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相宜的?”

“这里,原是皇后居所,皇宫正殿。”

“现在,这是你的地方了。”

“皇子学宫,怎么会是臣的地方了呢?臣虽为太子太傅,可太子师傅非止臣一人,其他人,起居之处在哪里?”太子太傅更像是班主任,其他的授课者像是带课老师。

“他们要什么起居之处?你才是正主儿,其他人不过是捎带,上完了课还要做别的事情,窝在宫里做什么?”

那我就要窝在这里了么?韩嫣总觉得刘彻今天很奇怪,完全不是熟悉的样子。

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刘彻异样的神情,韩嫣想要再次拒绝的话硬咽了下去。久违了的表情,有些熟悉,硬生生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一些熟悉的情绪来。

这目光…

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把面部表情调回正常,又撞上一双了然的眼睛。人与人之间太熟了,就这一点不好,有什么变化都会被人发现。

“陛下。”

“嗯?”

彼此心知肚明。韩嫣最大的疑惑,却是刘彻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照他的性子,早该把与这些那些年少轻狂抛一边才是。后宫佳丽三千,十五而选入三十而放归,永远不缺新鲜的面孔,也不会断了美人,这些年,他真没缺过美人。现在猛然拿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韩嫣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惊奇。

“还是小时候住过几天吧?那里还是母后还是皇后,到我做了太子,咱们就不在这里了,”慢条斯理地扯着闲话,一面执起韩嫣的手,“这里,你大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我带你认认路。”

韩嫣心下惊疑,默默随他走着,一面听着刘彻信口报着殿阁名称,一面心下暗自思量。

椒房殿,韩嫣也不是完全不记得的,站在庭院里略停了一下,一抬手指着一排房子道:“这里臣倒还记得,以前在这儿还住过几天的。”

刘彻低头看了一下空了的手:“哦?还记得什么?再去据儿那里看看吧,在那儿住的时间倒长些,我倒还记得以前常常与你同榻夜谈的。”

同榻…夜谈…韩嫣不语,跟着刘彻往刘据的住处去了。

刘彻走得极慢,韩嫣跟在后面敛了眉,也放缓了步子。刘彻讲解未央宫的N种行走路线的时候,韩嫣便顺口接上两句,打定了主意,装傻。既然刘彻能看出自己的想法来,那就让他看到自己的拒绝好了。韩嫣渐渐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两人都多大了,还在玩这种暧昧?

刘彻挑眉,心下暗道:从早开始你就装疯卖傻,那时候我没看出来,不对,是看到了却没往这上头想,现在,我想明白了,你还装?你就装吧,咦?你还装?好吧,我就只好跟着装了。

漫长的椒房殿参观行程终于结束了,刘彻瞄了下韩嫣,此时韩嫣正在闭在眼睛吐气,刘彻挑眉暗笑,让你装!

皇子读书自是缺不了伴读的,望着高高低低八个伴读,韩嫣心下感慨万分。又有些庆幸自家孩子生得早,不会在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便被选进宫来,见人便要行礼磕头。与景帝不同,刘彻给儿子选伴读,不是自己带着皇子去挑,而是与他们的母亲商议,这些女人的提议,他还都考虑了,最终的名单,实是惨不忍睹。

长安城里有适龄学童的贵族人家,也有拼命削尖了脑袋想当伴读的,尤其是做刘据的伴读,也有铁了心不想跟皇家搀和的明白人在储君未立的时候,站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于是,便有走门路的,有为了挤进去送礼的,也有为了退出来求情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有演热闹的,便有瞧热闹的。刘彻就看得很开心,还笑眯眯地,韩嫣奉召而来与他一道最终确定伴读的人选,看着刘彻的笑脸,心下发寒又有人要倒霉了。以前,景帝是高高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看着底下一干小学生做小动作。现在,刘彻站在了讲台上,他扔下一句“大家一起选班长吧~”然后,开始看猴戏…

果然,不搀和进来,是明智的。韩家老祖宗的智慧,确实值得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可怜一群小孩子,因为年纪小,正好赶上了这场大戏,真是倒霉透了。

儿子年纪大了也不好得娶媳妇了,韩嫣的意思,要到十八岁以后,让他们自己选,家人在旁提点参考意见的。正在拖延间,刘彻却扔了个雷来:“要不要结亲家?”

说话的时候刘彻正歪着头,笑看着韩嫣。儿子尚主?还是不要了。娶个儿媳妇回家,还要公公婆婆对着她行君臣大礼?丢人!许绾的意思,也是不想要个“高贵”的儿媳妇。再说,让自己的儿子娶刘彻的女儿?太狗血了!

刘彻听到韩嫣拒绝,也没有生气。他很想看到一个有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降生,只是“总觉得别扭。”

刘彻笑道:“如此,便罢。”也不是特别热衷,韩嫣的孩子,总是与别的女人生的,而且,两个死小鬼,特别惹人烦,天地君亲师,两个小鬼在韩嫣那里却是排在天地之前的,一出现就能抢走所有注意力,不要就不要,也不是很遗憾。

“听说,你家里有人身子不大好?”对于许绾,刘彻是恨得牙痒,只是场面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正是,臣正担心着呢,这么多年,家事全是她在撑着,实在是过意不去,臣正想着,朝上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闲下来多陪陪她了,正好,也给下面新进者让路。陛下,臣退位如何?”

刘彻磨牙,没想到一句话就引来韩嫣这么多想法,半晌方道:“你又不是大夫,裹什么乱?朕让御医去瞧瞧就是了。看着你为了她又是退位又是拘在家里,只怕她更要多想,反而不美。”

韩嫣略一寻思,应了:“也好,臣便少在外头应酬,多些时间回家也就是了。”

刘彻傻眼了,他把人弄到未央宫,就是要留住的意思,这一圈话说下来,韩嫣还是要回家,他还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心里憋屈得要命,也只得点头同意。

韩家有人病了,比如说韩母、韩说、韩嫣,御医便像是家养的一般去韩家上门就诊,可是许绾、韩靖、韩宁,却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这回,却是刘彻点了御医去给许绾瞧病。

诊断的结果却是许绾的身体状况不大好,韩嫣心里堵得慌,刘彻心里却乐开了花。

许绾的身体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日积月累攒下的体虚。许绾生活条件自是极好的,只是有一样,平素锻炼得少,做的又是管家这种劳心的工作,渐渐体虚也是正常。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将养着,韩嫣还得继续回来忙碌丞相公孙弘死了。

这位生前极得刘彻欢心的丞相大人,得到了死后哀荣。然而大家关心的不是前丞相的丧事,而是新丞相的任命。刘彻心知众人的想法,也想着如今朝上的改制正在关键的时刻一个政策最后能否收效,不止在于政策本身的好坏,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延续性。再好的政策,不能真正落到实处,也是白搭。于是,韩嫣成了丞相。

刘彻对韩嫣的要求很简单把现在手上要做的事情按原计划做下来。

刘彻的任命,实在是让韩嫣无法抗拒少年时因为与帝王的暧昧,而压抑的热情却是喷发了出来,把这个国家导上经过几千年历史验证的发展方向,这诱惑,实在太大。还是侯府庶子的时候,他可以只想着有五十顷地、奉养母亲便好,成为当朝大司农,便想着要定个合理的制度,保证这个国库不被花干,士民不被杀鸡取卵式地抽税,成了丞相,便想让这国家不经历苦痛。

一君一臣合作愉快,刘彻之前的行为仿佛是突然抽风又突然平复一样,又变成了规规矩矩。韩嫣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为刘彻抽风,细看了两天,发现刘彻确实恢复正常了,这才带着疑惑当刘彻家的老师。

几个皇子颇听得各自母亲说了一些关于这位太傅的传言,不过是得父皇青睐,自幼相熟,份量颇重,要与太傅亲近一些之类。然而,想要与太傅亲近一些,也不是件容易完成的任务。

在他面前摆谱以势压人让他屈服,是不行的,太傅的身份,经刘彻金口玉言,比皇子还要尊重几分。用心计,这些人年纪尚小,在韩嫣这个混未央宫长大的人面前那点小心眼不够看。只剩两个办法可行,一、努力学习,功课好了,自然得到关注;二、剑走偏锋,发表点惊人言论。论功课,几个人都不笨,成绩都在伯仲之间,那就说点惊世骇俗的吧,反正这位太傅也不是古板的人,万一说的对了脾胃,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那就是一件美事了。

可是,上次说错话的刘旦可是被罚写自己的名字好久写功课可以乱写,可写自己的名字啊,写得歪七扭八是自找难看,只好认真写,写得他见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那两个字不像是字而像是鬼画符,看得想吐。然后,皇子们变乖了…

国库渐盈,各地学校也初具规模文理兼重,很有点韩嫣想像中的样子了。虽然仍是“学而优则仕”但是学的东西却是多了,宿麦、水稻渐渐推广,韩嫣还专过问了麦子的加工方法以期得到更大范围的推广,也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争取让知识转化成为资本。棉花,最终是张骞带回来的,只是自愿耕种的人少又不能吃,保暖这项任务现在的衣料也能对付,只能用国家出资雇人耕种的办法来进行,然后制成棉衣,作为北上的物资进行发卖。

被漫天传言迷晕了头的人,看到北上带回的一支野参价值巨万,大颗的珍珠被抢购一空,倒卖其他的物资也发了财,纷纷北上,其中的商人更是不惜血本。还要国家下令禁止,以防北上淘金太热耽误了农业生产,棉花也不用国家再费力了,还要加以引导才能保证粮食生产。因盐铁收归国家而不满的部分人,国家予以补贴,允其北上为了不过度开发,北上需要准入制度的。

一项新的政策,要推行,总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改革不是田园诗,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可要毁了它,实在是太容易,巨大的国家机器一旦诉诸暴力,尤其还是在小农经济占绝对主导的现在,不出一月便能让现有的成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新策初生,漏洞自然是有,韩嫣得尽快发现它们并且补上,让天下觉得现行政策,是利大于弊,这样才能推行得下去。换一个人,不一定能这样坚持。

韩嫣想了想,同意了,他心里还有另一个算盘,几个皇子眼看着长大了,不久就要立太子了。到时候,借口专心教育太子,便能从丞相的位子上退下来,倒不用担心没有后路可走。

第115章 悲喜

别人倒不知道韩嫣已经连退位的借口都想好了,只是觉得以韩嫣的资历功劳做丞相也还能接受,只是,丞相,臣子的顶峰,做了丞相的人,不是死在任上就是退位闲居,再无其他可能,不免有些人为韩嫣担心了,现在做了丞相,以后,要怎么办?

然而在另一些人的眼里,韩嫣做了丞相,加太子太傅为丞相,显是要加重太子的份量,这个太子太傅还是文武两道都有功勋的人,皇帝如此做法,是为了太子铺路,谁做了太子,那位子显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哪怕在刘彻设了中朝、内朝,逐渐架空了外朝权利的情况下,丞相的职责权利还是不小的。尤其,韩嫣这个丞相,身上还加着侍中衔,是中朝、内朝的成员。韩嫣家里就没断了上门求见的人,身为丞相,他有责任沟通联络百官,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不见人。

可上门的,并不都是谈公事的,还有夹杂着其他的事情,比如求官的,比如说情的,这还算是比较好应付的。难缠的,是来讨论一下皇子功课的。无奈之下,韩嫣立了规矩,公事,到丞相府去谈,自己家还是闭门不见客。

太子位上现在还没有坐上人,太子位比丞相位重要多了,各呈心机。

几位皇子的表现合起来看很热闹刘据很稳,只要表现得符合大家对于太子的初步要求就好,剩下的,自有他的姨父们来接手运作。刘闳的母亲是宠妃,又是皇次子,自身条件也好,只是外家太弱,王夫人为赵地倡伶出身,家中人实无能人,便只粘紧了刘彻与韩嫣。而刘胥刘旦兄弟二人一母同胞,谁抢到了皇位都是赚的,于是抱成一团,不管怎么样,先把另两个给踹下马再说。当利公主十五许阳信长公主之子曹寿,鄂邑公主却是胥、旦二人之姐,李氏有意将其许与韩靖。

刘彻见了两份请求,问了韩嫣,不答应。问了阳信,答应了。那厢,皇长女嫁万户侯,珠连璧合。这厢,韩靖被家里扔到军营锻炼,婚事缓议,李氏只能暗叹时运不佳了。

处理完两桩婚事,摒退了侍者,刘彻对着灯烛暗自思量。他不是傻子,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自是一清二楚,卫氏母子真是有点意思了,只是…太子是朕的儿子!猛然想起景帝临终时的话,刘彻面色更沉了几分。天下,只能姓刘,天子,只能姓刘!卫长公主、卫皇子,嗯?

李氏,居然敢把主意把到阿嫣头上了,也是个伶俐人。呵呵,又说错了,在你眼里,韩嫣不是阿嫣,而是安阳侯吧?

王氏病了,唔,闳儿是不错,还要留着再看一看。活蹦乱跳的时候非要争储位,临要死了,却要为闳儿择一佳处。人,是不是都要到临死才能明白过来?看在你明白过来的份上,哪怕不立他,朕终会给他个好地方。

当利,你在哭什么?嫁得曹家表兄,不是你们的希望么?不放心母亲和弟弟?你的母亲是后宫位份最尊者,你的弟弟是朕的长子,你,要怎么样才放心?

霍去病,看着倒好,卫青,你也该歇歇了,为什么你不能自己请退?朕的天下朕的兵,眼里不能只有一个统帅,那个统帅还不是朕。该给霍去病什么奖赏呢?这小子的性子真是好,据儿怎么就不能有他那样的性子呢…他,也该回来了吧?

我的姐姐,你把自己嫁给了卫家,便要再从卫家娶一位公主回来抵平么?卫青你多大了才娶到嫡妻?朕竟不知,朕的长平侯已经凄惨到要在而立之年才能娶到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么?大将军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连娶个年貌相当的媳妇都不行?

很好,好极了!都是聪明人。

都在私底下埋怨过朕吧?朕是无情人?没有按你们想的做,朕便是无情的人了么?皇子有四,可皇位只有一个!朕的天下,祖宗传下的江山,这家业,朕怎能不慎重?你们只觉得朕风光无限,手握天下生杀大权,有谁知道朕有多难?

朕不想杀人,真的不想。朕也不想废了原配妻子、给曾经的老师定罪,不想用怀疑的眼睛看着每一个人,朕也很累啊。可是你们,一个个拿饿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朕,恨不得把朕吃进肚子里好养肥了你们自己!!!怎能让朕不心寒?朕不是你们家养的羊,肥了就杀!不但想吃肉,连骨头你们都想拿来熬汤!

“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愿无相忘!”姐姐,对当时对卫子夫说了什么?以为朕是聋子么?好个“即贵,愿无相忘!”接下来,你们,又做了什么了?现在,你们还要做什么?还想要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对修成君家如此纵容么?不是因为母后,而是因为她不会说“即贵,愿无相忘!”

真的,不是我非想着阿嫣,只有他在为天下尽心的时候没想着啃我一口嚼嚼咽了。原以为汲黯是个耿直人,可堪大用,可他终是让朕失望了,阻伐匈奴,非毁大臣,公孙弘、张汤哪里得罪过他了?不过是昔时不如他显贵现在位份比他高了,他嫉妒了“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汲黯,你让朕太失望。

都安份一点,行、不、行?整天被人算计着,睡觉的时候都要想,现在朕睡着了,他们是不是还没睡,是不是聚在一起又要商议些什么了?都说朕负了你们,你们有谁为朕想过?做了皇帝便该死了么?一做了皇帝,不对你们予取予求,便是朕对不起你们?朕是你们的主子还是你们的奴才?或者连奴才都不到,是你们养肥了的猪羊,只想着杀来吃呢吧?

都眼看着朕坐拥天下,有的实在太多,想着分一杯羹,谁想着给朕一点什么了么?没有!!!奉承为的不过是从朕手里握取荣华富贵,有人真心在心疼朕么?有吧,只是不是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朕现在拥有的,是朕费了多少心血争来的?却转眼被你们在心里瓜分了个干净。

别人对我的好,未必出自真心,手中的权势被人觊觎,阿嫣,拥有的如此之少的我,怎么会再放开你?便是你,现在也不是我的。争夺,朕从不弱于人,阿嫣…

刘彻抱着脑袋想了半夜,越想越恼火、越想越委屈,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回转身一看,四下里冷冷清清,怀疑的目光从周围侍立的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由得太阳穴上突突地跳。

想让他陪着的自己的那个人,正在家里陪老婆…握紧了拳头,眯起了眼,刘彻冷笑。

韩嫣与许绾的夫妻相处,刘彻冷眼旁观,相敬如宾是不假,看着也气人。明明韩嫣对许绾并无爱慕之意,两人分房多年,虽然不见韩嫣再纳别人,这夫妻二人的亲热却是有限。刘彻不得不有这样的怀疑韩嫣,是不是不行?可是他儿子都生了,显然身体没毛病。那么,只有另一个假设他,不喜欢女人,但也没有见他养娈宠。刘彻得出一个让自己心情愉快的结论他心里只有我。

可这样一个人,名义上却是完全属于许绾的。更何况,韩嫣曾经明白表示要与自己了断,他在尽力维护那个家。而许绾,持家有方家中很是和睦温馨,让韩嫣更难割舍。

让韩嫣觉得心中有愧的许绾,刘彻却是巴不得她一跤跌到地上,直接摔死了算完。无奈这女人越活越坚强,就算病得七死八活,还要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让人夸她,刘彻越想越觉得恶心,直想找根绳子把她勒死了干净,却又不能直接动手。自己不能动手,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许绾也是心知肚明皇帝在动歪脑筋,于是在韩嫣看不到的地方,两人斗法斗得热闹。刘彻算是摸着规律了,只要表现得对韩嫣亲近一些,韩嫣不觉得,许绾就能紧张好一阵子,然后,挖空心思想办法。就这样,生生把许绾累得心力交瘁。

自韩宁降世,许绾身体便不大好,两个孩子的降生间隔太短,给许绾的身体造成很大的压力,两人从那时被迫分居“你媳妇身子不好,你别去闹她”母亲如此告诫,“你要熬不住,只管收房便是,靖儿已经长大,想她也不会说什么。”韩嫣落荒而逃,也不再提此事。其实被母亲拉到一边,说不要两人再如何如何的时候,韩嫣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要放烟花庆祝的。这样的心情说出去,怕是会给她最大的难堪吧?韩嫣一想到这里,觉得肠子都打结了。此后外务渐多,家事照例又是主母的责任,母亲一惯是不管事的,家事便都压到许绾的身上。

身心俱疲,说的大概就是许绾这样的情况了。跟韩嫣直说皇帝有歪心思?她还真张不开这口,再看韩嫣,老老实实做事,天一擦黑就回家,规矩得不得了,也起不了这话头。丈夫被个女人惦记了,还能跟亲妈、婆婆诉苦,可被个男性皇帝惦记了…谁都不能说,只能烂在心里。

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无人抬。许绾的丧礼规模浩大,刘彻非常慷慨地特赠其紫绶金印。直到刘彻宣他去说话,韩嫣才知道刘彻给得非常心甘情愿。当时刘彻一面下诏,一面心里暗乐:你终是承不住这样大的福份,阿嫣终会是我的。当然,这些不能告诉韩嫣。

刘彻大方地给了韩嫣七天假,七天一过,韩嫣又被召到宣室。

“你很难过?”看着韩嫣铁青的面色,刘彻改了话题,“你其实,对她没有爱慕之心吧?”还是专挑人家不爱听的讲。

青白的面色转成粉红,要发怒的前兆。

刘彻继续下重槌:“你大可不必如此,你难过,不过是觉得自己对她不够好,没有把心都放到她身上,对她没有爱慕之意,”眼前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也缩了缩,“你待她已经够了,便是让她活转过来,亲自站在你的面前,也会真心说,你待她已经很好了,比她想像得要好得多。你怎么知道,她要的你没有做到呢?”

韩嫣猛地抬头,看着刘彻继续说:“便是你问她,她能跟你要的,只是一心一意对这个家好。你做到了,不是么?她满意了,不是么?”

“她不明白,我明白。”韩嫣终于艰涩地开口。

“她不明白,我明白。”刘彻说了一句同样的话,“你教会我明白的。你跟她说过一样的话么?一生一代一双人,你,说过么?没有,不是么?”看着韩嫣呆呆的样子,刘彻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没有告诉她,爱慕之情,还可以更深,不是么?可你让我明白了。你,心里还有我,对么?不纳妾、不续娶,其实,你心里不喜欢女人的吧?男人,没有能给你一心一意的,不是么?你要家,他们也要。现在,你要的,只有我能给。”

“臣听不懂,陛下要说什么。”

“我懂,就够了。”

“陛下!”

“我有名字!你不会也忘了我叫什么吧?”

“刘彻,”韩嫣缓了一下情绪,轻轻开口,“我早说过,你我,不会有结果。”

“只是以前没有,现在,我便要这个结果。”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陛下若想要结果,二十年前便能要了。”

“你”

“嗯?”

“我是爱不了女人,男人,大概没人会把我那可笑的坚持当一回事吧?”韩嫣从不说谎,只是,实话更让人难以接受,你确定能听得下去么?“你懂了我,又如何?便是你懂了,我也不可能抛下家人不要。陛下不强求,那么,你,要什么?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

“我要的,自是你能给的,陪着我,不过份吧?”抓住修长有力的双手,不让它们跑掉,“没错,拦在我们中间的东西实在太多,少时总以为,有我的庇护,你能活得很快活,哪知,我却是你大的负担。后来终于明白,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曾经,我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很早就明白自己不喜欢女人,可男人这世间…”

“当年我放手,不代表我就放弃了,”十指用力,“我不要你今生以身相许,可你总该知道我的心。我,从没把你不当一回事。你我身在此处,连大声说出来都做不到,那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可我,总不甘心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椒房殿里住得是你,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执起手放到唇边摩挲,“看,我还不是做到了?”

“…”想要收回手。

“不要躲着我好吗?”

“我没…”下意识地否认,看到他了然的目光,又泄气,“我也很想恣意活一回,可…”

“我又没让你如何…我也很寂寞…”再亲亲,“能就这么陪着我说说话,就好。以前,你有妻子,我不打扰你,不让你为难,看着就好。现在,她去了,你还要这样么?让我再远远的看着?”寡妇都能再嫁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好不好?”见韩嫣低头不语,刘彻追问,还是握着手,却沁出些汗来,手上也略加了些力道,“我没那么龌龊,”声音低低的,“非要与你共赴巫山才行,只要你能在我眼前,好不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鸭子好不容易到手,还没煮熟,可不能先吓飞了。等了好久,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到时候,算总账也就是了。

韩嫣听得面红耳赤,猛抬起头,本是恼怒,却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其实早有所觉。椒房殿、太子傅,不以臣礼见皇子…只是,自己一直在装不懂吧?比起有什么都要表现出来的刘彻,自己太胆怯。

刘彻很满意,功夫终于没有白费,他本是极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想做什么,大声说出来,然后去做,才是他的本性。无奈,情之一字最是磨人,生生把他变成了迂回前进的人。原本在他的想法里,韩嫣对妻子只是一份责任罢了,对自己才是真正的爱慕之意,韩嫣总归会回到自己身边。愿意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行动的自己眼睁睁看着韩嫣被一点一点拉到别人身边。刘彻才醒悟,这件事情不是靠强力就能做成的,韩嫣那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的,让他心软觉得对你有亏欠了,事情就好办了。

第116章 桂宫

这世上最累人的,不是实务性的工作,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都是有章程的,按规矩办,虽然忙点累点,也还能应付得过来。真正累人的,是人,是心。

韩嫣最近很忙,许绾死了,可家还在,家务事还在。于是韩家的家事又都压到了韩嫣的手上。韩家本就是个有规矩的地方,顶多忙些累些,也就罢了。问题是韩靖和韩宁,到底是亲生儿子,韩靖和韩宁失了亲娘,心里的难过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消散的,韩嫣又开始做起了青少年的心理辅导工作。还有往来应酬,虽然韩嫣以前管过家,可娶妻之后,这是妻子的职责与权利,他也许久不问了,重新拣起来,累得够呛。

看着霜打了茄子一般的两个孩子,再看着家里堆的一堆杂事,韩嫣揉了揉额角。心里盘算了一下,老爷太太两套班子,韩嫣用人与许绾用人,虽然互相有商有量,到底一个人一个脾性,家里奴婢也难免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互别苗头也是有的,得按下去。两个孩子,也该学学管家了,不要求他们精通,至少得会使人。以后终是要各自成家的,不能让下头人哄了去,也不能对家事一窍不通多少人都坏在后院起火上头了,突出的例子就是霍光了,一个无知的女人就毁了满门。

还有韩靖和韩宁,韩宁过继给了韩则,两人身份便不同,各自成宗,底下的人难免会有个亲疏,这一条也要注意。与韩则韩说商量了一回,决定把三家兄弟放在一块儿教,内容从韩家传统的厚黑科目到韩嫣补充的阴险教程再到治家都有了。

唤过韩靖、韩宁来:“你们母亲不在了,有些事情,你们也该学学了。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在治国前,不能治一家何能治一国?从今天起,你们也学着理家吧。”

韩说家的韩兴,公然又是一个韩宝宝,人小鬼大,比韩靖、韩宁要小许多,功课自是不一样,不过,为了拉近兄弟感情,还是放到一起,比照着当初韩则韩嫣教韩说的例子,大带小。

这个宝宝不简单,听了韩说对于皇子伴读的描述后,生生病到了皇子开课后一个月才好。韩说的本意,是稍作恐吓,让韩兴自己说:“我不要去。”然后,他再教宝宝装病之类的,小孩子抵抗力差生病也很自然,就说是紧张的,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没想到韩兴深刻吸取了一生病就不用去先生那里读书识字的教训,直接躺倒了,倒把家里人吓得不行。

韩嫣吐血:当年为什么我就没有立时反应过来?硬被挑进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去?

刘彻也在团团转地打主意,人啊,就在眼前,看到吃不到,他急。能管得着他的人死得骨头都快烂没了,碍事的许绾也死得凉透了,帝王威严日盛之下敢跟他唱反调的人近乎绝迹,如此形势一片大好,再不下手,实在对不起自己。

男人总不能憋着自己,尤其刘彻这样的条件下,想管住自己的蠢动,实在是太难了。身边有女人的时候,还能消消火,现在…刘彻敢拿人头作保,他要是再跟旁人缠在一块儿,韩嫣绝对能当他之前说的话是耳旁风,以后要想表白心迹,韩嫣一定当成笑话来听,一边听一边说:“您这是在练习着向谁表白呢?”

不能前功尽弃!可也不能就这么憋着自己呀~刘彻在心里惨嚎。

悲愤了半天,拿定主意,你要的,我给,我要的,你也得给!我不碰别人,你也不能让我憋着吧?那就你来解决…

可是,要怎么开头?

跑过去直说:“咱们XXOO吧?”不行!太没美感了。

“今天晚上的太阳真好,如此良辰美景…”太酸!而且,要怎么扯到那事上头?

要是自己开了头,他不接茬怎么办?说不要求“共赴巫山”那是策略,可不是保证,其实那才是目标。可是话已出口,万一他当真了,压根就不往那上头想,怎么办?刘彻挠头,总得让他也有这方面的意思,至少要小醋一下,心里,嗯,才能进行得下去,大家都是男人下面的事情就…

打定了主意,刘彻抬步往桂宫行去。

当利虽嫁,仍未离长安,此时却是回宫看母亲。刘彻对这个女儿还是挺上心的,女儿不同于儿子,偏疼皇子与偏疼公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虽然,都是他的孩子。当利见刘彻,也没有那么拘谨,倒是大大方方。

刘彻坐下才知道,当利这是报喜来的,不由暗叹外甥手脚够快。卫子夫的处所,一片喜气,下一任的平阳侯都有了影儿,阳信长公主,还能不站在自己一边么?刘彻心里却没多少欢喜,人啊,都是被子女逼老的。几个皇子年纪尚小,还不觉得,当利一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他正沉浸在恋爱的感觉里,却被当头棒喝,心下很不是滋味。

“父皇,据儿与母亲分开,女儿来了也见不到他,今天把据儿叫过来好不好?咱们也好一家团聚。”

刘彻呆了一下,旋即道:“啊,好啊。”招手,“六儿,去未央宫,宣据儿来,就说他姐姐要见他,”顿了顿,“让闳儿也来吧,他母亲近日病着,正想他呢,得了,朕亲自去跟阿嫣说吧,给他们都放假了,到桂宫来见见他们的母亲。”

“父皇…”

“啊,你别起来了,朕亲自去,顺便与太傅说说他们的功课,据儿一会儿就到,你们一家乐乐吧。”

忘了没立太子,到哪儿去坐坐,没刺激到韩嫣,倒先把自己给刺激到了,然后,整个后宫怕是会因为他的到来再被大大地刺激一把,后院起火鸡飞狗跳。

还没走出桂宫,听得春陀来报:“王美人…怕是不大好了…”原本不想去看的,一想到已经到卫子夫处坐了,一挥手:“瞧瞧去。”

“妾不求闳儿得立太子,只求陛下能给闳儿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否则,妾死也不瞑目啊~陛下,没娘的孩子…”哽咽了,“昔年以齐悼王之势,尚且险丧命于吕太后之手。赵隐王…闳儿,他可怎么办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妾是将死之人,有何可讳?昔年也有为闳儿求太子位的念头,如今,只求陛下给闳儿一条活路吧。”

吕后杀刘氏子,实是汉家心里的一块疤,刘彻如何听不出王氏担心的是什么呢?如今诸子争位,固然能择一优者而立,后面却是难收尾的事情,如何能不再有吕后之祸呢?

安慰病人,又添了一桩心事,心下更烦了。王氏病危,他心里确有几分可惜的,只是连着先前受到的年龄上的打击,再出了个要死的人,刘彻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又听得一贯伶俐会讨巧的人亲口承认算计过太子位,再一联想,后宫哪个有儿子的不是这样想,更堵了。

既然到了桂宫,又坐了两处,也就不差李姬一处了。已经到了桂宫大门口,刘彻又折了回来。那里既没有要生的,也没有要死的,总该好点了吧?

鄂邑公主尚未择婿,韩靖丧母,让李氏母女扼腕良久,许绾死了,若鄂邑已嫁,上头没了婆婆,立时便能当家,对韩家的影响也就大些,如今,三年不嫁娶…刘彻赶到的时候,母女两个正坐在一起一人拎着一头,拎着卷长卷轴在看听得刘彻驾到,李姬母女自是盼着是来看自己的,无奈他先去了卫子夫处又到了王美人处,最后竟是往未央宫去了,不免丧气,转回头继续研究鄂邑的夫婿人选了。刘彻到了宫门口早挥手不命禀告,自走了进去,正好看到了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