,你永远记得,你什么都没说过,只是你今儿上街卖布了,记得了吗?”顾昭慢慢走到她面前,低着头很认真的再次嘱咐说:“记得了吗?今儿你就没来过,对吧!”

顾瑾瑜有点害怕,连连点头。

顾昭跟卢氏打了个眼色,卢氏安排人带瑾瑜下去。

“奶哥!”顾昭又喊了一句,早就候着的毕梁立走了进来,顾昭道:“派人去我四嫂家,就说…我从南边到来一些玩意儿给侄儿,叫她派人来拿。”

毕梁立看看顾昭,转身去了。

“阿弟要做什么?”顾岩有些担心。

顾昭摸摸鼻子,翻翻白眼:“做什么,自然是脸皮厚蹭城墙,乌鸦跟黑猪决斗,谁也别嫌弃谁黑,就这么着吧…”

 

第三十四回

顾岩实在怕弟弟闯祸,忙跟出去揪住他道:“阿弟可不许胡闹,这上京放个屁,那上面都能闻到味儿听到响动,你有甚想头哥哥去,好歹哥哥脑袋大,你还小呢,扛不住。”

顾昭捂着额头叹气:“我能做什么,四嫂子聪明着呢,她敢这么做,就掐着我们的软处,咱这大梁律,户律,婚律,礼律,以前我也粗看,便没有一条能治了四嫂的,告她不慈吧,侄儿,侄女怎么办?再说了都分家了,告她不孝,连累子孙后代出不得科,嫁不得人,不过…哥哥放心…这事儿,只能光棍着来。”顾昭冷笑。

顾岩疑惑:“光棍着来?你的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顾昭还在气,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道:“她不是拿住了咱家要脸吗,如今这脸我就不要了,哥哥若有办法,也不用等今儿了。”

顾岩还是跟着:“我若有办法,我早就办了,何至于忍着,忍那妇人三不五时上来敲诈的鸟气,当初,三姨太太死活要四弟娶自己娘家的表侄女,爹爹当年就不愿意,嫌弃这些读书人家腻歪…果不其然,腻歪死一家子了。她是节妇,我们轻不得,软不得,说不得,惹不得,为一个…蛆虫一般的恶妇,生生恶心了这么些年。”

顾昭笑了下,对待这等恶人,现代有个最好的武器,就是媒体,就是道德法庭,就是社会舆论,要大大的造声势,大大的利用群体的力量,那一招出去,总统都扛不住。

顾昭一边走一边安排,对顾岩说:“哥哥去下几个帖子,将有头有脸的多请几个去围观。”

顾岩对自己这个小兄弟,那是无所不从,他点头:“弟弟说请谁便请谁?不过何为围观?”

“你那么罗嗦,就是找几个有头有脸的去看热闹,再给咱顾家外嫁的,活着的,辈分大一点的姑奶奶下帖子,不过…还有活着的吗?”

“有的,香莲道的小姑姑还活着,是远了点的表姑姑。”

“表姑也算,要去请来。”

“成。”

“老庙宗族那边请几个过来,要说得上话的。”

“这个简单。”

“高氏娘家父母可在?”

“在,久不来往了。”

“没事儿,下帖子,高氏家但凡有个脸面的,都请来。”

“这个好,要请,就是要那帮王八蛋看看他家外嫁女多缺德。”

“还有哥哥认识的三司衙门的好友,也请一些,京里有些脸面的当家奶奶,也请几位,最好喜欢到处传闲话的,哥哥可觉得丢人?”

顾岩略懂了些,便笑道:“这有什么,比起…侄儿,侄女,我有愧着呢,都要气死了,眼珠都没了,我要眼皮儿作甚呢!不要脸了我!”

兄弟越讲越热闹,自二门那里分手,各自行事去也。

顾岩安排人去下帖子,顾昭回到屋子,吩咐绵绵给自己装扮,待扮好便坐在屋里慢慢等,没一会,那高氏常带的老仆奴窦妈妈来了。那高氏果然怕她搬不动,还派了了一个老奴跟着一起来搬七老爷给的物件了。

窦妈妈进来本是笑嘻嘻的,一进门,刚要施礼说话,顾昭却摆摆手,刹那,几个身高马大的婆子围了上去,窦妈妈吓得大叫:“七爷爷,奴婢什么都没做!”

顾昭笑笑:“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只是七爷爷我今儿对一些事情好奇,就问问你,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了,说不清,七爷爷就是勒死你,也没人敢放个屁!”

说吧一摆手,这窦妈妈,连着那个老仆奴被人带了下去问话。

约过了两个时辰,愚耕先生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帛布进来,一脸惊讶,脸上也是气愤的不成,连称:“竟有这样的恶妇!恶妇!!恶妇!”

顾昭阴笑着接了那叠口供帛布,看了一眼,又看了口供下的画押,便拍拍那帛布道:“这就结了,来人啊!”

那门口早就候着着家丁一起晿喏,顾七爷威风凌凌的对着外面大声吩咐:“给我抬着家伙,把家伙事儿敲起来,我们去尧塘道顾府!”

上京城,皇帝蹲坑之地,古来皇帝艳史故事传说颇多,便不是发生在皇家身上,那鸡零狗碎,隐私内眷的小道消息,那也是举不胜数。

这三月的天气,既不冷,也不热,一大早的,京城尧塘道,就如昨日一般热闹起来,赶大集一般。

上京尧塘道,原本是官宦人家云集的地儿,今年礼闱,来此处投卷的书生扎堆儿的聚着,更有那会做生意的上京百姓,纷纷推了车子,卖一些草垫,纸扇,纸伞,粗茶,干粮等等物事为书生服务。这些闲人扎在一起,把好好的官宦居住地的道儿,生生的就弄成了坊市街面,素日巡城官也派人管,可惜,法不责众。

你一来,那些商家推车就跑,一你走,他们又不知道那个旮旯钻传来,真是叫人又气又恨!

今儿,原本一切如常,那是那般热闹,投卷找关系的书生,跑官的小吏早早的堵了巷子一起扎堆儿,打晌午用了饭之后,这条道却莫名的多了一些微妙的气氛。

那本该最安静的尧塘道顾家的府门外,莫名的就来了一队又一队的车马。这些马车一看配置俱都是有头有脸人用的车驾,这些车马到了顾府外也不进去,只在西墙团聚之后,便安静的停了像是等什么人。

看热闹的小商贩,外加着八卦天生的书生们便悄悄的拢了过去,远远的站着瞧热闹。

莫不是有谁要死了?还是谁家要倒霉了?反正没有往好了想的,人反正是越堆越多。

又过得半个时辰,远远的尧塘道子外,有喧闹的声音响起,如唱大戏的县老爷出门一般,声音咣咣铛铛的,那噪音越来越近,等到了人眼前之后,扎堆看热闹的人竟看到,一队匪夷所思的人马。

这队人马,约有二三十人,打前面走着的,是四个青衣小厮,这四位小厮,人手持一把破锅,一把饭勺,一边走,一边用饭勺将破锅敲的是叮当作响,小厮后面跟着十来位壮汉一起抬着一根桶粗的大榆木横梁,这横梁是军营用来攻占城门的器物。

车队后面跟着一群粗壮的婆子,威风凛凛的扎着绑腿,捆着袖子,拉拽着两个堵着嘴巴,捆扎的结结实实的两个奴仆,那俩仆奴有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队伍最后,八名壮汉抬得是一架肩上走露天辇轿,辇轿上敞敞亮亮的坐着一位容貌十分清秀俊俏,手持折纸扇,头梳凤凰尾扎五色丝带,顶正中间还扎了一个粉蓝色绒嘟嘟绒球子的小贵人。

这小贵人,身着一件蓝织银花缎子长衫,腰扎玉带,带下挂着两串无论是色泽还是工艺都是罕见的八件玉佩件,配件边上有一个精致的葫芦荷包,荷包下打了一个小福字结,结绳下是个拇指大的水晶球子,脚蹬上还蹬着一双竹青宁绸粉靴,靴底儿白白的,一丝丝的土印儿都没有。

光这一身置办下来,没得千贯是别想了。

这群人一入街,尧塘道顿时热闹非凡,过大年都见不到这般多的人,甚至那官宦人家都有人在院内驾着梯子攀在墙头看热闹。

这小贵人看队伍进了尧塘道,便刷的一下把折扇打开,三月里不冷他都摇一摇扇子,带着一股子无法阻挡的气势喝到:“给爷敲响点!”

前面那小厮顿时更加卖力的敲击起破锅。

那小贵人那折扇十分招眼,正面是漆黑四个大字“混吃等死”!摇一摇转过来,反面是三个漆黑大字儿“纨绔命”!还有一个竖道,下面有一点,若现代人一看就明白,那是个叹号!那字儿写的,又黑又难看,鸡扒拉一般!

这队奇怪的人物,引得大街小巷跟了成堆的人看,人是里三层外三层,钻不进去,树上都攀了人。

这小贵人正是顾昭,他招招摇摇的被人抬到顾府西墙,待队伍停下来,他也不下来,便站在轿板上喊了一句:“高亲家来了没啊?老高家来了没呀!”

顾岩从一辆车里下来,一脸便秘一般的表情,撑了半天,撑出点声音:“还没呢!就来了!”说完,许是觉得丢人,许是觉得匪夷所思,总之脸上扭曲的实在难看。

“那就等着!”顾昭说完,又坐了回去。

顿时,锅子也不敲了,人们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总之,风雨欲来了,大热闹要来了,好新鲜的事儿要发生了,围观群众很是亢奋啊,个个如打了鸡血一般。

又过了一会,打南边来了四五辆马车,车停在西墙,从最前面的马车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老者穿了一件家居的僧衣,显然是来的仓皇,他一下来,打个踉跄,一头的黄豆汗珠儿滚着,看着有些可怜,眼睛里露着哀求,双手一鞠:“郡公爷啊,这是如何了,这是如何了!可是我那女儿出事儿了!她怪可怜,寡妇失业!”

顾岩过去施礼,也没跟他多说,只一摆手,就有下奴把一辆辆马车掀开帘子,放了脚蹬扶了很多贵人出来,这贵人有男有女,有穿命妇大妆的,还有穿官服的,这些人都不说话,眼睛盯着顾昭的轿子敲稀罕。

多新鲜啊,上千年,有历史记载的纨绔,就没这般能折腾的。

高氏的父亲官职不高,原本在行人司有个司正的位置,后来年纪大了,就家里歇着了。他家倒是很出名,姚荣高家,书香世家。

高太爷见这里气氛不对,忙派了家奴去正门叫高四奶奶,没一会,远远的就听到高四奶奶的哭嚎声慢慢传来:“这是怎么了…我寡妇失业的,这是要作甚呢!!”

哭到近前,高氏吓了一跳,她先是看看自己父亲,高太爷摇摇头,又看到了自己大伯,还有…那是小叔吧?

“大伯有礼。”高氏过来见礼,又是未语先泪,珠泪儿飞散…

顾岩没理她,只是看看弟弟,此刻骑虎难下,他坐好捧哏工作就可。

顾昭站起来,高高的看着下面,冲下来了个团揖高声道:“诸位长辈!诸位亲戚!诸位街坊!顾七给诸位作揖了!

诸位都清楚吧?这院儿,是我四哥家,下面哭的这位是我四嫂,早年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我四哥过身后,圣上慈悲,赐了这大大的府邸给我这寡妇失业的四嫂居住。往前面,咱不敢说,咱就知道,早年间,太后每年最少赏我这四嫂七八车家用,金银珠宝,那也是没少给,这话顾七不敢瞎说,宫里有单子。一年两次,头春儿的前两天还给了呢。”

那边有看热闹的兴奋了,便喊话:“别废话了,要做什么呢?赶紧的!”

顾昭一笑:“今日,为什么请诸位来呢?是请诸位来做个证,给我们顾家掰掰这道理。往日都听人说,人有四大恶,什么四大恶呢?就是,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吃月子奶,欺负老实人!

我顾七没念过书,但是也知道羞耻,礼数,我爹爹去世,长兄跟家里也没少教育我礼义廉耻,所以,今儿…寡妇门我是万万不敢的!因此…来人啊!给爷砸寡妇墙!!!!!!!!!!”

顾昭话音刚落,几个大汉抬着大木梁开始砸墙,那小厮们又开始敲锅。

顿时,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现场那叫个热闹。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高氏开始挣扎着上来撕打。高氏的父亲也是气的跺脚:“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天子脚下,有没有王法了,寡妇也欺负!还是守节的寡妇……老夫要告你们!要告你们!!!!”

被请来的看客也有看不惯的,纷纷指着责备,可顾昭根本不在乎,摇着混吃等死一直扇风。

他扇了一会,院子里的围墙轰隆一声还是倒了,那墙壁本年久失修,一倒就是一片接一片的,很快,那里面的风景,围观的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正在撕扯的高氏也不哭了,看客俱都呆了…

那灰尘散去,那围墙后,是一派的苍凉,遍地的野草,往日华美的屋舍如今只有断壁残垣,这是故去三品大员的家?怎么就如被叛党卷过的残城一般。

顾昭下了轿子,对着高氏冷笑,又扭头对周围的人大声道:“这是圣上赐给我那侄儿男女的栖身之所,可惜,四嫂不会持家,不到十年,这里变成了这样,不过这也没什么,兄弟们帮衬一下也就好了。

可诸位不知道吧,这么些年,我这四嫂隔三差五的去我哥哥家要钱,多了百贯有之,少了几十贯,不给她就哭,说我们欺负寡妇,好!我四哥死了,这钱我们给!也不是给不起,我家兄弟七个呢,一人一百贯,一年也有七百贯。

从我那四哥去世当年起,我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六哥,每人每年给四嫂家不下百贯,俱都有单子账本。

如今上京,三百贯就够买一处偏僻点的两进院子了,修这院子,能花多少?”

“你胡说!!!我没见着钱,顾老七,你埋汰人!!!!”高氏几乎要蹦起来挠人,早有安排好的人上去拦着,因围观群众多,便都是好好拦着,高氏战斗力强悍,很快的,这些人脸上便如猫抓了一般惨烈。

顾昭不理高氏,只是继续说:“要说!!!!!!钱是给了,我这侄儿男女总要好过点吧?哼哼,想都别想,我这四嫂,可真真是上天入地,古今第一奇迹寡妇,给她自己的亲生孩子吃东西,她都要拿秤称一下,多一钱都不成!诸位不信,我这里有家里奴仆证词,俱都有手印画押。”

“你胡说!你胡说!你…”高氏嘶哑着嗓子大喊,抓了自己的老父哭诉:“爹爹,要给我做主,他胡说!!!!!!”

高氏如何,她自己的爹爹岂能不知?高太爷甩开她,走到顾岩面前行礼。

“老太爷,可不敢这样!”顾岩扶住他。

“亲家伯伯,自古,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女儿,当年丧夫,受刺激过大,已然魔障了…你…”

高太爷话说了一半,顾昭在一边插嘴:“扬!干嘛不扬呢…顾七啥也没有,就是脸皮儿厚,今儿不说出个一二三四,要是我连我自己家的孩子都护不住!我还不如死了呢!”

高氏疯了,挣扎要扑过来打:“顾老七,我要告你,你今天是想逼死我!你要逼死守节寡妇,你哥可在上面看着你呢,你就缺德吧!!!!!”

顾昭冷笑:“想死简单,你家枯井多,跳呗,那边树高,吊呗!寡妇墙我都推了我还怕你!来人,给我进去…带人认门,把她存的拿点东西都拿出来,我今儿给我这四嫂扬扬她的好名声!!!!”

于是,有人揪出那老仆,取下堵嘴的帕子,带从墙里进去认库房。

顾岩深深的叹息,对来的长辈同僚亲戚,做了个请的手势,这群人早就按耐不住,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院子。

“这是我家,我看谁敢进,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逼死节妇!!!!!!!!啊!”

顾昭摆手,自有健壮的仆妇揪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