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应该的。”

“咱们,仔细聊聊吧,”韩嫣看了眼前几位家人,“先听我说完,大家要是还觉得不妥,咱们再商量,好不好?”

韩则眯一眯眼:“成。”

“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还用联姻来提高身份么?家,本来就是个让人休息的地方,娶个身份高的,回家来,再为着她的身份要我伺候老婆,我还不如一辈子不娶呢。”

“这姑娘家里人丁单薄,如今这样,虽说也算是让她免于更糟。可真要是没个说法,自己良心也过不去,不是么?”

“今年多事,日蚀啊什么的老闹,不好大操大办,身份高的进了门,会嫌委屈的,还不得跟家里怄气么?”

“如今朝上动荡,嫂子娘家这样不与人交恶的还好,其他人家,万一不慎,弄个卷进事儿去的,要受牵连。”

“咱们以前也看了不少人家,却总是拿不定个主意,如今,她就来了,可不是天意么?又何必要舍近而求远呢?”

“经了昨天,嗯,说不定,已经,那个,有孩子了…”韩嫣最后有些嗑嗑巴巴的,“总不能这样没名没份的吧?既然要给名份,索性就一次办了得了。我现在又忙,要那么多女人,实在是浪费…”

韩家四个比韩嫣年长的人面面相觑,内心挣扎了一番又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没有表示出坚决反对,但是“要不,先教教看看,若是能持家,就娶,不能,再说。”嫡母大人这个主意算是折中了。

“若是”

“才一回,哪那么巧的事儿?”母亲说话了,“不过是先看两个月,哪怕有什么,也好遮掩。”

韩嫣对于这个女孩子,更多的是出于责任而非感情,再者事缓则圆有现在这样的成果也勉强能接受,剩下的慢慢磨吧,也就应了。韩嫣说了这么多,哪条都算不得是正经的理由,不过是表明他的立场罢了,既然他一门心思要娶,大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硬提出反对的意见。

长辈们觉得,正在兴头上的男女,都是没有理智的,激得他真的跟大家对着干就不好了。大家都是过来人,在最初一惊之后,旋即清醒了来,认为现在不宜硬拧,过了这段时间,说不定,他自己就先冷下来了,先拖一下,也放事情就有转机了,何必硬掰呢?于是,虽然心里是极不乐意的,倒也不强行反对。韩则觉得已经让韩嫣接触了女人,说明事情并不难办,韩嫣吃软不吃硬,迂回一点反而更容易成事。

弓高府书房内,韩则留下韩嫣,开始了更深入的对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韩则单刀直入,“我选这么个女人给你,看中的就是她的出身不高。这样的家世,做妾则可,做妻,可不行,”挥挥手,“听我说,别的不讲,单就她是怎么进得府,日后若成了嫡妻,见了兄嫂家人,她都不好面对。若是妾,还能说她命好,若是妻,这开始就不正,”顿了顿,“你若不喜贵女,咱们到外头平民人家再聘也就是了,何必就要她了?”

“也不是非她不可,”韩嫣低头道,“才那么一会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不愿意再麻烦罢了,”看一眼韩则,“我如今心里累得不行,实在不想家里头一堆妻妾,闹得不得安生。家有妻妾,和睦的本就不多,争风吃醋的。各自再有了孩子,热闹就更大了。”

“也是,”韩则思量了一下,“要不,留下来看两个月,若没有身孕,就打发她嫁人,你若觉得不好意思,多给她些陪嫁就是了,包她也嫁得风风光光的,到了夫家也不易受委屈。”

“不是为了这个,”看看韩则,犹豫了一下,“昨儿那样儿,还是用了药的,我也没觉得怎么样,不过是应景儿罢了。我在这上头,不是对着喜欢的人,总是没什么激情…”

啪嗒,韩则手里的茶杯掉在案桌上,忙扶了起来:“你…不会…还对那个人有什么吧?”

“又想到哪里去了?”韩嫣有些羞恼,“也不是别的,只是,觉得这事儿,于我,跟应付差使似的…再多一个,我…实在是…”道德上、心理上、身体上都过不了这个坎儿。

“也行,”韩则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能把这差使应付得过去了,你想娶她我也不那么反对。”韩嫣做事儿,只要是任务,总会完成得挺不错。哪怕他把这夫妻之道当成差使,只要做了,韩则就不会计较太多本来,这就是一份责任和义务,不是么?就是应付差使,当这个差,也比应付皇帝同样性质的差好太多了。

韩则还有个小心思,不管怎么样,先把韩嫣给拢回了家里,把他给掰上了正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说不定,韩嫣自己就要再娶其他的女人了呢?这事儿,它不急,当务之急,是巩固现有成果。

“那”

“那姑娘姓何名蔓,蔓草的蔓,”韩则这才想起要介绍一下人家,“品性也还老实的,跟你八字也合,其他的,还要看母亲们和你嫂子怎么说,你别乱插话,内宅事儿,得靠她自己。”先分开了这两人,内宅里让三个女人给何氏讲清形势,若是何氏不愿意嫁,韩嫣多半也是不会强娶的。韩则心里默默盘算着。

韩嫣点头:“明白了,就算我整天盯着,也有疏忽的时候,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自己有本事立足的好,给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若是她不适合做当家主母,你也不许闹!”韩则最后警告。

“呃,”韩嫣顿了一下,折中一下,“反正得对人家有个交代,她如今又没了去处。初闺媳妇,落地孩儿,都是用教的。你不是也说,她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支撑门户的么?”

韩则皱眉:“还是先看看吧。”我怎么就有了这么个死心眼儿的弟弟了呢?看来,还得加把劲儿。韩家大哥开始开动脑筋,努力过滤一下长安城里贵族人家适龄女子的名单。

如今韩嫣母子三人,便被韩则热情地留在了弓高侯府,韩则新婚,还没有开枝散叶,也没什么妾室,只两个通房,因此,府里有的是住处,少不得一一安排妥当了,韩嫣母子三人便带着行李、仆妇搬了过来。韩嫣手下,搬家已经搬成了专家,不多时便布置好了新居。

两位母亲并直氏在管家之余,便是调教何氏,并不让韩嫣见面。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婚前男女,最好是不要见面的,既然韩嫣说要当妻来娶,正好,给了大家一个隔离两人,柿子单拣软的捏的借口。在韩嫣不知道的时候,何氏已经被韩家另外四个人潜移默化教了不少东西。

韩嫣这里,骑兵的工作慢慢的少了,不过是按部就班,石渠阁的事情倒是多了起来。开始点校,不过是断句、正字,争吵也是有限,开始的这几个月,过得倒也算平静,不多时,点校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轮到一些简单的注释了,这时,麻烦来了。

同一学说,有不同流派,不同流派,对于演说经典的解释那是不一样的,这里面就有了争吵。能参与石渠阁校书的,都是有点见识的,有的还是这一流派的领军人物,自是不能随便退让。吵来吵去,就吵到韩嫣这里来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领衔的人。

韩嫣被吵得头疼,这些细节奥义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最后想了个办法:先把大家有共同意见的给整理出来,有分歧的,让大家各自写出来,不算入正式定稿,算作自己的见解,当成参考论文单独成本,而不是列入定稿里。各派看着虽然自己的没有成为正稿,对方的也没成,心下平衡不少。然而却也不甘,便有心思灵活的,趁着刘彻来视察的时候进了自己一派的观点。刘彻心中有数,也不应,只让他们各自写出,却是与韩嫣的处理办法相同,让他们自己内部打架去,省得统一了观点来对付皇帝。

石渠阁的工作在刘彻最终的意见出台后,又恢复了平静,大家改而拼命完善自己的解释,以期比对方写得更好,在书后的参考论述里排名比较靠前。对于这样的局面,韩嫣很满意:这样才对嘛,很有点后世大学里学说讨论的意思了。你可能解释经典,但,那只是你的个人观点,不要把自己的观点也掺到经典著作里面当沙子。

整个九月,韩嫣被限制了与何蔓的见面“让她安心学她该知道的,你这见她,让她觉得有你作倚仗,不把长辈们的教训当一回事儿,反而不美。”韩则如是说。

韩嫣毕竟觉得不放心,再说,那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不了解一下,总觉得怪怪的。于是,韩嫣短期间摸清了以往近二十年都没有留意的弓高侯府地形,终是让他找到了机会,与何蔓见了几次面。

“你,过得怎么样?”见了面,韩嫣反倒有些说不出话了,憋了半天才憋了这么一句。

“挺好的,老夫人和夫人待妾身都很好。”

“她们,严厉么?”

“妾身会好好学的,”何蔓表情很平静,“妾身本是没有指望的人了,能有安身立命之所,已是求之不得,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必不会辜负。”

姑娘的话不多,听得韩嫣很心酸,她根本是孤注一掷的。一个改变自身状况的机会,比什么都诱人。

“我等你,”韩嫣道,“我要娶你。”

何蔓没有说话。

“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你,有去处么?要不要嗯,有什么我能做的?”韩嫣也拿不准人家愿不愿意,说话有些结巴。

“大人这可怜妾身么?”何蔓望入韩嫣眼底,看得韩嫣有些狼狈,“大人便是可怜妾身,也没什么,不管是可怜还是喜欢,都让大人没有把妾身随便打发了,以后,都要看自己怎么过日子。不然,开头喜欢,后头厌了的也有。反正都是过日子,以后日子长着呢,把日子过好就是了。我们乡下人,不想这么多的,只相看一面觉得合适就成亲的也有,最后都过了一辈子,也挺好,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人,都是处出来的。妾身只想要个安身的地方。”

的确,不管是怎么样的相遇,都只是为交往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以后究竟会如何,还要看两人如何经营。韩嫣开始对这个看来温和的未婚妻子有了直观的印象,很好,很强大,单这一点韩嫣就很满意。

“我,也想要个家,”定定地回望,“一起吧。”

何蔓点了一下头,却没有说话,韩嫣只当她默许了。

过后,韩嫣又瞅着机会向母亲打听了一下,母亲对何蔓慢慢倒有了好感:“是个实诚肯干的孩子。”

“话不多,却也不木讷,这就好,不会乱口舌也不至于像个傻子。”嫡母大人的评价。

“持家还行,”直氏想了想,“她以前没管过这么大的家,能这样已经不错了,吩咐准备衣物饭食什么的都行,她倒有几分灵性的。”

韩嫣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家都不反对了。韩嫣与何蔓也得了允许,休沐日,能见一会儿面,不过“不许做混事儿,婚前见面已是给你面子了,别给我奉子成婚!”韩则警告。

“知道了,”韩嫣没好气,“只要没人给我下绊子,哎哟!”脑门又遭了秧,斜眼,很哀怨地看了罪魁祸首一眼。

韩则却是一点表情都欠奉,冷哼:“小心没有过头的。”

韩则刚对韩嫣展现了一下开明哥哥的形象,回过脸就开始执行另一方面的计划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样,已经很顺利了,紧接着,麻烦就来了。先是,管家的时候,发现何蔓并不识字,在她这种环境下,男子不识字都不稀奇,何况是个女孩子?这样一来,管家就很成问题了,高门大户不同于一般人家有多少东西都在眼前心里,光是田庄租税一年都得一本账册来记,加上奴婢、牲畜、财帛、珠宝,光靠心记是不行的,全交给管家,也不是个事儿,不识字的主母,在这种家庭里实在不太好混。

然后,商量婚事,又遇到了困难何蔓只剩自己一个了,须得找个合适的人家作为出嫁的地方。新娘子从这家里嫁出去,便是娘家了,两家便是姻亲,说不上休戚与共,可也是互有牵连的,随便找个人家,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事儿。大户人家却不愿意就这么认个半路来的便宜女儿爹妈都死了、亲戚全没了,终究是个忌讳的事儿就是她嫁的丈夫再好也不行,除非是嫁给皇帝。小说里常见的情节,到了现实里,想仿照也很困难。

再来,找了个新的娘家,本身就有出身不够高,所以才要这样做的意思,这个举动本身就是对何蔓出身的一种不满,只要不是没心没肺的人,都不会很得意地接受这种安排。韩嫣本身就不是很支持这种举动,何蔓本人也表示,她就只有一个亲爹一个亲妈,不愿管别人叫爹娘。

“只当妾身没那个福气吧。”

汉代婚姻,不是领个证就完事的,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步骤是一个不能少,“聘者是妻奔是妾”,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大红花轿抬进门孩子生了一大堆,那也只是妾。“婚姻”二字,其本意,一指男方父亲,一指女方父亲,何蔓没有父母也没有代替父母之责的人,这婚事,很成问题。

韩嫣无奈。韩家四位大主子相视一笑,就算何蔓答应了,他们也不愿让韩嫣就这么娶了。自家孩子,谁不想给他最好的呢?就算自己孩子爱吃青菜,家长也要想着法子给他补充蛋白质、维生素不是?有些事情可以宠着他,有些事情绝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大不了,咱不去下聘!没有咱们出面,他就娶不了!就是迎回来了,也不是妻,咱们还能给他另娶!

当然,这四人还没有这么笨,直接闹翻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如今,只要用另一种办法就行了。光就父母、出身这一条,足以让有点常识的女人自动让步了。

韩则等人还在暗地里筛选了一下条件合适的女子,准备给韩嫣定下个妻子。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大家还住在一起,韩嫣没几日便听到了风声。暗中皱了一下眉,心里盘算有了计较,面上却不显。临近年节,大家要忙的事情都很多,议婚的事还没有到迫在眉睫的程度,还有回旋的空间。

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韩则等人算计韩嫣与何蔓的事情,韩嫣倒还能够接受。但是,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婚姻,韩嫣却不希望还是由别人来做主。尤其,在已经与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的情况下,纳妾再娶,已经超过了韩嫣的底线,他是万不能答应的。但是又没有人明着说要他纳妾,韩嫣也不好就这么撕破了脸,既然大家都是暗着来,那么,就按着大家的行为方式,韩嫣也决定暗地里做些事情。

第95章 更新

石渠上林的工作已步入正轨,工作上不用像以前那么累了,韩嫣觉得轻松了许多。刘彻最近在忙着收拢人心,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与韩嫣接触,让韩嫣自在了不少。家中还算有序,年关将至,韩家交际面也不窄,光是处置年礼的事情就很忙了,倒是暂把给韩嫣另择良配的事情给搁置了一下。

建元三年的新年,就在这种情况下到来了。

汉宫的新年大宴,与往年的程序没有什么差别,出席的人,与去年相比,虽有不同,然而变动也只是比较明显的三公、九卿等职位,朝廷的中流砥柱列侯与二千石等变化却并不大。了无新意的大宴,继续了无新意的走着程序。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大家看皇帝的眼神有些不同了,那种敬畏更有些发自内心了石渠阁里一群对达官贵人不甚买账的博学宿儒、青年新秀,已经说明某些问题了。家中有幸运被钦点入石渠阁工作的人,哪怕只是个见习,这一家对刘彻的态度都变得亲热了一些,虽然这家里可能还有其他人是坚定地站在窦太后一边到了这个地位,少有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的可毕竟人家分出了一部分力量来支持刘彻,这本身,就是对刘彻的一个肯定。算计你,说明你有被算计的价值。

这时,参与石渠校书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跟韩嫣打了一个眼色,韩嫣点头。大家一起站了起来,向刘彻献了他们半年来的工作成果点校好了的新书。自然不是所有的书都点完了,但是先进行的都是广为人知的经典著作,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正是长脸的好时机。

刘彻非常高兴,让献上来看。

呈上来的时候,却是每样数百册,同一本书,看着封面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是的,一样的,印刷术这东西,终是被韩嫣搬了出来,这下,更长脸了。

不是韩嫣不想一开始就拿出来,而是,当时连纸都没有,拿什么印呢?这回,校出来的新书,如果满意的话,正要颁行天下,数量极大,不知要抄到何年何月去了。正好,印刷术可以闪亮登场。

与纸出来时的情况一样,大家先看到的,是书的内容,后来,才注意到所有人手里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书,真是惊奇!

刘彻把目光移向韩嫣,大家也醒悟他不就是常弄这些让人惊讶的东西的么?

韩嫣便简要介绍了一下印刷的原理,其实也不用多说,大家都有印章,略一比划就明白了。

这些书,用的却是雕版,不是不想用活字,活字印刷的质量,比起雕版却是不如。韩嫣又搞不来蜡纸之类的东西,用的,依稀有印象的那篇《梦溪笔谈》里的印刷方法,活字字模排版固然是省钱省料,但是因为是单个字排起来的,容易凹凸不平,印出来的质量不好,还是一整块的雕版比较好,史上流传下来的好版本,都是整块雕版的。木制的版由于毛细现象和本身材质的原因会发生变形,陶活字在烧制的时候也容易变形,这都是实验失败的血的教训。韩嫣便催工匠去造铜活字,并且用标准尺寸来规定字模的长宽高,以期后来用活字的时候可以平整,最终达到与雕版差不多的效果。此时,却是来不及了,只能用比较有把握的雕版。这里,韩嫣用了折衷的办法,某一字刻错了,抠出来,打个补丁上去,做得细致些,倒也不显。

啧啧称奇过后,大家便开始议论一番,又开口询问,待确认这又是韩嫣弄出来的以后,一顶顶的高帽子又砸了过来。咳咳,陛下真有识人之明啊~听得韩嫣放心自己不是焦点的同时,也觉得好笑,还真是,越到高位,这马屁越发拍得有水平了。不管说什么事情,最后,功劳都有皇帝的一份。

刘彻也高兴,印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多么节省人力啊。而且,韩嫣把活字印刷一块儿弄出来了,连浪费材料这样的事情都提前想到了。有了这印刷术,推行起文本来,那是方便得多了。如果能把皇帝自己的意思印它个几万分散发下去给识字的看,岂不是更便捷?比让谁去宣导都方便。

再翻翻打头的一本,却是类似字典的东西,也不能说是字典,这是小篆与楷书的对照文本,收录了几万字,打头一本,是韩嫣手书的对照表,其余,便是工具根据韩嫣的笔迹刻的印刷本了。算是把去年那简单的两种字体对照给彻底完成了。

刘彻看了高兴,当下便要打赏,依他的意思,最好把爵位再给韩嫣挂上。

“臣启陛下,这只是个开头,陛下若要赏,不妨等此事完结再赏臣也不迟,”韩嫣婉拒了刘彻的意思,自己的风头够盛了,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石渠诸臣,半年来呕心沥血,实是比臣更辛苦,陛下当先赏他们才是。”

刘彻挑挑眉:“这倒是了。赐修书诸臣帛百匹、抄书见习者帛二十匹。”

众人谢恩。

“书既出来了,也别白放着了,”刘彻又想起了什么,“二千石以上各领回去看吧,再赐新书与诸王、列侯。”

末了,还特别派使臣把完成的书各拣一本抱着去赐给刘安。韩嫣听了这道“圣旨”,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忙垂下头去。低着头,四下瞄了一眼,发现同样状况的人不在少数,不由得抽搐了。

因为过年,各处的事务都停了下来,韩嫣、刘彻俱有了年假,闲暇时间也多了起来。最近大半年的时候里,朝中大臣,被刘彻拉拢了不少,皇帝本身就是权威的象征,因此,刘彻腰杆也变硬了一些,对窦太后虽然还是保持恭敬,可是对依旧我行我素的阿娇与大长公主,又慢慢冷了起来了。不想陪老婆,也不能太不给老婆她外婆面子,大半年来又与韩嫣各有事忙,两人单独聚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此时得了空,刘彻不免把韩嫣给留在身边说话。

次日,刘彻又把韩嫣给拎进了宫里。韩嫣眼珠子转了一下,把话题引到了匈奴方略上。他研究这方面的资料很久了,颇下了一番苦功夫,刘彻最大的心患有三:子嗣、藩王、匈奴,因此,听得津津有味。韩嫣见刘彻兴趣被引到这上头来,心中暗笑,刘彻却不知道韩嫣的想法,兴致勃勃地拉着韩嫣冲到石渠翻出地图来,比划着如何反击。宫里人对刘彻这种军事狂热早已见怪不怪了,关于匈奴的资料早就单挑出来放好,查阅时也方便,刘彻翻得顺手,还很夸了负责的人。

见韩嫣又跟刘彻常在一起,韩则却有些着急了,隐讳地提醒了一下韩嫣要注意分寸,并且更加放宽了韩嫣与何蔓见面的限制。韩嫣心下了然,满口答应,过了年假,又是刘彻生日,接下来,是窦太后生日,建元三年的冬天,不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人,都很悠闲,大家都闲了下来,韩嫣与刘彻也就常常在一起了,直把韩则逼得头发都要白了。韩嫣这会儿倒表现得像个标准的汉代青年了,表示婚前不会不守规矩地再探望新娘子:“既是大家都不反对要娶,便按规矩来吧。”

两位母亲面面相觑,韩则很想撞墙,直氏目瞪口呆。这四个人,最初都没有明确表示出反对的意思,只想着不知不觉把事情给拖黄了算完。见韩嫣竟是拿未婚妻子的待遇来看何蔓了,心下很是着急,既然是当成未婚妻子来看,又不见他表示得多么亲热,真是奇怪,韩则比三个女人知道得更多,更是焦虑。

三个女人觉得韩则即使关心韩嫣也不至于焦虑成这样,嫡母大人不放心了,于是,审了平日跟着的人,得知韩则是在为韩嫣的事操心,接下来,就是母亲询问韩嫣身边伺候的人了。于是,得了个惊天的内幕,韩嫣最近都没有跟传说中那个姓卫的小子在一起,“爷近是都是陪着陛下的。”如果韩则没说过韩嫣与男人有暧昧,这话就引不起什么联想,问题是,韩则隐私表示出对韩嫣某种倾向的担心,女人的想像力是丰富的,一时之间,三人被联想出来的结果惊住了。

“谁都不许说出去!”摒退了摸不着头脑的奴婢,嫡母大人发狠了,对着直氏,“亲家那里也没乱说,没得让大家担心。”

直氏明白,就算不担自己,在场的三个人,两个是韩嫣的母亲,就自己算是比较远一点的,那也是只警告自己一个人的,知道事关重大,忙应了。

“也不一定就是咱们想的这样,”嫡母大人沉吟了一下,“只是,有备无患,阿嫣的婚事,得快些定下了。”

“他就是认了何氏了,说是定要娶了她,”母亲叹气,忽地想起几个月前住在庄园里听到的风声,韩嫣好像有个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客人,哆嗦了一下,“不管怎么样,得让他赶快成家。何氏…”

“不行!”嫡母大人坚决反对,“哪怕不看出身,光管这么大的家,她就没这个能耐!做不得主母!”

“就怕阿嫣会跟咱们怄气,”母亲颇为不安,“瞧着他倒是对何氏挺上心,若是咱们不许,他怕是会闹,不是更惹人笑话?”

“谁也没明说不行,”嫡母大人想了一想,“还是拖!拖到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也就是了。”

“二叔这样,近日对何氏,好像也没有以前那样上心的,”直氏插嘴,见婆婆望向自己,忙道,“是媳妇愚见。”

“说下去。”

“自从二叔说要娶她之后,便不常见了。可见,二叔待她并没有什么深谊的。何氏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二叔毕竟经的少,多半是因为那是他第一个女人,二叔脸皮又薄,不好意思,才要娶的。”

韩嫣如果在场,一定会膜拜一下这位大嫂外加抽自己一巴掌。

“这样”嫡母在心里一转,“何氏便先留着,婚事也加紧了。”

人说知子莫若母,母亲对韩嫣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却并不妨碍她对韩嫣某些个性的认识:“只怕要是明着跟他说不许娶,他心里对何氏愧疚,更要娶了。阿嫣有时候,也是倔。”

“里紧外松!”嫡母是三个女人的主心骨,她定下了意见,“不硬逼着他,反正,这些日子合适的姑娘也都相看得差不多了,这且先停下来,免得招了他的眼。何氏那里,她自己也该明白是做不了妻的,她不愿嫁,阿嫣能怎么办?阿嫣若再闹,把她远远地打发个人嫁了,时间长了不见,也就淡了。”

“这样最好,”母亲赞同,“如今阿嫣待她,也不见亲近,可见何氏也未必拢得住阿嫣,若是阿嫣还想娶她,就打发她嫁人。哪家也没有经了一夜就要随便娶的道理,以往真是太惯着他了。”

嫡母大人又添了一句:“咱们先看看婚事要准备什么,等到阿嫣拖不下去了,便定下了哪家姑娘,也好直接把事情办了,以免临时再慌乱。再者,看到咱们这里准备着,阿嫣也能安下心来,省得他再闹什么事。”

接下来,就是唤来韩则,逼问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了。韩则没想到这些女人居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苦笑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于是,全家同仇敌忾,一起商量起对策来了。

要是知道自己的举动反而让家人往反方向走得更远,韩嫣会哭…

血淋淋的事实又一次证明,穿越人士,再融入当时社会,在心理上与土著族群还是有差异的。想做导演,可人家偏不入你的戏。哪怕设想得再好,人家根本就没有配合的意思,能成什么事?

韩嫣这次唱了一回独角戏,还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事实上,离他原本的目的,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家人停止了对长安城未婚女子的考察,韩嫣也觉察到了,内心满意同时也有些不安,大家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考虑的,并没有坏心,也不算办坏事,在这种情境下,待人真心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只是,韩嫣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毕竟他还是有自己的准则。所以,韩嫣非常冒险地走了一步险棋,让家人因为担心自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接受了何蔓。

不得不承认,这样做,利用了亲人的关心,很卑鄙。韩嫣又不愿意被亲情摆布,就这么接受称斤论两的婚姻,所以,他并不后悔这么做。鸵鸟地安慰自己:娶妻以后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不再让大家为自己收拾烂摊子。大概,也能安慰一下家人饱受惊吓的心脏了吧?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两件事:一、夫妻的共同语言问题;二、因为最近与刘彻又走得很近而带来的后遗症。

没有共同语言的夫妻,无疑是极其痛苦的,韩嫣原本很想老天开眼地给他一个能处得来的女子来培养一下感情,然后再结婚的。只是,老天爷最近一直在打盹,韩嫣只好自力更生了。

先天不足,只好后天补全。不识字,就自己教,不懂上层社会的规则就一一讲解,死记硬背总是可以的。至于其他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不断磨合了。

韩嫣在刘彻身边,最不高兴的,不是阿娇而是王太后。阿娇近日,为了求子,很是折腾了一阵子,生活在童话里的公主,终于得面对现实公主嫁给了王子以后,不是一句“从此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就能总结的,结了婚,他们就是国王和王后,柴米油盐代替了风花雪月,再也不可能一直浪漫下去了,饱受流言困扰,馆陶与皇太后又常常念叨阿娇的重心转移到了子嗣上头。对于别的事情,她倒不怎么上心了。纵使让她相信韩嫣与刘彻有什么,想想这是个男人生不出皇子,也还能压下火气装不知道,再庆幸一下这两个人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王太后就不同了,身份不同、站的位置不同,对同一件事情的观点也就不同。对于刘彻无子,王太后的急切与刘彻也差不到哪里,对于分散了刘彻注意力的韩嫣,她现在是没有太好的印象的。对于她,韩嫣目前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另一个需要思考的人物就是刘彻了,韩嫣到现在也没有明确地跟刘彻说一句:“咱们分手吧。”因此,刘彻对韩嫣的心事并不知道,如今,是要找个机会跟刘彻说清楚的。如今这样不远不近地吊着,很有一种利用别人感情的感觉,很不自在。再者,韩嫣不认为自己有那个份量让刘彻放弃子嗣自己已经被家人算计成这样了,处在刘彻的位置,问题只会更严重。还是早点说开了的好,只是时机与措词还要再斟酌。

然而,娶妻的事情,不光是家里人不反对,就能说一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能完结的。何蔓的身世,做正妻,确实不够,韩家还要在上层社会里混下去,韩嫣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坚持让全家人成为社交圈子的话题,何蔓进门,还要有一个体面的方式。

韩嫣打着自己的算盘,压根没有想到,家里人之所以按兵不动,是为了麻痹他,并且,大家商量出了更好的对策。

与韩则通过声气之后,三个女人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嫡母大人打头,女人们借由进宫请安的时机,与王太后达成了初步的谅解。夫人外交,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有些时候,甚至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王太后,原本对韩嫣的印象还可以,甚至,一度非常希望让韩嫣暂时吸引刘彻的注意力,免得刘彻被阿娇给拴住了。只是后来,因为刘彻子嗣的问题,让她着急上火,连带的,让她很是迁怒了不少人,最恨的,自然是她眼中的罪魁祸首阿娇、阿娇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给这母女两个撑腰致使刘彻后宫如同虚设的太皇太后不管怎么说,是个母亲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儿子有某方面的问题。而与刘彻常在一起的韩嫣,也免不了被她记恨一下了,她觉得韩嫣占用了刘彻与女人在一起的时间,这会儿她倒忘了最初对韩嫣与阿娇争夺刘彻注意力的希望了。

经过与韩家三个女人的隐讳沟通,王太后才想起来,这会儿,该是全力对付皇后一系的时候,分散注意力实在不是明知的举动。再者,韩家女人的到来,也让她记起,韩家这样的家族,是绝对不会希望自家男子与皇帝有绯闻的,一旦有事情发生,不用她操心,韩家自会行动。对于男子吸引皇帝注意力,而使皇帝子嗣艰难的事情,实在不用她操心至少,韩嫣不用她管了。本就是迁怒的想法,经过这么一转,王太后的心思又回了大半。

于是,两下有了共识。

第96章 选择(上)

到了十二月初,闲暇的时间便结束了,马上就是正月,一年之计在于春,许多开春后的工作要在十二月就计划好。韩嫣见家里似乎已经认命地开始准备婚事了,便捏着一堆上年度总结与下年度工作计划交给刘彻过目。打算把石渠、上林的人再招回来继续工作,石渠阁的人是刘彻重点拉拢的对象,他们回来了,刘彻又得开始了例行的表示友好了,韩嫣也便得了自由。

韩家人也松了一口气,开始处理韩嫣的大事。

“闲下来就把你这事儿给办了,找个人家认了何氏做女儿,也好把婚事办得风光些。”韩则与韩嫣商议。

“这倒不用,”韩嫣摇头,“我的妻子,自会与我一道持家,自己挣属于自己的荣耀。我又不会因这个小瞧了她,若是计较家世,我也不会要娶她了。少有好人家愿意认个半路来的女儿。认了亲,不是摆明了说她出身不够么?”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好,不说身份的事。到了成亲的时候,你要从哪里迎娶?好,就从她原来住的地方迎娶,那归宁又要到哪里去?”韩则看韩嫣的眼光像是在看傻子。

“那再看看吧。”

“也好,总要仔细些,别到时候惹上麻烦事。”

把长安能看得上眼的人家翻了一遍,找到了一家安陵侯于军。此人是匈奴降王,封千五百五十户。如同匈奴一直招降汉将一样,汉朝也不遗余力地招降匈奴贵族,这位,就是降汉的匈奴小王了。

于军降汉,自是因为在匈奴混不下去了,草原上的竞争太过残酷,不是生就是死,尤其是在单于继承的时候,一旦站错了队,那是部族全灭的下场原来的部落主人男子多半是活不成了,女子要看运气了,财产自是全没收了,部落里其他的人,不想死的全要改成胜利者的姓氏,搞不好还要被罚做奴隶。不比汉朝,追随者很有可能只是罢职回家,回家呆着照样也是一方财主,虽然是窝囊了点。

草原上权利的争夺更加惨烈,努力壮大自己,并且在自己并不很强大的时候依附于强者而生,是他们的生存法则,因此,投降与依附,并不可耻,甚至是保存和发展自己实力的手段。投降了汉朝的匈奴人,心理负担明显要比投降了匈奴的汉人小得多。于军,在汉朝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于军在草原混不下去了,跑路的时候很是狼狈,到了长安,得封为侯,汉廷却没有像待一般诸侯一样让他到封地去,把他留在了长安。他独自在长安,虽然比在草原被人砍了头强,可也无儿无女、孤孤单单的。韩嫣觉得,他答应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