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平阳是有分寸的人!”

“姐姐,你还别不信。咱们姐弟说实话,阳信,她已经有自己的儿子啦~平阳侯府,才是她的家!王家、田家,是连在你身上的,自然与您一体。可阳信却不是啊,她先是姓刘,然后嫁进曹家,这么跟您说吧,女生向外!她这是在为自己谋前途呢。居然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妹妹在受苦!可怜我那外甥女哟~”

“卫家,连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呢,彻儿就这样高看他们,我可是到彻儿登基前还是个郎官!彻儿这么看重他们,可不是好事!别有了媳妇忘了娘!”

“卫氏恭顺?!”田蚡快要跳起来了,姐弟俩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你都是美人了,见了老太婆,还不是比卫氏如今都恭顺?”

田蚡,如今闲在家里,做个富贵侯爷,时间是大把的,自有精力八卦。他又爱好声色犬马,身边女人是少不了的。女人,八卦有时候是天性的,耳朵边里听得人说卫家只是有一个怀孕的姐姐,还没生下来呢,弟弟就是千石太中大夫了,比起田蚡,前途无量啊,田蚡不痛快了。他不在乎别的,就是要钱、要面子!而且,是死要钱死要面子还惜命。与某笑话里说“皇帝砍柴都用金斧头”一样,市井传闻,不能当真,但是这种传闻,有时候信的人往往比较多,然后,三人成虎。田蚡,信了,有错杀无错放,先说点话垫底再想其他。

平阳公主,平时对他又不大礼貌不能怪平阳啊,田蚡这人实在是太猥琐了,不光是人品,还有长相,他是内在美与外在美一条都不占,平阳也是天之骄女,真不愿意承认这个家伙是自己的舅舅。都说外甥像舅,平阳摸摸自己的脸,幸亏,我长得不像他,他真的,好丑啊~若大年纪,整日与女人厮混,也不知羞,离他远点吧,让自家孩子也离他远点,免得被带坏了。

平阳解了禁,也风光了,她进的女人打破了皇帝不育的流言,巴结的人自是往上凑,平阳更不爱搭理这个舅舅了。田蚡算是把平阳连同与平阳有关连的人一块儿讨厌上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空跑长秋殿里上点眼药下点绊子,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省得老是闲在家里长霉。

王太后对田蚡是很相信的,不免召来刘彻,母子聊天。韩嫣与刘彻不可能每次说话都避开所有人,大汉朝至尊的母子二人,闲谈一个长使,更不是什么需要避人的事了。与韩嫣的进言被传成了公开的秘密一样,王太后的态度也让大家都知道了她不同意。

撇开了对于外戚权势较量的担忧不提也不能直说,单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王太后就不愿意卫子夫升得太高了。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当然要好女人来配,出身低了,毕竟不行,这是一般母亲的正常心态。当下苦口婆心。

卫子夫终是没有做成夫人,刘彻却也恶心,封她做了“八子”又升了两级,“这名儿吉利。”刘彻如是说。阿娇被恶心得吃不下饭,想再找麻烦,却无处下手,刘彻说了,卫八子要养胎,哪儿都别去了,别人,所有人,都别来打扰。

第102章 期门

建元三年秋七月,东瓯告急的上书传到长安的时候,大汉朝廷正在为彗星和藩王的事情焦头烂额。梁孝王刘武的儿子济川王刘明,因杀其太傅、中傅被废迁房陵,国除。窦太后也是奇怪,心疼小儿子,却对这些孙子并没有偏爱,孙子里却是偏疼刘彻。人之常情,常在眼前转悠的,比离了十万八千里的,更容易入心就算开始不喜欢,见得久了,也有了点感情,当年梁王,虽然是少子受宠,可也没少了想尽办法多留在长安一段时间来增进与父母的感情的。列侯们不愿意就国而想赖在长安,多少也有同样的意思。

窦太后对刘明没有了那样的宠爱,刘彻却要顾一下影响,只要不是谋反,皇家的面子还是要的,便只废了他的王国。正觉得这事应了彗星的出现,处理完了,应该没事了,东瓯的求援便到的。有星孛于西北,西方为金,主兵戈,显然,这才是正餐。

刚刚有了些话语权的刘彻正想一展身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又是被窦太后杀了王臧、赵绾之后遇到的一件大事,刘彻便召了大朝会,朝廷官员与在京的列侯都参加了。

关于战争的讨论不外两种观点:战、和。对于援助也不外是两种观点:管、不管。朝堂上,无为的思想比较占优,原是不想管的,只因东瓯曾上表称臣,是汉属国,又有了道义的问题,最终廷议的双方观点渐渐明晰,主战的是以庄助为先锋的年轻人,主和的却是以田蚡为首。鬼主意、小聪明多的田蚡终是不敌经过系统学习的庄助,被庄助说得张口结舌。田蚡有些急了,四下张望想找个帮腔助拳的,在廷议上被问倒了,可不是光彩的事情。韩嫣与田蚡对上了眼,眼珠子从左摆到右再从右摆到左,田蚡忽然明白了,心里想抽自己这不明摆着的么?刘彻的性子怎么会容忍别人如此不给面子给打自己的属国?当下也不言声了。

最终,庄助持节发郡国兵。

不是刘彻没兵符,也不是他不愿意给庄助。东瓯、闽越处南方,南北方的气候差异极大,又不是地球已被修理得面目全非的21世纪,士兵水土不服是个大问题,也没有高速公路和运兵车,还有后勤的问题,打匈奴花钱行,因为威胁就在眼前,为了一个属国下此血本,大汉朝的脑子还没有被仁义道德烧坏掉。昔年秦帝国在南方的土地上曾经有过完败的记录,最后不得己开凿运河耗费巨大,可那是为了一统天下,开疆拓土,现在刘彻连河套都没拿到手里呢,怎么会为南方费力?

于是庄助只带着一队随从去了。原本想出去见见世面的韩嫣,他得准备婚事;传说中为庄助副使的卫青,刚经历了绑架事件,他姐姐又处在非常时期,再不拿外戚当回事儿,刘彻现在也还不至于让卫青上战场去,何况,他还只有十三岁,做调停双方纠纷的副使,他的资历还不够。

朝中诸将,也没请缨的,大家其实并没有把南方的事情当大事,自然不会出现一齐抢功的行为。

“建元三年(前138年),微行始出…八九月中,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汉书?百官公卿表》:“期门掌执兵送从,武帝建元三年初置,比郎,无员,多至千人,有仆射,秩比千石。

刘彻不是一个能闲得下来的人,夏日刚过,他压下了阿娇,南方庄助消息传来一切皆安,闽越闻风不战自退,刘彻定下神来,便要生事。先是又召了一批文士相伴,照各人本事,各封了头衔,侍中太多,致有为皇帝捧漱盂的,外面竟以为是美差。你们抢了宦官的差使好不好?韩嫣黑线了,居然以此为荣?韩嫣总觉得汉朝人的名字很怪,自己这个名字就不说了,刘彻原名还叫彘的来着,可丘吾寿王是个什么名字?

甩甩头,不想了,跟着刘彻到了集合地点。

被困宫中,是个无奈,刘彻好动,此时便约了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到殿门外集合,然后一起策马出游。皇帝说的能骑射者,实际上是善骑射者。能有闲功夫学骑射还学得很好,还能配得起全套装备的,这些所谓的良家子,大半出身豪强,平日也是横行一方。

其实,刘彻很想拿上林那去骑兵出来显摆一下的,只是要保密,便退而求其次,也顺便多结交些人,打下自己的班底。

刘彻出行,在长安百姓眼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随从人等,不知人间疾苦的居多,马踏长安大街,带翻了小贩的担子,一路飞驰而过,然后,踩了人家田里庄稼,吓飞了牛羊鸡鸭…这些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真的,一路上糟蹋的东西全加起来,这些人只要随手扔块金子,除了物质赔偿,连精神损失都有了。不过哪个卖青菜的敢朝他们伸手要赔偿呢?他们,大概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的,也不见哪个真扔了菜钱给小贩。

韩嫣皱眉,就算赔得起,大家也不要这么扰民好吧?何况你们还没赔呢。一路上大家兴致正浓,不好说什么,到得郊外,混闹了一通,都坐下来休息。闲聊的时候,韩嫣假作无意地提及了方才有些不妥。

贵族子弟还好,长安常会出现铁血中尉、死脑筋御史,他们还能接受收敛这种说法,豪强家的孩子先不干了:“就算踩了点东西又怎么了?”斜眼,“不过是图个乐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倒是真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外色、气两种热闹,大白天的不好跟女人厮混怕被家中长辈责罚,那就另找发泄的吧。马踏大街算好的,聚众斗殴杀个把人也是有的。

腐败!

韩嫣本就在刘彻周围,刘彻的身边向来是大家注意力的焦点,此时都静下来。上层社会是知道的,这人很受皇帝重视,又颇有能耐,识趣的都不会跟他对上以免自找难看,见有人居然跟他扛上了,都瞧了过来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给大家提供娱乐来了。

韩嫣挑挑眉,收了目光,淡道:“搏狮杀虎,方是勇士,欺负兔子却不算什么。”

“韩王孙固可力格猛兽,可咱们眼前只有兔子!”脸颊抽搐,没有亲见,不肯相信眼前这个小白脸有那本事,嘲讽,“畜牲分猛兽兔子,人也分么?”

“自然。路边平民,不过求个三餐一宿,就算受了委屈,也是忍气吞声,还不是兔子一样的人?作弄他们,不觉得丢了身份么?就算你不赔他东西,他也不找你的后账,就很值得骄傲么?”

虽然常说国以民为本,那是因为国要靠民来养活,所以才显然重要,并不是说民真的金贵了。这些人,生来受的便不是人人平等的教育,跟他们说“人人平等,你们不能欺负人,要友好相处。”简直就是白搭,大家还以为你在说梦话呢。这世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说得好,一直以来敢这么做的都是清官、好官司,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王子与庶民,是法律明文规定的“同罪不同罚”。同样的罪过,小民要砍头,有官爵的却可以用官爵来赎,没官爵而有钱的也能用钱买命。人与人,怎么可能一样?还不如换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欺负弱小那是无能的表现,有本事,挑战强者去。

“这人中的猛兽,又是谁?要怎么对付?”一脸讪笑,心里其实知道这话说的有道理,面子上还是挂不住,还得有个台阶下。

扬眉,鞭指正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不是有热情没地儿渲泻么?我给你们找个地方,承受力够强,够大家未来二十年较劲的,少糟蹋点平民百姓吧,“如何?”

小心眼儿的人毕竟不太多,倒是开始反省。咱们没事跟小商小贩较劲,确实,挺掉身份的。最主要的是韩嫣最后的话,是把大家的热血都给激了起来,齐声叫好。

刘彻的声音尤大,看着扬眉提鞭的韩嫣,神采飞扬,刘彻心情很复杂,一时很得意,这样的人,是自己的,一时又有些失落,这样的人,终不能是自己的。娘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起身上马:“随朕再赛一程。”大队人马,呼啸而去。

本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也就到了晚上,有点社交的人家都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自是交口称赞,就算不觉得很值得炫耀的,看在他是丞相未来女婿的份上,也要说两句好话。这种观点很适合用来激励一下热血青年,仁爱之类的高调实在没有劝说的效果,父母们终于找到了一句很实在、很贴近生活又容易达到目的的说词。摆事实讲道理不顶用了,用激将法吧,只要能让小祖宗们老实听话肯上进,怎么着都行。

“别到时候只能打兔子”成了长安城富贵人家教育子女的口头禅,倒是让韩嫣始料未及的。由此衍生出另一句“他也就只能打打兔子了”的嘲笑话,也让人捧腹。

“不错嘛,开始教训人了,”韩则取笑,“说得倒还行,不算太得罪人。这些人也都没那么爱记仇,到了朝堂上,可不要乱说话了。”

“那是,我也是看人说话的。你瞧庄助那么难为田蚡,我跟着帮哪边儿的?”

“分得清什么人不能得罪是再好不过了,”韩则点头,再笑,“这回你声望大涨啊~”

“别寒碜我了行不行?”韩嫣鄙视他,“不过是看在柏至侯的面子上罢了。再说,我又不是坏人,偶尔说两句能听的话,很奇怪么?要不是一直老实不惹事,大家也不至于这样说好话。不过是厚积薄发罢了。我要是一边带头生事,一边教训别人,早让他们群殴了。”

韩则对韩嫣激动时偶尔会爆出的生动用语已经免疫了,只是含笑看着。韩嫣在他的注视下猛然醒悟:“你个狐狸!这本来是你想说的吧?”

“我本来想说什么了?”装傻充愣。

嘴角抽搐了。

期门军不同于建章营,还不是很严格的战斗序列,仪仗队的意味倒是极明显的。现在的规模并不大,有钱人家的孩子,衣食饱暖生活条件好,相貌也比面黄肌瘦的贫民孩子要好些,再者数代下来逮着美人娶,就算开始很丑后面也有很大的机率生出漂亮孩子来这点很重要,这样的仪仗队拿出来,多有面子啊!

这些人里,也有欣赏韩嫣的,也有不服的。毕竟要长期相处,还是磨合一下比较好,年轻男人,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打得服了,也就是用拳头交了朋友。不是打架能解决问题,而是在这种武艺的切磋中体现各人的个性,酒品、赌品都能体现人品,比试也一样,一段日子下来,倒是彼此相安了。出身环境差不多,可谈的话题也就多,韩嫣倒与他们相处得不错。倒不是说一下子就成了铁哥们儿,韩嫣自觉没有那么大的亲和力,不过是处了些日子,不再那么讨厌罢了,较之李家兄弟,这些人,更像是酒肉朋友。友情固然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却也需要去经营的,相处的时间长短很重要。

此后便常相携出游,长安街上再不好飞奔了,常是乘车至郊外,再改骑马。时人穿的是开裆裤,所以,武将不着甲胄的时候也是着的曲裾深衣穿着开裆裤,外罩直裾的衣服很不雅,X照门只是几张照片,这个,是真人秀啊。也所以,不着甲胄的武将也是乘车的,也就韩嫣这样穿着改版长裤的敢穿着什么衣服都在马上飞奔。

这番折腾下来,倒让长裤普及了起来。

另一个意外就是,韩嫣平日基本不用的车,报废掉了。民风还不算保守的时代,年轻男子出行,如果是相貌不错,看着招人喜欢的,多会被女子扔花扔果子以示爱慕的。出行时正是八九月,金秋时节硕果累累,马是经过训练的好马,还没有惊到,车却不是什么名贵结实的车基本不用,就是个摆设,又没有减震措施,基本上,韩嫣原话就是“能看就行了,有此一物罢了。”于是,窗棂被砸坏了,车壁也有些歪斜,重换吧。

换了车,砸的人却少了。韩嫣平日是骑马的,早出晚归的上班族,出行的时候街上都没什么人,因此认识他的也少。初乘车,大家不认识他的车,还以为他是哪儿新搬过来的,瞧着喜欢,便砸他,砸完了想起来要打听一下,一打听,这人是丞相的准女婿。丞相家的女婿也没关系,大家砸他,不过是瞧着他讨喜罢了,虽然有着少女情怀,也没非让他有什么回报不可,照样砸。毕竟收获有限,还要留着吃呢,不能全砸了。不过,看看也好啊,于是改围观了。

“韩郎出行,倾城来观。”韩嫣很是被期门的人带着羡慕的口吻取笑了几回,也是无法。大家愿意看你,是给你面子,别太矫情了,老实挨着吧。

说是倾城,确是夸张了些,还不至于让全长安城的人放下手头的正事,跑过来就看他一个。只要没有下雨,他们这群人是天天招摇过市的,今天看不着还有明天呢,也没有那么稀罕。韩嫣不过是比这些人更受欢迎罢了。很有点后世追星族围观偶像的意思,嘴上喊着“XX,我爱你。”其实,根本没有认真想过能嫁(娶)这个人。只是表达喜爱之情罢了。

第103章 婚事

建元四年是个不错的年份,朝上无大事,匈奴不犯边,还颇有几件喜事。

第一件,便是春二月当利公主的降生。卫子夫,果然生了一个女儿。椒房殿暂时放下心来,长乐宫也没觉得失望,刘彻欣喜于第一次做父亲,乐得有些不知东西南北,翻开了地图,给这个未满月的婴儿定下了封邑当利。当利属齐地,临海,自有盐官,肥得流油的地方。名字还没有的孩子,生生把她的姑母、祖姑母给比下一头去。平阳长公主,封地阳信还算不错的了,为昔年淮阳侯屯兵处,还算丰饶。馆陶大长公主,封地馆陶也是人杰地灵颇有唐尧余风,可与这个孩子一比,却是差得远了。吴王刘濞能发动叛乱,是因为他有钱有资本,他的收入,最大的一分不是租税,而是盐铁当利,正是沿海产盐地!刘彻对他喜爱的长女,却是毫不吝啬。

满朝大臣见是个女儿,都放下心来。不为别的,大多数还是希望这个国家稳定的,帝后虽然失和,天下还是希望这对夫妻能够过下去的。以刘彻待这孩子的热情来看,若是个儿子,只怕,国将不宁了。皇宫争宠,前朝可以当没看见,皇储之争,就不知道要卷进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了皇后,也是刚过二十,也有私下怀疑皇后不育的,却没人敢铁口直断,万一生出嫡子来,可就热闹了。

唯一失望的,大概是卫氏了。虽然女儿得宠,毕竟不如儿子。后宫,又有人怀孕了,卫子夫内心惶恐。没有儿子的女人,在后宫,终是没有倚仗的。

刘彻后院的事情,只要与自己家没有利益冲突,韩嫣是不想再沾边的。阿娇闹得多了,有点像狼来了里面的小孩,大家都不当她是一回事了,韩嫣也没有再被三不五时的宣进宫里当调停员。

自从卫子夫重新得幸、卫氏兄弟为侍中,与卫青见面的时候多了,私下的接触却是少了。既不愿牵到后宫恩怨里,最好,连外戚也少沾边。先前待卫青好,更多的是对未来大将军的好奇和对那个瘦弱少年的怜惜,如今他已是千石官,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家要顾,不用韩嫣瞎掺和了。虽然对姐弟俩的观感不同,一向看卫子夫与卫青,都是分开来看的,可他们毕竟是血肉相连的一家人,卫青还是姓卫的。

韩嫣,还有自己的大事要忙。

建元四年春三月,韩嫣生日过后,便是婚期了。一切准备妥当,新房,刘彻硬让重新搬回原来赐的那座宅邸。除了那里,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已经分家,平时小住还好,要在弓高侯府娶亲,显是不相宜的;城郊的庄子虽然也不小,终比在城里次了些;新娘子又是丞相女儿,不能太草率了。

正规的彩礼都是家人准备好的,只有一样,还是自己去办比较有面子大雁。韩嫣便在一帮狐朋狗友的陪同下,到了郊外,拎起弓箭,顺手折去了箭头,射了几只大雁下来这是有讲究的,最好是射活的,还必须是双数的。

正规彩礼之外,送新娘子的礼物,韩嫣还是准备了的,不能送戒指,那个永结同心的意思在汉代不成立,“戒”指,当然有戒的意思,本意是诸侯或者以上级别人的妻妾,不方便与丈夫同房时,在手上戴一金约指,给以暗示,卫子夫手上如今就一个。要是送了这东西,新娘子脸上一定会很难看…

早去库房寻了几块水晶,找来工匠,部磨成了男子手掌大的几块平面,一面用细细的银箔贴了,便是造价昂贵的镜子了。不会做葡萄糖水银镜,只知道这个名字,只好根据依稀记得的步骤换了更烧钱的做法。

镜子,也不是“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的意思,而是有着祛邪作用的好东西。名镜值万贯,这样的镜子,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而且,是有市无价,就靠出这几面来,多的,韩嫣也没那个材料。别人,也不会造。再说,这是奢侈品,没什么积极意义,韩嫣倒没想着推广。

他不想推广,却不代表别人不想要,韩嫣把镜子当上巳日的礼物拿了出来,本是祈福祛邪的日子,送镜子正相宜。韩家的镜子,三兄弟各一对,把镜子镶进打造精美的铜壳里,各刻上三人的名字。韩则的,图案是石榴,韩说的是莲花,韩嫣自己的是葫芦。母亲与嫡母自是有份,式样差不多,都是牡丹纹。

韩则自是分了一面与直氏,韩嫣暗自点头,本来,镜子就是女人用得比较多的,只是小叔子给嫂子送镜子…便一式两份直接塞给韩则了。韩说的,一面给他戴身上了,另一面由母亲收好了。女人能炫耀的,不过是衣裳佩饰、丈夫儿女之类,三个女人大出风头。

想要人的多了,却是没有了。

韩嫣为此被宣进宫。

“造了四对?”刘彻淡道。

“料子本就不多,又太贵重了,只得了这些。”

“都给谁了?”

“都是自家人。”

“你们家没那么多人口吧?”

“两位母亲,还有…”兄弟三人加上各自妻子和未来的妻子,这个经过八卦,大家都知道了。长安城就那么大,这样稀罕的东西,哪怕在最热闹的时节,也是个热闹话题,他,不知道么?

“哦…”不再说话,也不让退下。

“…”犹豫一下下,“水精放在库里也没别的用处,这样,倒还相宜。母亲们年纪渐长,眼头越来越不好使,老是念叨着瞧不清楚自己了,真是老了。臣听得没办法了,只得弄了这么个东西,这样的镜子瞧着还清楚。”

“哦…”

“你库里还有水精么?”

“嗯?”还是淡淡的。

“内库里几块大的。”

“啊!”

敲他脑袋:“就这么大的东西,值当的么?”比划了一下,“你那里的水晶比较大,做出来的也大些。”

“哦?”挑眉,歪歪嘴,笑问,“你有了成对儿的,还要再算计我的?”

噎住了:“你…”

刘彻心里不痛快,兄弟三人各一对的镜子,一面还在直氏手里,傻子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偏自己连一面也捞不到,别说一样的花纹了,连个外壳都没见到!好吧,人家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朕是天子啊,有好东西,居然不给我!贵妇入宫请安,韩府两位母亲也是去的,被带进宫玩的韩宝宝身上也佩的明镜,都被围观了许久。她们散了,刘彻到长乐宫问安,这才知道的。好哇!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人召自己过来过来,可不是为了嗯嗯啊啊几句的,识相的,自己搬梯子会比较好:“臣家的太小了,配不得陛下。把方子记下来,让少府做就是了。”

瞪眼。

回瞪。

“不是说了内库里的东西随你拿的么?”

刘彻对新鲜事物有着巨大的好奇,亲自定了式样命赶工完成。

太大的镜面容易坏掉,最终做出来的,最大的一对,也就是比先前做的大出一倍罢了。还有几面小的,由着刘彻送人了,宫里只有极有身份的人才得了一面。

最大的一对镜子,却是刘彻自己收了。

婚礼当日,自有一番热闹。许家这里,年纪大的比较多,韩家这里年轻人比较多,倒也相宜。到许家亲迎,被来宾围观,人家新婚都是围观新娘,韩嫣新婚是新郎被围观。

许绾,韩嫣是见过的,再保守的时代,婚前见面也是可能的,何况如今还算宽松,只两家都是大家,不可能放任两个单独“约会”了去。韩家千挑万选的媳妇,倒是差不到哪里去。许绾相貌端庄,要说让人惊艳,那是夸张了,却胜在有气质这样出身,想要没有气质比较困难。打扮起来,也很可看。虽然新郎看起来比新娘还惹人注目,总的来说,还是般配的,站在一起,也是一对璧人了。

期门的人,逮着机会拼命的要灌酒。韩嫣早有准备,先到上林拉着一队人过来挡酒,令期门者扼腕不已。

未嫁时,许家把韩嫣的三个条件反复说了许多次,再三叮嘱,因这三个条件,他选的媳妇,大家必定是以为会持家、和睦、孝顺、不争,新媳妇的名声很好,如果与婆家起了不和,先前的好名声也要作废掉变成相反的评价。哪怕是丞相家的女儿,以后的日子都要很尴尬。就算想求去再嫁,好人家也不敢娶了。搞得许绾嫁进韩家便全神戒备,生怕自己出了岔子惹人笑话。然而在韩家的日子却并没有最初想像的拘谨,韩嫣母亲本不是个尖刻的人,更多的时候,她是闲居在自己的院子里的,韩宝宝乖巧懂事,弓高府那里,直氏是未嫁时的手帕交,太夫人也是以前见过的。新妇回门,与许夫人关起门来一说,倒让两家关系更好了些。

入宫请安,是自然的事情。许绾被留在长乐宫,韩嫣自是要到未央宫去报到的。

“你们,过得,挺好?”刘彻淡淡地。

“还行。”韩嫣无意多说。

刘彻翘了翘嘴角:“你们原先不太熟吧?”眼里透露出话中未尽之意看你这样子不像新郎官兴奋啊,不是那什么什么的,不如意吧?

“不熟,正好,太熟了,还不好意思下手了呢。”

“柏至侯正想向陛下请辞呢。”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另起了个头。

新婚生活,没滋没味,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只有着尴尬与手足无措。不是一夜情,闭着眼睛当任务,反正身体机能很健全,这是要长久生活的,想想就头皮发麻。本以为心理已经调适好了的,一套婚礼程序下来,也做得很顺,到了入洞房里才有些着慌。次日清晨起床,才猛然发觉,一辈子都要这么过。

偏这时,刘彻又若有若无地暗示。韩嫣不是傻子,不知道刘彻心思就罢了,一旦知道了,如何瞧不出刘彻眼底的真实意思?心像被拧成了个麻花,什么滋味都拧了出来。

[牙刷和爱人不与别人共用,这是我的原则。

[不管有怎样的心动,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爱,是一种本能,不由我作主,但是,我有的不只是本能。管不住自己的心,我还能管得住自己的人。请记住,我爱你,但是,这与你无关,那是我的感情,由我来做主。知道你喜欢我,我一点也不高兴,我不觉得万人迷便是显得自己很有价值,不能回报的感情,只有一个,也是多余。

与许绾之间,两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而刘彻却让韩嫣很为难,曾经动过心,即使碍于各方原因没有那么坦白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也是动了心的,现在还留着痕迹。却不能再放任发展,必须斩断。一个是无爱却要共渡一生,一个是动心却不能继续。韩嫣又是个心重的人,实是纠结为难。做了符合利益的正确选择,仍然不能让心情好多少。

见韩嫣不太乐意分享新婚喜悦,刘彻也不为难,顺着他往下说:“拐了朕的爱卿做女婿,他赚了便宜就想走?且先担待些时日吧。”

“只是,柏至侯毕竟上了年纪了…”

“无妨,总比太皇太后年轻吧。”

“对了,来看看我的镜子。”

镜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起身了。

宣室内室,还是熟悉的摆设,只在梳妆的地方换上了新镜子,两面镜子并排摆在一起,刘彻拉着韩嫣坐在镜前。笑:“看着真是清楚了呢,长这么大,总算是瞧清楚了自己是什么样子了,这么一比,原先那镜子真是太模糊了。”

“就高兴成这样了?”

“嘿嘿。”

韩嫣无力了。别再来逗我了行不行?在你女儿满月、我新婚的时候再表现出这样的暧昧来,很黑色幽默啊。

指着鼻子大骂或者是摔袖子走人的事情,以韩嫣的性情做不出来。“为了他好,所以狠下心来伤害他,让他远离自己,一切的伤心让我自己承担。”这样狗血大洒的圣母事,更让他恶寒。可刘彻却仿佛听不懂委婉含蓄的拒绝,让韩嫣心里的无力感更重了。

婚后的生活,许绾还算满意,韩嫣也是无可无不可。没有感情的婚姻,相处起来自然没有那种激情。别人可以先结婚后恋爱,这一对,有些难。韩嫣愧疚之下,只能在物质生活上多关心一下,却让许绾更觉满意。这世上,多的是觉得双方条件合适就结合的婚姻,少女的梦想里,不过是要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罢了,至于情呀爱的,还没有上升到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套的理论高度。

侯门大家,脑子进水了才会教女儿情情爱爱,未来主母的课程里是没有这些项目的。持家、交际才是重点,余下的,是拢住丈夫,而不是得到爱情。就是母女私话,关于得到丈夫宠爱,也不会讨论到“如果你妈和我同时掉到河里,你先救谁”之类后现代的问题。

所以,从汉代女子的角度来看,韩嫣,是个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丈夫了。没纳妾、没通房,没有一嫁进他家就成了某个庶出子女现成的娘,待岳家有礼貌,自身条件又很好,没有理由不想跟他过一辈子。

“大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在此一日,”许绾自己想了半天,又与许夫人谈过,终于决定跟韩嫣说明白,“妾既嫁了,便是韩家人,要为韩家想。大人为妾花心思,妾心里固是欢喜,只是,妾更愿大人少看妾多做事,把日子过起来,什么也都好了。”

汉代的女人,总能给人以惊叹。还是,自己遇到的女人太BH?新婚妻子不浪漫,教训自己要务实。何蔓自己跑出去嫁了。一向不问事的母亲,风闻自己与男性有绯闻后,居然对釜底抽薪不表示惊慌…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许绾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女人嫁了丈夫、有了自己的家,虽然心里对娘家很牵挂,可对自己的丈夫更偏心些,有了儿女以后,就更是转移了重心了。嫁得舒心,婆家人待自己很好,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这个家庭。身为家庭的一份子,自然要为家庭考虑。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认真过日子吧,怎么实惠怎么来,不用天天这样表示了很正常的已婚妇人的心态。

都说女人本来是珍珠的,一旦嫁了人,就变成死鱼眼珠子了。不是她们自己要变,而是结婚以后,要考虑得事情变多了,自然不能像少女时代一样浪漫了。算计着襄阳城防、丈夫儿女的郭伯母,早已不是当年的俏黄蓉,虽然她还叫着丈夫“靖哥哥”。还保留着少女浪漫的人如今正在椒房殿里发飙呢。

许家家教,确如直氏所言,还是不错的。不但是许绾,连同许绾带来陪房的家人还是老实的,奴婢在主人面前争面子,是免不了的,只要不是恶性竞争就好。丞相嫁女,又是传闻家规甚严的韩家,挑选陪房的时候,也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女婿家里瞧不起。不规矩的人,自是有的,不是什么大错,按规矩罚了一回,晓得其中利害之后,却是老实了。

许绾在家,也学了些管家的本事,到了嫁到韩家,规矩上略有不同,却也没有不适应。一时,倒也相安。韩家长辈,见到这样的情境,额手称庆。

哪怕是中两千石,韩嫣也没有什么婚假,更因为官职高,差使多,倒更少了几分自在,不几日便又照常跑完石渠跑上林,还要跟与期门众人一道陪着刘彻四处作乱。

除了四月的血风六月的旱情九月的彗星,建元四年,真是个无事悠闲的大好年头。连江都王刘非入朝,韩嫣都拿准备婚事给躲了过去普天同庆啊。

第104章 儿女

建元四年,韩家最好的消息,大概就是,许绾与直氏先后的“好消息”了。

“你手脚倒快,没少下功夫吧?”刘彻虽是在调侃,言语间却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酸味。没成亲就开始为老婆考虑了,如今孩子都有了,都成妻奴了。据吉利回报,韩大人待妻子,真像眼珠子一样了。明知这是必然的事,却仍然不痛快。

韩嫣默然不语。刘彻这一年朝上基本没什么大事,都是在暗中积蓄力量中度过的,身边围着一堆人,从文到武,从正到歪,无奇不有,有像东方朔这样以奇取胜的,也有司马相如这样装文雅的,还有丘吾寿王这样嘴巧又没有东方朔那么狂傲的。人多了,必须会分散注意力,韩嫣能自己支配的时间自然多了起来。

却不像刘彻说的那样,围着老婆转的,娶妻过后,才算是真正的成年了,整个社会才会真正认可了当家作主的地位,社交界才算是完全对着韩嫣开放了。韩嫣近日,却是在被兄长、岳家大舅哥带着出入各式家主一级的聚会。新人拜门,要做的事情很多,要打点的关系也多,正是忙的时候,生活近况,没必要表白了吧?

韩嫣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闷了。此时正在宣室,刘彻身边照例是少不了灵巧人的,便有人岔开话题,讲到后宫新诞生的两位小公主身上这却不是当利公主了。

刘彻的效率也挺高,后宫喜讯频传,生下来的却都是女孩,让他的热情不免降了下来,当利公主,得到宠爱,是因为她来得太巧长女,其他的女儿就没那么金贵了。

韩嫣便细听着东方朔与丘吾寿王论女儿相貌像父像母之类的话,心下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汉时,非皇后生女,其他的公主,除非本人牵进重大历史事件,或是与夫家有关的事情需要记录,史书是不载的。列侯人家也是这样的,甚至连庶子都不会刻意记录何况女儿?刘彻与卫青两人十几年的无子期,确是“无子期”,不是“不育期”啊。当初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郁闷了很久的,没想到…白白情绪低落了那么长时间。真相,果然,打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