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明白,婆婆是真心对她好的,要不然但凡换一个婆婆,知道那个女子肚子中可能是千云的种儿,再是向着她,也必然得顾虑那个孩子。

千云那性子,也得亏是有个婆婆在上面压着,要不然光她自己,还真是拿捏不住。

她明白,自己是嫁了个好人家的,有个好婆婆。

而佩珩却是想起了霍家人。

这是她以前没想过的。

霍六固然是好的,可是霍六有五个哥哥,那五个哥哥性情不一,五个嫂嫂更是说不上来,而以后自己却是要和她们妯娌相称的。

自家二嫂和大嫂是极要好的,虽说性子不同,可是却从来没半点磕碰。

自己也能和那五位嫂嫂相处得好吗?

“娘说得有道理。”秀梅叹道;“自古做亲,讲究个门当户对,其实细论起来,也有些道理,若是两家相差太大,处事不同,往往生出许多是非来。”

佩珩垂着眼,默了半响,才道:“娘和嫂嫂说得,都是有道理的,我心里也明白,只是……”

她轻轻咬唇,水润秀雅的眉眼间透出一分倔强:“当初他既应了我,我也应了他,若他悔了,或我悔了,那我自然就认了。可是如今他一如既往,我也不曾变,又怎么可能因为其他而轻言放弃?”

她总是有点她的坚持,哪怕知道那未必是最好的,可是既然最初认定了,便一定会咬牙走下去。

一时萧杏花和秀梅婆媳两个都有些沉默了。

过了片刻,萧杏花便笑了笑:“其实说起来,你和你爹一样的性子啊!”

都是认准了便不回头的,哪怕是明知道前面有坑,也心甘情愿去跳。

“是,其实想想,也是我们考虑得多,只要霍家来了燕京城,距离咱侯府近,真有人敢给咱秀梅不痛快,回头两个哥哥直接杀过去,再把你大嫂派过去,保准让他们怕了!”

秀梅见此,不愿意让佩珩难受,便赶紧笑着打趣说。

萧杏花点头:“嗯,你好歹有两个,以后便是你爹年纪大了,也有哥哥嫂嫂护着,倒是不怕。”

佩珩想起哥哥嫂嫂,也是笑了:“哥哥嫂嫂都是疼我的,便是以后真闹个不痛快,我回家来,想必也是能容我的。”

萧杏花听了,噗嗤笑出来:“瞧你,说什么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

梦巧儿是晌午过后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红缨军的战袍,迎着雪花,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哒地停在了侯府门前。

侯府里的人自然一眼认出这是自家少奶奶,忙迎进来了。

一家子团聚,这个时候萧战庭和两个儿子也回来了,于是便在福运居的花厅中,摆好了家宴,一家子七口,围着桌子吃个团圆饭。

外间雪花已经飘飞,把整个镇国侯府装裹得犹如披了白色的大髦,而屋子内,分外暖阁,铜炉里的银炭就没有断过。

两个儿子这次都喝了酒,举起杯盏来敬那个当爹的,父子三个人不免说了点掏心窝的话,也是酒意袭人,说着间,眼圈竟都有些红了。

他们想起大半年前,在刚相认的时候,白湾子县吃的那顿团圆饭,那个时候的诸多尴尬和陌生,如今已经一扫而空了。

现在爹是爹,儿女是儿女,媳妇是媳妇,又有还没生出来的血脉,饱含着大家的希望,即将带给大家不知道多少添丁的欢喜。

梦巧儿也陪着这爷仨喝起来。

她以前也颇会喝酒的,因为军门要戒酒的,如今半年没碰,实在是嘴馋,跟着爷仨不知道喝了多少。

喝到后来,也不知道谁敬了谁,胡乱碰杯。

萧杏花和秀梅这对大肚子的婆媳,从旁笑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帮他们夹菜,而佩珩则是小心地照料着母亲和嫂嫂。

屋外的院落里,有雪花无声地落下,落在门旁的松柏上。

而在不远处,有烟火窜天而起,在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火花来。

这是萧杏花和儿女媳妇在燕京城的第一个年,过了年,她就三十三岁了。

三十三岁的她,人生已经如此圆满,有疼爱自己又有权有势的夫君,有上进孝顺的儿子,还有体贴懂事的媳妇女儿。

这辈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晚间,当这场家宴散了,她半趴在床榻间,微合上双眼,紧紧攥着柔滑的丝缎被褥,断断续续地叹道:“若你当年不离开咱大转子村,我现在会如何……”

后面半跪半蹲往前微微俯身的男人,大滴的汗珠落在萧杏花脖子上,带给她灼烫的湿润感。

“能怎么样,就像隔壁的嫂子婶子,围着锅台转,牵着一个抱着一个,没事掐着腰再和儿媳妇骂骂架!”

他咬牙这么说道,一边说,一边忙碌着自己的大事。

萧杏花听了,大口出着气在那里笑:“说不得还会为了家里丢了鸡在村口骂!”

她这么一笑,萧战庭有些不满了,连累的他出来了。

他重新布置好了,又伸手握着她的两个胳膊,将她的两个手腕子固定在后腰上。

于是鼓着大肚子的她,就像个犯人一样跪在那里,两手被半绑在后面了。

他今日喝了酒,难免有些不若往日温柔。

不过他一边挥汗如雨地干活,一边道:“眼瞅着你肚子更大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一次,等这小子出来,出来再——”

忽然那声音,仿佛被巨涛骇浪给吞没了一般。

而就在另一个院子里,两个喝醉了的人正在那里噼里啪啦干架。

“萧千尧,你快点!”

“萧千尧,你慢点!不然砍了你!”

“萧千尧萧千尧我累死了!”

“萧千尧你!”

“别别别,不行!”

已经没有了战袍的女人,仰躺在那里,一会儿哭爹骂娘,一会儿哀求不止,一会儿又催促不已。

最后仿佛山崩地裂,轰隆隆地巨响,两个人都瞬间倒塌了。

“喜欢吗?”

“嗯。”

“痛快吗?”

“痛快。”

“我都忍了好久了,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我也熬死了,只好每天练兵,练兵,练兵……”

“要不再来一次?”

“好!”

摩拳擦掌,再战乾坤!

萧杏花第四次生产,是在天还没大热的三月末,比她预想的早了十几天。

虽然是第四次生了,可她依然很疼。

疼得她想哭,想骂人。

于是她就狂骂萧战庭。

她当了侯夫人后,身份摆在那里,已经很久没骂人了。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想骂他。

“生完了再骂吧,你省点力气。”萧战庭小心翼翼地陪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安慰,顺手还心疼地帮她擦去了额头渗出的汗珠。

“以后我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好好好,咱再也不生了!”

“你不让我生我就不生啊,我就要生!”萧杏花哭着道。

“啊——行行行,咱还生,还生……”萧战庭自己都要出汗了。

“你竟然还想让我生?”萧杏花哭得更厉害了。

“得,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萧战庭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好疼……比生佩珩时还疼……”

“乖杏花儿,乖宝贝,生完就不疼了……”萧战庭说出的话,让旁边的稳婆并外面的儿女们听了都不忍去听。

不过没办法,他们家爹娘就是这性子!

习惯了就好。

“都怪你天天让我吃……吃胖了……”

“是,都怪我,都怪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生了,你要生我替你生……”

萧战庭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真恨不得以身代之,脑袋里早是一团乱麻,胡言乱语间,张口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外面的萧千尧受不了:“咱,咱还是走远点去等吧,走远点……”

他家那个威风凛凛的爹啊,他还希望他爹继续是那个爹!

“嗯,走远点吧。”

萧千云也受不了了,一边捂住耳朵,一边赶紧往远处走。

梦巧儿秀梅佩珩等自然也是焦急,不过秀梅细心,拉着小姑子早就跑远了。

梦巧儿却兀自站在那里,来回晃悠:“这生孩子真不容易啊,有那么疼吗?也是娘娇气吧?哎!我也给猪牛接生过的,哪有这般费劲?”

一时又想:“还是等秀梅生的时候再说吧,看看她的情境如何。”

转了几圈后,又想:“若我去生,定然是一声不吭,丝毫不怕的!”

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

她心内一喜:“这是终于生出来了?”

第99章

萧杏花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儿,蛮结实的一个男孩。

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萧杏花累得睡去了,萧战庭从旁守了一会儿,也不敢太惊扰她,便先退出来了。

外面,儿女媳妇们正围着刚生出来的小弟弟稀罕,这个逗逗那个笑笑的,分外喜欢。

孩子是萧千云抱着的,见这当爹的出来了,忙将弟弟奉上。

萧战庭接过来,低头看过去,却只见这孩子脸上还泛着初生婴儿的浮肿,通红通红的,头上隐约有了稀拉拉的毛,黏在黑青的头皮上。

“爹,这弟弟长得好像不太好看,得亏是个男孩。”萧千尧从旁叹道。

其实逗逗还是蛮好玩的,就是太丑了。

也幸好,侯门贵公子,不必担心娶媳妇这种事,要不然真怕打一辈子光棍。

萧千云看了看,深有同感:“是有点黑。”

希望他儿子生出来不是这样的吧!

旁边媳妇女儿看在眼里,也颇以为然,但是没敢说。

萧战庭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儿子,这个从一开始就意味着萧杏花磨难的儿子,一时有些百感交集,看了半响,终于抬起头,扫视过儿女媳妇们。

他想起刚才两个儿子说的话,默了片刻,拧眉:“他比你们刚出生那会,倒是看着白净多了。”

啊?

什么?

众儿女们顿时呆在那里,好半响没个回声。

梦巧儿盯着自己男人的脸,瞅了半天:“原来你以前那么黑啊?”

萧战庭抱着儿子进了暖阁,又盯着瞧了一会儿,心里也颇觉得亲近。当时千尧千云刚生下来,他一天到晚忙着干活,也就晚上抱一会儿罢了。后来离开家乡,再相见时,两个孩子都大了。至于佩珩,更是连出生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他抱着小儿子,感觉着襁褓里他那软绵绵的小身子,一股为人父亲的自豪和责任感涌起,胸口便觉得有些泛热。

抬起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小鼻子:“小家伙……”

正想着,嬷嬷过来说,萧杏花醒了,要看孩子。

他忙起身,抱着孩子凑到了榻边,又抱着孩子给萧杏花看:

“瞧,模样长得像极了牛蛋刚生的那会子。”

“是,像他小时候。”

萧杏花看着也是十分喜欢,虽说生过三个娃,可是最小的佩珩都十五岁了,她早忘记抱着软糯小宝宝的感觉。

如今乍看到,自然十分喜欢,对着那鼻子眼儿好一番端详。

“我原说生个儿子,到时候我佩珩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都是要护着她的,不曾想果真如愿了。”

萧战庭想起她为了这个孩子一路吃的苦头,也是心疼,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以前家里光景不好,怕是让你落下月子病。如今不同以前了,你生了这个,让嬷嬷好好给你养着,这孩子给乳娘来喂。”

“嗯,是,让乳娘去喂吧,我不操心这个。我这当夫人的,想起孩子来就抱过来看看。”

说起这个,她自己也是笑了:“不用喂奶就能把孩子养大,当夫人真好!”

这话说得萧战庭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脸颊:“可是觉得累了,先歇一会?”

“不,我还要再看看娃儿。”

虽说都已经上了四个孩子,可是对着自己千辛万苦生出的小宝贝,自己怎么看都看不腻!

却说萧杏花自生了这娃儿,全家自然都是喜欢。又养了两日,这孩子身上的浮肿消去,渐渐露出小娃儿软糯的可爱模样来,可把那当哥哥姐姐的欢喜得不轻。

隔三差五都要过来,看看弟弟,抱抱弟弟,有时候兄弟两个还争着要抱。

梦巧儿又出去军中了,只剩下秀梅和佩珩。

佩珩自然对这个弟弟分外稀罕,每天抱着看都看不够的。

秀梅这肚子也渐渐大了,不好抱的,可是也对这小叔子分外疼爱,把那小衣裳给他穿戴好了,再逗着他玩,给他唱个什么曲儿,吟个什么诗的。

说起来这小家伙也是惹人爱,这才几天大,已经会列出嘴儿冲人笑了,一笑那白净小脸便如同一朵花般,再露出细嫩的小牙床,看着格外可人。

萧杏花这下子倒是省力了,高兴的时候命人把娃儿抱过来看看,累了就让秀梅和佩珩帮着照料。

至于她这边,萧战庭早就安排好了月子里,底下嬷嬷丫鬟一个比一个用心,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没有任何可操心的。

偏生这一日,她躺在榻上,想起了自家孩儿,看看时候,被佩珩抱过来都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回来,便问起旁边的嬷嬷:“小少爷这是抱去了哪里?”

嬷嬷犹豫了下,还是道:“刚才姑娘把小少爷抱过来,侯爷说留在外面抱厦,他有点事。”

“他有事?”

萧杏花一听,顿时有些莫名,不过也没多想。

而就在外面抱厦里,萧战庭请的宫中御医,正为这个刚满三日的小儿子把脉。

“那毒到底还是有一些渗透到了小少爷的身体内,如今被压制沉淀下来,一时不得发,不过终究是个隐患。”

萧战庭紧皱着眉头,半响才道:“有什么法子?”

“现如今年纪小,还没什么好法子寻常药草小少爷还不能用。只能等到小少爷稍长,或许自身便能抵抗这毒,这毒渐渐散去,当然也有可能……”

御医为难地说:“也有可能,小少爷体质弱,抗不过这毒,到时候再施以解毒之法。”