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具不说,他家看台后面还有个小院,垒砌了四眼灶火,大师傅请的是上京明楼的掌厨,这院子周围上了一人高方木成围,那方木上吊挂着南边来的稀罕火腿,七八扇猪肉,羊腿,鲜鱼,更有更有成筐的瓜果梨桃,真是一派山庄富贵景象。

顾昭打发人跟着老哥哥四处溜达看新鲜,他自己趴在二楼看小院烧锅,一边看,顾昭一边笑道:“老冯你个装穷酸的,如今竟舍得这般铺排?”

冯裳斜眼看看耿成道:“这话说的?你可真高看我!我有几个您还不知道?上月我相中三轴桃溪先生的墨梅,还是从中书牛大人家借了几百贯应急的…”

说到这里,冯裳一脸无奈的指指耿成道:“不瞒您,我原想就预备了个小酒台子,我家那院子近辖,到时候给您们一人搭个梯子,爬在墙头看那也是一份儿好风情不是?谁知道呢!这人不遮掩的带了人马来折腾,这下好了,这几日我家坐的尽是不便宜,来借钱的亲戚!反正我是一个钱没花的!”

顾昭扭脸看着得意洋洋的耿成,无奈的摇头道:“你个老傻子,还笑我阿兄呢,我阿兄怀里揣个果子,你去看看谁能骗出来?你叫他…”顾昭指指得意的冯裳道:“你花了钱,他还埋怨你呢!”

耿成才不在意,这么大点子的地儿,搭了个第一台,乱七八糟下来亦不过花了百贯钱,后院吃的都是他家庄子里送来的东西,那又值几个?高兴就成了呗!

正说得热闹,却不想,那边楼口上了个庄户打扮的小童来报说,这村里的亲戚长辈闻听先生家里来了上京的贵人,便都来拜见一下。

冯裳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变,很快,他又恢复了一派好脸道:“呦,这却是我失礼了,我去迎迎!”

说罢,他便下楼去了。

耿成哼了一声,也趴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一边看一边说:“如今他家亲戚到多,可不是小时候欺负孤儿,饿死人家妹妹的时候了,你是不知道呢,我昨日便来了,大半夜的还有讨便宜的呢…”

顾昭骂他:“你也是,好端端的给他找这份麻烦?他又是个不爱揽事儿的,这不是害人么?”

耿成脸上有些羞愧,恨神骂道:“谁知道呢,这地方还有这样的厚面皮…”

他俩正说着,冯裳从楼那边引了一队响马一般的村婆子上了楼,他还没介绍呢,那群妇人便一拥而上,叽叽喳喳的开始攀起交情来…

第一百六十六回

顾昭今年三十五岁,因为营养好生活好,面嫩的犹如二十出头一般,这种面嫩被乡下这帮亲戚立时界定为,年纪小,没多大出息与好处,如此他并未被人席卷,而被挤在一个小角落里看热闹,笑看耿成被一群乡下婆子老汉“攻击”。

耿成家不是没有准备,但是很明显,他家没有一位像苏氏那样被自小训练出来的大家坐堂宗妇,这种人才顾昭家也是没有的。

顾昭见耿成家的小奴捧着一盘精致的荷包要去打赏,当下他扯住小奴,叫他下去换自己家准备的荷包。

他家的荷包里都是简单的放了一串红绳,拴了三二十个铜子儿,耿成家的荷包里,他可以想得到,最少也是一个一两重的银锞子。

不想这个棚子被全庄人踩踏的倒了,还是换自己家准备的吧。

不过,二三十个黄澄澄的铜子儿,依旧具有不可遮掩的吸引力,这棚子被人围到上了蜡烛火把的时候,才算安静一些。

顾昭跟冯裳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这些乡下人都是冯家不出五服的亲戚,据他了解,在冯裳并不愉快的成长过程当中,这些人给了他太多黑暗的记忆。

可现在顾昭再扭头去看冯裳,冯裳笑眯眯的,他的笑容和风细雨一般温润,他甚至扭头用很愉快的语调跟顾昭解释,庙会么,就是个热闹事儿,没人来家里才是人缘不好的表现,大家来,是给你面子看得起你,也说明你人缘好。

真是这样么?顾昭仔细想了下,冯裳的屁股始终没有挪开凳子,他没有给耿成介绍过一个人,都是那些人在自我介绍。

他还是计较的吧!

乱哄哄的人们总算散去,开宴之前,这庄子里的老庄主带着一群穿着文士衫的中年少年来到了楼上,给耿成这位贵人请安。

老庄主自打上楼,便一直给耿成使眼色,耿成端了个杯子到了扶栏那头,假装看不到。

这会子,顾昭倒是笑了。

那老庄主无奈,只能跺跺脚,腆着老脸来到耿成面前,先是施礼,接着笑眯眯的道:“大老爷,这都是我们遥庄冯氏的读书种子…”他拉过自己家大孙子道:“这是我家长孙冯琦,他跟裳儿是一辈儿的,不是老汉自夸,我这孙儿,读书也是成的,前几日先生还夸过他的,不信你问裳儿!”

说到这里,这老庄主忽然支着脖子大声问冯裳:“裳儿,是不是这样?”

冯裳愣了下,回过头回了一句:“啊!嗯!呵呵…”笑完他就又扭头看热闹去了。

冯老庄主尴尬的陪了两声笑,回身好话不要钱的继续给这位老贵人推销自己的孙儿,说他如何的机灵,读书如何的通透,先生如何的夸他有出息…

凭啥他冯裳发了大财不拉一把同宗兄弟?谁不想要个贵人依仗,三进的大院子不敢想,六间大瓦房,十亩上田他就满意。

他一人吐沫飞扬的夸了一会子,耿成又不傻,见冯先生不喜欢,他便也不会给这份面子,只是捻着胡子看,又见这老头儿没皮没脸的一直夸耀,他就咳嗽了一声儿,道:“哦?既有登高夺锦之才,老夫倒要考考你了!”

这一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老庄主一愣,看看自己孙子面色顿时黑红起来,他感觉尴尬,讪讪的道:“能成,咋不成呢,老贵人考来便是,只管考!我家孙儿是个机灵的,那谁不夸呢,不信您去打听?”

耿成笑着四下看看,是个粗人,却是读过书的,虽然读的不多,倒也会个顺口溜什么的,他捻捻胡须看看四周,赶巧楼下几个村夫牵着骡马路过,又有村妇提着两只老母鸡往家里跑,于是他道:“有了!于武夫乘五马,野妇贯双雕。”

顾昭一口老血好没喷出,冯裳那边却先喷了,因觉着不雅他只得趴在栏杆低低咳嗽。

冯老庄主呆了一下,扭脸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孙儿,小心翼翼的问他:“贵人出了上联,你可会?是会的吧?”

那冯琦脸色顿时涨红,他低头故作深思的样子,心里却是七搅八缠的难受,他说读书好,那真是为了躲避下田,素日说先生夸奖,那也俱是吹的。

如今他们庄上私塾的先生就在身后,他怎么敢继续吹,低头看看脚面,那冯琦耳朵里忽听外面有狗叫,一抬头又看到桌面放的水果上飞着几只苍蝇,有了,他立刻兴奋的叫了起来:“有了!先生,我有了!”

他爷嫌弃他不稳重,上去就是一巴掌:“有你便说,喊什么?”

几声低笑从身后传来,这冯琦假意走了几步,一探头看看那狗的颜色他便胸有成竹的大声道:“我对!迎宾白犬吠,送客苍蝇随!!”

楼上的人俱都呆愣,好半天,顾昭趴在桌子上笑的眼泪都飞了出来。

只听到轰的一声,二楼笑做一团,原本这老贵人的上联就够恶心,他们不敢笑只能憋着,而今更废的下联出来,竟是再也无法忍耐了。

冯老庄呆了一下,他就是不读书,也听出不妥当,于是咬牙切齿的举着烟袋锅子满二楼打自己家孙子。

正笑闹间,那头有人大喊:“偷神去喽!!偷神去喽!!!”

这楼上的人顿时一起趴在栏杆上看了起来。

听到偷神二字,顾昭与耿成都是觉着很稀罕,有不明白?

冯裳自然就在身边介绍了起来。

“两位不知,这青龙山一脉供的是广惠大山神,我们周围十二个庄靠山吃山,占尽山神恩惠,百年前,这青龙山上生出一颗上好的檀香木,村中有老人被山神托梦,说自己被封广惠,又指引了地方。这老者第二日梦醒,喊了人,顺着梦的指引便找到这颗好木。

于是十二庄一起出钱,造了广惠山神的神像,那时候是庄庄都修了山神庙,都想接山神到自己的庄子供奉,为这还打了个不可开交。最后,这十二庄的庄主便想出这个办法,三年换一次供奉,开始是白天去抬,结果那村上老人又做梦,说山神爷爷不想换地方,于是,没办法,就只能趁着山神爷爷睡着了去偷了!”

顾昭眨巴下眼睛,他与冯裳对视了一下,两人便笑了起来。

耿成一脸纳闷,却是一本正经的道:“若是老夫,也不爱三不五时的搬家,多费劲啊!”

顾昭笑的更厉害了。

正说笑间,那楼下便来了四五十个光着上身,腰扎红绸的壮汉,这些壮汉一起排队来到楼下,也不说话,就是大力的用巴掌击打前胸,因打了一路了,这些人前胸都都被打得赤红赤红的。

灯笼火把下,这种齐整而热烈的力道与节奏令顾昭等人目眩眼晕,胸中竟烈火一般开始炽热的燃烧。

“好!”顾昭失声喊了一句。

耿成更是如此,他一挥手大力道:“来人,赏!”

那下面早就准备了几箩筐的铜钱,听到耿成说赏,这边便有人抬着筐子,从二楼兜头哗啦啦的将钱倾倒了出去,火把下,一片黄橙橙的色带,更有哗啦啦的金钱落宝的声音响起。

空气中,有老者大力大喊了一声:“啊呀!!嘿咻!!!”

壮汉们低低的一起嘶吼一般的回应着:“嘿咻!嘿咻!”他们开始急促的跺起了脚,更加大力的拍打胸脯!

啪啪的击打像是给夜色火把添了烈油一般,那重重的跺踹,就如地震一般,这楼都被惊的有些摇晃起来。

顾昭也是激动不已,他也挥手道:“好!赏!”

又是一筐铜钱泻出…

顾昭他们这栋看楼先后甩了六筐铜钱,那下面表演的已然疯魔一般,最后,就连身上的玉佩,香包,扇袋儿,顾昭他老哥哥又要脱衣裳激动的果奔出去,这份热闹这才住止。

偷神的壮汉们低沉的迈着步子离开庄子,那边牙板一响,便开始唱大戏,顾昭他们这楼里便开了宴席。

村上的宴席与城里不同,上的俱是大海碗,大阔盘,整鸡整鸭,整羊头…

顾昭托着一个空碗,满世界追着自己老哥哥喂饭,好不容易喂饱了,自己还没吃两筷子,耿成又要闹着下去玩,顾昭不放心别人,只好自己放了筷子,又跟着去。

这时,冯裳站了起来,笑嘻嘻的道:“我说您呀,竟是瞎操心,他们不是在么,不若这样,叫我家这两个不争气的跟着,带他们去后面看热闹去,你看如何?”

顾昭想了下,便放心的笑道:“我怕他们拦不住,你知道我哥哥力气大。”

冯裳笑着摇头:“这跟力气大有何关系?老爷子如今小孩儿一般儿,小孩儿么,哄着,顺着,有好玩好吃的,自然就没什么,这庄上今晚有四个戏台,那边还有打秋千斗彩的,玩的东西多了去了,只管叫他们玩去,玩的力尽了,小爷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不是?”

这话算是说到顾昭心里去了,顾昭点点头,命阿德取了两串钱,又嘱咐了几句,趴在楼上看着冯壮,冯满带着一串小奴远远的走了,他这才安稳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了没一会,那边陪席的老庄主便又坐不住了,你当如何,打老祖宗积德,有了这庄子起,遥庄就没见过顾昭与耿成这般大手笔的财主。

他们也有一筐一筐甩钱的,可那种一筐跟这种是不一样的,一筐钱儿里面那要拌上半筐子点心,才称得上是一筐。

而今这眼睛都不带眨巴的就甩了六筐铜钱,这老头一肚子心眼儿,他斜眼一看,那边又预备了最少十五筐满当当,黄澄澄的铜钱,等着一会子偷神回来给贵人赏,他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才将他眼瞎,没看出来那个面嫩的也是个贵人,而今他看到了,便再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如此,这老庄主捧着杯子走过来要与耿成与顾昭敬酒。

老庄主过来敬酒,按照规矩,顾昭这样年龄小的应该站起来,可偏偏一桌子陪客都站起来了,偏就顾昭跟耿成依旧一动不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这老庄贼的心便又揣测出几分,他笑眯眯的第一杯敬给耿成,耿成看看顾昭,顾昭点点头,他才站起来接了饮下,周围的人叫了一声好,全都陪了一杯。

老庄主吉利话不要钱似的成串儿飞出,连着又敬了两杯,还唱了吉利的乡曲,唱完,得了好,他便立时又扯了自己孙子过来,非要给耿成做干儿子。耿成不接话,他便说,做干孙子也是可以的!

耿成自然干孙子也不愿意收,却不想,这老东西立时命人带来自己家的两位孙女,非要送给老贵人做暖脚丫头。

耿成顿时恶心了,刚要张嘴说些难听的,却不想,这老东西心精,立马转身恭敬的要给顾昭敬酒。

顾昭才将还喜欢这地方的民风民俗,却因为这样的人,心里已然是厌恶透了。

这老东西双手捧过酒杯,顾昭便一摆手道:“多谢老人家了,出来的时候家里人说了,不许吃酒,我这里就以茶代酒吧。”

顾昭说完,阿德赶紧捧了茶盏过来,顾昭端了,屁股没离凳子的只手于空中执杯晃了下,又拿茶盏沾沾嘴唇,便罢了。

他这已然是极给面子了,能叫他站起来的,而今这世上只有一人,而大多时候,还是那人站起来的多,还要赔上一车好话,顾昭高兴了也许会赏个脸,吃上几杯。

顾昭不爱吃酒,也讨厌酒鬼,加上他心里有事儿,害怕吃酒误事,他便压抑自己,而赵淳润又稀罕顾昭喝醉之后的醉态,如此,他两人在家里常因为吃酒这样的事情私下里互相算计,当然,赵淳润当那是生活小情趣,可顾昭却是着着实实压抑了自己十五年。

老庄主这辈子也是个地头蛇,而今被人这样赤裸裸的反复打脸还是第一次,于是他便恼羞起来,话也有些不好听了。

“哎呦!小哥儿,你你…你这样不合适啊!老汉也是一把年纪了,家里都五世同堂了,不敢说旁的,老汉家里也有一根朝廷赏的斑鸠杖,小哥儿,不是老汉说你,我这年纪,也跟您家爷爷辈儿…不说了!不说了!哎!这是看不上我们庄户人家,嫌弃我们腌臜呢…”

这话一出,这二楼陪席的,具是冯家有头有脸的,因此,大家的面子便都有些不好看。

没错儿,这老头是势利些,可好歹也是上年纪了,这样侮辱人,可真是你的不对了。这村里教书的两位先生也是冷眼旁观,连连摇头。

不敬老,在古代可是大帽子。

顾昭不吭气,笑眯眯的该吃吃,该喝喝。他是无所谓,那边耿成却早就看不惯了,他放下酒杯,一伸手扯过这老庄主的衣襟往他那边带,一边咬牙根威胁道:

“我说老东西,才将看你就不是个好鸟!你这老贼窟窿眼才将往墙根瞅,我就看你不对,怎么?还想拿捏谁?你也甭跟爷这里倚老卖老,论年纪你不是个儿,论辈分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给你脸那算你祖宗积德?吃你的酒是你祖坟冒青烟,而今不吃你的了,你待如何?再倚老卖老,小心爷爷杖不给你折了!”

这话毫无遮掩的在二楼回荡,一时间人便都吓住了。

冯裳在一边看不好,赶紧上来拦着,连连左右鞠躬作揖不迭,这货不是好玩意儿,最后竟然给顾昭跪下来了。

这饭是没法吃了,顾昭住了筷,那边阿德赶紧带着人端了铜盆,捧着绢帕,漱口水,一溜儿上来。

这楼上的人便看着顾昭漱口,净手,擦手,干手,慢条斯理的一通排场下去之后。

忙活完了,顾昭这才开口道:“算了吧,不知不罪,再者,他上岁数了,人都老糊涂了,好歹也是庄主,我看这脑袋不清醒的,那个谁?冯壮呢?”

冯裳一呆,这是要做什么?

阿德在一边笑嘻嘻的道:“爷,这边小爷才将带老爷玩去了,您忘了?”

顾昭拍拍额头:“呃,对了,我也老糊涂了!这样,两相算了吧,给我个薄面不要让冯先生为难,那个谁…这村里若有主事儿的来两只送客,好不容易三年一次的热闹,都别坏了兴致,这又不是一家子出钱!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在看着呢,丢脸可不是好事儿,这可是遥庄老少爷们的面子不是?

不瞒诸位,我这身子一直多病,正吃着药,忌酒,也是没解释清楚,慢待了老人家,可真过意不去!”

顾昭原本想刁难人,看到冯裳,他立时又想到这是个宗族社会,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冯裳全家还要在这里生存呢。

顾昭在这里给面子,却不想,这老庄主竟然真的倚老卖老起来,他觉着脸上热辣辣的,心里也真是糊涂了,不敢得罪贵人,冯裳他却是不怕的。

如此,这老贼左右看看,一伸手从那边席上,取过自己的斑鸠杖,对着冯裳兜头便打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七回

冯老庄主杖击了冯裳,这倒是令顾昭吓了一跳,最起码在这边,长这么大真没遇到这样的事情。

以前看书,总说古代宗族厉害,而这种厉害顾昭还是第一次看到,冯老庄主将冯裳打了个头破血流,这来吃席的竟没人觉着他错了,只说,冯裳这人没请好,管你是不是上京的贵人,一个上了年岁的长辈打了自己家的晚辈,他还真就白打了。

而直到此时顾昭才发现,他还拿这老头真没法,因为冯裳不告他,他家中数代祖坟还在本庄,另,如顾昭对这老者追责,这是个伤及冯裳的死循环,人家是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冯裳倒了,顾昭吓了一跳,没多久,冯裳的两个小子跑了回来,一个背一个托的送他们爹回家救治,就这,二楼上本乡本土的同宗怕丢人,还大声遮掩呢,说冯裳没踩好,自己摔下去了。

没多久,村里来了十几位老人,围着顾昭他们低头哈腰的解释,就一个意思,这是我们的家事儿,您老管不着,这次是老爷子不对,明儿叫他跟娃儿赔情,汤药费什么的少不了他的。

就这样?

顾昭看着耿成,耿成气急败坏的在原地蹦,蹦了半天,耿成反倒回来劝顾昭道:“老七,好歹你给哥哥的面儿,今儿这老贼犯上的罪,你抬抬手吧,不然冯先生的日子难过了。”

现下,这庄子热闹依旧,那些壮汉已然从隔壁庄子偷来了山神,而今,全庄人都在山神庙那边分猪肉呢。

顾昭带着一脸气愤的阿德,坐在冯裳家的前院当中一声不吭,耿成见顾昭不说话,也一言不发的陪着。

半天过后,那门外来了人,这人生就一副贼眉鼠眼的胎像,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怎么看,这人都不像好人。

更不论,这人手里还提着一挂鲜猪脖子肉,血淋淋的提了进门来,站在冯裳家门口的照壁大声喊人:“冯裳家的在么?”

没多久,冯裳家里的常氏抹着眼泪出来,唤这人六叔。

这六叔笑了下,施恩一般的将猪肉递给常氏道:“拿去!往日你家哪有这样的福分,还是老祖心疼你家,说你家虽是宦人后代,丢了祖宗的根,而今他还是心疼自己家孩子,以后这猪肉年年也有你们的了,你们可得知好!”

这人说完,竟有些得意的看看顾昭他们那头,还大力的吐了一口吐沫在冯裳家的照壁上。

阿德大怒,举拳过去要打,却不想,顾昭喊了一声:“你作甚?”

阿德气的眼球都红了,憋着一泡泪看着顾昭,家里若知道爷受了这般委屈,甭说旁人,他师父能抽死他。

顾昭笑了下:“跟他们你计较不着,这种癞蛤蟆落脚面,弄不死你恶心死你的东西,你也值得沾手?”

阿德咬咬牙,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对着门口使劲一丢道:“给老子滚啊!”

却不想,那门口的更加得意了,人家一脱头上的毡帽,指指自己囟门道:“老子不滚,有本事你砸,先说好,老子家上有高堂,下有幼子,你敢砸我谢谢您老赏饭吃,这辈子咱就有吃有喝了!来砸!来砸!”

顾昭眨巴下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耿成道:“竟有这样的人?”

耿成边上站出一个人,这人名叫包柱,他曾是京中皇宫外的守门丁,而今在京外开了一间甘州布行,因跟冯裳有些旧渊源,这次便也被人请来吃酒。

这包柱也生就是个癞子,虽没什么本事,却靠着油嘴滑舌,江湖义气在上京很是吃得开。

顾昭他们不便与人计较,他却不怕,因他常来遥庄溜达,对这里也厮混得熟,如此,他便在一边站了起来,来到门口,捡起阿德丢了的石头,一声不吭对着这人面门就预备开上去。

却不想,冯裳家的常氏立时跪下,牵着包柱的衣服哭喊道:“包爷,可不敢,今儿你打他走了,明儿庄子里随意找点麻烦,满儿孩子们竟是庄子都出不去,学都上不了了…我家老太爷的棺材而今还在庄口放着入不得祖坟呢…呜呜…”

这六叔被包柱吓了一跳,后退着绊倒在地,指着包柱正要骂,却不想,包柱弯身,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威胁道:“爷管你是谁?你最好庄里窝着,明儿起爷跟你们家杠上了,家里几口人,几个出外路的?给你点个话儿,明儿你家崽子出庄最好搭个伴儿,不然半夜被人套了麻袋丢进护城河淹死,可不关爷爷的事儿!”

这六叔顿时被吓住了,半天之后他方脸色涨红的站起来,他指着冯裳家里威胁道:“你,你敢!这家里可都是他家的长辈!”

包柱上去就是一脚,将这人踢翻之后,他厉声道:“管你是谁家长辈,爷急了冯裳他亲爹都照打,你算什么东西!”

这人爬起,还要说些面皮上的话遮羞,他四下看看,这一院子人自然是冷眼看他,悄然无声,如此,他便一声不吭的跑了,跑了几步之后他住脚回身骂道:“且等着!明儿找族中长辈治你们,叫你全家壮丁去祠堂推磨去…”

包柱捡起那块石头猛的丢过去,那人又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喊了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然后拐个弯一溜烟地跑了。

好半天儿,顾昭方说了一句:“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刁民?”

刁民这个词汇,是顾昭长这么大第一次从嘴巴里说出来的,以前他觉着这话侮辱人,现在,他也就能这样骂了。

院子里寂然无声,只有常氏偶尔抽泣的声音出来。

小半天儿,耿成才大力的叹了口气道:“何苦怕他们?田头蚂蚱一般的玩意儿,一脚下去碾得稀烂都不费劲儿!哎,我早就叫他出宗!他却死活不愿意,他若愿意,上京随便哪里,大的没有?二进的好院子还不随便他挑!哎!只冯先生入了魔一般的非要他爹入祖坟,这姓冯的从上到下根子都烂了,这坟不入也罢。”

常氏哭的更惨烈了。

包柱自腰下解下一个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两口酒之后才道:“两位老爷莫怒,为这帮癞子,真不值得,您老不常在乡下走,那里知道这里的厉害?上京外这十二庄,打前朝便是出刁民的地儿,这里面枝枝蔓蔓,根根绕绕的烂肠子黑肺的事儿多了!不说旁个,就说这冯家!不瞒您老,早以前这冯家就是往宫里送亲骨肉,走的是宦门的路。”

顾昭呆了一下,扭脸去看阿德,阿德眨巴下眼睛,没听到家里那些人说过净身之前是那里的啊?

那包柱在京里常来常往,便是不认识顾昭,他也认识憨傻了的老公爷,顾昭与耿成不说自己是谁,今儿又丢了大脸,如此,他也不敢揭开,只能卖力的埋汰起冯家来了:

“可怜那些孤苦无依的,被亲生父母插标卖草到那地方,一刀下去断了子孙的根儿,在宫中受苦受难一辈子,赚的钱儿被这些人讹诈了去不说,这群孙子还惯扮好人,看你出息了他们便找个同姓的娃儿过继给你,打着这娃儿的名声,继续讹诈,哎,可怜啊!可怜那些人一辈子残了,就留俩念想,一个是入祖坟,一个便是甭断了根儿,有人清明年节给烧张纸钱…”

说到这里,包柱指指庄子外的方向道:“庄外看去,多少没入祖坟的外面随意埋着呢!打老瓦桥过来,一路能有几十座这样的坟茔,那些,可都是这庄子里卖出去的亲骨肉!哎!缺了大德,造了大孽了!”

耿成气的不成,他若是有个有出息的,有办法的,他也不会被人送一花园子小丫头,最后还被整的倒贴嫁妆。

顾昭坐了一会儿,他想了半天,这冯裳是帮还是不帮呢?

若说关系,老耿跟他爷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反倒是自己,跟他倒算是君子之交,可到底交情也没有到了老耿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