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藩王结亲,更不妥!他们家,有老实人么?”

韩则呆了一阵,也对,谁知道哪个藩王突然抽风来个揭竿而起呢?刘家王爷,就没几个长着安份骨头的。

“再说,都差不多是定局的事情了,怎么突然跟许家反悔?就是黄连,现在也得吞了,”韩嫣继续加把劲儿,“许氏,嫂子是常见的,人是不错。许家,咱们也打量过了,不是轻狂人家。陛下…”叹口气,压低了声音,“是不愿我离得远了…”

韩则一惊:“那更得走了。”

“他现在不放。我仔细想了下儿,说婚事的时候,他还催着我办喜事,一说要走,他便反悔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韩则阴火上蹿。

“凉拌!”韩嫣嘴角噙角,“跟他说明白了呗,说开了,只要不再跟他纠缠些歪事,留在长安也不错。”

“你可别乱来!”

“咱们,得合计合计了。”

刘彻接待了位韩姓访客,不是他想见的韩嫣,还是最近与他一直不对付的韩则。因为韩则的理由十分正当,不是要谈婚事么?韩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韩则,虽然是分了家,他毕竟还是韩嫣的大哥,婚事上头,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刘彻不是要韩嫣娶翁主么?刘家的大家长就是刘彻了,那咱们,好好唠唠吧。

韩则先是对皇帝陛下如此看重自家弟弟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提出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韩、许两家虽然没有正式确定关系,但是几乎已是默认了这样的结局了,社交圈子里也颇听到了一点风声的,突然反悔,大家要怎么看韩家,怎么看韩嫣?

再来,与藩王结亲,是那么好结的么?翁主,天生就比韩嫣级别高了一头,这日子能过得顺了么?

“臣常懊悔幼时对阿嫣关心不够,让他受了不少委屈,这婚事,关系后半生,可不能再让他委屈了。”

“有朕在,哪个翁主敢不老实?”刘彻本就不是很喜欢韩则,听到他又开始反对自己的决定,更是不高兴了。

“陛下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能整天看着阿嫣夫妇么?就算您能,让别人知道了阿嫣自己没办法跟妻子好好相处,还要借着您来辖制妻子,这像话么?”

“不会挑个合适的?”

“许家就很合适。”

“你!”瞪眼。

韩则又继续了:“亏得父亲去世得早,不然,要是知道他跟您的事儿,知道了他的心思,不气死,也得先把他给打死!”

刘彻听了呆了一下,想生气,又泄了气,韩则说的是实情,韩嫣要承受的,确实是这样的局面。他是知道韩嫣的为难,却会有意无意地忘掉这些难处,只去体会两人在一起时轻松惬意的感觉。

韩则叹了口气:“其实,这些都是假的,”看看刘彻,“就是一条,想让阿嫣过得舒心一点儿。韩家如今,就剩我们兄弟三个了,阿说还小,臣一向体弱多病,都指望阿嫣一个人了,”还有更要命的一条,成婚一年多,妾也收了几个,还是无儿无女,韩则心里有些打鼓的,“他就是个死心眼儿。去年三月上巳,我才知道,他心里只能认准一个人。”

去年上巳?有什么事情…唔…呃…刘彻想起来了,觉得尴尬。

“说他死心眼儿,心里认准了一个人,也是想要别人心里只有他一个,这本就是在胡思乱想,男人丈夫,实是太没出息了。搁了谁也是办不到的,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他哭,就在去年,”韩则嘴角挂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没出息的东西!尽想些有的没有的。家里就寻思着给他配个女人吧,拉回了心思,他也好过些。没想到,他居然傻到要娶那个女人,他们,也不般配。只好把那女人打发了。如今,千挑万选,给他定了这门亲事,实在不想再出什么差错了。”

“阿嫣的性子,认定了一个人,便是死心塌地,少有回转,哪怕不是认定了,只要是认命了,他都会对人很好。许氏正合适,换个翁主,不知道性情,万一性情不合适,再让阿嫣围着她转,实是于心不忍。”

“哦?这是你的意思?”

“谁的意思并不重要,臣只知道,先前母亲们怀疑阿嫣在外头与男人有染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把臣拎过去耳提面命,要打死这个引得阿嫣不走正道的人。皇太后怕是,也是这么想的吧?”看着刘彻震惊的表情,“陛下没想过么?没人提醒您么?”

“臣都不敢跟母亲们明说,”揉揉额角,疲惫,“陛下想不到自是正常,家里商议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背着阿嫣的,就是他问,咱们也不能承认有这想法,是不是?”

刘彻大口呼吸了几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请陛下三思。”什么意思?不是傻子都懂我是什么意思!韩则心里冷哼,人却恭敬地伏在了地上。他呕得要死,对韩嫣和刘彻的事情,快要烦透了。寻常弟弟早拎过来一顿老拳打个半死,直到把脑袋打回正常。这个弟弟,又不好使劲教训,韩家血脉单薄,逐出家门的处罚,在当前韩家是不适合的,韩嫣自己又了回转的迹象,只好耐着性子来周旋。

韩则去后,刘彻把自己关在屋里。他是真没想到,也不认为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会是那样的感情,他是喜欢韩嫣没错,也觉得韩嫣是特别的,好像很明白他的想法,与韩嫣在一起便觉得很舒服。不用刻意而为,便如三月春风拂面而来,吹得整个人都舒畅了。

不是不知道两个人走近之后的后果,只是,私心里不愿意去想它,只想着享受这舒心的时光便好。一直以为,有自己的庇护,有韩嫣自身的努力,两个人就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却忘了皇帝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母后,真的会对阿嫣…近日似是不见以往那般和善了。

还有韩嫣,刘彻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乱跳,从不知道韩嫣对于自己是这样的心思。一向觉得韩嫣做事很沉稳,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做下去,性格看起来和软,却极有韧性。没想到,他对于情之一事,也是如此执着。他要的,自己不可能给。男人可以要求女人专一,帝王可以要求后妃、臣下纯直,可一个男人要求另一个男人,不觉得可笑了点么?“胆敢奢望皇帝只关心一人,没发昏吧?”这话,他前天跟阿娇吵架,刚说过。如今对像是韩嫣,却说不出口了,胸口胀得难受。更难受的是,自己这个男人也希望韩嫣这个男人心里只有自己的,不是臣下对皇帝的那种…揉揉胸口,刘彻有些明白前些日子不见了韩嫣,为什么心里会不痛快了…

明白了自己,却更让自己陷入了混乱与为难。他要的,给不了。他是个专一的人,有了妻子,会忘了我么?要怎么办?

刘彻的混乱状态,在见到韩嫣的时候,表现为直接的对话,刘彻的哲学很简单,有问题就解决它,不懂的就弄懂好了,石头碍了路,就搬掉好了。一向有足够的资源来解决自己遇到的一切问题,造就了他的这种行为方式。

“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呢…”刘彻很压抑,“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是这样的,等到我自己明白了,又…”晚了。

从来没有人跟刘彻说过,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爱不管是对骨肉亲情的疼爱,或是对恋人的热爱。他四岁封王,七岁为储,受到的帝王教育里,绝没有这一项,最多有一条“仁都爱人”的政治训语。从没人教过,却奢望他去懂。刘彻在情感上,比初生婴儿好不到哪里去。他甚至比婴儿还不如,婴儿总会长大,总会感悟。可刘彻不同,他可以感悟的时间,都被花在如何学好去做一个帝王上头了。

与他自幼相处的自己,明明知道他的经历的,却还在自叹自怜“我好可怜,喜欢上汉武帝了,他不懂感情啊,我是受罪啊。他可真是个不值得倾心的人,就算不能给我唯一的地位,也该明白我的心才是。”好比一个成年人,看着个孩子做数学题,然后在一旁冷笑“1+1都不会写?你不会自己感悟一下么?不会?掰个手指头也会了吧?笨蛋!”真的是这样么?韩嫣,你真的没有责任么?

冷眼看着他摔跤,还为自己心里已经知道了这路上有坑而自得,为什么不先提醒呢?

因为他是汉武帝啊~在与刘彻接触之前,心里就先给他定了性:他是汉武帝,无情、冷血、合格的帝王、不合适的情人、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然后呢?在与他接触的时候,其实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的吧?与他相处,其实是带着一种斗争与征服的心态的吧?说服了汉武帝,很有成就感,是吧?一边说着“爱”,一边其实其实没有全心投入吧?因为害怕,是的,惜命很重要,只是,要正视自己…

把已知历史里70余年而崩的那个汉武帝,给套到了眼前的这个刘彻的身上,他第一个孩子还没生出来,就想到他族诛后宫了,这,公平么?因为他是姓刘名彻,所以,为了自身的安全,虚与委蛇。不敢告诉他,你要的是什么。却还责怪他不懂你,他是不懂你啊,两千多年的代沟,要怎么懂?不懂,你可以教他,不是么?就算教不会,至少要告诉他,不是么?自己不敢说,却借韩则的嘴巴说出来,其实,也是一种算计对吧?好吧,感情需要经营,算计是必须的,不能全不在意,可是,这种算计本心为何?

说什么掉进他的陷阱里了,那纯澈的眼神,真挚的情态,其实是感染了你吧?不然,怎么会被不自觉的吸引?在知道自己是韩嫣而他是刘彻,草木皆兵、满心防备的时候,只有真情才能感动人吧??他说喜欢你的时候,是真心的,不是么?只是,他不明白,他的真心与你要的,是不一样的。而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你要的是什么。真得太多,要求得太多,却说明得太少,“说了他也不会懂也不会做”,其实是不敢说吧?这点勇气都没有,还自以为委屈?不带这样的。

“是我的错呢…”见韩嫣不说话,刘彻仍在不停地说话,似乎希望借由不断的话语来驱散心中的焦躁,“很可笑啊,一个大男人,你要什么专一?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不就行了?”

韩嫣僵了一下身子。

“我他妈的居然跟你想的一样!可我又做不到!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韩嫣的微小变化,刘彻不是看不到,心疼了,“我不该惹你的…惹了你,又负了你…你为这个背着流言,受着算计,我,视而不见…”

“一生一代一双人,从小,我便想着能与一个人共白头,”韩嫣猛然抬起头,“我要的,你本就不能给。与你在一起,便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一个被负的位置上。身为帝王,你不会单属于哪一个人,任何人,只要恋上你或是为你所恋,就注定了你是个负心人,不管你恋没恋上她。你好好的一个人,却是从坐上那个位子,就被放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偏还没人能想到这些,”声音低低的,“不管你怎么做,都是错,除非你能为一人散了后宫。可这,可能么?哪怕你愿意,两宫太后也不愿意,满朝大臣也不会同意。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是我对不住你。我与那些动不动就死谏,有话不好好说非逼得人大开杀戒而置君上于不义之地的大臣,真是没什么两样呢。若心疼你,怎么会让你如此为难,背负负心之名?还装什么可怜相?”

好吧,让我都坦白,好不好?不管结局为何。最不济,不过是辞官归故里,也算是了了这一桩事。原本是打算一了百了的,只是,被刘彻勾起了心底最深的感动。感动了,心动了,确定了这个人,对自己是真的上心了。可他有妻子、有家庭、有事业,退了位的皇帝,命都保不了,一个废太子,都让他的亲生父亲想着法儿逼着自杀了,何况是皇帝?韩嫣,你能让他为了你抛弃一切么?

不能!

所以,哪怕是在两人都明白了心意的现在,责任,永远是横在两人中间不可逾越的障碍。人,不可以自私,所以,我退让了,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自保,只是因为明白了什么是该做的。

所以,不再隐瞒,说出我对你的所有情感。

刘彻开头听着韩嫣要与人一生厮守,而这个人,显然不是自己,心里堵得厉害,却又发作不得,忽听得韩嫣说他处境难堪,心里难过又熨贴这些话,自己是想不到的,只是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便是郁闷,连辩驳都辩驳不出一句来。韩嫣,竟能说到自己的心坎儿里。

自己待阿娇,时至今日真算是仁至义尽,还要被说是负心薄幸,韩嫣从没得到过一句承诺,却能想到自己的难处。再想想,朝上所遇的事情也是如此,一个个的,非得摆出一副“不听我的,你就是错的”的面孔来逼自己同意,不然,就会遇到更大的麻烦。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谓喜欢的时候,挨她的打,都是可爱的野蛮女友,讨厌的时候,被叮嘱要注意身体,都是啰嗦的家伙,说的就是这种心态了。何况,这话说得,太贴心。没人想到这一点,从来都是被索取、被要求的刘彻,感到了被关心的暖意。不是如今未央宫里一堆新进女人端着宵夜亲自送到宣室外头以期得到宣召式的关心,而是,从心里,懂刘彻。

我不是朕,朕不是我,要放走这么一个让自己还能感觉得到自己是刘彻而非皇帝的人么?

“不管你说我有多难,终是,我对不住你。”

韩嫣摇摇头:“身为男子,本就要背负更多的东西,我们,怎能做此儿女态?我是男人啊,不该做独守空房等你到来的事!我,不该那么脆弱,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脆弱的资格…所以,”定定地看着刘彻的眼睛,“你没有负韩嫣什么的,从来不!负你的是我。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我得做男人该事。我是男人,不是女子,不能这样做。让我们,换一种活法。”

“你要与我,成路人了么?”其实,刘彻更想说的是,是男是女,也没什么大不了,比起女人我更疼你。只是,一想到那些纠结的事情,后面的麻烦,便咽下了。

“怎么会呢?你会让我们成为路人么?”剥去汉武帝这层金光闪闪的外壳,刘彻依旧是个强势的男人,这么快会妥协,才怪,韩嫣笑笑,“我一直都在。”与其到后来再为这个闹得乱七八糟节外生枝,不如留下。做其他。

“前天还要辞了身上的差使,求为郡守的是你吧?”听得出刘彻现在的情绪是放松了的。

“放不放?”

“放了我就是傻子!”刘彻这会儿不悲春伤秋了,“我不强你,你也,不能离了我去!”

“我会留下来。其实吧,先前,也知道有些难听的话,也想着远远地离了去的,”见刘彻瞪大了眼睛,一副愤怒的表情,忙拍拍肩安抚一下,“只是,一见到你…”自嘲地笑笑,“你真的很讨厌。”刘彻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他要是做了演员也是那种当配角都能抢镜的人,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情绪,然后,被他所感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王八之气”?

“我不会走,”吐气,扬起脸,大大的笑容炫花了人眼,“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要看着这天下越来越强盛,我想与你一起努力。我想,让别人提起韩嫣的时候说,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我想,把名字与你写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被人蔑视地说,这是个佞倖,他不配。我想与你同时出现的时候,不是被人唾弃,而是说,他们很相得。一起,站在阳光下,好吗?”

刘彻一直在听、在看,此时,点头。

“走吧,赛一场,”韩嫣道,“你好像没怎么赢过啊~”

有些事情,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难。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嘛。

“今天可不一定!”看着笑得很快活的韩嫣,刘彻应道。

这样就好,终是不忍逼他。明白了他的困境与面对的险恶,也听到了他的心声,不再强求。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只是,你可亲口答应了,不会离了我去的。

“怎么样了?”韩则问。

“定日子吧。”韩嫣答。

“许家?”

“当然。”

“谢天谢地,我先去给祖宗上香。”

韩嫣抽抽嘴角,与刘彻说开了,卸了包袱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沉重。不被强求,能让刘彻让步,虽然让得有限,他,对自己,真的是很好的。

心里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只是,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活着,人,只有活着,爱情才有所附着。这份情感只能压在心底,变成一种相知相守了。

妻子,在心里有人的情况下还娶她,是不是不负责任?秉承爱了才能结合,在现在的情况下,真是个美梦呢,要,怎么面对她呢?

第101章 绑架

建元三年的夏天,韩家家长们终于给韩嫣定下了婚事,忙不迭地跑到祖宗牌位前上香去了。为了这事,大家费了多少心神,好歹是有个不错的结果了。

“阿绾以前素常见的,”直氏想了想,“母亲与姨娘也是看过的,相貌是不用说的,配二叔,嗯,”组织一下语言,长相比起韩嫣自然不是一个等级的,其实也差不多了,至少,不会出现生出孩子管她叫爹管韩嫣叫娘的乌龙,“也算大方得体的。许家家风,父亲也说是不错的。”这父亲,说的就是直不疑了。

“这是自然,”嫡母到底是常入这类社交圈的人,拍拍母亲的手,“放心吧,那姑娘管家做事,都是有一套的,家教也好,定会是个孝顺媳妇的。”

母亲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家说是好的,自然不会错,我这心呐,这才算是放回原处了。”

婚事,其实,是结两姓之好,操办婚事,倒是两家长辈出力比较多,当事人,只要收拾好自己等着到日子拜堂就成了,就是自己想插手,也会被赶到一边,防止裹乱的。

婚事没有插手的地方,韩嫣只能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去了。

刘彻如今腰杆很硬,各种各样的命令一条一条的下,虽然没有涉及到大的方面,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准备大干一场了,不过碍于老太太还在,没有暂时忍着罢了。他的最新一道命令就是,征募愿意去西域的人。这还是因匈奴降人而起,听说月氏与匈奴有仇,刘彻立即反应过来,这里面有巨大的机会,便下诏征天下愿意西行的人。张骞,在这里出现了。

张骞,蜀人,年纪比刘彻与韩嫣大了许多,韩嫣确信以前没有见过他,他也没做过刘彻的伴读>

刘彻见到张骞,很高兴,远去万里,路途艰险,之前对于西域从没有详细了解,此番前行,确称得上是凿空了。韩嫣也不得不对这个面相艰毅的人充满了佩服。刘彻对张骞寄予了厚望,满怀憧憬地送走了张骞。

这边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呢,那边,后院起火。

不是让皇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么?皇后的职责里有管理后宫这一条吧?于是,卫子夫被拎去“学规矩”了。阿娇本是极不愿见这个“妖精”的,不过,皇后身边终是有些不那么直线条的人的,比如,大长公主。于是,卫子夫被召到了椒房殿,先是跪着听了念宫规,再是被训斥,还没等到要动手给她点皮肉苦吃吃,刘彻便接到了消息。却是王太后派人通知的。母子俩,是一个心思,这个女人一点也不金贵,可她肚子里的那个,比较稀罕。于是,刘彻亲自接走了已经站都站不稳的卫子夫,顺便给她升成了长使。

赔了夫人又折兵,阿娇母女气坏了。

韩嫣看着这一家夫妻妾外加婆婆丈母娘的闹剧,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只好跑得远一点,去了上林。到得上林,才想起来,卫子夫受教训,卫青,离被绑架也不远了,虽说知道他有公孙敖救命,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相处下来,还是有些担心,便绕道去看了看卫青与公孙敖。

公孙敖最近挺得意,他是狐朋狗友一大堆的人,与卫氏兄弟尤其是卫长君相交的时候,还被朋友嘲笑过,跟个奴婢子混一块儿,好不知耻。如今,奴婢子成了皇帝第一个孩子的舅舅,又记得他雪中送炭的友情,公孙敖觉得自己的命真是好。

卫家骤然得了喜讯,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有了孩子,还是这样的情境下得的,自家该要过上好日子了吧?也还记得一进宫就被皇后折腾的事,还算低调,这里面最低调的,就是卫青了,他本姓郑,是郑家不要了,才冒姓的卫,虽然家人待他很好,他还是一向老实着来了。再者,幼年的灰暗经历最终还是给他的性格赞成了影响,养成了不言不语的性子。卫长君有些担心有些得意又有些慌乱,乍逢这事的大事,一时没有对策,手忙脚乱,周围也有些人觉得卫家快要发达了,请吃酒的也是有的。卫长君入了建章以后,也还是老实的,只是父母皆亡,他是长子要支撑门户,也颇刻意结交、讨好了一些人,这些人如今要请他,推辞,又怕人家说瞧不起人,卫家虽然看着情势一片大好,只是究竟没有定论,不敢轻易得罪人,他只有出来应承了。

于是,作陪的,便常有公孙敖了。卫青,竟是落了单的。

韩嫣拍拍胸口,好险呐。想提醒,却又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作无意地提醒一句:“也才十三、四岁,一个人晚上回家,还是要小心点儿,你们给他找个一道的吧。”说完,也没跟卫长君、公孙敖多说什么,径回骑营去了。

韩嫣对下属一向不错,待比大家都要小的卫青也更好一点儿,众人是知道的,听他这么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就还真没放在心上。不过,小心没有过头的,再者愿意跟他们家留点关系的人还是有的,当下便有人约着卫青一道回家。

于是,事情,发生了。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君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公孙敖由此益显。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公孙敖跟卫长君正与一群人喝酒呢,卫长君是主客,被拉着灌得东倒西歪,忽听得有人来说,卫青被绑了。这搭伴的人一见打不过,先跑回来报信了。正好,一群朋友都在,抄起家伙一起去了。

刘彻震怒。不是因为馆陶想伤他家小妾的弟弟,而是馆陶的这个行为直接挑战了他身为帝王的尊严这显然是因着卫子夫怀孕的事情来的。充实后宫之后,刘彻大舅子小舅子的数量,就是脱了鞋数趾头都数不过来。单找卫家的麻烦,为的是什么,大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刘彻就是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他还倒退,弄点胡萝卜放眼前,他就跟着走了,吃不吃得到的倒在其次,关键是要某种立场你对皇帝,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卫青因祸得福,成了侍中、太中大夫,卫长君也得了实惠,成了侍中,他家弟弟卫步广还太小,总算刘彻还有点理智没来个满门封赏。卫家也得赐了百金与一处宅院。满朝瞋目。

卫家得的封赏,不论是官职还是财物,都不算多的,然而比起他们的出身实在是高得太离谱了。世界首富赚一亿美金,大家会说“这是新闻么?”一个穷小子,一夜之间有了一百万,大家能把眼珠子摔地上给你看!

阿娇母女更气了,这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么?再闹,刘彻便再赏。直至赏赐累到了千金。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开始,大家当是帝后夫妻吵架,以及皇帝子嗣的原因所以赏赐卫家,可越来越优厚的待遇,让朝臣不能再坐视不管了。石渠阁里,本就集了很多正派人,大家绝对是瞧不起卫家的,裙带关系、出身卑微、没有一点真本事和实在功劳就一步登天,这都是为正直人所厌恶的事情。田蚡都是太后的弟弟了,封个侯还要被鄙视一下,何况卫家?卫家兄弟,什么本事都没显出来,就做了千石之官,朝廷是你家开的,也不能这样吧?有些人,苦熬了一辈子,用功读书、遵纪守法,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学有才学,不过是个几百石的郎官或是侍诏。这样做,实是太过份了。再者,封皇后的兄弟,大家当是惯例,你皇帝得多少像卫青这样名不正言顺的不是正经小舅子的亲戚?此例一开,那还了得?就算是有暗中羡慕想结交的,面上,还是要痛斥一番的。

最近关于帝后吵架的最新战况是,刘彻烦了,竟说:“什么身份下贱?朕倒要瞧瞧,朕的夫人,哪里下贱了!”夫人,仅次于皇后的名份,列侯见之都要行礼,确实有些过份了。

要是跟皇帝没有接触,也就罢了,如今身处未央,还得到刘彻的礼遇,士为知己者死,众人觉得,该尽到自己的责任,说几句话了。

刘彻正跟阿娇怄气怄得兴高采烈,哪里愿意听这些唠叨,只是这些人的面子还是要顾及到的,便略解释了一下:“不过是看这孩子肯上进罢了,也没让他担实差。”说完,走了。

他能走,韩嫣是石渠阁的主事,却是走不了,便被围上了。七嘴八舌一通后,韩嫣脑袋大了不止一圈。最后低下头,想了一下,大家说的,其实都对的,都说“卫青不败由天幸”,其实,不是卫青被天幸,是刘彻被天幸,他绝没想到卫青会有以后的成就。刘彻的目光,现在,还是放在李广等老将身上,年轻一辈,他还是没有指望上的,哪怕是青眼有加的韩嫣,在他心里,在军事上,理论不错,武艺也好,份量也是比不上老将的。他升卫青的官,这时,纯是为了压阿娇的。升卫子夫,同理。

石渠阁中,哪怕是亲刘彻一系的,也不乐见皇帝如此表现出“昏君”的潜质偏疼小老婆。见韩嫣不说话,开始炮轰了。

阻碍大将军的进升,会不会被雷劈?“其实,那孩子挺不错的。”

什么?!众人震惊了,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是看他家得宠,不敢说话了吧?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他家给你灌什么米汤了?可千万别学坏了BALABALA…如果韩嫣现在被定位在“佞倖”自然没人会跟他说这些,可现在他的形象是个有为青年啊,怎么能失足呢?还有与许昌交好的,当他是晚辈,更是苦口婆心。韩嫣黑线:“这个,我只是看那孩子好学而已,主意真不是我出的。”

“既如此,王孙与陛下幼年相交,说话当比我们更合适…”韩嫣一向不好说虚言,他说的或许可信,只是,“再有出息,现在也没显,骤然若此,怕要揠苗助长的。”

抽抽嘴角,认命了,哪怕装,也要装个样子劝劝的,不然,定会被这些人归入马屁精一类了。

“嘿嘿,”刘彻见到韩嫣,先是笑,然后,“他们是不是还是不死心?”

“这样的升法…”卫家,除了出了个皇帝的后宫,此时真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确实没有根据的,昔年皇太后,生下了陛下,还是美人的封号。”

“呃?”刘彻顿了顿,“这倒是,不过,若不抬高了位份,又要被阿娇欺负了。”

“后宫之位,至高无过于皇后,就是做了夫人,她还得老老实实的听皇后差遣。你越升她,皇后只会越生气,然后,越为难她。这事,不在卫子夫,而在皇后。你,还是多看看皇后,安抚一下吧。”那才是你的发妻。

刘彻脸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给她好脸,她就能让我赐死卫子夫!”

确实。

“好,不说这个,”韩嫣转了话题,“若你现在升了卫子夫,她做了夫人,可她生下一位公主,等她生了皇子,你要拿什么赏她?”

“呃?”又呆,“现在也可能怀的是皇子。”

“两样都有可能,只是预备的时候,要都想到,”韩嫣继续道,“到时候,只有后位可赏了,皇后之子,定例,是太子。你封是不封?封了,什么时候封?他若不适合做太子怎么办?不封他,皇后之子,不是太子,他要如何自处?皇后,如何自处?不用看别的,单看如今陈皇后,你就能猜出来了吧?”

刘彻沉默了,还孩子还不知是龙是凤呢,还沉浸在要做父亲的喜悦里,他哪里会想这么多?如今一提,他开始考虑了。

“这些,只是臣一愚之得,想必,能想到的人,更多。卫长使,没有身孕,你封她做夫人,大家只念叨几句太受宠。她有身孕,再封,这里头,问题就多了…”

“事关未来太子之位,本没有臣说话的份,只是,想到了,不说,憋得慌。”

“对我,还不能想说就说么?要这么生疏么?想到这点的人,不止是你吧?可说的只有你…”

不管是阿娇,还是卫子夫,刘彻现在的决定,都不是一件好事,有历史为证。如果,卫子夫不是皇后,她的儿子不是太子,他们,会不会活得更轻松一些?阿娇,虽然被废只是个时间问题,只是,没有如今的步步紧逼,她是不是能够在最终罢退长门之前,活得不那么压抑?哪怕最后,卫子夫还是要做皇后,她的儿子还是努力想做太子,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皇帝的喜好或是情势所逼,走上了这条路,也可以无悔了。经过自己努力得来的太子之位,几经洗练,终不至于随便就被人夺了去。

刘据的命太好,生为皇后子,皇长子,大汉朝的眼珠子,纯正的温室娇花,少经风雨,被人算计、最后落败,其实,很正常,他要是不败,才不正常。一直被刘彻这样的父亲看护着,被一门五侯的卫氏家族期盼着,刘据要操心的事情太少,没等到他有危机感的时候,可以与他争夺天下的同龄弟弟们已被卫家鼓动群臣封了藩王失去了争夺的资格,这些弟弟的母亲一个个又早逝,他没有产生出对于夺嫡的抗体的条件,直到有人算计他了,他才慌了神。

韩嫣说了该说的话,符合他的处境的话,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倒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陛下若觉得臣说的没有道理,不妨扔在一边,若是真的喜欢卫长使,不如,待她生下孩子,风声过去了,再封。如今,她身边有皇太后派来照顾的老成宫人,还有您指去的宦官,她自己又是个灵醒的人,倒不至于出差错。”

“臣也就是这么一说…”

“说得很是…”刘彻叹,“女人,真是麻烦啊…”皇后,是正妻,身份的原因,没有撕破脸的时候不能太不给她面子了,可她不给自己面子还要生事,麻烦!后宫,倒是不找他的麻烦,可她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处置起来一个不妥,后续的就是一堆麻烦。女人,不止是用来取乐的啊,她们生下的孩子,可是皇子、公主…要是孩子与母亲没关系,就好了…

一时间还是没有决断。韩嫣固然说得有理,刘彻却也不认为一个卫子夫哪怕做了夫人生了儿子就能跳出自己的掌控。只把这事暂时搁置,倒也没有明确地说不封了。

与后宫没干连的大臣,并石渠一干人等听了宣室传来的八卦,暗叹,这才是老成持重的人呢,想得深远,对啊,卫氏如今是后宫最先怀上皇嗣的,要是再封了个夫人,那以后…一个哆嗦,然后是不满,大家难道以后要对着一个奴婢行大礼么?

许昌顺了顺胡须,眯眯眼睛,这小子有点意思,得加紧办嫁妆了。

大长公主听了,冷笑:“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没偏帮那个狐狸精。”转过脸,又去找生子偏方去了。

窦太后听完无语,却暗自思量。

平阳听了,挑眉,她已解了禁足令,消息倒还灵通。她也没指望一个卫子夫就能如何如何了,馆陶昔年进了多少美人?卫子夫,不过是运气好在阿娇不能生而她又抢先怀孕罢了。不过,到底是从自己家里出来的,如今翻了身,还是要在卫子夫那里留点后路的。思量了一下,无论如何,得先保证目前卫氏母子平安,位份的事情,再说吧。收拾一下,便要进宫探视王太后,顺便提点一下卫子夫要注意安全。

王太后对卫子夫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她怀了自己长孙,才高看一眼。有人能让阿娇地位不稳,她挺高兴,只是,刘彻要封她做夫人,王太后不免觉得有些过了太不慎重了。王太后自己熬了一辈子,若非有个好儿子,她也做不了皇后,在刘彻为太子前,一直是美人封号,别人不提,她想不起来,一提,开始不太痛快了,觉得卫子夫未免运气太好。见女儿又时不时要过去看她,想想自己当年还得上赶着巴结馆陶公主,然后又想到两人现在的情境,自己如何看馆陶…越想越多,越发不痛快了平阳哪里想到自己的母亲想象力如此丰富?其实,这里面,却是有田蚡的“功劳”了。

“姐姐也管管你那女儿,对,没错,就是阳信。一个女儿家,她也太好强了!就这么弄一堆女人到家里,死人也知道她不是给平阳侯备着的。那她做什么的?馆陶是靠什么那么得先帝看重的?不就是进女人吗?别人看不出来,她还能看不出来么?这不,陈家给隆虑难看了吧?有这么当人姐姐的么?她心疼彻儿?如今已是明知皇后不孕了,她还留着一堆出身卑贱的女人做什么?我跟您说,全是从倡家弄来的,先头的良家子,都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