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憋屈,端出一副长辈神仙的形容与他好训诫道:“云罗,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如此不得道?睡觉乃是一门修养,你这样强行打断,委实与我大伤。好在本神君仙根稳固,现在还能提着一口气教导你,你今日得了我的提点,定要好生参透。”

他却瘪着嘴,用一种更憋屈的声调说:“神君莫恼,云罗也不想扰了神君休眠,可是五公主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了……”

我晕晕乎乎地一层一层想,到底这五公主是哪一处的神仙,忽而浑身上下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机灵,瞌睡虫全飞了。

洛云正正端端的坐着,身旁立着一个穿着颇体面的丫头。

我迎上去,双手一拱道:“五公主稀客。”

洛云款款屈伸盈盈一拜:“姐姐。”唔,戏份做的很足。又道:“前些时日,听闻姐姐正同墨哥哥下凡办事,云儿不好打扰。姐姐如今回来了,云儿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我边招呼她坐下,边问道:“五公主何事造访?”

洛云摆出一副梨花带雨前的阵势,颤声道:“云儿是为了母妃……”

我一拍脑门,唔,出去野了几日,倒将这事忘的干净。

“淑侧妃先下如何?”

洛云提上一口气,双目泪珠滚滚:“母妃不好,姐姐,母妃不好。老君的药养住了母妃贵体,可是母妃的元神却伤的甚重。云儿一直守着母妃,实在不忍看着母妃如此凋零下去!”一段话毕,眼泪益发婆娑。

我忙道:“公主莫急。”

洛云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又道:“父君寡情,准备让母妃自生自灭,云儿不能坐视不管。姐姐,你还有什么法子,能救救母妃么?”

我拧着眉毛想了一番,其实上次那一番事情以后,淑侧妃的身子骨便犹如麦秆一般干脆,老君手法高明,能将她的身体维持住,若是说元神,只能慢慢修养。

想到此处我只好歉然道:“五公主,淑侧妃现在的情况,小神也是无力回天了。”

洛云愣了愣,忽而扑通一声跪下了。她身后的丫头亦是扑通一跪。

本神君不才,这当头一惊吓得我两股战战。

我慌忙扶住她道:“五公主何苦行此大礼。”

洛云赤红着双目,双手抓着我的袖子道:“姐姐,不瞒你说,云儿此番、此番是有事相求,姐姐、请姐姐一定答应云儿。”

我默默抽了抽眼角,心里缓缓升腾起些许不大妙的预感。

“上天入地,推古说今,只有盘古幡最养元神,哪怕是灰飞烟灭的缕缕神识,它也能将之修复完好。姐姐,盘古幡一直都是医神守着的,云儿求你,可否、可否将它讨回来?”

我委实犯难,镜湖那处地方,师父尚且交代我不许前去,更何况见混沌呢?

“五公主,不是小神不出力。只是……家师有过交代,小神不能进镜湖。五公主不必担心,淑侧妃既然能周全身体,想必元神也能缓缓养丰满。”

洛云松开手,面色死灰地苦苦一笑,道:“若果真如此,我还过来作甚。姐姐果然也,也同他们一样寡情么……罢了,罢了。”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

我搭了她一只胳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虽一只不大待见洛云,却看她一副落寞的形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只好嘱咐了一些宽慰她的客套话。

洛云又是盈盈道了一声叨扰,由丫头搀着,一副摇摇欲坠的形容走了。

* * *

晚些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我探过头一看,是鱼贤。

鱼贤递过来一卷画卷道:“神君新画了幅画,提上了字,说放在你的院子里最合衬,便叫我送来。”我接过画来与他千恩万谢,暗自在心里遣词造句,思量着怎么揶揄他好。

画里是一副雨中败荷。墨色沉重却不显的压抑。

旁边提了一行小字:且留残荷听雨声。

唔,不错不错。不俗不俗。

他挑了张椅子坐下,而后神神叨叨地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估摸着他在凡间那一回实打实的把自己当成了个姑娘家,现在回来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情有可原,便顺着他的意思踱了过去。

顺道将耳朵送到他嘴跟前。

他道:“你知道莲生哪儿去了么?”

却说莲生很让我放心,她既然得老君喜欢,也便常常在其左右。不在听莲舫实在是常事。不过眼下鱼贤既然一本正经的发问了,我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鱼贤满意了,道:“莲生在老君那里。”

我汗颜,讪笑道:“哦,原是在老君那里。”

鱼贤又道:“你可知道她为何跑到老君那里?”

无非是去学炼丹。

我做出一副很想知道的形容,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是去学炼丹。”

我咬咬牙。

“你可知道她为何去学炼丹?”

……

“啧啧,你听我说完呐。鱼贤这次去老君那里学炼丹可不同以往,原来好歹是得了你的令,这次是她自己跑去的。少离自打那次以后便不曾来过上清,估摸是跟莲生闹矛盾了,莲生气不过又不肯拉下面子,从此去了兜率宫没回来过。”

“莲生一直对少离有暗情,也不曾明说。这回少离回去他的花花世界,莲生自然心里难受了。此乃常情。”

我道:“你又不在上清,你如何得知?”

鱼贤白过我一眼:“我不会听么,满上清都是嘴巴。”

我略略思量,这话委实有道理。

心想,好歹少离上次求过我。既然郎有情妾有意,我何不做了顺水人情。若是成了一对佳偶,也是我的功德不是?

晚上墨机过来时,面色不大好。

我吃着他带来的小点心,随口问道:“你怎的这幅形容?”

他扯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笑脸道:“没什么。”顿了顿,又沉声道:“今日镜湖有些不大太平,好在真人嘱咐过你,你千万别去了。”

我想到那日洛云找我的事,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后几日我一直过的很安生,我一直以为那日洛云就这样走了。

然我显然低估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有点急 修了一下 丰富了一下内容

镜湖之变(1)

有一个人,我一直看不清楚容颜,只记得他有个弧线美好的下巴,却没有一个笑容温和的嘴唇。

眼见到的地方都是迷蒙的白雾,只有他的样子渐渐清晰起来。

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转过头去不说话。面色苍白。

那个模样像是不屑。

我毫不介怀地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跟前说,你不是凡人罢,莫怕,你只是小伤而已,我医得了你。

他没有动静。

我颇不服气,又道:你不信我么,我可是司医的神仙。

这时候,他才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头,黝黑的眼睛看着我,仔细想了想说,医神青鸾。不是疑问的语气。他微微勾起嘴角,又重复了一遍道,青鸾。

我感到我自己点了点头。

他就这样笑了。

画面一转,从雪花纷飞的冬日到了满池菡萏的夏日。

我坐在湖心的亭子里,周围碧荷前倾。

我塞了一个绿豆糕在嘴里,然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说,你看我们就这样过,多好。就在凡间这样一直下去,多好。天上时间那么短,在凡间,能把时时刻刻都延长,初尘,我不离开你,你也不会离开我么?

他点了点头。

我笑了,又道,我知道你是谁,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也没有忘记过自己,不过,现在你谁也不是,你是我的初尘。

他又点了点头。

某日,荷花的骨朵映着晨露,日头方照下一缕晨辉它便啪的一声开了。

我看着粉生生的花瓣说,你前段时日是在自毁元神吧,为什么?

他拉起我的手,温和地笑笑,说,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我顺势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笑道:你真傻,你即便要走,我也不会轻易松手。你是我在雪松林子里捡到的宝贝,任谁想拿走,我都不依。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我又说,你倒是摸得清楚哪些好医,哪些不好医。元神伤了便要用盘古幡招魂施法,很快就能补全。可巧盘古幡我守着,你是想慢慢的跟我一起养着,还是想快点?

我的耳朵贴着他的肩膀,听见他的声音从身体里传进我的耳朵。

他说,我跟你在一起。

我满意笑了笑说,盘古幡是神器,对着它一定要谦卑。如果心诚,莫说是你了,你的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我都能替你招回来。

他还是说,我只同你在一起。

骗子。

大骗子。

我被锁在山上生受着滚滚天雷的时候,他缓缓走到我跟前。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尘不染。眼角眉梢都是纯净的气息。

但我也知道这片天已经不是原来的天,已经被他搅得七零八落,我的样子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几近被打出原形,身后已经撑起了硕大的翅膀。

我将他仔细看过一番,觉得他还是我想象中的模样,便怀着一丝希冀说,你莫要过来,你在家里好好等我,我就回去,我一会儿就回去。你现在别看我,我、我是青凤凰,现在的模样可丑了,你不要看,不要看。别过来!

他径自往前走,来到我跟前。

然后拉起我锁上镣铐的手,覆在胸口,一字一顿地说,你听一听,熟悉么?这里便是你的宝贝盘古幡。如今,上天入地,再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我。我不会再输了。

青鸾,我骗了你。你莫要执念。

一身冷汗地睁开眼睛,只看到黑黝黝的空气。我感到额头上覆着一只润湿冰凉的手。

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醒了?”

我尚未回过神来,听见这个动静又是一个激灵。

床边微微陷下去一点。

我转过头,看见那人脸上也是微湿的水汽。

他笑了笑,拉起我的手,缓缓道:“青鸾,你现在都想起来了罢,你来找我……”声音渐渐虚无缥缈,绕在梁间。

我张了张嘴正欲说话,那人形容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云烟散了。

* * *

本打算去空冥找墨机,却得知他已经有些时日未归,只看到方才归来的少离。

他到见我有些形容吞吐。因着他一直不是个如此不利索的人,这副形容倒叫我恍然想起来他跟莲生的事,便问他道:“你与莲生如何?”

少离好似等了许久,终于见我开了口发问,便霸气十足地鼻子里一哼,朗声道:“你不说也便罢了,你既然提起来我便要说清楚。我虽喜欢她,却也不能就这样任着她。林子里头鸟儿很多,我何苦为了她那一只放弃了整片林子。你看到她以后就跟她说,我少离是那么便宜的人。”

说罢头也不回的阔步走了,除了开头几步鞋子磕了地踉跄了个一回两回,倒也走得颇具气势。

我被留在原地哑然失笑,典型的口是心非么他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情这件事委实害人,我是个过来人,自然有些体会。

少离方开始乃是一头热,却一直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这心里头也便不大平衡了。况且往日里他一贯风流,这般钟情的新鲜劲儿过去后,难免生出些疲乏。如此这般,与莲生便有些怨念。

若是处理不当,这怨念生了恨,便是糟糕了。

莲生成仙不久,人情世故不如他人,性子也有些闷,不像我云罗云拓啊那般亲切和顺,委实需要本神君去提点提点。

我到兜率宫时,恰逢老君要给天帝送丹丸,见我只是招呼了两声便慌忙走了。我暗自念了声甚好甚好,便提步过去寻我那莲生老妹儿。

她见我来并不稀奇,搁下手里的活计,从容行了礼。

我也从容与她笑道:“莲生,我俩已然许久未见了吧。”

莲生老妹儿点点头。

我又歉然道:“我素来是个体己的神仙,只管自己在外头逍遥,却对身边的人不是很上心,委实是我的不对。”

莲生老妹儿摇摇头。

我笑道:“听鱼贤说,你这次跑来老君这里,有些不一般。”

莲生抬起头看了看我,状似有很多话要说。

我心里大喜,挥手允了:“莲生,既然有话想说便要说出来,总是闷着于己也是不好的。你与少离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你若信得过我,可以同我说一说。”

她皱着眉头,道:“神君,少离君的事情,莲生委实受不起。”

莲生这回向我吐露心声叫我想起这样一件事。

方说你捉了只鸟儿,它虽说是十分乖顺不吵不闹,却不吃食。日久天长,难免日渐消瘦,叫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某日,它忽而低头吃了一粒儿小米。

我眼下便是看见了那鸟儿吃了一粒儿小米,看得我心花怒放。

我忙点点头,伸手示意她继续。

莲生抿了抿嘴,顺畅且迅速地摆出下面这段话。

“少离君不知道是何原因老是呆在上清,不过他既然与神君相熟,这也便罢了。他见我跟云罗去凤栖山上采药材,便提议要去,云罗就允了。谁知好好地药材叫他踩了个稀烂,他却折回来些个野花野草回来。我们洗药材,他却叫溪水将洞冥草冲走了,冲走了便算了罢,他非说他常年居在水中,下水去捞,却捡回来些个水草。

少离君毁了半亩药田,打碎了神君的两盅玉药钵,不小心燃了白岂神君的两把折扇。云罗教了他,才略略好转。他在上清的时日不长,却给上清添了不少事情做啊。”

我默默抽了抽嘴角,感到额头上青筋蹦跶的很是欢快。

“前段时日,不知怎的,他忽而又抽风了,带了两个东海的蚌贝艺妓过来上清。若是看不见我还好,若是看见了便搂着她们过来我眼前走上一圈。神君,莲生委实不才,这么许久也不曾参透他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少离君一直如此也便罢了,可既然事因莲生,莲生自当担的过错。莲生在老君处精心反省,等神君责罚。”

鸟儿一粒儿接一粒儿的吃小米,终于倒地不起。

本神君委实混账,想不到莲生如此憋屈。

我咬咬牙,轻轻地拍了拍莲生的肩膀道:“莲生你做的没错,万万不可被少离那小子迷惑了心智。你且留在老君这里,我替你去跟少离算算帐。他小子想吃天鹅肉,门儿都没有!”

莲生看着我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