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神君有些讶然。

心下做了几分猜测:这个姑娘大约有什么宝贝,少年大约需要这件宝贝。姑娘可巧救了这少年,治病疗伤时大约生出些绮丽心思。但是大约发现这个少年不是好人,这宝贝到他手里大约要用来做坏事,心里大约就矛盾了。少年大约得不到宝贝就要走,少女大约不想让他走,于是,就送上宝贝,大约以为少年得了宝贝就能跟他在一起。

后来的事情也就好猜了几分:少年先前大约是个坏人,大约想要作出一番大坏事。可孰料碰到这么一个痴情的姑娘,处得久了大约也是有一丝感动。后来大约就为了这个姑娘放弃了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打算。两个人大约就这么和和美美地过完后半辈子了。

唔,大约就是这样。

只可惜本神君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梦境一转,原先热热闹闹的元宵庙会成了空旷的一处战场。

说是战场其实是眼见处能瞧见斑斑血迹。烟雾蒙蒙不甚清晰。

本神君坐在云端左右看看,没瞧见什么人却能瞧见一大群五色鸟在空中盘旋悲鸣。我略略一顿,遂将祥云降了落在地上。

走了几步一拐弯,一颗小心心差点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那个眼神寒冷的少年紧紧看着自己的右手,而他的右手——

——鲜血淋淋地刺穿了青鸾单薄的身体。

“青鸾!”

一睁开眼睛正巧看见莲生探过身来:“神君作恶梦了?”

我捧着心略略喘了喘,眼前还是那副血淋淋的画面。定了定心神道:“无妨。现在什么时候了?”

莲生扯过外衫披在我肩头,道:“天快亮了,莲生正要去凤栖山收药草,听见神君这边有些动静,就拐过来瞧瞧……神君方才叫了声……‘青鸾’?”

我脑海里仍不太清明,胡乱点了点头,随口答道:“嗯。”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我扯过她的手道:“莲生,今天你要去兜率宫找老君借炉子炼丹吧?”

莲生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揉了揉额角,看着窗外光线渐渐明朗,道:“最近浮躁了些,静不下心来。委实有些时日没见到老君了,颇有些想念。现下好不容易得了闲,我就同你一起去。”

莲生又点点头,嗯了一声。

天大亮收拾妥当了以后,本神君仍然是名精神抖擞的神君。

提了一篮子药材准备捏个决召来一小朵祥云。

就在这个当口,身边的莲生不着痕迹地扯了扯我的袖子:“白岂神君来了。”

我一瞧,白岂正站在树旁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揶揄道:“阿光啊,你这急急忙忙的,是去找墨机君呐?”

回来以后一圈儿事儿,倒是把这位神仙给忘了个干净。

但白岂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委实扎眼,本神君马上腆着脸皮笑道:“这不是急着去老君那儿么?呦,哥哥今天精神头不错,跟夜里没有鱼贤挤着,果然睡得踏实么?”

白岂眼角抽了抽,脸上红红白白好一阵,忽而阴恻恻地一笑:“阿光,有人来找你。”

说罢身后施施然走出一位翩然神君。

翩然神君道:“陵光神君也要去兜率宫么,我正好也要去那里寻人,真巧。”

本神君立刻收了笑脸,含泪仰望蓝洼洼的天空。

三清第一花花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嗷 有件很倒塌的事情……

我下一章没写好……但是下下章和下下下章已经写好了……

泪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飘往玉清兜率宫。

本神君向来擅长粉饰太平,保持着闭目养神状,轻车熟路地驱着祥云。

身边墨机倒也安分,十分闲适地欣赏一路风景。

玉清,兜率宫。

金绸帐帘轻掀,走出来一双人。

一位老者身着深蓝色道袍,玉簪束着一头银丝,手里执着一只拂尘。那便是老君了。另一位是穿着一身素白袍子的少年,素白的袍子是相当夸张地绣了几朵或是含苞或是盛开的桃花,桃花映面,生的也算是十分受看了。

我忙拉着莲生走过去恭恭敬敬一拜,道:“老君。”

老君哈哈一笑,一手抚着白花花的胡子,一手背在身后道:“陵丫头,你真是忙得很,许久未见了啊。”

我笑道:“倒不是忙正经事,琐事缠身,今日得了闲就来看看老君。”

老君将一双绿豆小眼眯起来道:“莲生丫头倒是十分得力,心无旁骛,制出来的丹药都是上品。”

我点头诺诺:“老君过奖了,过奖了。”

老人家作出佯怒的模样拿手指点着我的脑门道:“你这丫头,我夸莲生你倒是应得挺及时。自己不长进,尽做些个乱七八糟的药丸子,浪费了我多少好药材。”

我又忙赔笑道:“老君说的是。”

那名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陵光么,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我作出吃惊的形状,抖着嗓子向老君问道:“老君,你、你何时添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老君翘了翘胡子,嘟着嘴拉过莲生道:“走,我们炼丹去,这个疯丫头,给她点好脸色就得寸进尺。你们几个要走要留随便去了。”

偌大的房里就剩了我与墨机还有那名少年。

本神君生出些许尴尬,正想着如何找个开口找个理由进去捣鼓炼丹炉时,身后的墨机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笑道:“千介,你倒是挺会躲的。”

我微微一愣,原来他是南海龙太子影千介。

影千介的大名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哥哥对此人从来不吝笔墨,扬扬洒洒地在《三清异闻录》里大书特书了一番。

哥哥曾说过,此位仁兄有一句响彻三清的名言:“既然做了花花公子,就要做三清里花花公子中的翘楚。”

翘楚行事果然非同一般。跟少离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有男神仙喜欢女神仙的,有男神仙喜欢男神仙的,也有男仙喜欢灵兽喜欢小妖的,而这位翘楚,通通都喜欢。

也有花花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有花花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而这位翘楚恰恰又是后者。

影千介素来来无影去无踪,挥一挥衣袖连片树叶儿都不带走。莫说三清了,三界里头凡是跟影大太子有所牵连的,都离不了肝肠寸断的下场。

简言之,实在是担当得起翘楚的名号。

翘楚对墨机笑了笑,道:“最近被纠缠得紧,可巧帮父王来取仙丹就在老君这里留了几日,图些清净。”边说边递上厚厚的一本册子,“司命忒难说话,我可是费劲了口舌。这回你可欠了我个大人情。”

墨机不置可否,接过来低头细细翻阅翻了翻。

影大太子悠然转身,上前来对我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和气道:“陵光神君。”

我忙干笑两声道:“影太子。”

翘楚笑得愈发和气:“听闻陵光佳人毕生有两大喜好,一个是酒,一个是戏,可三清真真里知己难求。在下刚好得了几坛好酒,想邀神君移步去南海畅谈一番,不知陵光佳人赏不赏脸?”

我不禁抚着额头汗颜,他那一声“佳人”真真叫出了我一身鸡皮疙瘩。翘楚一语中的,引得我差点就软下了脖子。

墨机那厮翻册子的手略略一顿,当即缓缓合起来搁上茶几。我的角度刚刚好看见那厮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两跳。

然这位仁兄面上还是笑得很和善,不紧不慢道:“千介,芍药仙子若是知道你把她送你的佳酿做了这般用场,定又要找你哭上三天了。若是她找你哭被又流桑姑娘看见了,怕是也不会罢休。这般来来回回闹腾几次,天蝉元君怕是不会理你了,上次为了逗她一笑用了三百年,这次你打算用多久?”

本神君面上不作声,却暗暗记下了这段话,回去说给哥哥听后,他定会扬扬洒洒地给翘楚出个外传野史。

翘楚忙换上一脸讪笑,道:“我方才是玩笑,你倒是着紧她的很。”

墨机嘴角再度十分精准地勾出一抹冷笑,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袖子。

翘楚十分巧妙地转了转话题,意味深长地对我道,凡人的戏本子写得再好也是凡人的事,作为一个神仙就应该看仙人写的戏本子。我猜这思路应该是顺着他的花花公子论的,遂十分谦虚地问他哪位仙人有些闲情写戏本子。

翘楚高深一笑道:“所有神仙里,有一位倒是写得十分专注。”

我升调哦了一声,道:“敢问是哪位仙人?”

翘楚笑道:“司命。”

我摇了摇头道:“司命天天绷着脸,又怎么会借凡人的命格给我看?”

翘楚咧开一口白牙对我摇了摇食指道:“陵光佳人,你可知道我是谁?哈哈,我前些时日就找司命讨来了一册命格,你且拿回去看就是。”说罢拿起茶几上的册子交到我手上。“这个人的命格离奇的很,司命写的十分尽心。”

我皱了皱眉,看了看正在专心研究老君字画的墨机小声道:“这不是墨机要的么?”

翘楚笑得十分大方,道:“那家伙过目不忘肯定要看得都记下了,我难得借来一本,可巧给佳人你瞧瞧,看完了再给我就是。”

“不说了不说了,我可要回去找天蝉妹妹了~”声音方落人已然飘出了兜率宫。

我小心翼翼地将命格收了,转身进了炼丹房。

炼丹房里赫然耸立着一鼎金灿灿的炼丹炉,人站在里头徒然显得矮小了几分。

老君正跟莲生说着话,一瞧见我忙招呼:“丫头快过来。”

兜率宫难得这么热闹,老君颇兴奋,一张布满褶子的面皮染着相当喜庆的微红,手里高高举着一枚黑黝黝的仙丹道:“看看看看,莲生这丹,色泽多正多纯净啊!啧啧。”

我甚专注地瞧着他那张咧到耳根的嘴丫子道:“老君,左右我留着添乱,先走一步了,莲生你要好好跟老君学着,我改日再来拜访。”

老君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莲生款款一拜。

兜率宫外,墨机靠着玉雕大门好整以暇地瞅着我,面容慵懒,嘴角噙笑。

他这模样当真十分要命,本神君镇定地稳了稳心神,伸手招来一小片儿祥云。

驱着祥云方离地一尺时,便觉着祥云微微一震,回过头来方才发现,刚刚靠在大门口的某人已然稳稳当当地落在我身边。

本神君抽了抽眼角,咬着牙客气道:“下去。”

那厮操着手,笑得有些涎皮赖脸:“陵光,我们顺路,搭个顺风云你也这么小气?”

郁芬善样奇葩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是我生日啊哈哈哈哈~~~

到那天争取多写一章~~

鞠躬爬走~~~本神君深吸一口气。

白岂私底下曾跟我说过,我养了三千年才养出来这等淡然的性子,断不能就让他几句话给折回去了,务必要做到风轻云淡。即便被折了回去,面子上还是要将分量做足的。断不能叫这厮瞧出来我被他折了回去。

我抽着面皮撑起一张笑脸和颜悦色道:“墨机君,并非小神小气,您是要回空冥了罢,小神想去一趟太清找我嫂子,这岂不是误了您的事儿?”

墨机笑得很是开怀:“先去趟太清也好。”

我又抽了抽面皮道:“神君还是自己驱云罢,左右我俩不顺路,何苦误了时辰。”

墨机凑过来,眯着眼睛道:“陵光,跟我在一起,你紧张?”

我额角青筋跳了跳,忙把笑脸扯开:“小神失礼了,小神闲散在三清游荡,断是怕耽误了神君的要事。”

墨机点点头,满意笑道:“唔,是有个要事。”说罢捏了一个决,祥云慢慢腾腾地飘了起来,“确实应该先去见见嫂子,陵光,你想的很周到。”

我愣了愣,清清嗓子硬着头皮正色道:“墨机,我可不记得曾答应你成亲的事。”

他眸光缓缓流转过来,轻笑道:“唔,我也不记得。”语气一顿,继续半虚着看眼睛看着前方的茫茫云海,淡然道:“鱼贤怕是记得很清。”

我转过脸,默默地堕下泪来。

耳边那厮的声音倒是兴致盎然得很:“陵光,你说,要不要给小侄子带点吃的?”

我俩肩贴着肩站在祥云上,本神君运了半天气儿,愣是提不起东海那晚的胆子来再骂他一顿。只好就这样站着。

本神君昔日年少,委实是有些时候蛮横了些,但与人还是多半是相当和气的,也自认为是名讲理的神仙。东海那晚骂过他以后真真畅快了一阵子,心里头也许是开阔,心想着郁结了这么久也算有个了解。

除却近日这些杂乱的事端、诡异的梦境,东海那次以后墨机这厮对我确实纠缠的紧了些。老祖宗在东海弄了一出不像话的戏,但这厮好似完全着了阿虚的道。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叫人给坑了……莫不是,莫不是他真的对我动了情了罢?

想到这一层不禁让我浑身肉紧了紧。

“到了。”余音未尽,那厮已然跨出一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花神殿门口多有珍奇草木,此时是凡间春日,繁花正开得旺盛。微风一拂,花瓣嫩叶缓缓飘落,真真曼妙的紧。

“墨机。”

他回过头来,琥珀色眼睛映着阳光很是耀眼,亮闪闪的。

我掂量了一番,又掂量了一番,还是一个没忍住脱口道:“你莫不是……莫不是真想跟我成亲罢。”

他抱了抱臂点头笑道:“嗯。”

我这才将想了一路的话顺顺当当地说了出来:“墨机,我虽气你,将你骂的狗血喷头,你却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左右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单相思未果迁怒于你,你也不必为了顺着我的气跟我成亲。”

他目光灼灼地瞅着我,瞅出了我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墨机轻笑一声,道:“你可记得东海那晚,我说过什么?”不待我回答,他转身走了几步,信手捻了捻垂下的一枝花枝缓缓道:“陵光,你从小喜欢耍耍小聪明,久而久之难免生出个觉得自己很聪明的错觉。我一直以为有些话不需我说你就能明白,显然,我是错了。”

“我高估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

说罢手一松,花枝跳弹而起,洒落点点花瓣落在墨机肩头。

这话说得我云里雾里,我却隐约能明白过来,他是觉着我笨了。

我张嘴正欲反驳,却听他道:“你此番能和声和气地跟我说这些,已经够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花神殿看起来还是一片和乐。

正殿里,执明搂着郁芬斜靠在榻上,子汀那个小祸害正绕着他俩爬的欢畅。

我走到跟前笑道:“师兄,嫂子。”

执明揽着郁芬缓缓支起了身子,道:“让我猜猜,今天墨机跟着,断不是闯了祸来避难的罢……这么说来,你们是来发帖子的?”

郁芬娇嗔一声,纤纤素手照着执明胸口像模像样地拍了下去,道:“明,小两口头一次一起来,你这般直接陵光妹子该羞了。”说罢转过头来道:“陵光妹子,你跟墨机婚事定在几日啊?”

我望了望天,叹道:“嫂子委实比师兄略略委婉了些。”

墨机走上来略施一礼,笑道:“只是先同陵光一起来看看小侄子。”

那小祸害蓦地一顿,停下来瞪着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本神君十分矜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撑起一副还算上的去台面的笑脸。

谁知那小祸害竟然也拉开嘴角对我展颜一笑。我这小侄子命定是要生出一副倾世容颜的,他这饱含深情的一笑犹如惊世天雷,劈得本神君差点跌在地上。墨机十分受用暗暗扶了我一把。

嫂子大喜:“哎呀,陵光妹子你看你看,子汀还记得你。快来,快来抱抱他。”

小祸害端端坐好,向我伸出两截藕节般的小胳膊。

本神君欲哭无泪。墨机凑到我耳边笑道:“不过是个牙还没张齐的小娃娃,你怎么这般害怕?”

我喃喃道:“这娃娃可是三清所有娃娃中的一朵奇葩。”

墨机又笑了笑,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