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郎中斜着眼睛仔细打量了打量本神君,这才转过头来与鱼贤道:“这位夫人,您哪里不周正啊?”

我憋着笑,坐上客座。一枚粉嫩嫩的小药童乖觉地端来一盏茶。

柳鱼贤涩然道:“只是最近疲乏,既无胃口又犯恶心,睡时多梦冷汗涔涔。次日周身无力。方才又有所惊动,不知……”纱窗口闪过一片衣角,白岂探头探脑地飘进来。

那郎中摸了摸鱼贤的脉,又故作高深的沉吟了一番。

我从善如流地接过药童端来的茶水自顾自的喝起来,匿下身形的白岂悬在空中,神色忧郁道:“他是得了什么病症?”

我吹了口茶叶,小声道:“扭着声音说话多了,哑了嗓子,故而无胃口;扭着腰走路多了,闪了筋骨,故而疲乏。房事行的频繁了些,故而夜间梦多盗汗,次日无力发晕。哥哥放心,他其实什么病都没有。”

白岂张大了嘴,愣了。脸色青黑。

适逢那郎中把完脉,我好整以暇地抿着茶看鱼贤的好戏。那郎中却炯炯有神地睁开双目与我深深一揖道:“恭喜这位公子贺喜这位公子,令夫人有了!”

我一口茶水喷上小药童的脸,白岂哐当一声,英勇地跌下地面。

柳鱼贤面色大喜,径自开心了半晌才抖着嗓子道:“果然,果然如此,我猜的没错!胡神医,我、我肚里的孩儿,可还好吧?”

我擦擦嘴角抚着额头晕了一晕,提点道:“神医可没有瞧错么?”

那郎中再度覆上鱼贤的腕儿,高深莫测地闭起双目。俄顷松开手对我又是深深一揖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令夫人的龙凤胎安然无恙!”

放你姥姥的屁。

白岂方从地上摸起来,听见这话又慌忙栽了下去。

* * *

鱼贤听罢松下一口气道:“幸好、幸好。方才那一跌,只怕动了胎气,眼下是母女平安,我也好放心。”说罢颤巍巍地将双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揉了揉又抱了抱,周身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本神君坚强地忍着笑,又看了看倒地不起的白岂,几近憋出内伤。半晌才勉强作出正经形容道:“柳姑娘如此这般也可以安下心来。”

那名郎中不明所以地在我二人身上扫过一圈,阴阳怪气道:“原来不是夫妻。”脸色冷下来,不大好瞧。我估摸着他大约是担忧诊金,便转过头来宽慰他道:“诊金由在下付,神医且开一副安胎的方子。”

果然那狗屁郎中摆回笑脸,点头连声道极是极是,伸手抓起毛笔。

我惋惜地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白岂,委实佩服自己英明。

我自然是知道鱼贤非等闲之辈,做得出这等壮举。这般看来,今日回去以后还要好生与墨机商讨商讨下面将要如何。

说到墨机,也不知他现在进展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出去了 每更 汗。。。

不好意思哈~~

大家一起来断袖

我这厢正边思量着,边甚是厚道地捏来一片云彩,将白岂隔在上头。挥挥手打发走了。心暗自对他嘀咕:你看看你不是自讨苦吃么,又是晕又是吐血,何苦来事。他这副不争气的形容,我这双头戏约莫是要演得久些了。

方得了片刻安宁,便听屋外有些吵闹。

大门哐当一声大开,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一名壮汉。

本神君拿眼睛将他打量了一打量,宽额厚唇,虎背熊腰。目光再滑下些许,便瞧见壮汉腰下还围着一圈萝卜头似的小药童。画面静止,几十双眼睛凌空胶着。

那壮汉便是秦慕。

尽管小萝卜头们七手八脚且齐心协力地把他往外拖,秦某人仍如大山一般岿然不动,从容地将房里的众人一一扫过一圈,最后将眼光锁在了柳氏鱼贤身上。

秦慕那厢目光灼灼,百转千回地唤了一声:“水芝。”

鱼贤这厢耐心地在眼眶子里头蓄上泪,亦是百转千回地回了一句:“秦郎。”

白娘子终于见到了许官人。

本神君一阵牙酸肉紧,心里却是兴致盎然。

一对儿小鸳鸯紧紧抱在一处。

秦慕紧张兮兮:“我就说叫你别去戏班子了,你不听。方才戏班子里的人说你今日跌下了戏台。可是伤到了哪里?你留在家里罢,左右我养你便是。”

鱼贤笑道:“你又急了,我不愿你做这么累这么重的活儿,你也没听进去过。今日没伤到什么,是这位白公子救下了我。”

秦慕皱着眉头由上到下将我看过一遍。

我从容点点头干笑两声,算是个招呼。

鱼贤又欢天喜地扯过秦慕道:“秦郎,我有个好消息与你说!秦郎,秦郎,我有了!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欢喜不欢喜?”

秦慕突然听到这个噩耗僵了僵面皮,傻了。

那郎中只当他是欢喜傻了,绿豆小眼儿一转,甚是乖觉地上前一揖:“这位爷恭喜了,令夫人周身稳妥得紧。现在身怀龙凤,母子平安。”

秦慕面色又白上了几分,眼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鱼贤见他不露喜色,心里略有些生气。嘟着嘴扯了扯秦慕的袖子。

秦慕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与我道:“秦某在此谢过白公子救命之恩。”

我嘶啦一声甩开扇面,扇面上画的乃是一副鲤鱼戏水图:“秦公子客气,举手之劳何必言谢。”想了想又作出了然的形容凑近他的耳根,小声道:“别的倒是其次,眼下柳、公、子没事,秦公子也大不必如此担心。”

秦慕浑身上下一阵肉紧,忽而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看他被我弄得一惊一乍,委实觉着自己在造孽。遂仰着脸赔笑。

好在秦慕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终于还是撑住了场面,甚和善地对鱼贤道:“水芝,我买了些你爱吃的苏州酱肉包子,搁在马车上拿两层油纸包着,还是热的。你先过去,我来好生谢过胡神医与白公子,随后就到。”

秦慕又绷着脸,不大自在地与我道:“白公子可否行个方便留下片刻。”

我自然点头答应,鱼贤也颇乖顺地出了厢房。无话。

* * *

郎中腆着脸皮笑道:“爷万福,往后定是享尽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面皮上褶子星罗棋布,委实壮观。

唔,人精约莫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秦汉子虽然面色不大好瞧,倒是不大着急,先是瞅了我一眼才与那郎中道:“秦某孤陋寡闻,只是有件事想请教胡神医。”

那郎中点头应下。

秦慕道:“在下一位友人,是名男子,却被诊出已有身孕。神医,你看这事儿……”

那郎中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狂猛地摇头:“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您那友人是断袖罢,哎,男子与男子在一起终究不成体统。这位爷,这位爷千万莫与那人交往,尊夫人虽然消瘦了些,却是一脸旺夫相。老爷好福气啊。”

我一个没忍住,扑哧一笑。

可想而知他这句话深深地刺激到了秦汉子,秦慕惨白的面皮转红再转黑,满腹憋屈烧红了双目,一拳照着狗屁郎中的鼻子锤了下去,喝道:“扯你祖宗的淡!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是个男人!”

那郎中应声而倒。

唔,这回英雄救美的前情委实做的美满。

* * *

待将柳鱼贤安顿好,秦慕驾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将我送回到荒郊野外的“白府”。

一跳下马车我便准备作上一揖客套几句,却瞧见秦慕直愣愣地看着府门,我顺着他的眼风往那方向看去,也跟着愣了愣。

我愣自然是有缘由的,起初为了行事方便我与墨机决定分开行动,毕竟接二连三遇见一些奇人,而且这奇人都还是相熟的,容易叫人起疑心。现下他却靠着门栏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也太明显了罢,若是被秦慕发现,当即戳穿,往后还要怎么演这出戏诶。

一时间额头上冷汗涔涔。

果然听见秦慕尖着嗓子问道:“你们、你们竟然是认识的?”

墨机往前走了两步,笑着点点头。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潮汗。

秦慕又道:“墨公子是、是在等白公子?”说罢瞪着眼睛瞅着我。

我只好扯起面皮哈哈干笑两声点了一回头。

不带秦慕再次开口,便见墨机悠悠然渡到我身侧,抬手将我揽进他怀里,柔声道:“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我正寻思着如何说上一句规整又巧妙的话将他推回去。

墨机的声音益发柔顺:“黑天半夜却同秦公子共乘一车,我来想一想,你可是怨我没时间陪你,眼下又要去一趟外城?唔,这般借此激我,是醋了罢?”

秦慕当即作出恍然大悟状,如同找到组织一般甚是亲和地笑道:“原来白日里,墨公子说的要陪人便是说白公子。”

我甚是坚强的晕了晕,道:“啊?”

秦慕笑道:“今天白日里,墨公子与我说了一比大买卖。我只当天上掉下了张大饼,不甚犹豫。白公子今日救了水芝,与我有恩。况大家乃是同道中人,我自然信得过。”

同你的头啊同道中人。

可秦慕皱了皱眉:“那笔买卖自然是没问题,秦某也实在是缺些银两。只是,白公子今日也看到了,水芝的情况,我是离不了身的。今日又受用了庸医的话,竟觉得自己有了身孕。我这几日,愈发不能离开他了。”

墨机笑了笑,缓声道:“秦公子所言,在下明白。只是在下好不容易得了闲却又要出门,说过的话不作数,他又要怨我了。”

我默不作声地抽了抽面皮,秦慕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深有体会地冲着墨机点了点头。

“不如这样,秦公子今日与水芝公子略略商量。水芝公子若是点头应下,在下便将柳公子接入府上,好生款待照顾。只是半月,望秦公子能安心在外。”

秦慕又看了我一眼,犹豫道:“只怕水芝住在贵府,多有不便。”

墨机将揽着我的胳膊紧了紧,斩钉截铁地替我答道:“他不会介意的。”

秦慕咬咬牙,点头应了。

我甚是悲催地望了一回天。

* * *

三日之后,柳氏鱼贤住进了我“白府”。

白岂的状况并不好。

听罢我的叙述更是情难自禁地呕了一回血,喝道:“阿光,你们二人是要气死我罢,我如何、如何能与墨机作出亲密的形容?!”说什么也不用那具皮囊,我也只好继续在里头撑着。墨机对此的评价是:哎,你总是一副男子的形容,却叫我情何以堪。

我甚悲催。

然柳鱼贤在白府住的并不甚好。头天夜里就大惊一番。

本神君惦念原先在三清时多曾劳烦他,只好慌忙披上皮囊跑去看个究竟。

鱼贤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地扯着我的袖子道:“我方才看见、看见一个穿白衣裳的鬼魂,莫不是、莫不是秦郎有难的罢?”

我看了看窗子外头探头探脑白岂,恶狠狠道:“大约是发了情的野猫扰了你的休眠,待我将他赶走便好了。”

鱼贤就着我的袖子擤了擤鼻涕道:“六月天里哪儿来发春的野猫?我见到的当真是鬼,他还与我说什么冤枉了他的话,莫不是前世的冤屈,今世来索命了吧?若是原先也便罢了,一条贱命随他拿去,可现在有了秦郎的孩子,我是如何都不能死的!那鬼魂叫我莫跟秦郎好,只怕、只怕他会害了秦郎!白公子,白公子秦郎现在没事罢?!”

我一脸苦笑,鱼贤啊鱼贤,你哪怕是对白岂有现在的一丝嘴软,也不会弄出这么一场戏。你看看你俩,何苦来事。

可巧第二日秦慕送来一封书信,鱼贤总算安下心来。

然白岂未曾消停,鱼贤的见鬼之说也未曾消停。

我伸手扯了扯墨机的面皮抱怨:“你看你把鱼贤弄过来,这日子何日是个头。我再不愿呆在那皮囊里头了。”

墨机想了想,点头笑道:“你呆在里面委实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择日出去一趟,散散心。”

我抽了抽面皮:“我们俩都走了,府上怎么办。府上的丫鬟小厮可全是假人。”

墨机笑得愈发开怀:“不是还有你哥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哇~~

提点

白岂是巴不得与鱼贤独处,二话不说就拍着胸脯应下了。

我与墨机雇了一艘茅棚小船,却不曾雇佣船夫,只是一路用仙法保着小船不沉不歪,顺流而下,游山玩水。

商州最有名的便桂花糕。本神君虽是四体不勤,却对那个桂花糕很是在意。纠缠了许久,墨机终于被我磨去买。

茅棚船本是稳妥停在岸边,我也是本心安理得地躺在里头,不料船身晃了两晃,本神君只好提身出去探探究竟。

抬头一瞅,我的亲娘。

金光闪闪的尚付鸟小心翼翼地锁着翅膀,停在船顶。样子有些委屈。

我只当是师父,不禁有些瑟缩,正欲掏干净耳朵听骂,却看尚付三头皆垂,露出一幅海纳百川的笑颜。

我心下一喜,忙跟熟人打了个招呼:“老祖宗,您老闲情得很呐。”

阿虚挥了挥手,尚付鸟又缩手缩脚地飞回青空。他万分不满意道:“呔,你师父的鸟儿委实不好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眼睛也不好使,叫他载我一程都废了一些功夫。”

须知尚付鸟性子刚烈,一辈子只认一主。别人的话任谁都不听。若是真想坐一坐已经认了主的尚付,那可比驯一头坐骑难上千万倍。

我默默抽了抽嘴角,师父病好以后看见自己的鸟儿受此蹂躏,不知作何感想。

这老神仙养了这么多年的胆子,果然非同一般的肥。

只是本神君有些稀奇。

自从混沌的幻象被墨机化解以后,镜湖一直是相安太平。况老祖宗一直守着,并未听说又有什么动静。如今他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定不是小事。待前前后后转过一圈以后,我听见自己笑道:“老祖宗费事驯了师父的尚付,定不是闲来无事找我寻乐子的罢。”

阿虚笑开一口白牙:“墨机小子人呢?我有件好玩儿的事儿,等他来了我们一起说来乐一乐。”

我谄着笑脸的点点头,心下悲催:我的桂花糕啊,没了!

* * *

商州的桂花糕乃是极品,很是讨了老祖宗的喜。待阿虚自顾自的扫光了一碟桂花糕后,心满意足地抱着茶盏润口。一直抿着嘴,不做声。

我与墨机是小辈神仙,恭恭敬敬地坐着,不敢妄动。然我诚然不似墨机,有个十分耐心的性子,看见他这般用心良苦的做足前戏,不禁有些心急。

过了半晌,终于听见阿虚笑了笑道:“丫头,你替我看看,我今日穿的什么色儿的衣裳?”

我张了张嘴愣了。

这话搁在他煞有介事的一番静默不语后面,委实显得不伦不类。

话题叫他实在是绕得颇远了些。

然阿虚毕竟是西方梵境过来的神仙,说话偶尔也会禅味儿十足,我想到此处还是恭恭敬敬探过身答道:“月白的衣裳。”

阿虚道:“唔,是不是右手袖口还叫墨染了一块黑?”

果然如此。

阿虚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今日说了衣裳,必然是有什么话要引下去,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唔了一声,等他的下文。

墨机一直是不动声色,笑眯眯地把玩着茶盏。

阿虚垂了眼帘,将眉眼间摆出一本正经:“方开始瞎了眼,总是多有不便。日子久了才发现,看见的反而较原来更多了些。这却有些不好,方说,三界自有三界的规矩,任谁都不能随意坏了规矩。

丫头,你说听人唱戏,眼看着有些个抓心挠肺的戏码就要排开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着,也不能给戏里的人一些提点,心里可是难受?你原先说不愿听听过的戏,更是万万不能进到戏里,一旦进了进去,这戏也便是完了。我先下觉着,这话与我很是受用。”

茶盏茶碟相碰的声音一顿,墨机抬起头,眼神有些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