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也勉强可行了,对家人说了一声,准备到于军府上去拜访。这时,平地一声雷,弓高侯府后院传来消息何蔓自请离去,韩家也答应附赠一笔不小的财富作为她以后的嫁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韩嫣觉得很奇怪,原本不是学得好好的么?学的人说自己会努力,教的人也对这学生很满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何蔓的理由很直白,她过不来这样的日子。这些日子里,她对这个府邸有了更深的认识,越接触便越觉得与以往生活的是两个世界。不识字、不懂规矩、不熟悉上层社会的人际关系与各家之前的历史纠葛、出身不高、没有管家的经验、情趣审美与上流社会没有共同点…单一样两样能补回来,这么多,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补全的。

当成照顾韩嫣的妾室来教,何蔓还能应付,后来通过探韩嫣的口风,发现他还是有要娶她的意思,侯府长辈便加重了功课,她是吃不消了。然后,再“鼓励”一下:“要加把劲儿啊,你若嫁了,这些都得你自己来…balabalba…”

她若真是嫁了,得自己操持家业,韩嫣的母亲本身就是侧室,于这上面并不熟练,帮衬都不好帮衬,若让直氏婆媳来帮忙让分了家的嫂子来帮忙管家,何蔓还有脸面么?让韩嫣等个几年,等她全学会了再娶,谁能说这么不切实际的话?让韩嫣继续家里家外一把抓?这是娶媳妇么?出了前面哪种情况,都是用事实扇了何蔓一记耳光你根本不够格!但凡还有自尊心的人,怕是都要一根绳子把自己先勒死。

学不进去了是吧?“阿嫣可是等你学好了便要娶呢,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等长了,唉…我是巴不得你明天就全会了,办了你们的事儿,大家也就放心了…”

直到有一天何蔓把自己关在房里闷了一夜,次日清晨,顶着疲惫的神情:“小女子实是没有那个福气,学不来,请夫人放小女子出府吧。”

场面事,还是要做的,于是,韩家许下了颇为丰富的谢礼。

“大人不乐见小女子么?”何蔓看韩嫣脸色不对,轻声道,“那,小女子便退下了,您早些歇息吧。”矮了矮身子行了一礼。

“委屈你了…我…本想…”

“小女子并不觉得委屈,”何蔓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难道还能有其他的奢望么?做做针线还好,真要管起家来,却是做不来的,又不识字,懂的东西比府上婢女都少。这样的人,能做您家的主母么?哪怕大人抬举,最后,只是自找难看罢了。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情,不是么?”

“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宿,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不如一开始就别妄想。这些天,府上夫人尽心教导,知道得越多,便越觉得自己差得远。小女子所想,与大人们的想法,总是天差地远。哪怕大人如今是个平民百姓,小女子与大人,也想不到一块儿去。”

出身背景差异的人,结合之后很难过得下去。没有共同语言的夫妻,是个悲剧。韩嫣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最早与韩则一同议婚的时候,他就明白“门当户对”四个字背后的深层含义生活上、思想上的共同频率。早在知晓何蔓具体情况之时,要面对困难的认识。只是,他不愿意就这么认命地接受现实,总要搏个万一。而且,何蔓的想法很实在,韩嫣觉得她很适合过日子。一男一女,发生了关系,韩嫣的固定思维就是,男人,一定要负起责任,负责最常见的方式就是结婚。

如今,何蔓是不想嫁给他。

“你这么出去,想好了以后要怎么过么?”

“小女子自能过得下去,本就是平常人家出身,做这些事情,自是熟识,比学规矩容易多了。”

“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过日子,能行么?”不是过不下去了,才被韩则给拐进府来的么?

“可以的。”何蔓点点头,却不愿多说。韩嫣见了她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

“什么时候走?”

何蔓抬头看了一眼韩嫣:“就在这两天,收拾一下东西…”

韩嫣呼出一口浊气,闷闷地回到自己房里了。

晚间问了韩嫣才知道,侯府已经给何蔓赠了房舍与田地。她家中本有些薄产,只因给母亲送葬,变卖掉了,才衣食无着的。如今侯府给她置下产业,她自是能过得下去的。此时税率三十税一,也是极轻的。

听说何蔓有了财产傍身,韩嫣方好过了一点:“那她一个人过,能行么?不会受欺负么?”

“你魔症了么?”韩则嗤笑,“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你不会不知道吧?还真是忘了,你光是读书习武当差,竟没有人教你这些么?还真是疏忽了。招赘啊!”

真是糊涂了,民间招赘的风气也是有的,这样的人家,丈夫倒是居于从属地位的,户主是妻子。何蔓这样的情况,若是招赘还真不怕被人欺负了,因为家庭的财产是她的,生的孩子也是可以随母姓的。只是,这样能找到一个好丈夫么?

“那是个肯过日子的女人,看着闷声不响,内里却是极有自己的主意的,只要她当门立户,家里的事,定是能收拾得妥妥帖贴的,只可惜”韩则叹了口气,“这样的性子,若是生个稍好一些的人家,哪怕只是乡绅人家,也够给你做妻子了”无限惋惜中。

“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只要她能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虽然这么说有些虚伪,内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即使谈婚论嫁了许久,韩嫣对于与另一个人共渡一生,是没有把握的仍是希望何蔓能够生活安定,这样,自己的欠疚感也能淡些。

送走韩则,韩嫣揉着额头,他一直认为女人在这个世界里本就较男人为弱势,需要照顾。这本没有错。但是,并不是说,女人就不能独立。历史没有如果,人生也没有。韩嫣不能说,如果强留她下来,她会过得很好,便只能由着她自己做出选择。

何蔓次日便拎着小包袱被侯府的马车送到了新居,地方比起以前的家来,还要整齐一些,家具也齐全,百亩的地契,是不少了,还附赠了一个伺候的小丫头以及作为最初生活费的五十金。何蔓扯扯唇角,继续整理自己的新居去了。

何蔓确如韩则所说,很有自己的主意,她明白什么样对自己最稳妥,选择一种可以自己掌控的生活。舒适、不费心、更简单、做一件更容易的事情,人,需要对自己好一点,女人,更是如此。用全部精力去搏一个八成拿不到手的未来,不如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豪门妾却是不如贫家妻,至少,人前能直得起腰来。那位韩大人,人是极好的,若是真嫁了他会怎么样呢?

甩甩头,想这些做什么呢?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好好把现在的家收拾好,嫁个老实的人,生一屋的孩子,平安过一辈子,才是正经。父母相继去世,经过了一段家无恒产、室无存粮、不知明日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惶惶不可终日的难熬时光,何蔓更倾向于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第97章 选择(下)

何蔓作出了她的选择离开,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不久之后,长安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女人,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留下,然后继续。

“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见,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及有身,尊宠。”

步入四月,经过这些日子的运作,朝政基本稳定,虽然还要常看看老太太的眼色,刘彻却也很有一些说话的份量。再者,换季本就是各种病症高发的时节,抵抗力差的老弱妇嬬如窦太后便不幸中招,让大家都意识到她迟早是要去了的,太皇太后与皇帝之间,犹如夕阳之于朝日,刘彻的日子越发顺了。刘彻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不要做出什么惹怒老太太的举动,熬过她死了现在看来这一天不远了事情就好办了。

不动朝政,刘彻也闲不下来,决定亲自看一看掖庭令列的“宫人不中用者”。此时的汉宫,远没有后期宫女万人的盛大规模,只是没有万人,也有上千。刘彻是不可能一一看下来的,这与皇帝亲耕、皇后亲蚕是一样的,都是下面的人准备好了,他来走个形式,也算是他“亲自拣视”了。放归宫人,是德政的一种。建元三年春天,黄河决口、大饥、人相食,为了积德祈福,汉宫便决定放些宫女出宫,用迷信的理由来说,宫中怨女太多,积得怨气太重,有伤天和。

韩嫣有幸目睹了未央神话崛起的那最初的一瞬间。

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刘彻坐在当庭,韩嫣陪在一边。掖庭里有名有号的,都排着队从面前走过。汉宫的衣服依据各人的等级,各有不同的纹饰、质地,这放归的宫女,级别都差不多,全是穿着统一的制服,千篇一律,看得人很想打哈欠。

按规矩,每个人到了刘彻面前,行礼,报名,刘彻瞄一眼,然后,挥手让她们下去。景帝崩后,很放了一批宫人出宫,过了景帝的孝期,由阿娇作主,选了一批宫女入宫,这个标准,不提也罢。以前汉宫,都是招机灵漂亮的放粗笨普通的,景帝崩逝后到刘彻登基,汉宫的标准整个反了过来,好的都放走了,差的倒留了下来。这回放归没有出色的好放,便回归了“择不中用者放归”的标准,很有些不但长得没意思,做事也粗笨的被列上了名单。

在以健硕为美的汉代,在一个个见到皇帝直打哆嗦的时候,在被掖庭令挑挑拣拣了许久之后,可以说,绝大多数女人,是很没看头的。《唐伯虎点秋香》里,喊一声“美女”,诸多一起回头的如花型女子,直把秋香姐衬成了天仙。这里,也是一样,有比较才有鉴别。

在一堆看起来粗笨的女人当中,卫子夫就显出来了,何况,她本身长得就不坏。卫子夫不是美艳型的女人,很有些清婉的味道,她要是长得一眼看上去就像狐狸精,那不用阿娇赶人,王太后就先不答应了没有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身边有这么个人物的。她的身形并不高,显瘦,与周围的人一对比,显出几分袅娜的姿态来。待到卫子夫上来报名的时候,她却突地伏在地上哭了出来:“请陛下放奴婢出宫吧。”

刘彻往前倾了倾身体:“抬起头来。”

梨花一枝带春雨。素颜朝天子。

然后,自然是被留了下来。心想事成了。

卫子夫这一年来,呆在宫里,阿娇倒没刻意为难她,只是,宫中的惯例,是少不了跟红顶白的。就算上头没有明说要整治她,下头见她为皇后所不喜,以阿娇在汉宫的气势,平阳公主被禁足,王太后也是低调行事,刘彻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女人,同样是主子的这三个人也没有一丝为她撑腰的表示,大家自是宁愿待卫子夫差一点,也不愿照顾她的。皇帝宠过一夜,天亮就扔到脑后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还有一些宫人,出于嫉妒,也是排挤她。因此,卫子夫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个得罪了皇后又与皇帝有过一夜暧昧的女人,掖庭令是很想借这个机会把她给打发出宫的,省得哪天皇帝想起她来,把她给召了去,说不定自己会被皇后迁怒。她又不是哪位重臣之女、皇子之母,眼见翻身无望,这个烫手山芋,扔得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如今,卫子夫这么一哭,掖庭令的脸都绿了。忙上前要拦:“放肆!陛下跟前岂可如此失礼?!还不快退下!昨天不是才跟你说过,今年要放你出去的么?”

卫子夫一个哆嗦,吓得哭都忘了,一直在抽噎。

在汉宫的这些日子,卫子夫也在观察周围的人,察颜观色是奴婢生存必备的技能之一,她多少也看出一些门道来,皇帝并不喜欢皇后,宫中也无绝色。卫子夫这时便在思量,无论如何,她都要搏这最后一下的。她不比一般宫人,放出去,还能嫁个好人家。她的出身本就低微,又有了这段经历,不知道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赌一把,赢了,能够有一条光明的出路,哪怕赌输了,也不过是过回原来的生活。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输的了。

卫子夫赌对了。

刘彻一挥手:“你嚷嚷什么?她,留下吧。”

掖庭令一脸苦相:“皇后怕会不高兴…”

他不提皇后还好,一提,皇帝先不高兴了:“朕说留下就留下!先到宣室伺候吧。”

掖庭令张了张嘴,看看刘彻的脸色,没敢吭声。望向刘彻周围,希望有人能帮着他说句话,眼神里透出的信息很明白:“你们倒是说句话呀!这可是个大活人,她留下了,皇后能不知道么?到时候,大家一块儿跟着倒霉。”

春陀装聋作哑,跟班的宦官都是春陀手下,自没有越过他去说话的。掖庭令的眼睛又落到了韩嫣的身上,病急乱投医。

韩嫣也当没看见。这种状况下,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刘彻要留下卫子夫,你要韩嫣说呢?

一提阿娇,刘彻下面连挑人的心思都没了,领着人就回了宣室。

到了宣室,韩嫣挑挑眉,与春陀互看一眼,两人带着周围的电灯泡退下了。

出得宣室,韩嫣仰面望天。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卫子夫,说她一点心眼没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若真想出宫,不用哭泣请求,老老实实走过场就行了,都已经列入放归行列了,还用哭么?但是,谁都不能说她做错了,放到了她这种情境下,不搏,又能如何?谁也不是生来就该被牺牲践踏的,衣食饱暖的人,是没有资格质疑别人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努力的。只是,既然是自己作出的选择,就要承担这选择带来的后果。从她哭着伏在地上开始,她就已经选择了留在宫中,从此与单纯无辜绝缘了。以后的事情,无论成败,她都已经没有了恩怨对错,只有利益得失了。

两个作出自己选择的女人,在如今看来,似乎都选对了。

既然何蔓选择了离开,韩嫣也只好偃旗息鼓,韩家人暗地里庆祝。韩嫣有时也会抽空去远远地看着何蔓,人家都走了,再巴巴地粘上去,对女人的名声是个大妨碍。只是终究不放心她一个独身女子,便放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那里,什么时候她能嫁个对她不错的丈夫,韩嫣才觉得自己能放下心来。

于是,韩嫣有闲暇便会去何蔓常出现的地方看一看。汉时行宵禁,市坊分离,寻常日子是没有夜市的,想买东西只有白天。这日,上林轮到韩嫣休息,上午在石渠应了个卯,再与一干修书的人闲聊了一阵,下午,韩嫣便到长安市里了何蔓常是隔几日便到市集买些生活用品,韩嫣摸着了规律,便会来瞧瞧。

远远地缀着,看着何蔓带着小丫头进了一家脂粉店,韩嫣方从一边的茶坊的二楼窗户里缩回了脑袋,端起手上的茶盅抿了一口。这家茶坊的生意很好,皆是因为斜对着脂粉店,很有些有几个闲钱的无聊份子跑到楼上单要个座,喝上一壶好茶,配上糕点、小菜,然后瞄着进出对面脂粉店的年轻女子品评一番的。

韩嫣耳听得旁边有人说何蔓主仆:“前面那个女子瞧着不错,那脸那腰…嘿嘿…”

韩嫣狠狠地睕了那人一眼,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男子,相貌还算端正,只是表情就差了点儿。听到何蔓被人这么说,韩嫣心里很不自在,再打量一下那人的衣着,评估一下这人的家境,离强抢民女的级别还差点,便撂开了不想,复又转过头去看何蔓了。

因为听到男子有些猥琐的话语,韩嫣担心何蔓主仆,虽说光天化日,还是起身下楼尾随而去,一路护送,远远看着人进门才放心折了回来。心里惦记着何蔓,韩嫣对周围的人便少了几分注意,与人擦肩而过,居然差点撞到人家。他随口说了声:“得罪。”便奔着前头去了。

紧接着几日更是多花了些心思去关注何蔓的境况,见她田里也赶种上了新苗,日子过得不错,正在收拾新居、打扮自己,似乎开始准备招赘了。

何蔓确是准备招婿的,黄河大水,有些家园被淹的人四处讨生活,长安也来了一些,何蔓有意在这些人里找一个丈夫来招赘,现在正在忙这个事情呢。只是事情还没定下来,她一个孤身女子,不好大肆宣扬,外人不闻。韩嫣也从她的状态来推断,寻思着再看一段时间,她丈夫要是待她好,自己也不用这样远远盯着了,可以专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何蔓却不知道周围还有个人在关注着自己,只管做自己心里计划好的事情,一切都还顺利,她暗地里相看了几个单身男子,正准备择一招赘,心里觉得这离了侯府自己的日子也还过得不错。

阿娇为了子嗣上的事情,很是看了不少大夫。开始,很有些说“一剂就灵”的人,阿娇用了他们的方子不管用,便有人有了另一套说词“要静下心来,慢慢调理”,如今,阿娇窝在椒房殿正调理着呢,因要有个安静的环境,也不大管事了。正好,卫子夫就在宣室当差了。刘彻虽是把她带到了宣室,最初却没有升她的位份,依旧是普通的宫女,只是这个宫女等级虽然不高,却是常能得皇帝眷顾的。

眷顾得多了,身份自是高了,变成了少使,正式入了皇帝后宫序列。虽然升得不高,卫子夫却很是高兴,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个好的开端了。不再是个随便谁都能欺负的小宫女了,还在大汉朝的心脏位置里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室和伺候的宫婢。从伺候别人,到别人伺候自己,这是一个质的转变,而这个转变,都是因一个男人而起。卫子夫愈发尽心伺候刘彻。

刘彻正是春风得意时,往日因着带回这个女人很被折了一回面子,如今又把人给弄到自己身边了,刘彻心理上觉得自己终是扳回了这一局,窦太后又在养病不理政事,阿娇窝在椒房没给他添堵,想想心里都觉得美。

高兴了,便想出去走走,透透气,热闹一下。卫子夫尽力给刘彻解闷,少不得说一些宫外头的见闻,虽然她也只是平阳府养的歌女,经的见的也少,终究比刘彻这样少往市井厮混的人懂得多些。刘彻听她说得有趣,也来了兴致,想想这样的玩闹事,不太好拉上正在做正事的人,便约了两位舅家表兄田恬、王充,一起去长安市里逛逛。

刘彻是笑着脸出去,冷着脸回来的。

跟在韩嫣后面大半天,又故意从他身边走过,他居然没发现,反倒追着个丑丫头去了!

刘彻约了两位表兄,说是想看长安热闹。两个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三人皆是年轻男子,两位不正经的表兄开始出歪主意了,有着田恬先前伴读差使被撤的教训,这回却是不敢引着刘彻往太放肆的地方去了,两个人带着刘彻逛了半天,终于把他领到了长安挺热闹的一茶楼上。正是韩嫣坐着盯梢何蔓的那座茶楼。

刘彻初见到韩嫣的时候,有些惊讶,他以为韩嫣是不会到这些地方的,没想到居然碰了个正着。再联想着王、田二人对茶楼的介绍,觉得韩嫣居然也会跑过来看女人,心下好笑,心里拿不准是现在上去笑话他两句呢,还是明天早朝散了再吓他一跳我都知道你昨天干什么啦~正犹豫间,见韩嫣抬眼瞪人了,被瞪的还不自觉,犹自谈兴正浓,韩嫣的眉毛都皱到一起了。刘彻忽然有了兴致,想看看韩嫣看上什么样的女人了,他也是坐在靠窗的位子的,就便把脑袋一伸,看到何蔓,心里有些纳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啊。

韩嫣怎么就看上她了呢?会不会是自己看岔了呢?再仔细比划了一下角度,发现韩嫣看的就是她。于是,刘彻便想凑到韩嫣跟前问个究竟。

便在这时,韩嫣起身下楼,与刘彻擦肩而过,速度还不慢,让刘彻伸出去拍他肩膀的手就这么闪到了半空。田恬、王充还在后面看呢,刘彻丢了面子很是尴尬,忙下楼去了。到了街道上,再次证明了韩嫣就是在看何蔓的事实。

刘彻回望王、田二人:“哎,你们说,那个女的”指指何蔓,“漂亮不漂亮?”明明不是很漂亮的,怎么就有人看上了她?而且皇帝在身边都不顾了,偏要去追着她跑?

两人互看了一眼,吃不准刘彻的意思,一时没有回答。两人引刘彻到这里来,也存着可能让皇帝碰上一个能看得上眼的女人的心思,田家更是觉得能让刘彻充实了后宫,也算是给皇后添堵,出出恶气。他们也是认得韩嫣的,初时觉得刘彻这是在追着韩嫣跑,觉得今天是没戏了,冷不防,刘彻问了这么一句,顿时打起了精神,换了个眼色,准备一会儿就去打听打听这女人的底细。

连着几天,韩嫣都是有空便往宫外跑,刘彻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着人打听了一下儿,把何蔓与韩嫣的关系打听了个八九分。连着韩嫣有意娶她的事,都闻到了一丝风声。

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人影!的

娶妻是必然的,这是常识,刘彻当然明白,也琢磨着给韩嫣娶个身份贵重的妻子来加重他的份量。只是他不能接受自己被忽略了,尤其是他现在还不想被韩嫣忽略的时候。猛然发现,如果韩嫣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常伴身边了,心里便不痛快了。

等韩嫣知道刘彻微服出宫还把自己不务正业跟踪女士的行为全看在眼里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未央宫的宦官早跟他说过刘彻出宫的事情,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刘彻的具体行程,倒是田恬,觉得韩嫣待他们家还不错,带着点儿小心地把消息透给了韩嫣,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在暗示着刘彻瞧上何蔓了。直把韩嫣吓得不轻难道这几天突然加重的工作量,是刘彻对情敌的暗中报复?

第98章 波折

刘彻这几天是故意加重了韩嫣的工作,就一个目的,不让他有时候到处找女人,最主要的还是不让他有时间找一个可能因此而忽视了皇帝的女人。

韩嫣心里正在打小鼓,要是刘彻瞧上了何蔓,外臣与宫妃有过什么什么的…况且,人家何蔓正在计划婚事呢,正琢磨着怎么样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刘彻说一下,最好是把他的心思给打消了。

刘彻却先开口了:“说来你的婚事到如今还没着落呢,我怎么听谁说一句你家里准备着了?前些日子似乎已经有人选了,怎么现在又没动静了呢?”

“呃?”韩嫣顿了一下,忙趁机会解释了,“顺便”提了一下,自己最近也在暗中照顾着那个女子,把何蔓的家庭住址也给报了上去,暗示你看上的那个女人,已经跟我,那什么了,而且,她还快嫁别人了。

刘彻倒没表示出负面情绪:“既这么着,也不用你亲自去看吧?还偷偷摸摸的!”他倒是明白,韩家是不可能让这个女人做韩嫣正妻的,多半,这女人是让后宅里暗地里用有什么法子给弄出府的。也不在婚事上打转,只想问问这个女人到底在韩嫣心里是个什么份量,顺便再把她给解决了,免得老是占用韩嫣的精力,耽误了正事。

“这不是,怕她不好做人么?”

“怕她不好做你还老惦记着她?”刘彻狐疑地看了韩嫣一眼。

“一个村妇,就值得你这么挂念?”

“…”韩嫣哑口无言,有种鸡对鸭讲的感觉,想了想方回道,“不是这么说的,到底是认识的人,总想着她有个好归宿,才能放心做别的事,要不,心里老想着这事,有些不踏实。”

“你就是经的女人太少了,遇到一个就放不下来,”刘彻想了想,“早晚多收几个是正经,面慈心软也不是用到这个地方的。”

韩嫣默,真是鸡同鸭讲了。

大概明白了韩嫣的意思,刘彻放下心来,肚子里转了一回主意,便想要给韩嫣找个配得上的妻子。省得他有事没事去惦记一个配不上的女人。

刘彻想到了韩嫣的婚事,韩家的人更是想到了,把长安城的姑娘筛了几个来回,终是圈定了几家,接下来就是以各种名义让韩嫣出席各种酒宴。长安城的权贵多,各种各样目酒晏自然也多,老爷生日、夫人生日、小少爷满月、少爷高升、小姐出嫁…四、五月份,韩嫣的业余时间全耗在了这上头。

原本他还想着何蔓的事情,待端午过后,何蔓招赘了一个老实的丈夫,终于放下心来,全力应付这层出不穷的宴会了。生活在长安这种环境下,又处在这个位置上,哪怕不是为了相亲,社交也是必须的。

家里下了决心非要他频频露面,让大家都熟悉了他,也好让家时有好姑娘的把韩嫣也列入女婿名单。韩嫣确也像是个有为青年,官位不低,担着极显名声的差使,不少人得他的推荐进了石渠阁与皇帝沾上了边,大家心里也觉得他会做人。单身男子,被兄长领着,突然频频出现在集会场合,还能有什么事情?也都瞪大了眼睛打量韩嫣。

韩则有意选个能说得上话的岳家,成亲后一起出力给韩嫣谋个外差,到哪个郡里混个太守,也好离长安远一点儿。再者这样也算是有了些治理地方的资历,能显出点真本事来,干出实绩来比说什么话都有份量,到时候,韩嫣更长得开了,面相上也不会引人误会了。时间和空间总能改变许多东西。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过。

韩嫣身上却还挂着一个总理点校事务的职务,这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结的工作,猛然辞了,实是不妥,需要斟酌。上林那里,也有着兼差。官职上的事情,家人不好硬代他作主,离开长安到地方任职,很容易让人想到流放,便与韩嫣商量。

韩嫣倒是答应得非常痛快:“原本就是占了个提议的便宜才得了这总领的职衔,不然,一干老先生谁的学问不比我好呢?这样显眼的差使怕是一堆人抢着想要呢,就是他们互相不服,了不起,让陛下亲自任了总领,总没人会争了吧?大家都已是做顺了手,按着原本的条理来,也就是了。上林那里,也是一样的。”

大家听他这么说,也是松了一口气,便开始与许家正式接触了。

柏至侯许昌,现任丞相,恰巧家中有一女儿,前番议婚时有个更合适的直氏,便做了韩则的妻子,许氏条件也是不错,不过因是列侯家女儿,让韩嫣娶她,大家还没有拿定主意。这回综合各方面考量,终是定了她。丞相襄助皇帝处理政事,调度官员任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门当户对的婚姻,在上流社会总有一个副产品双方权势的勾结,只是这样的婚姻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

“两千石的处置,丞相也不能擅专,是不是还得跟陛下那儿提个醒儿?再者,好好的长安你不呆,怎么想着往外跑?”韩嫣是皇帝近臣,平日也不张狂,前途正好。许昌也明白自己这个丞相不过是白捡来的,皇帝并不喜欢自己,提拨他的太皇太后不过是在熬日子,他也想留个后手,见韩家有了同样的意思,心里挺乐意的。与夫人一商量,许夫人觉得韩嫣母亲是妾室,自家女儿是嫡出,这婆婆总不至于太为难自己女儿,也不表示反对。一拍即合。于是,许昌开始用跟准女婿的口气说话了。

“都已是理顺了的事情,不比刚开始的时候千头百绪,离了去显得畏险不前。如今正是功成身退之时。骑营那里自有合适的人接手,李氏兄弟也是最初一起的。石渠那里自不用说,皆是博学之人,不差晚辈这一个,”韩嫣又解释了一遍,“一直在长安厮混,总会让人觉得晚辈没有什么真本事做不来实绩,不如到外头历练些时日,以免显得浮躁。”

京中有人,谋外放,那是预备着镀完金回来的,与被打发到边疆看沙子式的变相流放意义自是不同。年轻人要求上进,到外面历练一下,扎稳了根基,也能赢些名声,对日后发展有利,许昌想到这里,便不再反对了。

韩嫣这话,只说了一半,他之所以接受了家人的意见,还是因为连日来出入长安豪门,更让韩嫣觉得这地方真不是一般人能混得下去的,接下来的几年正是窦太后势力渐消,刘彻势力渐长,权利交替之际最是难熬。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不过那时年纪小,还能装不懂给躲了,现年纪渐长,再呆在长安躲都躲不开,不如跑得远一点。

还有刘彻的原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能够跟他说个清楚,总不能说:“咱们不合适,别来烦我。”如今正是一个处理的机会,走得远远得,见不着,刘彻自是不会想了。过个几年再见,刘彻说不定就忘了韩嫣的。无论是朝政、军事还是情事,刘彻总是不会缺了人的。在刘彻身边没有能人的时候,韩嫣还能呆着,待到武帝朝名臣良将美人政客谋士神棍齐出场时,韩嫣要再巴在刘彻周围,就是自找难看了,万一哪天被谁给暗算了,那可是死得太冤了。

这些日子刘彻处理完正事,便常与卫子夫相处,看样子,卫子夫是入了他的心了,保不齐孩子都有了。以她怀孕为分水岭,汉武朝正式要掀起波澜了,刘彻哪还有心思理韩嫣呢?

至于以前的抱负,能说的,都已经跟刘彻说了。政事权谋,本就不是他的强项。军事,韩嫣本身懂得就不多,不少都是后来摸索出来的,也都记录了下。韩嫣比别人最大的优势不过就是占了穿越二字,只是两千年后的知识不能全部照搬,能拿来用的东西,他几乎都跟刘彻说过了,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些实务性的工作而已。离了他,地球也照转。即使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太甘愿,可建功立业比起生命安全来说,还是不重要的,就不要妄想了吧。不但知道开头和结尾,连过程都明白,就是眼看着事态发展,自己却处处无能为力,不能让事情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还不如走得远远得,做点实事去。

准亲家商量好了,先由韩嫣跟刘彻透个口风说是两家差不多要结亲了,能得皇帝赐婚那是最好,便是不能,也是先打过招呼了。然后,再由许昌进言,道是为女婿发展考虑,让他到外面历练一番比较好。许昌还打算借些机会表达一下自己对皇帝的忠心以及引退的意思。韩嫣则准备好了调职申请。

今天出门,一定是没有看黄历。

未央宫里,闹开了锅。

卫子夫被确诊有了身孕。

天大的喜事!刘彻和卫子夫以及卫氏家族的大喜事。

天大的祸事!阿娇以及陈家的大祸事。

阿娇静养了些许时日,还没觉得调养好呢,这边就一个雷劈下来,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很果断地飙了。

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韩嫣只好把调职申请揣得紧一点,缩着脖子躲到了石渠阁。石渠阁也不太平,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原本一个宫人怀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而皇后本人无所出。事情有些微妙。再加上皇后打上了门,跟皇帝对上了,真是热闹极了。流言满天飞。

便是一干专职修书的人也是坐不住了,这已经超过皇室八卦的范畴了。先前关于“无子”的传闻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的,在未央宫也混了些日子,再不喜欢八卦,难免也会听到一耳朵恩怨纠葛,对帝后的相处,大家是都有点数的,如今这孩子一出来,帝后二人孰是孰非,怕是要有个说法了。正经人八卦起来,毫不逊色于他人,反而因为正经,更有几分追根究底的研究意味。

这些日子的相处,众人觉得韩嫣还是不错的,人与人处得久了,自然会有点亲近的意思,加上多日观察见他也不是轻狂的人,更亲近了几分。当下,年轻些的因韩嫣素日也不端架子,便乍着胆子凑上前八卦了。

韩嫣刚进宫门的时候,便被守候的小宦官急匆匆地告知了事由,心下倒没有多大惊疑,很有种“这事终于发生”了的感觉。历史的惯性始终是巨大的,不是哪一个人能够转瞬间就把一切都改变了的。除非韩嫣犯抽了,提前拧断卫子夫的脖子。

当被问到内幕的时候,韩嫣也只说了一句:“这便是去年上巳的那个。”

事实上,也容不得他多八卦了,宣室里来人把韩嫣喊了过去。以前两人吵架,救火队员就是韩嫣。刘彻喊他,是想让他把阿娇劝回椒房殿,阿娇找他,是因为他常跟在刘彻身边,也要让他评个理,顺便问一下没有看好刘彻的罪。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担此重任。

到了宣室,刘彻一脸不在乎在坐在正座上,阿娇阴着脸,卫子夫缩在一边不敢吱声,余下的人就更是连喘气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了。四下里一片寂静。

没待韩嫣行完礼,便被叫了起来。刘彻倒稳当:“你跟她说说,别这么闹了。”

阿娇一听,火了:“什么叫闹?我竟不知道,皇帝弄了个贱婢回宫,如此不守礼法,皇后说几句公道话倒是闹了!”接下来便是对刘彻无礼、卫子夫出身微贱、不知羞耻、勾引刘彻的怒斥了。说着说着,脸都气红了,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右手食指一会儿指向刘彻一会儿指向卫子夫。

看着这样的阿娇,韩嫣觉得有些陌生,不是没见到过她发脾气,只是没见过她如此不顾形象。以往阿娇生气,多少带着点小女孩的娇憨,今日,真的很不雅观。韩嫣对阿娇的感官一向还可以的,今日一见,心下有些难过。她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所有人都有责任的,太过宠爱她的长辈,还有刺激着他的刘彻与卫子夫,呆在童话世界里不肯长大的她自己。以前韩嫣不是没想过要提醒她一下的,之所以没做,实在是不具备可操作性,外臣与后宫,本就忌讳接触过多,韩嫣是什么身份?能就这么没顾忌地“提点”阿娇么?让她主动与人分享刘彻?这话,韩嫣自己都说不出口。除非韩嫣能让刘彻不做皇帝,或者阿娇不嫁刘彻,否则,这就是个死结,只能干瞪眼地看着难过。未央宫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越发想躲得远些了。

“你说!他这么做对得起我么?!”韩嫣正在感慨,冷不防阿娇把话题扔给了他,忙打起了精神。

想了一下,不管怎么样,得把阿娇弄出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让她再呆这里,只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僵。当下把脸转向了在一边惶惶不安的掖庭令:“是哪个来路不明的敢纠缠陛下?”

掖庭令心里早把当初没跟着他一起劝阻刘彻的春陀与韩嫣骂了个狗血淋头,此时也没有好声气,一呶嘴:“不就是她么?”

卫子夫夹在帝后中间,心中的惶恐早就把怀孕的狂喜给冲了个干净。当初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一个不高兴,便把她埋到深宫一年多,卫子夫不敢认为刘彻会为了自己硬是不给皇后面子。再听得专门喊过来劝架的韩嫣一句“来路不明”,心都揪了起来。余光瞄到掖庭令朝她一伸嘴,不由得浑身打颤。

韩嫣装作细看了她一下,回头对着掖庭令:“这不是上个月放归的宫人么?既是放归的,便是有名号的,当初是怎么进来的?谁下令录的她的名字?”

是阿娇。当初人已经带进来了,阿娇一句话,等于是把她打进了冷宫,既是打入冷宫,好歹也是进了宫的,也是皇后娘娘的吩咐。

“是皇后娘娘”掖庭令小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